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偉站在門口,讓憶梅欣賞一個夠,憶梅回頭看看他說:

「這兒給我的感覺,就有點符合你嚴肅的外型了。」
「我還很嚴肅嗎?」
「還是很嚴肅啊。」
「實在,我已經被妳改變得太多了。」
「不是改變,是影響。」
「好吧,影響得快要完全像妳了。」

憶梅笑了,走到大床前,笑著指指大床說:

「請問,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這裡嗎?」

陳士偉笑了,走過來把她抱進懷裡:

「我終於把妳帶回到這個家來,我願我最愛的憶梅在這個家裡,永遠快樂,一天比一天過得更美好。」

「我也願你一天比一天更快樂。」

當他們兩人坐在床尾,憶梅舉起手上的戒指:

「這是你什麼時候買的?」

「這是光煜買的,這只是一個代表性的戒指,過幾天我們自己去買,我要在這雙手上戴上最燦爛的、最漂亮的戒指,裡面刻著我的名字,以後「這兒」,他吻她的手:「這兒」,他吻她的唇,然後緊抱她:「這整個憶梅都是我的了。」

「現在已經是了。」
「現在已經是了嗎?是啊,現在已經是了。」他更緊的抱住她,吻她……

下午,憶梅讓陳士偉睡了一大覺,空下來的她,就四週輕輕走走、看看,最後坐到書房裡看了三個小時的書,這兒的藏書真不少,而且兩個人的喜愛似乎也差不多。

四點鐘,憶梅輕輕走回房裡,輕輕在床邊的毛絨絨地毯上坐下來,雙手輕輕放在床邊,望著陳士偉,他睡得好舒服,好安穩……他經過了一個星期的掙扎,和自己的良心、道義,還有對她的愛,來作一個決定,最後終於經不起一場病痛後的孤獨、寂寞,虛弱而把她再拉回到自己的身邊來,現在他看來好多了,記得那天她趕到醫院,看到他睡在那裡,那麼黑,那麼瘦,還深鎖著眉頭,今後,她要使他再多長一些肉出來,更要使他生活得無憂無慮。

至少廿分鐘過去了,陳士偉動了動身體,慢慢醒來,睜開眼就看到她,憶梅就欠身去輕吻他一下。

「你睡得好香,我在這裡已經坐了廿分鐘了。」
「廿分鐘,一直坐在這裡看我,我這張臉還有什麼值得妳看的嗎?」
「因為這張臉正是我最愛的臉。」
「妳最愛嗎?」
「最愛。」

他伸手輕撫她的頭髮和臉:「這才是我最愛的臉,今天,能在這間房間裡,在我一睜開眼就能看到這張臉,今生今世,我都滿足了。」

憶梅跪在床前去吻他,抱住他。
陳士偉看看拉上的窗帘:「現在幾點了?」
「四點半。」
「已經四點半了,我睡了這麼久,好,我起來了。」
「睡得好,吃得好,休息得夠,才能快一點恢復體力。」憶梅也站起來,把薄毯疊疊好放在床尾。

陳士偉換好便裝走下樓,曹媽早已經準備好兩碗雞湯和小點心,憶梅謝了她,說她怕胖,所以不吃這些了。

陳士偉拿起小點心送到憶梅面前,憶梅搖搖頭。
「只吃一小口。」

憶梅張開嘴咬了一小口,陳士偉忘情的欠身起來去親吻她,完全忘了他在這個家裡原有的嚴肅形像。

吃完點心,陳士偉就帶著她參觀樓上樓下別的房間。最後來到他臥室外面的露台,這兒有半個透明涼蓬,涼蓬下有一個木製的雙人坐吊椅,靠邊還有兩把躺椅。

「你就是坐在這兒淋雨受涼的嗎?」憶梅指指躺椅。
「就是啊,往常,我從公司回到家,吃過晚飯就待在樓上,聽聽音樂,看看電視,夏天多半坐在這兒,坐到睏了才回房。」
憶梅伸手捥住他的手臂,他們走到露台邊,陳士偉指一指左下方。
「那兒就是台北市。」
「哇,被一層藍露籠照著。」憶梅呼叫起來:「想想我在那下面生活了廿幾年唉,真可怕,所以你選擇了這兒住。」
「對。」
「這兒也是你自己蓋的房子嗎?」
「不是,這兒是一個外國人蓋的,房子還沒有蓋好就被調職回去,這兒是廖司機介紹我來買的。」
「廖司機。」
「嗯,廖司機為這個美國人開了五年的車,美國人回國以後,他就考到我的公司,那個時候我正在找房子,等我搬進來,廖司機也就跟了我,算算也有十二年了。」
「那,十二年前,你又在那裡呢?」
「住在仁愛路,我在那兒也住了將近六年。」
「那六年前,你又在那裡呢?」

陳士偉笑了,望著她,把她摟住笑說:「妳是這麼不熟悉妳的老公嗎?來,讓我慢慢告訴妳,我們去坐在那邊。」他摟著她,兩個人在搖椅上坐下來,搖椅的角度作得很好,稍向後傾,配著輕輕的搖動,很舒適,憶梅就輕靠著他,他把她抱在自己的膀彎裡…我在廿年前,從香港來台灣,那個時候香港的這家分公司是總公司,等我在台灣慢慢紮實了根,我就把香港作為轉運站,美國的分公司是六年前才成立的,其他的那些公司我只算佔了一些股份,日本的股份比較大,慢慢我會把所有的資料拿給妳看,然後,我們就分工合作,妳管些什麼,我管些什麼。」

「哦,不要,我不會管的。」
「憶梅,今年我已經六十歲,頂多做到七十歲吧,到那時候,妳不管誰管呢?」
「不對,不對,你今年是五十八歲,像你這樣的體力精神和你這個電腦,你至少可以做到八十歲,你還可以在世界各地不斷的擴展分公司。」
「以後,這都是妳的事了。」

「我是沒有那種雄心萬丈的,我只想跟在你身邊,陪伴著你,每天早上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你出門,每天也把我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家等你下班回來。」

他則頭吻她一下,然後把她抱進懷裡,椅子就大搖了起來,她也就自然的抱緊了他。

「妳的即時出現,改彎了我孤獨、寂寞的晚年生活。」他輕輕的說:「這兩年我正準備,把台北的生意範圍縮小,以後大部分的時間留在美國,過幾年等完全退休下來,我就在美國長住下去。」

憶梅沒有動,心裡好難過,他才五十八歲,已經有了七十歲的心態,因為他再沒有任何的美好遠景可期,也沒有任何的目標要他再努力下去,只有慢慢的靜下來,等待歲月的消失。」

「今天開始,我不再孤獨,不再黑夜漫漫我要和我的憶梅,生活在最美好的日子裡。」

吃過晚飯,他們在後園散步,這兒沒有游泳池,沒有網球場,但一園子的花草被老魏整理得很美,尤其是那個牆邊的涼亭,已經被整片的紅色三角梅舖滿了頂,還有幾枝從頂上垂下來,開了一串串的花,真是美極了,看到這樣一個又整齊又美麗的花園,憶梅不禁想到美國的許太太的那句話,不管你在他身邊種滿了花,他還是枯樹一棵,在這個家,在今天以前,他是否感受到了老魏的美意,也享受到了曹媽的週到呢?

回到樓上臥房,憶梅就摧他去洗澡,等他走進浴室,憶梅就把自己的睡衣也拿出來放在沙發上,走去拉好窗帘,調好冷氣,走到床前把罩單拉下來疊疊好,望著又鬆又的四個大枕頭,不知道是曹媽新放上去的,還是一向都這麼擺著。希望今晚能在平安、愉快中度過,不要再引起他那所有的良心、愧咎……

等憶梅洗好澡出來,陳士偉坐在沙發上,看到她走出來,望著她做出一個微笑,憶梅知道,他洗了一個澡,早又跌進了痛苦、愧咎的深淵,就立刻站到他面前,拉一拉她的淡藍綠花長睡袍。

「這件睡袍還好嗎?也是在高雄買的。」
「好看。」他溫和的說,卻還是坐著不動,憶梅想了想就輕輕坐下去,坐到他腿上,陳士偉用雙手輕輕抱住她。

「我重不重。」
「不重。」
「那我可以多坐一會嗎?」
「好。」
「我說,這兒其他的房間都美,只有這兒稍顯空白,是不是,可以等我們的結婚照片照出來,放一張頂大的掛在這面牆上,本來應該掛在床頭牆上,可是萬一地震來了,掉下來的時候剛好掉在我們頭上。」

「哈哈哈」,陳士偉大笑起來。
憶梅還想多講幾個好笑的笑話,可是陳士偉卻說。

「我的照片能看嗎?」
「你不是說要去做好右眼,要是來不及的話,沒關係,我們可以照片藝術照呀,比如,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你可照左邊呀。」

「哈哈哈」,陳士偉又笑了,雙手抱緊她,親吻她:「妳真是我的天使。」
憶梅看著他,真的開心起來,就慢慢站起來:「來,該睡了,你看已經九點半了。」

「往常我是十二點以後才上床的,妳先睡。」
「以後不行了,尤其你的病剛好。」憶梅一邊說一邊把他拉到床尾,指指枕頭說:「請問你,先生,你習慣睡那邊。」

「依妳的習慣。」
「我都是睡中間的。」

陳士偉又笑起來,慢慢把她抱進懷裡,這次抱了好一會:「今天是妳的結婚之日,我對不起妳。」

「我想跟你結婚,就是為了要跟你生活在一起,今天我終於如願以償,還能睡在你身邊,這樣多好,你那麼愛我,我想這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得到她的愛人像你給我的…這麼多,這麼多愛……」

「這是不夠的,不正常的。」
「以後不許再說這些了,只要我們過得快樂。」
「妳是一個又呆又傻的小女孩,我呢,是一個又自私又醜陋的老男人。」
「那麼,就讓這個又呆又傻的小女孩,靠在這個自私的男人懷裡,享受這份愛,過著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吧。」
「我會盡我所能給妳快樂,盡我所有給妳幸福。」
「我早已在享受了。」
「等我的體力完全恢復了,我就先醫我的眼睛,等明年春天,我們就去日本找那位醫生。」

「好。」憶梅抱住他:「我陪你去。」

在這個古色古香也漂亮的家裡,在充滿了憶梅歡樂的笑聲中,不到兩個星期,陳士偉恢復了建康,還長了兩公斤肉出來……陳董夫婦去上班了,一個是董事長,一個是華宇公司的企劃部經理。

一切都恢復正常以後,陳士偉就安排了手術眼睛的時間,宴客的時間。

這天一大早,兩個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十一點鐘眼睛動手術,憶梅守在病房外,到了兩點鐘,陳士偉才被坐著輪椅推出手術房,半個頭都纏滿紗布,可是精神愉快,憶梅走過去牽起他的手,護士把輪椅推出大門外,老廖走過來和憶梅一邊一個扶著他坐進車裡。

陳士偉在家休息了兩個星期,今天是拆紗布的日子了,憶梅裝著輕鬆歡喜,可是心裡頭忐忑不安極了,陳士偉安慰她說:

「頂多再戴回黑眼鏡嗎。」

到了醫院,進了手術房,醫生說,太太可以陪在一邊,憶梅不敢,可是想想這個時候陳士偉一定最需要她的時候,只好站在旁邊,用手握著陳士偉的手,醫生一層層解開紗布,憶梅一秒秒的緊張起來,等紗布完全打開,右眼不再是凹進去了,就像閉著的左眼一樣,醫生叫他睜開眼,陳士偉不會,醫生伸手輕輕的把他眼皮拉上來,立刻,看到了一隻又晶亮,又漂亮的眼睛,陳士偉也很滿意,很高興的拿著鏡子看自己,憶梅緊握他的手,陳士偉回頭來對憶梅笑說:

「過些時候,再來把左眼也弄成這麼漂亮。」

醫生說:已經完全好了,毫無問題,只等右眼皮慢慢習慣操作,睜開,合下。

回家後一直等了一個月,右眼皮才慢慢會自己睜開,閉上,在這一個月中,陳士偉早出晚歸還是照常戴了黑眼鏡,可是在這一個月中,每天早晨陳士偉都需要用手去幫忙睜開眼睛,實在把憶梅好幾次笑彎了腰。

再過半個月就是他們宴客的時間了,憶梅也就要求回高雄一次。

當憶梅開始準備的時候,陳士偉開始在乎起來,每天上班遲到早退,一回到家就跟前跟後,憶梅就一再向他保證,只回去三天,一定趕回來陪他過中秋節,陳士偉堅持要廖司機開車送她回去,憶梅只好答應了。

這天一大早,兩個人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吃早飯。

「記得,一到高雄家裡就打電話給我。」陳士偉摟著她。
「記得。」憶梅靠著他。
「我真捨不得,又不放心。」
「請放心,在高雄我每晚都會打電話給你,其實只有兩個晚上,聊兩天兩晚也差不多了,後天上午我就回來。」
「還是叫廖司機去接妳吧,坐什麼中興號嗎?」
「中興號很方便的,我媽媽會送我到車站,我家到車站只要廿幾分鐘,廖司機等在台北車站就行了,我買好票就打個電話到公司來給你。」憶梅則頭吻他一下:「還不放心嗎?」
「不放心。」陳士偉望著她,「更捨不得。」

吃飯的鈴聲響了,他們慢慢站起來,陳士偉卻沒有動腳,和她對面站著,抬起手來為她理理頭髮,低頭吻她,然後雙手抱緊她,好一會才放開,再為她理理頭髮,才牽著她走進餐廳。

「吃完早飯,兩個人走出大門,廖司機已經坐在車裡,兩個人坐進後座,當著廖司機的面,兩個人只好握著手,車來到中山北路,陳士偉下車再叫計程車。」

「好好照顧自己,電話連絡,我們過兩天見。」
「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我一到就打電話給你。」

陳士偉提著公事皮包站在路邊,要他們先走,憶梅再伸手向他搖了搖,這是第二次,她從他身邊離開,不過她到是開心的,能帶給媽媽這樣一個消息。

「媽,我嫁給我的老闆了。」
「啊,真的?怎麼忽然間。」
「也不算是忽然間,我們相處差不多也快一年了。」
「妳被忽然叫回去,好像是因為他忽然生了病。」
「小病,現在已經好了。」

哎呀,我連見也沒見過他一面,他多大歲數了?人長得怎麼樣?」
「他比我大,長得不怎麼好看。」
「他比妳大才好,男人可不能長得太漂亮,他是老闆,大概還有點錢吧?」
「有一點。」
「他的人品怎麼樣?家世怎麼樣?」

人品是上上品,家世簡單,他只有一個姊姊住在香港,在台灣他只一個人。」

「這樣啊。」媽媽望著她,摸著她的手,「這幾年妳一個人在台北,自己養活自己,做人謹慎,生活純樸,我相信妳選的人一定不會錯。」媽媽的眼淚已經流下來,這個仍然年青,漂亮的媽媽,一旦開始流眼淚,就再也停不下來,接著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起傷心話來,什麼父親死得太早啊,因為生活再嫁的媽媽害得她沒有美好的少女時期的生活呀,心痛她這麼年青就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呀,現在總算苦盡甘來呀,要和先生好好相處啊,趁早生一堆孩子,好把這種有錢的先生抓牢啊,還要在她年青的時候多弄一點錢財在手裡呀……

最後:「我們一定全家都到,我一定要打扮得特別漂亮,好給妳做面子。」

坐在回程的中興號上,憶梅想著,要是媽媽知道,陳士偉根本不能生育,甚而不能,媽媽一定更哭了……

但是,她的確是幸福的,快樂的,何況陳士偉對她的愛,更是世間難求,她還要什麼呢…就像她安慰陳士偉一樣,他們不能十樣都要,他們已經擁有八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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