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2月 18, 2004 1:39 pm
古井頭的老阿婆
＜ 1 ＞
早晨的太陽很亮，它的光芒穿過前門的花玻璃，映照在玄關上，形成一幅自然的潑墨畫作。離開玄關不遠的塌塌米上，置放一座古式的木床，床上有位老婆婆正擁被高眠。老人那飽歷風霜的臉上，雖然滿佈著皺紋，但還依稀還可看出她年輕時，定然是個長相清秀的水姑娘。而此刻的紅潤，卻也顯示她是多麼的養生有術。
均勻的呼吸聲傳自鼻間，胸脯的起伏韻律有緻。或許昨天太過操勞，所以，她的呼吸裡帶著些些的鼾聲。由於鼾聲的節奏與呼吸起伏配合天衣無縫，四周的寧靜反成為多餘。
一隻刁蠻的蒼蠅，嗡嗡聲擾亂了週遭的寧靜。它停落在老人的鼻尖，然而並沒驚醒老人的清夢。稍停，那蒼蠅再度起飛，這會兒它卻停落在牆角依放的柺杖上。這支柺仗是重陽節的禮物，儘管老婆婆已年登高壽，從來也沒使用過它。因此，它被冷落在角落已有一段日子，甚至可說早就忘了它的存在。
說起這支柺杖，不禁讓人想起那年重陽節的故事。當年老婆婆年紀七十出頭，老伴剛離開她不久。她為解脫喪偶之痛，每天故意的製造忙碌，將工作排得滿滿沒時間去胡思亂想。體力雖然天天透支，但她日日睡得安穩一覺到天亮。
某日，她在鄉公所服務的侄孫天寶，興沖沖的跑來告訴她說：「姑婆祖，明天鄉長要來家中送禮物給您。」
老人瞇著眼笑笑說：「別吹牛啦，你的姑婆祖又不是甚麼大人物，怎敢勞動鄉長大人。」
「不是啦，他是要過來送您重陽節的禮物啦。」
「好了好了，再吹下去就沒意義了。」
「反正明天您就明白，我不再多說啦」天寶見姑婆祖不領情便不想多說，立刻就把談話結束，告辭去上班啦。
那年頭政府大力提倡親民政策，重九敬老就是要項之一。當時人不瞭解用意何在，故爾採以觀望態度。明天就是重陽，到時再看鄉長玩啥把戲吧！
次日將近中午，鄉長在眾人的擁簇下來到阿婆家。他禮貌的向老人家請安，並從手下人手中接過柺杖轉送給老人。老人家第一次受到這種禮遇，滿臉表情尷尬的接過柺杖。然後以期待神色等候，以為鄉長會給紅包。然而，鄉長給過柺杖之後，連坐都沒功夫又轉去別家了。
當公所人和鄉長消失於曬穀場的轉角，老阿婆悻悻的對家人說：「我以為他會送我紅包，哪知他竟給我一支柺杖而已。」家人對她的悻言無言以對，誰也不敢出面解釋。
＜ 2 ＞
老婆婆是這家族的掌權者，她有絕對的權力支配這家庭。特別老阿公當家的那段期間，大多數的建樹皆出自老阿婆的擘劃。因此，她在家族的眼裡就是無上的裁決者。
長媳進門時，親家以財大氣粗的架勢前來鬧場。家族長老男丁紛紛走避，，只有老婆婆出面與之週旋。經過一番義正言辭的說明後，前來鬧場的親家才知難而退。場面雖然尷尬，但她從未遷怒於長媳身上。自此之後，老阿婆在家族中的地位益加鞏固。族人不僅尊敬她的大度，並也將她視為家族的精神領袖。
早年家鄉的水患不絕，每遇豪雨立成水鄉澤國。特別是上游的大漢溪汎濫，常將下游居民的生家財產浪捲一空。老阿婆的家地勢較高，每回水災就變為緊急救難中心。歐珀颱風過境那晚，狂風怒浪大肆襲擊。牲畜隨水漂流，房舍被風席捲屋頂掀飛，不時還傳出有人呼叫救命的聲音。
翌朝颱風遠颺，殘存畜牲哀哀尋窩，籬笆倒地處處狼籍。老阿婆有位遠親想前來暫依，男人推三阻四不敢收留。老阿婆在內間看到這種情形，一時按捺不住挺身而出，開口將他們收留下來。這時老阿婆豪情萬丈，她對族人說：「哪怕是無隔宿之糧，絕對不可拒人於千里。」她這種「人溺己溺，人飢己飢」的精神讓人感佩不已。
＜ 3 ＞
老阿婆的生活極為樸素，每日簡單的三餐之外，從未見她吃過零食。她與眾最大不同處，那就是每天打自眼睛張開，她就一直忙碌不停。從黎明洒掃庭院開始，餵豬養雞或餵鴨樣樣都來。灶頭灶尾收拾乾淨，還得下田幫忙農事。或許老天刻意的安排，她有一付銅筋鐵骨，所以讓她忙碌得沒時間生病。
嗓門大是她的特色，人未到聲先到。有一次鄰村無賴過來撒潑，村人害怕紛紛走避。老阿婆才不躲避，她反打起精神與之對嗆。但見她開口大喝一聲「憨猴仔找死！」，那批無賴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從此再也不敢來犯。
熱心公益是她的善行之一，村子裡任何家中有事，第一個到現場幫忙的一定是她。遇上家庭糾紛，大家尋找的魯仲連亦必是她。村婦對她的古道熱腸十分感動，任何再大難事到了阿婆手裡立即迎刃而解。至於造橋舖路的公益事務，慷慨捐輸她更是不落人後。
她的處事原則講究「隨緣」二字，任何成敗決不強求。當村人受到不肖商人蠱惑，放棄原有耕作改植牛蒡時，她以自己經驗勸阻那些異想天開者。一些好事者以為她是有意做梗，故爾蓄意製造許多惡言毀謗她。果然不出所料，那些受蠱的村戶個個碰得鼻青臉腫，血本無歸。至此他們才真正領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大道理。
＜ 4 ＞
老婆婆今年高齡九三，餐餐無三碗白飯不足稱飽。心血來潮，她就一人戴起斗笠上街閒逛。遇到有趣之事，她便像小孩一般跳皮，駐足欣賞不拘小節。她的驚人記憶讓人折服，凡與她見過一面的人，下次再見她就能叫出你的姓名。常常有人被她叫出小名，驚訝得直喊不可思議。
雖然老婆婆的年事已高，但她滿頭黑髮令人羨慕。每天早起第一件事，那就是仔細打理她的頭髮。時而盤個陽婆婆式大髻，時而梳個自由頭，任何髮型她都勇於嚐試。有人請教她如何護髮？答案簡單，只用木浪子（無患子）或茶籽洗滌就可以啦。咦！這不就是最佳的環保觀念嗎？
故鄉山明水秀人傑地靈，儘管現代文明一再入侵，但卻腐蝕不了她的精華。人瑞多是故鄉的特色，像老阿婆這樣的壽者到處可見。人瑞是故鄉之福，他們的日子雖過得恬淡，可是他們的心胸開朗，聽聽他們爽悅的笑聲，任何煩惱頓時消失無形，我喜歡他們！ 【完】
好可愛的老阿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