週六 1月 01, 2005 1:09 am
1.葉子
多風的午後，吹起秋天這個凌亂季節，一切都很凌亂，包括桌子和我，桌子被幾十張素描畫覆蓋，幾乎看不見桌面的顏色；我在黑白的泛黃照片中，找尋當時的定位點。
2.王子麵
小時後常和小妹牽著手到附近的柑仔店，一包一塊錢，我和小妹從母親的抽屜裡一天偷拿一塊錢，五天後就可以到柑仔店換五包王子麵，而且小妹和我會在柑仔店前上演一貫的戲碼，然後老闆就會多送我們一包麵，至於是什麼戲碼，那得去問我那愛哭的小妹，不過她現在已經上天堂去了，不必為了與我分零食常吵嘴。
我的童年價值五塊錢。
3.母親
據說母親年輕時是十分貌美的，鄉里間有名的大美女，本來該勾搭一位大地主，但後來竟嫁給父親這個種田的農夫，難怪！外婆有事沒事口中就經常碎碎念，我只記得一句什麼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吧，但，小時候又笨笨的不懂事，常追在母親裙腳後頭問，什麼是蛤蟆吃天鵝肉？幾隻鵝就養在屋舍旁的水邊，也不見整群的蛤蟆爭食呀，要是賴蛤蟆來了，我和大哥肯定抓它們當煮青蛙罐頭煮！
每當我向母親提出賴蛤蟆的疑問，她總會在忙碌之暇甩我兩個巴掌，後來學乖了便不再提了，三叔公見狀常笑咧那口滿嘴的假牙道：再皮呀！再皮呀！
3.假牙
三叔公在年輕時存了一筆錢作假牙，聽說當時假牙並不風行，而且很昂貴，然而三叔公當時簽大家樂時撈了不少錢，假牙還是請人作純金的，鑲在那口殘缺不堪的爛牙上格外引人注意，尤其笑起來常嚇哭不少幼童，當年的我就是其中一個。每當我調皮到去拔牛尾巴玩，或是悶死一隻微不足道的蟋蟀，他就會突然出現笑咧那口爛牙，還故意問你在作什麼咧？吃飽了沒咧？無聲無息，嚇死人不償命。
4.母親二
大人常說我滿口胡言，但是那天我真的瞧見了，母親和鄰村的男子偷偷見面，有說有笑，鬼鬼祟祟，行徑可疑。
但這話能不能說？我心裡頭還有數，說了恐怕不是甩兩個巴掌那樣輕鬆阿，我會被那男的用草繩勒住，而母親在一旁幫忙架住我弱小的身軀，等我斷了氣再用麻布袋裝起來封緊，先藏在豬舍的乾草堆中，等天還未亮再用牛車載到附近隨便一口井中扔掉，毀屍滅跡！
當年的我是這麼想的，後來像作場惡夢醒來那般，一切都很平安，甚至有些無趣地草草帶過，其實，在我心底有某塊瑕疵是感到失望的。高中時候讀到國文課本，才知道母親當年的行徑叫做：一枝紅杏出牆來。
5.農家人
我父親是個標準的農家人，完全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句俗諺。個子不高，長相過於憨厚，常一身濃濃的汗臭味，這是我小時候對他模糊的印象中最鮮明的部分。有別於母親管教孩子的方式，他是屬於放牛吃草型，除了睜隻眼閉隻眼，對自己的小孩他總有一份虧欠和溺愛。虧欠的是，他自覺除了下田工作，幾乎沒有教會我們一些什麼；溺愛的是，當他瞧見我和小妹在偷翻母親抽屜時，他可以毫不猶豫多塞給我們一人各五塊錢，沒有任何教訓。
我以前常在棉被裡偷偷的想，要是長大以後，絕對不要嫁給像父親這樣的農家人，現在的母親就是一面最清楚的鏡，嫁給父親除了吃苦還是吃苦，如果當年她選擇的是一位大地主，說不定現在正坐在貴妃椅上修指甲呢！手一勾就有一堆下人供她使喚，也用不著伺候我們這些小鬼頭了。
6.賺外快
說到我的童年生活，有一個與其他孩子不同的地方就是”賺外快”，而且賺的還不是普通的外快，而是不可告人的。這要從我母親那邊說起，從小母親就見我一肚子鬼靈精怪，重點是口風奇緊，年紀雖小卻非常貪財，在被我撞見一次和鄰村男子幽會後，就決定善加利用我這些優點。
東窗事發後，起先她將我帶進她的房裡，並笑臉盈盈從抽屜內數了五塊錢，再不慌不忙的塞進我褲子口袋，最後才輕聲囑咐我別對任何人提起這檔事。我當然是答應了，反正有錢拿一切好辦事，我可以存下來買一堆零食供奉在小妹墳前呢！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在天國一定很高興的。
於是那天之後，母親要動身和鄰村男子幽會時，總會偷塞給我五塊錢，要我打點好一切家務，或事先套招隱瞞她出遊的真正原因。母親與我一再演練過程，就在家門口不遠的籬笆前，就怕我一不小心出了什麼紕漏，其實內容和犯人錄口供是差不多的，一點也不有趣，而且我從不覺得，父親是與他外表給人的感覺那樣，對任何事都未必抱著懷疑。
7.二月二十八
今天又要去給小妹上墳了，我和大哥手牽著手，背著好多零食上山呢。這才想到，我也好久沒跟大哥牽手了，自從擺脫童年以後；我們各分東西、各組家庭以後；父母親相繼去世以後，每年的這天才與大哥僅有一日的重逢，而我心中對小妹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那個泛黃受潮的童年，一如那張貼在墳上風乾的舊照片，我的小妹，永遠的十歲。
8.眼神
長大以後，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我堅信所有的宗教皆是欺騙世人的金錢與靈魂，要不，小妹病塌時我向上蒼祈求了一晚，為何她在天亮前仍赴了黃泉？
所以說，宗教不可信也。
除了”眼神”，祂可是我唯一信仰的神祇，眼神源於一個人的造化，性勾人，當用則用，遇”色”則強；祂可以帶來好運和金錢，重點是妳不必花任何一毛錢就能夠擁有，只要妳夠姿色夠老練，絕對運用自如，無往不利。當年我母親就屬最佳典範，她的情人遍及前村後村，即便風華不復往昔，只要她那雙媚人的鳳眼一笑彎瞇起，襯著祖傳天生的水蛇腰，哪怕孩子都生半打了仍舊風情萬種，迷死一堆莽夫。
9.咒詛
瞞著先生和小孩，這是我第ｎ次外遇。
看著鏡前赤裸的自己，驚覺母親那雙美麗的鳳眼與水蛇腰，絲毫不差地彷彿重製在我身上，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面對容貌那麼趨近完美的母親，我竟然沒有一絲慶幸，反倒是遺傳自父親的深黑瞳色，讓我像在黑夜裡找齊遺落的星星碎片般，汲取光線折射的些微溫度感到存在。
於是，我拿起炭筆，瘋狂地描繪鏡前赤裸的母親倒影（與厭惡的我自己），並試著將那些骯髒的成分留在畫紙上自欺欺人，直到最後，所有的人都認為我瘋了。
10.終
躺在床上，白色的牆與天花板令我感到十分不安，恍惚時突然一個畫面閃過腦海，我和小妹在一片不長草的空地上追逐著，小妹的臉看起來好開心，短小的手邊揮舞著，邊指向天空中難得一見的流星雨，星星碎片落了滿地，我和小妹用裙擺一一收集，而最後一塊碎片，正巧落在父親微笑的黑瞳裡。
我好想再看一次星星。
多風的午後，吹起秋天這個凌亂季節，一切都很凌亂，包括桌子和我，桌子被幾十張素描畫覆蓋，幾乎看不見桌面的顏色；我在黑白的泛黃照片中，找尋當時的定位點。
2.王子麵
小時後常和小妹牽著手到附近的柑仔店，一包一塊錢，我和小妹從母親的抽屜裡一天偷拿一塊錢，五天後就可以到柑仔店換五包王子麵，而且小妹和我會在柑仔店前上演一貫的戲碼，然後老闆就會多送我們一包麵，至於是什麼戲碼，那得去問我那愛哭的小妹，不過她現在已經上天堂去了，不必為了與我分零食常吵嘴。
我的童年價值五塊錢。
3.母親
據說母親年輕時是十分貌美的，鄉里間有名的大美女，本來該勾搭一位大地主，但後來竟嫁給父親這個種田的農夫，難怪！外婆有事沒事口中就經常碎碎念，我只記得一句什麼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吧，但，小時候又笨笨的不懂事，常追在母親裙腳後頭問，什麼是蛤蟆吃天鵝肉？幾隻鵝就養在屋舍旁的水邊，也不見整群的蛤蟆爭食呀，要是賴蛤蟆來了，我和大哥肯定抓它們當煮青蛙罐頭煮！
每當我向母親提出賴蛤蟆的疑問，她總會在忙碌之暇甩我兩個巴掌，後來學乖了便不再提了，三叔公見狀常笑咧那口滿嘴的假牙道：再皮呀！再皮呀！
3.假牙
三叔公在年輕時存了一筆錢作假牙，聽說當時假牙並不風行，而且很昂貴，然而三叔公當時簽大家樂時撈了不少錢，假牙還是請人作純金的，鑲在那口殘缺不堪的爛牙上格外引人注意，尤其笑起來常嚇哭不少幼童，當年的我就是其中一個。每當我調皮到去拔牛尾巴玩，或是悶死一隻微不足道的蟋蟀，他就會突然出現笑咧那口爛牙，還故意問你在作什麼咧？吃飽了沒咧？無聲無息，嚇死人不償命。
4.母親二
大人常說我滿口胡言，但是那天我真的瞧見了，母親和鄰村的男子偷偷見面，有說有笑，鬼鬼祟祟，行徑可疑。
但這話能不能說？我心裡頭還有數，說了恐怕不是甩兩個巴掌那樣輕鬆阿，我會被那男的用草繩勒住，而母親在一旁幫忙架住我弱小的身軀，等我斷了氣再用麻布袋裝起來封緊，先藏在豬舍的乾草堆中，等天還未亮再用牛車載到附近隨便一口井中扔掉，毀屍滅跡！
當年的我是這麼想的，後來像作場惡夢醒來那般，一切都很平安，甚至有些無趣地草草帶過，其實，在我心底有某塊瑕疵是感到失望的。高中時候讀到國文課本，才知道母親當年的行徑叫做：一枝紅杏出牆來。
5.農家人
我父親是個標準的農家人，完全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句俗諺。個子不高，長相過於憨厚，常一身濃濃的汗臭味，這是我小時候對他模糊的印象中最鮮明的部分。有別於母親管教孩子的方式，他是屬於放牛吃草型，除了睜隻眼閉隻眼，對自己的小孩他總有一份虧欠和溺愛。虧欠的是，他自覺除了下田工作，幾乎沒有教會我們一些什麼；溺愛的是，當他瞧見我和小妹在偷翻母親抽屜時，他可以毫不猶豫多塞給我們一人各五塊錢，沒有任何教訓。
我以前常在棉被裡偷偷的想，要是長大以後，絕對不要嫁給像父親這樣的農家人，現在的母親就是一面最清楚的鏡，嫁給父親除了吃苦還是吃苦，如果當年她選擇的是一位大地主，說不定現在正坐在貴妃椅上修指甲呢！手一勾就有一堆下人供她使喚，也用不著伺候我們這些小鬼頭了。
6.賺外快
說到我的童年生活，有一個與其他孩子不同的地方就是”賺外快”，而且賺的還不是普通的外快，而是不可告人的。這要從我母親那邊說起，從小母親就見我一肚子鬼靈精怪，重點是口風奇緊，年紀雖小卻非常貪財，在被我撞見一次和鄰村男子幽會後，就決定善加利用我這些優點。
東窗事發後，起先她將我帶進她的房裡，並笑臉盈盈從抽屜內數了五塊錢，再不慌不忙的塞進我褲子口袋，最後才輕聲囑咐我別對任何人提起這檔事。我當然是答應了，反正有錢拿一切好辦事，我可以存下來買一堆零食供奉在小妹墳前呢！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在天國一定很高興的。
於是那天之後，母親要動身和鄰村男子幽會時，總會偷塞給我五塊錢，要我打點好一切家務，或事先套招隱瞞她出遊的真正原因。母親與我一再演練過程，就在家門口不遠的籬笆前，就怕我一不小心出了什麼紕漏，其實內容和犯人錄口供是差不多的，一點也不有趣，而且我從不覺得，父親是與他外表給人的感覺那樣，對任何事都未必抱著懷疑。
7.二月二十八
今天又要去給小妹上墳了，我和大哥手牽著手，背著好多零食上山呢。這才想到，我也好久沒跟大哥牽手了，自從擺脫童年以後；我們各分東西、各組家庭以後；父母親相繼去世以後，每年的這天才與大哥僅有一日的重逢，而我心中對小妹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那個泛黃受潮的童年，一如那張貼在墳上風乾的舊照片，我的小妹，永遠的十歲。
8.眼神
長大以後，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我堅信所有的宗教皆是欺騙世人的金錢與靈魂，要不，小妹病塌時我向上蒼祈求了一晚，為何她在天亮前仍赴了黃泉？
所以說，宗教不可信也。
除了”眼神”，祂可是我唯一信仰的神祇，眼神源於一個人的造化，性勾人，當用則用，遇”色”則強；祂可以帶來好運和金錢，重點是妳不必花任何一毛錢就能夠擁有，只要妳夠姿色夠老練，絕對運用自如，無往不利。當年我母親就屬最佳典範，她的情人遍及前村後村，即便風華不復往昔，只要她那雙媚人的鳳眼一笑彎瞇起，襯著祖傳天生的水蛇腰，哪怕孩子都生半打了仍舊風情萬種，迷死一堆莽夫。
9.咒詛
瞞著先生和小孩，這是我第ｎ次外遇。
看著鏡前赤裸的自己，驚覺母親那雙美麗的鳳眼與水蛇腰，絲毫不差地彷彿重製在我身上，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面對容貌那麼趨近完美的母親，我竟然沒有一絲慶幸，反倒是遺傳自父親的深黑瞳色，讓我像在黑夜裡找齊遺落的星星碎片般，汲取光線折射的些微溫度感到存在。
於是，我拿起炭筆，瘋狂地描繪鏡前赤裸的母親倒影（與厭惡的我自己），並試著將那些骯髒的成分留在畫紙上自欺欺人，直到最後，所有的人都認為我瘋了。
10.終
躺在床上，白色的牆與天花板令我感到十分不安，恍惚時突然一個畫面閃過腦海，我和小妹在一片不長草的空地上追逐著，小妹的臉看起來好開心，短小的手邊揮舞著，邊指向天空中難得一見的流星雨，星星碎片落了滿地，我和小妹用裙擺一一收集，而最後一塊碎片，正巧落在父親微笑的黑瞳裡。
我好想再看一次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