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帶著媽媽,小弟買了許多禮物和玩具,在花蓮玩了四天,每隔兩天,陳士偉就會打來一個電話……忽然電話沒有了,憶梅和媽媽在花蓮玩了六天,回到高雄,繼父也沒有接到任何陳士偉的電話,憶梅等著,怎麼回事?就像上次在美國發生的情況一樣,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好隱瞞的了,憶梅仍等著,是他終於放棄她了嗎?

第三天晚上,電話來了,是馮經理的聲音。

「李小姐,我是馮光煜,陳董生病了,是急性肺炎,陳董在醫院裡高燒了三天,本來他的身體就不夠好,連燒了三天幾乎要了他的命,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陳董怕妳接不到他的電話擔心,叫我打一個電話給妳。」
「我知道了,謝謝您,明早我坐飛機趕回來,他是住在那個醫院?」
「中心診所,妳買好飛機票告訴我時間,我去松山機場接妳。」
「好,您的電話請給我。」

憶梅心跳的坐在椅子上,他怎麼會得急性肺炎呢?一定是……一定是……他在露台上睡著了,受了涼……

憶梅趕到醫院,陳士偉正睡著著,憶梅第一眼就看到他更瘦了,真正的皮包骨了,平躺在床上,白被單下面盡是大塊的骨頭……馮經理輕輕帶上門,兩個人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來,馮經理慢慢告訴她……三天前的半夜,他打電話叫他趕快去,他趕到,陳董已經高燒得有點神志不清,連夜送到這兒來掛急診,那一夜一個白天都在加護病房裡,陳董病情很不穩,高燒、抽筋,還有心律不整的現象,到第二天下午,才穩定下來,也不知道怎麼會忽然生了這樣的急病,昨天下午他才清醒過來,就惦記著妳,要我趕快給妳打電話。」

「謝謝您,我就待在這兒好了,您回去上班吧。」
「好,我下了班就過來。」

憶梅靜靜的站在床前,陳士偉的臉則向這邊,他的頭髮被散下來,剛好遮住了他那隻受傷的眼睛,使他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他們在一起七個多月,他沒有看過他一根亂髮,現在這張臉看起來雖然皮包骨,可是好漂亮,鼻子這麼高,眼睛凹進去,閔著嘴,下巴有些凸出來,這麼安靜……憶梅輕輕搬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來,望著他,這樣的把他們又拉到一起,多麼好,再給她一個這麼好的機會來照顧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了,他輕輕的動了一下,輕輕的呼吸一聲,放在被單上面的皮包骨大手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她。
憶梅微笑著為他理好頭髮,然後輕輕住他的手。

「憶梅,」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妳來了。」
「我來了。」
「妳什麼時候來的。」
「十點多鐘。」
「光煜給妳打了電話嗎?」
憶梅點點頭:「昨天晚上。」
他望著她。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還好,就是沒有力氣。」
「您要喝點水嗎?」
「好。」
憶梅站起來拿起杯子把吸管輕輕放到他嘴裡,他只吸了一口,放下水杯,憶梅坐下來再把他的手握在自己雙手裡,溫柔的問:

「肚子餓不餓?」
「不餓。」他望著她:「看到妳,就放心了。」
憶梅的眼眶紅了,輕說:「你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告訴我,你不能沒有我。」
他閉了閉眼睛:「我不能沒有妳。」他沙啞的聲音說。

憶梅低下頭輕吻他的手,眼淚就跟著流下來,用手帕浸乾淚水,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望著他: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這樣的苦,你是不是又在露台上睡著了,受了涼?」
「我在露台上睡著了,半夜大雨把我吵醒,我的睡衣從腰以下都濕了,腳泡在水裡。」
「你就換換衣服,擦乾淨就上床睡了?」
「是啊。」
「這是你最不好的習慣,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一個人生活。」
他望著她,「妳要回來嗎?」

憶梅望著他,臉紅了,慢慢傾過身來,低下頭把臉貼在他的臉頰旁,輕說:「我已經回來了。」
陳士偉用左手抱住她,嘴唇輕貼著她的臉頰。

有敲門聲,憶梅坐直起來,理理頭髮回頭看到一個中年婦人邁著很小心的步子走進來,手裡拿著小提桶,穿著黑底紅花洋裝,鼓鼓的臉頰又紅又亮,臉上堆滿了笑容,廖司機跟在後面:

「陳董。」她輕叫著。
「哦,是曹媽,曹媽,這位是李小姐。」
「李小姐。」她彎彎腰,笑著打量她。
「李小姐。」廖司機也客的來打招呼。
憶梅站起來微笑著點點頭。
「陳董,你好多了嗎?」
「好多了。」
「陳董,我給您燉了雞湯。」曹嫂在床尾的小桌上打開小桶的蓋子,「您現在想喝一點嗎?」
「喝一點好了。」陳士偉要撐著坐起來,廖司機連忙跑過來搖床,憶梅就為他墊好枕頭,讓到一邊。

曹媽準備齊全,盛好一碗,把備好的吸管放在碗裡走過來彎下腰雙手托著碗,陳士偉一口氣就喝了大半碗,說聲謝謝。曹媽又立刻送上熱毛巾,憶梅站在一邊看得好感動,不管在美國的許太太,在這兒的曹媽,都對她們的主人這麼好,這個曹媽是不是也知道陳士偉的故事呢?

「你們都坐。」陳士偉說。
憶梅就在旁邊的陪床上坐下來,曹媽也走過來坐下,廖司機把椅子拿到床尾坐下。
「李小姐今天早上剛從高雄趕過來。」陳士偉對曹媽說。
「李小姐從高雄來呀?」
憶梅笑著點點頭。
「我的大兒子就在高雄中鋼公司上班。」
「妳的孩子已經這麼大了?」憶梅笑問。
「我已經做奶奶了。」曹媽咯咯咯的笑起來。
護士走進來:「陳先生,今天中午你想吃點什麼?飯,還是麵,還是麥片粥?」
「我想,麥片粥好了。」
「謝謝。」護士走了。
曹媽站起來:「陳董我們也回去了,傍晚再來。」
「好,謝謝你們。」
「李小姐再見。」
「再見。」憶梅送他們到門口,回來又把椅子搬到床邊坐下來:「你的家人都對你好好。」
「對,他們真是就像我的家人。」
「你要睡平嗎?」
「等一會,這樣子可以看得妳更清楚,告訴我,妳在花蓮玩得高興嗎?」
「前三天玩得很開心,後三天等你的電話一直等不到,玩的興趣一點也沒有了。」

陳士偉望著她,輕輕伸起手來,憶梅把手給他,他們輕握著。

「馮經理剛才告訴我你生病的情形,把我嚇死了,你以前生過這厲害的病嗎?」

「除了那一次受重傷,我記得只小病了一次,好像也是感冒發燒,兩三天就好了,不像這次來勢兇猛,那天在半夜裡就開始發燒,不到一個鐘頭我就撐不住了,燒得我頭昏眼花,四肢腳冰冷,我馬上打電話到馮經理家裡,只說了不到五個字人就昏了,以後發生什麼事,我根本不知道,一直到前天下午醒來。

「曹媽和廖司機,都不住在你家嗎?」
「他們都是每天七點鐘來,晚上吃了晚飯就回去。」
「你一個人住嗎?」
「有一個老魏,管管我的園子裡的花草樹木,不過他已經七十多歲了。」
「好危險,要是你連電話都打不動了,怎麼辦?」
他望著她:「妳現在才擔心,不是太遲了嗎?在花蓮接不到我的電話,就不肯打個電話回來問一問。」
憶梅望著他,歉意的說:「對不起啦。」
「這次病這麼重,我一點也不知道,在加護病房住了一天一夜,等我醒來,馮經理告訴我,我也嚇一跳,要是這一次就救不回來…妳怎麼辦?」

憶梅感動的紅了眼,他是這麼愛她,這麼心痛她,她慢慢傾過身去,靠在他的胸前,臉貼著他的臉……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可貴的,什麼是可捨的,什麼是要珍惜的……他側過頭來,輕吻著她的臉,輕吻著她的唇,憶梅把手從他脖子下面伸過去,輕輕抱住他……

這樣被抱著,這樣被吻著,本來早已是她夢寐以求的,可是現在在她的心中,並沒有充滿了熱愛,而是充滿同情和憐惜,她抱著的愛人是這麼骨瘦如柴,更有著這樣一個悲苦的命運,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不敢談情說愛,從今天起,她不再為名份跟他理論,只伴著他,靠著他,快樂的過日子……

護士小姐送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碗麥片粥,還有一杯牛奶,一小塊蛋糕,放在小桌上就走了,憶梅走過去拿開碗蓋。

「煮得很好,而且好乾淨。」憶梅把小桌拉過來調低位子,放到他前面:「我把床搖得再高一點好嗎?」
「好。」
搖好床走過來把湯匙和筷子的包裝紙拿掉,看看他右手吊著點滴,就說:
「我餵你好嗎?」

陳士偉閉著眼睛點點頭。
憶梅笑了,把椅子拉近一點坐下來,舀好一瓢還輕輕吹了吹才送到陳士偉嘴邊,敲門進來一位護士小姐,看到他們倆這種甜蜜的樣子,笑著輕輕點了點頭走了,陳士偉望著關上的門,望著憶梅笑了,輕說:
「那是我的特別護士,林小姐。」
「哦,真的,不好意思。」
「為什麼不好意思?」
「她是要來餵你吃飯的呀。」
「我沒讓她餵過。」
憶梅笑了,沒說話,把一瓢麥片粥送到陳士偉嘴邊,陳士偉就像一個聽話的小孩,張嘴吃掉了,吃了兩瓢憶梅問他要不要配點蛋糕。
「看起來不錯。」陳士偉說。

憶梅就餵兩瓢麥片粥給他配一小塊蛋糕,吃完麥片粥憶梅到浴室拿來熱毛巾,然後又給他喝了牛奶,陳士偉躺著說:
「嗯,好久沒有享受到這麼好的照顧了。」
憶梅推回小桌,走回床邊坐下來:「夠不夠飽?」
「夠了,太飽了。」他拉住她的手:「來,坐下來。」
憶梅坐下來:「你想去一下浴室嗎?你能不能下來自己走路?」
「我能自己走,早上我已經去過一次,現在還不用。」
「你要把床放平嗎?」
「再等一下,現在幾點了?妳也要去吃飯了。」
「我還不餓,早上在高雄機場吃了牛奶麵包。」
「妳的媽媽知不知道我們倆的情形?」
「不知道,她一直在抱怨說我這個老闆太嚴苛,即然給了我一個月的假,還要不停的來個電話追踪。

陳士偉笑起來,沒有肉的臉,笑紋更粗更深。

「你真的瘦了好多,這一下子,你最好也給自己一個月的休假。」
「妳要來陪我嗎?」
「要,你在台北的家也有客房嗎?」

陳士偉望著她,伸手把她拉過來吻一下,正要說什麼,護士小姐敲門進來,雙手托著盤子,盤子裡全是針筒、藥杯,肩上還掛著聽診器,把盤子放在床頭櫃上,拿起溫度計,和顏悅色的說:

「來。」
陳士偉張開嘴,含著溫度計,護士小姐把兩個針筒的藥打進點滴管子裡,又用聽診器聽他的心跳,然後把兩小杯藥放在床頭櫃上,拿出溫度計看看,微笑著說:

「很好,沒有燒,血壓、心跳也正常,你今天中午吃什麼?」
「麥片粥。」
「哦。」護士一邊寫一邊問:「今天上了幾次廁所?」
「早上一次。」
「好。」把筆放好,病歷表掛在床尾,托起盤子:「還是要多喝水,現在就把兩杯藥吃掉。」向憶梅點點頭,微笑著走了。

「謝謝妳。」憶梅說。
「不謝。」她帶上門。
憶梅走回來笑說:「這兒的護士小姐都是這麼可愛、溫和嗎?」
「是啊。」陳士偉也笑了。
憶梅給他吃完藥,要他把一杯水都喝光:「你現在要去一次浴室嗎?」
陳士偉想了想:「好。」

憶梅慢慢把他扶下床來,替他擺好拖鞋,然後半抱著他一手推著點滴架,手臂觸及處都是骨頭:「不知道你現在還剩下幾公斤,我想我都可以抱得起你了。」
陳士偉的右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拍了拍:「至少還有六十公斤,肉少了,骨頭的重量還在,妳那裡抱得動我,妳看,我比妳高的半個頭呢。」

憶梅笑起來,送他走進浴室放好點滴架走出門來關上門等在門口,沒一會陳士偉開門走出來,憶梅把他扶回床上擺好點滴架,慢慢把床搖下來,為他拉平枕頭,理好被。

「現在,你要睡一下,我去找一點東西吃。」
「好,這附近飯店很多,找一家好一點的。」
「好,有什麼事你就按鈴找護士小姐。」憶梅拿起皮包。
「待會見。」他目送她走出門。

憶梅吃好飯,買了一張報紙,兩本雜誌,回到病房,陳士偉真的睡著了,她就靜靜的坐在陪床上看報,一份報看完,一本雜誌看完,陳士偉還沒醒,憶梅輕輕站起來,注意的看看他,他的呼吸均勻,臉色也不難看,放心著又坐下來看雜誌,直到三點半,曹媽又來了才把陳士偉吵醒,曹媽又送來熱的雞湯,陳士偉喝過雞湯,護士小姐又來打針,跟著馮經理帶了三個經理到來,三個經理幾乎認不出憶梅了。

五點鐘送走三個經理,馮光煜留下來問憶梅。
「今天晚上李小姐住在那裡?要不要我送妳去?」
「我想我就留在這兒好了。」
馮光煜望著她:「那張陪床很不舒服的,而且我們也為陳董請了一個特別護士。」
「沒有關係,房裡有冷氣,陪床也還好。」
「恐怕陳董也不同意。」
「沒有關係,我再跟他說好了。」
「那麼謝謝妳了,李小姐。」
「也謝謝你。」
「那我就回去了。」
「馮經理明天見。」
「明天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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