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子開出車庫,開到大路,陳士偉才說:「妳看,他們多麼愛妳,多歡迎妳。」

憶梅只微笑著,沒有回話。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士偉就把回台灣的日期告訴了陳東和許太太,許太太笑著問:
「明年,陳董和李小姐什麼時候回來?」
「差不多總還在六、七月吧。」陳士偉笑著回答。

「哦。」許太太瞄了憶梅一眼,憶梅笑著伸手拿起筷子,陳東只會握著雙手,陪著笑。

第二天清晨不到六點,憶梅已經起來,拉開窗好好呼吸一下這兒帶有花草、樹木的香味,早上的空氣也特別清新,一天以後,她就又要回到那煙霧瀰漫的紛亂世界裡去了,走出房來從客廳走到後園,繞一圈游泳池走到網球場,默默的向這兒的一切告別,在這兒的五個多月裡,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下過一次游泳池,可是她的網球打的確不錯了,要是他們能在這兒長住多好,記得許太太那天說,陳士偉早有心結束台北的公司,回到這兒來養老,希望那一天她真的能陪在他身邊。

「憶梅回來吃早飯。」陳士偉已經西裝畢挺的站在客廳門口。
「您今天還要去公司嗎?」
「吃過午飯就回來。」

上午趁著這個空閒,憶梅拿了兩個紅包下來,每個紅包裡三百美元,這在她來說算是一大筆錢,可是她覺得她給的很高興,因為他們給她的喜愛、照顧,是不止此的。

下午,陳士偉剛到家,電話送行的就來了好幾通,一個鐘頭以後江經理又帶來兩個老外,晚飯後送行的電話更是不斷,憶梅只好待在房裡,九點半,這間屋子才安靜下來。

「憶梅,」陳士偉來敲門,「妳的行李都收好了嗎?明早九點鐘就出發了。」
「好,我都收好了,要我幫您收嗎?」
「我自己來收,好,那就早點睡了。」
「陳董明早見。」
「明早見。」
憶梅仰面睡到床上,四週的卡通飾品盡在眼前,彩色、美好、快樂,如今她的所有彩色幻夢,就像皇宮後面放出來的煙火,由星暗到彩光滿天,現在又歸於黑暗,她爬起來,把床頭、書桌、茶几和牆上的卡通飾品一一收回至原來的盒子裡,全放到衣櫃裡,因為她的美夢將醒,就要回到一個沒有彩色的世界裡去了,開開衣櫃,衣架已經空空,只有前個裝貂皮大衣的盒子還在,她決定把它留下來,希望它能存在一種訊息,想到那天她看到它們的時候的那份心境,還有桌上已經套好套子的電腦,這些都要遠離她了,所有留存在這裡的歡樂,她一樣也帶不走,因為聘書的事他再也沒有提過……

第二天早晨,憶梅照常六點鐘起來,她換了一套白色長袖襯衫、白色長褲,繫了一條黑色的細皮帶、一雙黑皮平底鞋,這樣穿剛好,合台北這時候的天氣,然後把兩個中型皮箱提到玄關。

七點半許太太已經把早飯開出來,吃早飯的時候,陳東又來握著雙手站在旁邊,一付依依不捨之情,等許太太忙完了也來站在陳東旁邊,陳董才說:
「這幾個月麻煩你們了,過幾天等許太太拿到公民證,你們就跟我一起去台北去玩玩。」

陳東咧著嘴,許太太卻高興得不得了,八點半江經理和司機就到了,幫忙把箱子放進後車箱,憶梅走過去抱了抱許太太,和陳東握握手,說聲謝謝。

「明年見,謝謝你們。」陳士偉站在車旁向陳東和許太太搖搖手。
「謝謝你們,再見。」憶梅更是雙手搖個不停,在坐上車之前憶梅從花壇中摘了一朵紅色玻瑰,這個大園型花壇比他們到的那一天更美更鮮豔。

車子走出陳家的車道轉向大馬路,陳東和許太太還站在那裡搖手,憶梅也把手伸出窗外再搖一搖,像他們這兩個人,算是幸福嗎?當然,他們只求安靜、平穩,相伴在一起,其實,她也只要求這個啊。

一路上憶梅都是靠向右邊端坐著,車大概開了一個小時的時候,車上的行動電話響了,江經理拿起來聽了交給陳士偉,說是陳東的電話,憶梅立刻知道了,果然陳士偉問:「什麼大衣,哦。」就側頭望望她:「沒有關係,等我到了台北再說吧。」陳士偉按了電話問:「妳的皮大衣沒有帶。」

憶梅點點頭,有江經理在前坐,陳士偉也不便說什麼慢慢扳下臉,似乎有些生氣了。
一直到了候機室坐下來,陳士偉才問:「為什麼不帶皮大衣?」
「不跟您在一起,我沒有地方穿。」憶梅輕聲回答。

陳士偉轉過頭去不理她了。

十一點四十五分上飛機,還好,陳士偉沒有忘了她喜歡坐窗口的位子……
今天是六月廿五號,飛機要到廿七號才到台北,她離開台北已經七個月又十五天了,不知道台北有什麼改變沒有,要是陳士偉不管她,她就在台北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回高雄去,不過,陳士偉不會不管她的,可是從早上到現在,他還沒有對她說過五個字以上的話。

午餐送來的時候,陳士偉倒是對她照顧得細心又週到,用完午餐他才說話了。

「我已經請馮經理給妳在環亞飯店訂了房間,妳暫時在那兒休息幾天,妳什麼時候想回高雄去?」
「我只想住一晚,第二天就回高雄。」
「打算回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
「就按照聘書上的日期好嗎?休假一個月,七月一日來公司上班。」
憶梅沒有馬上就點頭。
「是不是一個月不夠?」
其實太多了。
「那麼兩個月?」
「我從高雄回來,我會打電話給您。」
「打電話?」他的聲音大起來,然後又壓低聲音,「好吧,回到台北再說吧。」他就往椅子上靠靠好,說:「我睡一會。」

以後的幾個小時,兩個人沒有再交談,就吃吃睡睡,看看報紙。

飛機準時在下午五點半到達,他們推著車走出來就看到馮經理、廖司機,馮經理滿面笑容,滿懷高興,因為他的消息還是舊的,直到互相問候、寒暄,一起走出大廳,馮經似乎才有些發現,她和陳董之間,不但不是那麼快樂、相愛,還很少說話。

車到環亞,大家都下車來,廖司機把憶梅的箱子拿出來,憶梅望著仍留在行李箱裡陳士偉的箱子,心裡就難過起來,就這樣,她和陳士偉分開了,廖司機拿了兩個她的箱子放到服務台前面,禮貌的向陳士偉和她彎彎腰走出去,陳士偉也對馮經理說:

「你跟著一起回去吧,等會我自己叫車回去。」
馮經理也嚴肅起來,向陳士偉彎彎腰向憶梅點點頭,也退出去,憶梅也謝謝馮經理,跟著陳士偉走進電梯到六樓,房門開開,是一間帶有小客廳的藍色房間,陳士偉給了小費五百元,關上門,他向四週巡視一下,浴室、衣櫃,還去拉開窗帘望望外面,然後走過去倒兩杯冷開水,給她一杯,自己拿著杯子在沙發上坐下來,望了望她:

「妳在這兒休息兩天再回去吧。」
「我想明天早晨就回去。」憶梅站在大鏡子前。
他望望她:「把高雄的地址、電話,寫一個給我。」

憶梅慢慢放下杯子,拿起台子上的筆、紙,寫了地址和電話走過去遞給他,他看了看,折起來放在上衣口袋裡,把公事箱放在茶几上打開把那份聘書再拿出來放在茶几上:「請收下聘書。」

憶梅仍站在大鏡子前,也沒說什麼。
陳士偉坐在那兒望著她,好一會才開口了:
「來,憶梅,來這邊坐下來,我們再好好談談。」

憶梅走過去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來,垂著頭,手裡玩著茶杯。

「像我這樣的情形,我是絕對不能和妳結婚的,憶梅,這是不可以的……我很抱歉。」他停了停,「我知道妳愛我,我更愛妳,這一點我對妳更有說不完的抱歉,因為,我是不應該讓這種事發生的,妳我在一起相處這八個月,過得非常快樂,妳更給我的生活帶來無盡的多彩多姿,所以我們這份情份是永遠存在的,從今後,我希望妳把我當作一個最知心的摯友,或是一個最疼愛妳的長輩……妳呢,是我今生最知心的一個小朋友,竟而我可以把妳當作是我最疼愛的一個女兒……」他停下來,似乎也有一點禁不住的哽咽,然後他再開口,轉頭看看聘書,又再說:「請妳接下這份聘書,在我身邊工作,也使我放心,我們每個白天依然可以相處在一起,仍然一樣有快樂的對話和快樂的聚會,所以請妳接受我為妳在公司附近買一棟房子,這樣我也可以就近照顧妳,也使我放心……」

憶梅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來,頭垂得更低,心裡面的一陣一陣的衝動,幾次要跳起來抱緊他大哭一場。

陳士偉望著她好一會,慢慢伸手在茶几上抽了兩張手紙給她,憶梅接過來按去淚水,可是還是不說一句話,陳士偉似乎深深的嘆了一口,再柔聲的說:
「好了,別哭了,今天晚上好好的想一想我所說的話」。他看看錶:「現在已經六點半,妳餓了吧?」

憶梅搖搖頭。

「怎麼會不餓,在飛機上也沒吃什麼好的。」
憶梅抬起頭來:「我不餓,您自己去吃吧。」
他望望她:「不如我們就叫飯店送上來。」
憶梅搖搖頭:「您回去吧,您回家去吧。」
他望著她:「妳這樣我怎麼放心回去。」
「我很好,您回去吧。」
「其實我也不餓。」

最後還是陳士偉叫飯店送兩份餐點上來,陳士偉週到的照顧著她,又溫柔的對她說話,直到九點,陳士偉才被憶梅催促回去了,他提起手提箱。

「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來陪妳吃早飯,然後計劃一下行程,好不好?」
憶梅點點頭,送他到門口,他停在門口,然後放下手提箱,走過來,輕輕把她抱進懷裡……憶梅沉靜著,只用雙手扶了扶他的腰,他輕拍著她:
「好好睡一覺,明早見。」
「明早見。」

他開門走出去,站在門外又看了她一會才走了,憶梅關上門,回到沙發上坐下來,似乎陳士偉已經安心了,他以為他的這一番話,她已經接受,她已經認同,她只是不想再惹他生氣,不要再刺激他,她心裡早就打好了一個主意,明天早上不等他來就提早走,然後,不給他電話,甚至不給他一點消息,讓他再回到他過去的日子裡,看看他能心安理得多久……

叮……電話響了,憶梅拿起電話:
「憶梅,我已經到家了。」
「哦。」
「妳已經睡了嗎?」
「還沒有。」
「這是妳第一次一個人住飯店,妳害怕嗎?」
「我不怕,我就要睡了。」
「還是我來陪妳吧?」
「不要了,我一點也不怕,我就要睡了。」
他停了停,「好,那就睡吧,明天早上等我來陪妳吃早飯。」
「好,再見,陳董晚安。」
「晚安……明早見。」他輕輕掛上電話。

他是愛她的,還是捨不得她的,想到他剛才說話,說到傷心處,也不禁哽咽,多可憐,就因為他有這樣一個悲慘的身世,他愛她,又不能留住她……她怎麼能離開他,他怎麼能沒有她……

早上五點鐘,憶梅已經醒來,梳洗整理好,六點半就提了行李箱走出房門,叫服務生來幫她把箱子提到一樓,為她叫好計程車,辦好退房手續上了計程車直到和平東路,在她最熟悉的豆漿早餐店前停下來,吃完早餐把兩個箱子交由這兒的老闆娘暫管,八點四十分拿了皮包走到對面的彰化銀行,做了第一位顧客,半個鐘頭已經把錢存好,拿著輕輕的皮包回到豆漿店,提了兩個箱子再上計程車到台北車站,剛好一部國光號來到,她就上了車,等車開上高速公路,一顆心才安定下來,讓陳士偉去找吧,讓他去試一下真正失去她是什麼感覺。

一路上昏昏亂亂的想了好多事,想到好多人,包括王強,徐敬白,直到車進了站才清醒過來,下了車,拎了箱子又上了計程車,然後直達三多路,見了媽媽她可不能說漏嘴,要記住,她一直在台北,所以什麼禮物也沒買。

沒想到她人還沒到家,陳士偉的電話已經追到了。

「您怎麼跟他講?」憶梅問媽媽。
「我說妳還沒到家,到了家立刻給他回電話,是誰呀?妳的男朋友啊?」
「是我老闆。」
「是妳老闆,哎喲,希望我沒說錯什麼,喂,等一等,妳怎麼變得這麼漂亮了。」媽媽端祥著她。
「正式去上班啊,不像在家裡坐在那裡打字。」
「妳這麼打扮真好看唉,我看妳工作得很愉快吧。」
「還好。」
「不過這個老闆釘得很緊喲,連過年都不放假,這次他給妳多少天的假?」
「一個月。」
「給妳休假一個月,剛才第一天就打電話來叫。」媽媽叫著說。

憶梅笑了。

吃過晚飯,憶梅就越想越不放心,害怕陳士偉追到高雄來,就告訴媽媽,她想去花蓮外婆家玩幾天:
晚上回了陳士偉電話,陳士偉的聲音都變了。
「妳為什麼要這樣?」
「我媽媽要我趕回家吃晚飯,我又沒有您家的電話。」
「妳不會留一張條子給我嗎?」
「對不起,匆匆忙忙,我忘了。」
「幸虧妳留的電話是真的。」
「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吃早飯的。」
憶梅沒有回答。
「妳什麼時候回來?」
「我才剛到家……哦……順便告訴您一下,我和媽媽要去花蓮看我外婆。」
「我不是在摧妳請妳,請妳隨時給我電話連絡好嗎?」
「好啦。」

聽起來又急又氣的責備,其實他的心都嚇掉了,很好,沒想到這麼快,他對她的需要就衝破了他那道義,良心的防線,她放心了,更開心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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