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他差點成了範進
這個世界是變化無常的。有時候完全會出乎人的意料和想象。但事物的發展總會有它的內在邏輯性、或內在聯繫的。即總逃不脫一定的因果關係。世間萬物正是沿著這一真理向前演進的。
遊萬超對黃園的造訪故地重遊,特別是鬼使神差對彭躍東家的造訪,使故事在這裏變得複雜而精彩了。也就是發生了很精彩的戲劇性的變化。不!其實是彭躍東絕處逢生命運大逆轉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更應該說是他們兄妹的命運大逆轉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奮鬥了多少年拼得九死一生直碰得頭破血流的彭躍東的人生,從此翻開了新的篇章。且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人的命運有時候就這樣在突然之間改變了,充滿莫名其妙的意味。
當彭躍東這非比尋常的一天來到的時候,這一天跟剛過去的昨天沒有啥不同,也許跟接踵而來的明天也不會有啥不同,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來,從西邊落下去。只是這一天讓默默地呆在屋子裏,完全是心力交瘁的他感到有些奇怪,他看到窗外的世界爲啥那麽安靜呢?安靜得讓人有很不真實的感覺,感覺著很不舒服的。象有啥事情會發生一樣。這是他的一種預感。他預感到今天很象要發生點啥事情。而且肯定會是重大事情。只是預感不到會發生好事情還是壞事情。他很無奈地等待著。
彭躍東這些天一直躲在屋裏舔著自己內心淌血的傷口。他的內心被別人、被那殘酷的現實戳了個大窟窿,使他怒火滿腔,也痛不欲生啊!象一頭很受傷的老狼,他躲起來舔著自己鮮血淋淋的傷口。也等待著復仇的時機。仇恨的怒潮象岩漿樣在他內心裏鼓湧。這天,他起來得很遲,院子裏的太陽光都很強烈了,那晴朗朗的天空陽光燦爛,這真是朗朗乾坤啊!可這朗朗乾坤裏,有誰知道那包容其間的某些罪惡與那大張著的隨時都會把人吞噬血盆大口?他正是被這血盆大口咬了遍體鱗傷鮮血淋淋啊!他這時候面窗而立,內心滴答著鮮血,面對這世界的是聚滿仇恨的一張面孔,兩眼血紅地瞪著,閃著兇焰的光芒,象隨時都準備撲出去把這世界咬個窟窿或把它砸個稀巴爛樣。他精神恍惚,面色詫意呆板,整一個窮兇極惡的神神道道。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緩過了些神來,看見對面小妹的房門緊閉著,裏面沒啥動靜,知道小妹終於安靜了。又一個平安夜過去了,他便松了一口氣。在這些天噩夢般的日子裏,平安地過去一個白天一個晚上,他便這樣松一口氣,增加些許放心。
他滿腦子混雜一團的看了會這古怪的世界,無端地一陣衝動,便噌噌地走出去洗刷。這些天他總是無端的這樣衝動,表現完全神經質的莫名其妙。而且往往這樣莫名的衝動起來滿腦子便是雷鳴閃電的轟然震響。象隨時都要撲向這世界向它開戰一樣。連走路也仇恨地噌噌的。
他在院子裏用冷水洗刷過後,情緒仍舊那樣惡劣,又愣神愣眼的看那古怪世界,這時候就看見有幾隻喜雀,喳喳喳地叫著從山裏飛來,落到院門外那兩棵老樹上,接著喳喳喳地叫個不停。接著,麻雀、馬斑鳥也跟著飛了些來落到老樹上。竹林裏的畫眉也好象受到感染似的湊起了熱鬧。山裏的風也吹來了,把房屋周圍的竹林吹得沙沙的響。這世界終於弄出了些動靜來,他才感到了好受些。不然說不定會把他憋瘋了的。那沈默無聲的世界多可怕的憋悶啊!
就在這時候有摩托聲由遠而來,突突突地震蕩著這個世界。這摩托車現在可是新鮮東西,也是稀有東西,只有古槐鎮才有。公社也有。鄉下一般還很少。下黃園是沒有的。摩托是從外邊來的了?可能是從古槐鎮來的。來幹啥呢?走親戚還是訪友?管他幹啥的,他感到不關自己的事,就不想去管他了,正要回自己屋裏呆去,靜下來好好想想目前的事情該咋辦,突然聽那摩托好象在自家院門外的池塘邊停了。接著,有個人在喊:
“彭躍東。喂,彭躍東在這裏住麽?”
他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木然的有些莫名其妙,遲疑地迎了出去,看見池塘邊的老樹下停了一輛摩托車,跳下車來喊人的是公社辦公室那個黃澤文,便走過去問他:
“黃主任,你找我?”他有些奇怪,這人從沒來找過他的,也跟他沒啥交道,他騎了摩托急匆匆的樣子到這裏來找他有啥事呢?
黃澤文一改往日那高傲的態度,滿臉笑意的恭賀他說:“彭躍東,你就在這裏住麽?恭喜你,高中了!”
彭躍東心頭猛地一跳,腦子裏嗡地響了,象拉響的長鳴的汽笛,眼睛隨之猛得向上一愣,半天也沒恢復過來,一張臉就很厲害地扭曲了,他說啥?難道……
黃澤文說:“你發啥愣啊!你老兄高中了,我給你報喜來了。你可不要象範進一樣,聽說自己高中了,一高興就瘋球了,讓他老丈人打了兩巴掌才好過來。那樣,這黃園又要出一個範進了!”
彭躍東滿腦子還嗡嗡的,聽黃澤文說那個範進的事他咋不知道呢?範進中舉的故事他當然知道的。黃主任把他的事跟那個範進扯到一起了,難道真是……但他還不敢相信。真有這事麽?有這麽快麽?在這之前可連一點迹象都沒有啊?他渾身的血液陡地膨脹起來,心狂跳著差點哈的一聲狂笑了,強壓抑著慌亂無措的說:
“真、真是麽?真是、中了麽?”
黃澤文從包裏拿出通知來,抖抖地遞給他說:“你拿去看吧,通知都下來了,這還有假麽?這次招幹,你高中了,現在拿到通知後,三天以後到縣上去報到參加學習,然後進行統一分配。祝賀你,老兄成功了,你家的祖墳冒煙了。這出去就是吃皇糧的正式國家幹部了。”接了感慨的說:“不容易啊!我知道這回的競爭之激烈啊!我真沒想到你會成功。老兄幹得不錯,肯定考外的功夫下得不小吧?不過,不管使了啥手段,成功是根本,是目的。成功就是一切!勝者爲王敗者寇,這世界永遠就是這樣的。這世界不管過程只認結果,永遠認的就是成功者!”
彭躍東兩眼放光的看著那寶貴的通知、那生命般的通知,眼前立刻閃耀了一輪光芒萬丈的太陽,使他兩眼都要睜不開了,啥大喜過望、百感交加等等都難以形容他臉上此時此刻的表情。“哈——“他兩眼定定地看了那決定他命運的薄薄的一張紙,完全失控滿臉扭曲變形地狂笑出聲來,笑得眼淚噴出滿臉痙攣。他這哪里是笑簡直比哭還難看,不過是人在強大刺激下失控的一聲吼一陣發泄。但他剛吼笑出聲便馬上強壓著收住了,戰抖著手從黃澤文手上接過那通知。遠比當年的華老栓仿佛捧了十世單傳的嬰兒還寶貝,仿佛捧的一顆滾燙的太陽,他的心跳得更加厲害,渾身的熱血直往上湧,被巨大幸福和意外的驚喜扭曲的臉發燙通紅。圓睜著兩眼熱切地看那通知,心頭一下子湧起來的啥滋味都有,滿腦子轟然震響。這突然展現在眼前的一條金色大道,使他是那麽驚喜,是極度的興奮,是要控制不住的發狂。他真想捧著這寶貝通知朝著那太陽底下狂奔而去。但是,當想到黃澤文說的“手段”二字,他的心便不由得一陣緊縮,象被人猛抽了一鞭子似的一抖,滿心裏那沖昏了頭的熱度便迅速冷卻下來,使他鎮靜多了。再看黃澤文那表情,好象也看出古怪來了,難道他猜測到了啥、知道了啥麽?他看到了這背後的肮髒齷齪了麽?他一下子翻然猛醒無地自容啊!
彭躍東捧著通知面部表情的急劇變化,使黃澤文感到怪怪的,往他肩上拍了一下:“喂,你發啥呆?咋是那怪怪的樣子?你老兄真是高興昏了?要是回不了神好轉不過來,我要去找你老丈人來打你巴掌了?”
彭躍東這才被拍醒了,忙說:“啊,沒有,我好好的。感謝、感謝黃主任跑這麽遠專門給我送通知來。”
黃澤文笑問道:“就拿話感謝麽?過去人家高中了對上門報喜的,可要給賞錢啊!”
彭躍東尷尬的一笑說:“給賞錢,給賞錢。”
黃澤文說:“賞錢就免了吧,這台酒你是一定要請的啊!”說完就上車準備要走了。
彭躍東忙說:“一定請,一定請。走,進屋去坐會吧,我馬上準備請你喝酒。”
黃澤文說:“酒現在就免了,你二天補上吧。我還要趕回去開會,告辭了。喂,好好看通知,記住去縣上報到的時間,可不要誤了?”
彭躍東這才恢復了些正常,感到很過意不去的說:“感謝,不會誤的。看你跑了這一趟,連水也沒請你喝一口,太不好意思了。太感謝你了,黃主任……”沒等他把話說完,人家已發動了摩托跑出好遠去了。
這池塘邊的老樹下,只剩下了彭躍東一個人。他手捧那重沈沈的通知,精神很快又進入高度亢奮、高度緊張等等說不清的狀態中去了,耳鳴目眩的滿腦子又在嗡嗡震響。這實在是各種感情交織的混合狀態啊!人也變了恍恍惚惚的。他心跳得很厲害的問自己,這是真的麽?真的來通知了麽?這不是在做夢吧?當他趕緊看看手裏的通知,又看看這周圍的一切,又在自己手膀上使勁扭了一下感到很疼的,確信這一切是真的的時候,感情的潮水又一次奔騰狂泄,升高的血液直沖腦頂。當年那個範進肯定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瘋了的。彭躍東這個時候就真切而深切地體會到當年那個範進爲啥就高興瘋了,稍差一點克制力,他也完全會象他一樣瘋的。那個範進苦讀了那麽多年書,熬了頭髮花白老來寒酸窮得舀米不上竈了,他也不是苦苦奮鬥了那麽多年,到頭來面臨窮途末路的慘景麽?他們所做的事不同,所處的環境,所受的苦苦煎熬,不都是一樣的麽?他們不都是一樣慘兮兮地企盼著這出頭的一天麽?那心境完全是一樣啊!但他終沒有象範進那樣瘋了。只是他看這世界的眼光一下子變了,感到這天不再是從前的天,地也不再是從前的地,人生就象從這裏截然地劃出了一個明朗的分界來。人也象在這天地間輕飄飄暈暈然地往上浮著、浮著——這不就是那種盼望已久的上了一重天的感覺麽?他終於上天了!
彭躍東渾身熱血沸騰,心潮難以平靜,興奮過了頭,昏頭昏腦不知咋樣是好,象一頭載進獵物群中亢奮過度的豹子樣的,在池塘邊老樹下走來走去地踱了一會,突然象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朝龍口堰那邊水庫的方向走去了。
他來到水庫的大壩上,看著夏日裏汪洋一片的浩蕩湖水,想到自己曾經在這裏經過的一場艱苦奮戰,恍惚有隔世之感。許許多多的事浮上心頭,使他感慨萬端。他還沈浸在那種亢奮的狀態裏,雖然不時有一些複雜的情緒擾著,畢竟人生就要翻開新的一頁了,興奮是主要的,激動的心情是難以平靜的。他今天來到這裏,與往日的心情和感覺都截然的不同了。以前多是煩悶了來對過去的回憶,或者說是懷念,今天來就是告別了!對過去苦難日子的告別。對過去許許多多事情的告別。在過去那許許多多的事情裏,有一個人他是不能忘去的,那就是永遠長眠在這裏的黃鳳蓮。他今天來,好象就是專門來與她告別的。這次離開黃園,也不知好久才能回來了?這裏雖然是他的家鄉,可也是他陷在苦難深淵裏苦苦掙扎了那麽多年,付出了整個青春年華的傷心之地啊!他這次出去要好好地一心奔前程了。終於登上了這關鍵的一級階梯,攀上了這關鍵的一重天,他一定要奔出一個輝煌的前程。
來到山坡上,站在黃鳳蓮墳前,禁不住一陣衝動,他在心裏激動地喊道:鳳蓮,我又看你來了。今天,我是專門來向你報喜的,我成功了,終於要跳出農門走出這黃園去了。你曉得我這一天來得多麽不容易麽?你知道我盼得有多苦麽?不過終於出頭了,你也爲我高興吧!他在心裏喊著,不禁又從包裏拿出那寶貝通知來,顫抖地展示給她看,心情極爲複雜地喊著,鳳蓮,你看到了麽?這就是那張寶貝通知啊!這就是那決定我命運的一張紙啊!他手捧這不同尋常的一張紙亢奮無比地喊著,心裏突然很強烈地爲之一震,轉而聲淚俱下地喊道,可是,鳳蓮,你知道我這張紙是咋來的嗎?它讓人生生地把我的心戳了個大窟窿啊!把我的心靈永遠釘在了那根抹不去的恥辱柱上。它讓我差點失去了我親愛的小妹啊!你知道這張紙上沾滿了怎樣的罪惡麽?你知道我小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麽?這差不多是我小妹的生命換來的啊!喊到後來,他簡直是滿面淚水了,疼痛難禁地在這無人的荒野裏掩面而泣,悲情無比。是的,他永遠也不會忘了他與他親妹、也是他們全家的奇恥大辱。永遠也不會忘了那掩藏在這朗朗乾坤裏的罪惡。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血淋淋的一幕啊……

3 4 分 界
彭躍東哪里知道,包括他小妹在內的全家人都不知道,遊萬超那天來黃園,也許是破天荒的一次沒有去上黃園,到老支部書記何仲成那裏逗留了一會後,鬼使神差地來到下黃園,撞到他們家是別有用心的。或者說是心懷鬼胎的。是一個許多年獵色成性之人的本性使然的獵色行爲。
彭躍東那天午後送走了遊萬超,事隔兩天,心頭不落實,便去公社看遊書記爲他考慮得咋樣了。到公社沒找到人,他到鎮街上去轉了一陣,中午過後再去公社,仍沒有人,在公社大院裏逗留了好一陣,才看見遊萬超喝得臉紅脖子粗,醉醺醺地從外邊回來,忙迎了上去,沒等他開口,遊萬超便打了個酒嗝,恍然想起啥來說:
“啊,你一個妹妹,不是想來公社的農機廠裏上班麽?你讓她來找我吧。”
他聽了忙高興的說:“遊書記,好久來找你呢?”
遊萬超想想說:“明天吧,你讓她明天來找我。”
他很高興,怕錯過了這個好機會,趕緊說:“好吧,我帶她明天來找你。感謝你啊,遊書記,感謝你關心。我還想問問我的事……”沒等他說完,遊萬超好象心思不在這裏,又重復說句你讓她明天來找我吧,便丟下他走了。
他有些失望,自己的事沒有問個明白來。但感到這裏人來人往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再留住遊書記恐怕不好,也就算了。想到遊書記那天到家裏來訪起了作用,現在反正都在關心他們的事了,要他小妹來找他,肯定是小妹工作的事有著落了,下來再找機會問他自己的事也行。小妹的事遊書記記著,也許他的事遊書記也記著。
第二天,彭躍東早早就帶著小妹來到公社。小妹聽說是遊書記要她來的,她也知道肯定是自己工作的事有希望了,心裏自然很高興。可他們兄妹到公社沒見到遊書記的人,一打聽,說是到鎮上的哪個企業去了,彭躍東感到奇怪了,不是遊書記要他們今天來的麽,咋人又走了呢?不過想到一個公社書記的事情很多很忙的,就決定只好等了。
這麽大的事,怕錯過好機會,他們兄妹也不敢走遠,就在街鎮裏逗留,時不時去公社找找人,直等到下午,還沒見著遊書記的人。他們最後一次去公社找人的時候,碰到人家都下班了,許多人下了班往外走。他們感到今天沒希望了,正準備回去明天來,這時候走來一個中年的女幹部,彭躍東對她不很熟悉,只曉得她是這公社裏的幹部。那女幹部問他們是找遊書記的麽?他們回答是。那女幹部說,遊書記沒走遠,就在鎮上的一家企業,很快就回來了,他打電話告訴她說,有個高高的女孩子來找他,就叫她帶到她那裏等他回來。小妹見只要自己跟她走,便有些心慌的說,我二哥帶我來的,我們一起去你那裏等遊書記吧?那女幹部說,叫你二哥去外邊等,就你一個人跟我走吧,遊書記只叫你在我那裏等他。彭躍東見是一個女幹部來領人,又是遊書記打了招呼的,就有些放心,鼓勵小妹去,他到外邊的鎮街裏等,等會來接她回去。
一場爲人導演的悲劇就這樣不露聲色地拉開了序幕。這場不可避免的悲劇發生,便引出了後來諸如血淋淋的生生死死、人生得意的飛黃騰達等等許多驚天動地的精彩故事來。這是誰也沒能料到的。也是不爲人的意志爲轉移的。
彭躍東並不知道,他與小妹那一分開,就糟糕了。他到外邊去逗留了一陣回公社來,到處靜悄悄的,啥動靜也沒有。這時,天都黑下來了。小妹被他們帶到那裏去了呢?是在這公社裏,還是帶她出去了呢?他有些緊張了。在這大院裏到處去胡碰了一氣,仍沒見有啥動靜。又不敢隨便喊叫。越見不到人他越緊張,急得心頭直發慌。急得汗都出來了。但他只有幹著急,急得象條瘋狗樣的,從公社裏走出去,又從外邊走進來,這樣走來走去的,天就越來越暗,黑得都看不清物事了。這公社大院白天裏到處都鬧嚷嚷的,到了晚上便到處都黑洞洞的啥動靜也沒有,陰森森使人感到有些恐怖。這個時候,他的擔憂急劇加重,簡直要急瘋了。小妹到底被他們弄到哪里去了呢?天都黑了這麽久了,還沒見有啥動靜。他現在真有些後悔,剛才不應該讓小妹一個人去的。但現在後悔已沒用了,要緊的是趕緊找到小妹。可哪里去找人呢?這一團黑暗的大院在他眼裏變了陰森恐怖的地獄。他急得渾身是汗,毛髮倒豎,急得恨不得把這大院掀它個底朝天。正在他困獸樣的在那裏踱來踱去,心裏充滿恐慌心急如焚的時候,忽然聽見哪里有了響動。緊接著,是小妹驚慌慘然的聲音從這黑夜裏傳來:
“二哥啊——”
那像是被毒蛇猛獸咬了的驚叫聲很瘮人的。他腦子裏轟地一炸,小妹咋的了?聽出小妹的聲音是從後面的小樓那地方傳來的,忙飛奔而去。驚魂四散地循著那慘叫聲東奔西撲,跑到那黑洞洞樓腳下,小妹軟塌塌象只中了彈很受傷的山鷹,只見著一個黑影踉踉蹌蹌從樓上飄落下來,他猛撲了去接住,小妹就軟軟地滾進他懷裏,只痛苦不堪地喊聲:“二哥啊——”就哭得啥也說不出來,啥力氣也沒有了。
驚慌失措的彭躍東幾乎是把軟軟的小妹抱扶出黑森森的公社大院的。到了街上,經過河街邊,也許是聽到了水聲,小妹就生出些力氣來要從他懷裏掙脫,她傷心欲絕地哭叫著:“讓我去死,讓我去死啊——”他緊緊抱住她說:“小妹,你不要這樣,出了啥事你給我說,二哥給你作主。”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基本上能斷定在小妹身上發生啥事了。他一路扶抱著小妹,當那手偶然滑到下邊去的時候,便粘上了小妹身上某處黏稠稠的東西,且有很濃的血醒味,斷定是沾著小妹身上流出的鮮血啊!他是經歷過來的人,知道在小妹身上很可能發生啥樣的事了。太可怕了,他腦子裏轟然震響,看到一片鮮紅燦爛的血在這黑夜裏閃爍燃燒,燒烤得他簡直要暈過去了。他馬上猜到可能是誰幹的。他氣恨交加,腦子象要炸裂。仇恨的怒火在胸膛裏燃燒,能聽見那哧哧的爆響聲。他忍無可忍,牙齒咬得格格響,馬上要衝去宰了狗娘的。可他剛稍一鬆手,小妹就直往河裏撲去。他只得暫時放棄了去找那惡魔算帳報仇,緊緊抱住小妹,勸著她。這時候,只要他一鬆手,小妹就會撲到河裏尋死的。正是青春少女的小妹,便爲前程付出生命的代價了。他真不知道該咋辦啊!這使他處於兩難境地。正在這時候,街上有了動靜,也許小妹的哭叫驚動了街裏人,好象有人圍過來了,他趕緊強抱扶著小妹離開了這裏。
彭躍東完全氣昏頭了,仇恨的怒火在心頭熊熊燃燒,但這時候他也有一點是清醒的,那就是想方設法先要把小妹弄回去,千萬不能再出啥事了。可要把小妹弄回去,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爲她一直不能安靜下來,她是死了心的,一路上都在尋死尋活的,真讓他費心費力啊。後來,他都記不起來,那晚上最終是咋樣把小妹弄回家裏的。
把小妹弄回家裏,也是不好收拾,她仍在那極度的驚恐和絕望中不能平靜下來。她頭髮散亂,臉色慘然,活象從陰曹地府逃出來的一個飽受淩辱的女鬼。她極度傷心絕望的說:“二哥啊,你讓我去死吧,你不要阻攔我,我不想活了。你讓我這樣,今後咋樣去見人啊?”
彭躍東擔心又害怕,手腳無措的樣子,竭力勸她說:“小妹,你不要這樣,你一定要冷靜下來,要是讓爸媽他們知道了咋辦啊?特別是爸爸那身體,經得起麽?啥都有二哥,你要相信二個哥,不管咋樣,二哥都會爲你作主的。”
他們兄妹很晚了才回來,回來又弄出這樣大的動靜,自然就驚動他們的父母了。他們的父母不安地從房裏跑出來,父親在院子裏罵罵咧咧。母親便跑到女兒屋裏看情況。一臉惶然的彭躍東竭力鎮靜著,編出些話來把母親搪塞過去了,很快將母親哄出了小妹的屋子,並讓二老安心地睡去。父親又嘰嘰咕咕罵了一些,才安靜下來。
彭躍東在小妹房裏,寸步不離的直陪她到天亮,也就勸說她到天亮,安慰她到天亮。他首先要讓小妹冷靜下來不再出事,自己才能想想下一步該咋辦,抽出身來去行動。不然他是抽不開身的。自己的同胞親妹受了如此的奇恥大辱,他能忍得了這口氣麽?他能善罷甘休麽?他一定要讓那惡魔加倍地償還!被逼到這步,他感到啥都沒意思了,只想報仇雪恨。他真的好想殺人啊!
天亮以後,小妹似乎安靜了些,也許是因爲哭鬧掙扎了一夜疲憊無力了的緣故吧,不再那麽拼命地鬧死鬧活了。彭躍東這時候迫不及待要去行動了,仇恨的怒火在心中燃燒了一個晚上,那熊熊的烈焰已燒到了頂點。他這時候血紅著一雙眼睛,對癱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小妹說:“小妹,你好好休息一下,一定不要出啥事,我這就去給你報仇,去殺了那個惡魔!”小妹完全在昏昏糊糊中,啥反應也沒有。他不放心又重復說:“你就這樣好好躺著,一定不要出啥事,一定要好好等我回來啊?我一定會爲你報了仇回來的。”說完,就蹬了那破車直撲古槐鎮去了。
可以想象,彭躍東被仇恨扭曲著臉,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這樣一路燃燒著仇恨的怒火出現在公社大院的時候是個啥樣子。不是個金剛也是個惡神!今天的公社大院在他心目中再不是往日那神聖的殿堂,而是一座罪惡的魔窟。他今天一掃往日那總是底氣不足卑卑微微的樣子。他今天怒火燃燒雄赳氣昂,來這裏爲自己的親妹報仇雪恨,沒帶刀子沒帶任何武器,就憑他這兩個拳頭,十個八個腦袋都可以把他砸爛的!當他這樣噌噌地出現在一個辦公室門外的時候,遊萬超正好在裏面。他站在門口那樣子肯定象突然降臨的天神。沒等他開口說話,遊萬超一眼看見了他,那臉色驟變,心裏猛地一抖,完全心虛的他嘩啦啦矮下去,馬上詫眉詫眼的迎著他說:
“走吧,我們到那邊的小辦公室說話。”這辦公室裏有其他人,遊萬超說這話是故作鎮靜的。他今天專往人多的辦公室湊,就說明他心裏是很虛的。但現在事來了,避是避不開了,必須要好好解決。他很快也就鎮靜了些。他畢竟是個見慣了世面的人,是頭經驗豐富的狡猾的老狐狸,在這往一邊的辦公室走的過程中,他差不多就想好應付這緊急情況的辦法了,一定要把這事情解決在最安全的範圍內,有個最好的了結。
到了樓上的小辦公室,就只有彭躍東和遊萬超二人了。彭躍東一改往日的卑微,直挺挺地豎在那裏,兩眼凶光刷地射去,直穿透了對面那人的靈魂,穿透了他的五脹六腑,他在準備著撲上去撕碎了這個惡魔,搗毀了這個堂皇的辦公室,一時間腦子裏攪雜充塞了千百種報仇雪恨的計劃,但滿腔的怒火卻在這短暫的激烈衝撞中,象鬼使神差的突然化作句沒頭沒腦的話威勢逼逼地沖口出來:
“我不幹那支部書記我要出去!”
遊萬超在那凶光的掃射下,在那威勢逼逼下,本來渾身的筋骨在緊縮,人在矮下去,滿臉詫意的心都在打抖了,聽了這話才暗暗抽了口冷氣,忙定住了神魂說:“好、好,我考慮,我、我一定考慮。”
就象風雨雷電在天空一陣猛烈地撕扯滾動響天徹地,卻沒有下了雨來。就這一句話,一場肯定是很可觀的戰鬥場面沒拉開,一場應該是何等慘烈的戰鬥沒開始便宣告結束了,化險爲夷。一個轉身噌噌地走了。一個這才抹了把嘩啦啦潑灑的滿頭汗水,烏紫著臉大喘了一口氣,嘩啦一下子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好半天都翻著白眼回不過神來。
硝煙迷漫的戰場上,兩軍對壘,劍拔弩張,戰鼓咚咚,搖旗呐喊,好一場惡仗就要打響,卻突然之間戰鬥莫名的結束了。這將會是一場怎樣慘烈的戰鬥啊,卻讓人失望了。這是咋回事呢?其實,這敵對的雙方,一開頭就很明顯地分出了強弱的。弱的一方是早就怯陣了,已嚇了屁滾尿流。強的一方在即將撲上去的關鍵的一瞬間動搖了麽?眼前又出現了往日那個黨委書記高大威嚴的形象?還是他頭腦裏私心雜念在那一念之間突然作怪了呢?恐怕這是難以說清的。彭躍東那個時候的思想上肯定是激烈而混雜的。
彭躍東昏頭昏腦地走出公社,走到無人的河街邊,經河風一吹,腦子裏清醒了一些,突然才感到自己咋那麽混帳呢?剛才在路上想了那麽多種爲親妹報仇雪恨,也解自己心頭之恨的辦法,是下決心要砸爛那狗雜種的腦袋的,咋面對那惡魔沖口而出的是那樣的一句話呢?這是鬼沖了腦殼麽?真是一時血迷心竅昏了頭麽?咋就這樣結束了呢?就這樣放過了那個惡魔?就這樣便宜他了麽?這樣咋回去向小妹交代呢?咋對得起小妹呢?自己也不能解這心頭的大恨啊?咋辦?再回頭去公社找他報仇?再去砸爛他的腦袋?他感到恐怕又不行啊,現在全沒有了先前的武勇與威勢。哎,他很爲難很無奈,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在河邊蹲下去,直至生生地把自己的頭髮抓下一大把來。他好痛恨自己爲啥這樣無能這樣沒用啊!
與來的時候兇焰萬丈的赳赳氣勢截然相反,彭躍東象個敗軍之將,更象個臨陣脫逃的逃兵,是非常狼狽地蔫頭蔫腦地回到了黃園的。
回家以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彭躍東一直深深地陷於那種自責與痛恨自己裏。他一直很痛恨自己的混帳與無用。也一直沒有想出解決這事情的好辦法來。他一直陷於很深的痛苦裏。對自己的小妹,他首先編出謊言來哄住她,穩住她情緒。他只有每天儘量陪著她,儘量勸導她,安慰她了。也一再說要爲她作主,一定要爲她報這大恨深仇。小妹稍平靜些後,她就說一定要去告那惡人。說她一直好好地保存著那罪證,一定會把他告倒的。彭躍東後來變得平靜些了,他在想這問題,就是小妹保存著罪證告倒了那惡魔,可小妹也會身敗名裂,她還那麽年輕,今後咋樣做人?她是個還沒有出嫁的姑娘,今後咋辦呢?還有,那不好的名聲傳出去,他們家也在黃園上擡不起頭來。特別是他們一輩子很愛面子的父母,說不定會活活氣死。那樣,小妹完了,一個家庭完了,他也就完了,活活造成了一個家庭的大悲劇。他多不願意看到那樣可怕的結果啊!那真是太可怕了。也太不值啊!他感到小妹不能完,家庭不能完,他也不能完。他苦苦奮鬥了那麽多年,他不甘心啊!那麽,這件事要是出現了另一種可能呢?那惡魔在被嚇癱了的情況下滿口答應了要考慮的。看樣子他這次要好好權衡那利害了?他不敢輕易應付他了。小妹說了她那罪證好好的保存著,就讓她好好地保存著以觀後效吧。要是他能如願以償地出去了,出頭了,小妹的名聲保住了,家庭也保住了,這不應該是最好的結果麽?想到這樣,他突然有竅開一門,意外之喜的感覺。要不是發生這樣的事,他真的會一點希望都沒有了。當然,他馬上又感到,這樣想是不是很卑鄙呢?自己就把成功建立在小妹的血淚和屈辱之上了?那樣,就讓小妹作出了那麽大的犧牲?可不這樣又咋辦呢?還有啥更好的辦法解決能看到更好的一種結局嗎?沒有。他想不出來。事實上肯定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這是最上上之策!策略策略,有時候也許該講講策略的。以某種犧牲求得它最大的價值,便是可行的,值的。於是,他就這樣抱著觀望和等待的態度拖了下來。他想的觀望和等待一陣,看看情況是發展再作下一步的打算。他知道這裏掩著自己一種醜惡心理。但除此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啊!這事情真的讓神仙也很難的!誰知就在這觀望和等待中,那救苦救難普度他出苦海的救命通知便來了……
彭躍東這會站在黃鳳蓮的墳前,向她的在天之靈展示著那張非凡的通知,向她講述著那場血淋淋的悲劇,講述著那罪惡的勾當。想著這前前後後的許多事情,他突然禁不住失控地狂笑起來,笑得眼淚噴射,只是臉上的肌肉在抽動,把張好好的臉也扭曲得變了形,顯得那麽陰森恐怖。那笑聲也很瘮人。他慘然地笑著,沖這朗朗日月,對黃鳳蓮的在天之靈喊道:
“鳳蓮,你看到了麽?就是這張通知啊!你看見它沾滿了怎樣的罪惡麽?你看見這上面還滴著我小妹的鮮血麽?哈、哈!是我混蛋了,還是當今這個世界混蛋了?我苦苦奮鬥了那麽多年,曆盡磨難,九死一生也得不到的事,一場罪惡的勾當以後得到了。這差不多是我小妹的生命換來的啊!這是不是我的錯啊?鳳蓮,你說我有錯麽?”
彭躍東又哭又笑的,喊了淚水長流。這山野中沒人看見,要是有人看見,一定會認爲他瘋了。他在拿到那寶貝通知以後,思想上經過了一系列倒海翻江的折騰,終於讓那感情的潮浪爆發了,那完全是敞開心扉的歇斯底里的爆發。與當年那個老範進相比,恐怕這是瘋的另一種形式吧?或者是那感情鬱悶已久的一種爆發吧。
不過,沒等到有人來打他耳光,他自己便清醒過來了,平靜下來了。這時候,他拿古怪的眼光看著這朗朗乾坤,感到這個世界,誰能夠把它咋樣呢?你跟它鬥,跟它拼,有啥用麽?還莫如那一個石子投到那大湖裏去。石子投下去還能濺起一點水花呢。你一個人砸向這世界,除了頭破血流徹底完蛋,你撼動不了它絲毫,連點水花也不能濺起的。有誰要跳了再高,你能跳出這個世界去?那麽剩下來,就只有老老實實面對這個腳踏實地的世界了?這是一個很現實的世界,你必須要老老實實地面對它。那麽,他現在面對的現實,就是因爲那場罪惡,引來了一張紙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奮鬥多年盼望已久的命運終於改變了。他成功了。他現在真真實實就要離開黃園,進入外邊那個世界裏去了。他從小心裏就裝著那上天的故事,那麽,他就要登上另一重天了。登上了他從小就向往的五色繽紛另一重天了。下一步,就要走出黃園去開始一種新的生活新的人生,開始新的拼搏了。這麽多年他盼的不就是這一天麽!
這時候,他變得很平靜了。心靈好象得了某種點撥與啓迪,異常的平靜中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清醒。他想到剛才給他送通知來的那個黃澤文那些話說得多好啊,簡直就是心有靈犀的感覺。他說這個世界幹啥事手段並不重要,成功是根本。成功就是一切。他說這個世界只認的是成功。他說得真是好極了,成功便是一切。一個人還有啥比成功更重要的呢?沒有成功便沒有一切。象他父輩們那樣死守著那些舊思想老觀念,在黃園的泥土裏泡一輩子有啥意思呢?今天的世界都變得這樣了,人人都在激烈的競爭中爭取出頭與成功。那爭取的完全是另一種人生境界,另一種人生風光啊!沒有成功你是啥意義也沒有的。而這無論啥樣的成功後面,可是從來就藏著多少卑鄙齷齪,多少罪惡的勾當。因爲這充滿競爭的世界本身就充滿血淋淋的殘酷與慘烈的。往往就是你死我活的。勝者爲王敗者寇,這是古今的真理。毛主席說的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沒有犧牲哪來的成功呢?不是說一個成功的將軍後面,躺下的是數不清的屍骨麽?將軍的成功之路就是鮮血與屍骨鋪成的。就是誰也知道的偉人毛澤東,爲了成功,他妻兒兄弟的還獻出了那麽多親人的生命呢!打下江山以後,差不多就剩下他孤家寡人了。但他成功了,成了迄立在世界東方的一代偉人!所以在成功面前,犧牲就算不得啥了,啥犧牲都值得的。他這樣漫無邊際從古到今的想到了許多,似乎爲自己的精神找到了某種依附,也感到了心安,不再有那麽重的心理負擔了。可不是麽?要不是那場罪惡,他能出頭見得了天日嗎?他肯定死定了。無論啥時候,還有啥比一個人的生存更重要的呢?在當今這個世界,生存應該包含生命與事業發達兩層意義。這兩層意義是同等重要的。沒有前程和事業成功的生命是毫無意義的。跟那蟲蟻沒有兩樣。他被拯救了。小妹也還好好的活著。這比起那犧牲生命的,畢竟是好的麽?自己拼出去鋪了路,小妹將來也好過了,也等於被拯救了。整個家庭都被拯救了。而且是事關子孫後代的大事。這意義的重大是無法估量的!別的就算不得啥了。而且世界上的許多事情都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的。
彭躍東想到這裏,心裏不禁躁動起來,渾身熱血沸騰有了很強烈的躍躍欲試的感覺。他決定就在這高高的水庫大壩上斬斷過去的一切。即斬斷過去的自己,讓人生在這裏劃出一個分界。男子漢大丈夫生來當頂天立地,不再有啥猶豫有啥顧慮了,就這樣昂首挺胸走出黃園去,開創出一個人生的嶄新局面。不過,有一點他心裏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自己親妹的屈辱,他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就象當年那古人勾踐,就是臥薪嘗膽,自己親妹付出的代價,他也一定要讓那惡魔加倍地償還。他會把那顆仇恨的種子深深地埋在心裏,讓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他一定要看到那讓自己也讓親妹滿意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