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小說】台客的告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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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Sianlight星心亞Azure

凱爾生病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在K書中心見到他,所以我好長一段時間是自己搭公車回家的。

不管一個人坐公車還是和同學出遊,我總是習慣選擇第二排雙人椅的靠窗座位。
這是全公車最棒的位置,因為腳下是車輪,所以腳踩的地方是高起的,放腳非常舒服,可以勉強滿足我特愛把腳縮起來的怪癖。

在公車上,我遇到他們。

那天我一上公車,幸運地坐到了那個舒服的寶座。我滿心歡喜地將自己塞進座位。車上人不多,坐在我前面,也就是第一排雙人椅的兩個男生的談話便顯得有點大聲。這兩個男生都很高,短短的頭髮顯得很有朝氣。靠窗的男生皮膚很白,說話較斯文﹔靠走道的男生就比較黝黑,聲音既大聲又有些粗魯霸氣,不過他們的話題很有趣。

白皮男的手好忙,頭一直晃來晃去,「你一包、我一包、你一包、我一包……。嗯,剛剛好。那接下來分這個。你一盒、我一盒、你一盒、我一盒……,多了一盒是我的,因為是我去跟櫃檯要的。」

黝黑男發出怒吼:「厚!不公平!最好吃的被你多拿一盒走。你幹嘛不多拿一點啊?」

「就算我多拿,多的一盒還是我的啊。」白皮男很得意。

黝黑男不甘示弱,「好,那我來分這個,你一包、我一包、你一包、我一包……。厚,又多一包,量根本不夠嘛……。」

「給小D好了。」

「好主意。」

我很好奇他們到底在分什麼,便偷偷摸摸地拉長頸子張望,他們的包包竟然塞滿了麥當勞的沾料!蕃茄醬、甜辣醬,竟然連最好吃的糖醋醬都有好幾盒!他們剛剛在爭的「多的一盒」可能就是糖醋醬吧?

我心想,「拿這麼多是要擺地攤嗎?」

黝黑男竟然回頭對我說:「我家很窮,這些是要拿回去拌飯吃的。」

赫!他是有讀心術嗎?竟然連我心裡的問號都知道!

接下來就是一陣瞎扯蛋。白皮男開始瞎掰他們的家庭狀況困頓,每個禮拜只能勉強湊出一趟公車錢讓他坐到台北來,只因為台北的速食店很多。他到每一家速食店去要沾醬包,好帶回家讓家人拌飯吃。這也是他們家飯桌上唯一的菜「色」。

黝黑男則扮起現代孝子,胡說他媽媽得了一種怪病,只有吃麥當勞的沾醬才會好。說著說著,還抹了眼眶裡不存在的淚水。

我對他們用心的瞎扯感到啼笑皆非,敷衍地為他們拍拍手,便繼續陷入我的沉思:「凱爾到底怎麼了?已經半年沒有消息了,到底生了什麼病呢?」

那兩個男生似乎還不放過我,開始殷勤地向我搭訕起來。

黝黑男:「妳一個人到台北來幹嘛?」

我:「看書啊。」

黝黑男掏掏耳朵:「我有沒有聽錯?到台北來看書?」

我點頭。黝黑男低頭看我沉甸甸的背包,總算相信。不過他又追著問:「妳是哪裡的學生?幾歲?住哪啊?」

我微微笑了笑:「抱歉,江湖險惡,恕不奉告。」

黝黑男聽了撫掌大笑,「嗯!好一個『江湖險惡,恕不奉告』,真是有趣的女孩!」

他絲毫不介意我讓他吃閉門羹,反倒滔滔不絕地介紹起自己來:「我叫阿義,O型牡羊座,今年十七歲,家住五股,興趣是唱歌和尬車。」

黝黑男轉頭指身旁的白皮男,「這是阿恩,他很悶騷。」他自我介紹落落長,竟然只用八個字介紹友人,我和白皮男當場傻眼。

「我是阿恩。」白皮男阿恩倒也不囉唆,簡單地重複了阿義的話。

我禮貌性地朝他點頭。阿義看我反應不熱烈,又追加一句:「我現在正在徵女友喔。」

我心想與我何干?幸好我該下車的站牌到了,便匆匆起身,朝他說了句:「那加油吧。」

阿義對我突然起身離開的舉動有點錯愕,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下車了。他慌忙把車窗打開,看我下車的站牌:「GJ中學」,便興奮地問:「妳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嗎?」我笑而不答,駝著裝滿書的背包疾行。開玩笑,我怎麼可以承認我唸這裡咧?他找上門我就麻煩了。

他見我越走越遠,又不死心地大喊:「妳不承認沒關係,阿恩也唸這裡,他會找到妳。」

我回頭,看見車上的阿義手上拿著我們學校的學生證揮舞,那應該就是阿恩的學生證吧?我腦海裡瞬間閃過被糾纏不休的念頭,因為我們學校小到雞犬相鳴,要找人實在不是難事。不過我唸直升班,和校外招考的高中部是不同大樓,要找到我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吧?而且說不定他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我幹嘛當真?

更何況,我現在有喜歡的人。

我的幼稚園同學,阿杰。

好不容易隔了十年才相認的青梅竹馬,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任何人阻撓我們。

不過就在隔天,也就是週一,我在校園裡撞見了阿恩。

阿恩排在我的前面,買了一罐蘋果牛奶,他結帳後,轉身,正好撞見排在他身後的我。

「妳果然是這學校的學生!」阿恩穿著我們學校高職部的制服,比我還吃驚。

我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跟他四目相對,根本來不及逃跑,只好對他笑笑。手上拿了一罐和他一樣的蘋果牛奶,尷尬地站在原地。

「喂!十五塊!」櫃檯阿桑粗聲粗氣地催我,我才回神掏口袋。

「喏!十五塊!」阿恩倒是身手敏捷,一個劍步就幫我付了賬。

「謝謝。」我侷促地笑了笑,才從口袋掏出一張皺皺的紙鈔。

「算我請妳吧。」阿恩大方地說,然後端詳我沒身上沒有繡上名字的運動服,「不過,妳得告訴我妳的名字,這樣我好交差。」

「交差?」我想起那個粗魯的阿義,原來他是認真的?

「你是好奇還是在幫阿義?」我問。

「都有。」阿恩笑笑,打開蘋果牛奶,斯文地插入吸管,喝了起來。

我頓了一下,「那麼這樣吧。我們既然同校,不如下次見面我再告訴你。」

阿恩點點頭:「好。一言為定。」

我搖搖蘋果牛奶,「一言為定。」心想,開玩笑,我才沒這麼傻被你找到呢。你我的教室在不同棟,相隔這麼遠,我不來福利社的話看你怎麼找到我。

當我正洋洋得意自己的計劃時,當天放學又在校門口遇到阿恩。

阿恩穿越人潮拍我的肩,我回頭,他微笑地要我告訴他我的名字,我懊惱如意算盤失策,耍賴地只告訴他我姓夏。「下回,下回見面我一定告訴你我的名字。」我說。他倒也不無理取鬧,微笑地跟我說了再見便離開。

隔天我在操場又被他遇著,我懷疑他是否跟蹤我?他看到我卻是一臉驚訝,盯著我的制服看了良久,才說:「我一直以為妳是國中部的,沒想倒妳竟然是高二生……。」

我沒好氣地說:「有什麼好驚訝的?」

我們學校的運動服是國高部統一的,只有制服樣式不一樣。我長得一副娃娃臉,昨天他又看我穿運動服,也難怪他會以為我是國中生。

阿恩笑說:「我又遇見妳了,這下子妳該告訴我妳的名字了吧?」

就算我不說,制服上也大剌剌地繡著我的名字,橫豎他會知道的,我也就不賣關子地告訴他:「我叫夏蕾。」

「夏蕾。」他複訟一次,然後說:「我叫阿恩,A型處女座,我很悶騷。」

我聽了忍俊不已。後來我才知道,阿恩不是悶騷,他其實直接,而且執著的很。他的好友阿義也是一樣。

隔天早自習,阿恩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口。

「夏蕾外找。」

我一出教室,就看到阿恩。

我大驚:「你怎麼知道我的教室?」他指指制服上的繡字,我才恍然大悟。

「什麼事?」我故作鎮定。

「我要妳的電話號碼。」阿恩不及不徐地說。

「是你要的還是你幫阿義要的?」我問。其實不管是誰要我的電話,我都沒什麼意願給。這樣問不過是拖延戰術。

「都有。」他沉吟了一會,「既然我們會認識,就代表一種緣分。不是嗎?」

哇咧!這麼老套的話虧他講得出來,我真服了他。

我想到一個刁難他又不失卻我的風度的詭計。

「既然你這麼有毅力,那麼我們每一次見面我就告訴你一個號碼吧。等我們真的那麼有緣,見了八次,你就可以蒐集到我的電話號碼,你覺得如何?」我說。

「好。」他倒也乾脆。

對於他的乾脆和自信,我倒感到不適應了。總覺得我好像成了他們的囊中物,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算計之內似的。

果不奇然,下一節下課他又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外。

「說吧,第一個號碼。」他老神在在的說。

然後下一節下課。

「說吧,第二個號碼。」

然後下下節下課。

「說吧,第三個號碼。」……

我完全沒想到他來這招!我們倆教室不同棟,從他的教室到我們教室用跑的至少都要五分鐘,他竟然不辭辛勞,每堂下課都這樣跑來,我徹徹底底服了他。

還不到午休,我就告訴他我家電話。

為了避免被騷擾,我採用消極的預防措施:「不過,你拿了電話可別亂打,我只有週末有空講電話。」

「沒問題。」他還是一樣的乾脆。

就在週末,我接到「他們」的來電。

為什麼說是「他們」,因為電話那頭不只阿恩、阿義、還有那天他們在車上說的,那位不在場的小D。

他們搶過話筒,輪番給我自我介紹和哈啦,我在電話這頭笑得不可開交。他們說話的內容其實不好笑,好笑的是他們互相漏氣、吐槽,每個人都誇大自己的優勢而互貶對方。當他們知道我喜歡閱讀寫作和聽音樂,竟然每個人都爭先搶後說這些是他自己的強項。

「開玩笑,我每天都在日記本寫詩,而且我畫圖可是一級棒的耶。」說這話的是阿義,他的聲音跟語氣都很粗魯張狂,還帶著濃濃的台灣國語。

「你寫的詩能看嗎?字哪麼醜!哪像我練書法的,多有氣質。」阿恩還是一罐冷靜的語氣,三言兩語就把阿義的氣焰壓下去。

「那小D呢?你的專長是什麼?」我問。

小D的聲音有點羞赧,但聽起來很溫柔順耳,「我沒他們厲害,我只是喜歡唱歌而已。」
阿義搶過話筒:「妳喜歡唱歌嗎?下次我們一起出來唱。」

「呃……好,我考慮考慮。」

「妳說好了喔,不可以反悔喔。」阿義說。

「喂……我是說我考慮考慮。」

他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還是喃喃地說:「小D的生日快到了,他要請唱歌,那天妳就一起來吧。」

「我……」

阿恩在一旁敲邊鼓,「對啊!妳一塊來,小D唱歌真的不錯喔。」

倒是小D在一旁靜靜沒說話。

阿義一點都不冷場,「對了,妳不是說妳有寫詩嗎?我也有寫一些耶,妳要不要聽?」

我楞了一下,「呃……好啊。」

不會吧?莫非這傢伙跟我一樣隨身帶筆記本寫作?

他獻寶似的清清喉嚨,做作地朗誦起來:
「我睡不著 起床看著窗外發呆 
那分手的愛情就像隔夜的咖啡 又苦又澀……」

我聽著他做作又刻意強調的捲舌,強忍笑意。

他突然停下來。

我以為我的笑聲被他聽到了,便問:「怎麼不繼續唸?」

「我唸完了啊。怎麼樣,寫的很棒吧?」阿義說。

我可以想像他在電話那頭得意的表情。

我心想,這玩意也叫詩?說是台語歌詞我都信。想著想著,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遲遲聽不到我的回應,阿義也忍不住了:「ㄟ,妳在笑三小?」

我完全傻眼,他……他是在對我說粗話嗎?

我不能相信我的耳朵。

「請問你剛剛說什麼?」我問。

他漫不在乎地說:「我問妳在笑三小?」

哇咧!我沒聽錯。他真的在問我笑「三小」?

這是我第一次親耳聽到有人說粗話。我楞住,不知怎麼回應。

因為我就讀的私立中學「治安」很好,從國一到現在五年了,別說偷抽煙或鬥毆事件了,我甚至從來沒聽過學校裡有人說粗話。現在竟然親耳聽到有人問我「笑三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

「妳到底在笑三小?」

「我……」

「喂……阿義,妹不是這麼虧的。你講話太粗魯人家不敢回啦!」阿恩在一旁說。

阿義口氣很嗆,「不然要怎麼說?」

我小心翼翼地說:「你是問我在笑什麼吧?」

「嘿啊!」阿義說,「啊不是一樣?妳聽的懂就好啦。」

阿恩說:「NO!NO!不一樣!哎,難怪你到現在還交不到女朋友。」

「我才不像你一樣,一隻嘴油咧咧!」阿義有點惱羞成怒。

阿恩沒接話,我在電話這頭也忍不住搖頭,唉!阿義真是無藥可救了。

阿義還沒忘記剛剛的事,「啊妳剛剛到底在笑三……笑什麼啊?」

「喔。你說詩嗎?」我問。

「不然是啥咪?」

嘖,他還真嗆。

「寫的很棒吧?」他又問。

「嗯,你要我說實話嗎?」我謹慎地說。

「儘管講。」

真不知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老實說,我聽不出感情。」

「拜託喔,我唸得這樣還說沒感情。」

大哥,就是太做作才沒感情啊。

我接著說:「而且用字也太過時,讓我想到一首台語歌:【走味的咖啡】。」

「啊那首我會唱!」他完全聽不出來我的諷刺,逕自陶醉地唱了起來:「……我攏講你親像一杯咖啡,燒的時這呢香甜,冷的時苦澀無味。已經是真久嘸曾想到的過去,返頭又擱輕輕叫你的名字……」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會唱。」我趕緊制止他技安般的歌聲。

「怎麼樣,有好聽厚?」

「呃……。」我沒有回他,因為說實話太傷人,說謊又對不起我自己。

他這一唱不僅突顯他歌聲的缺陷,更突顯台語歌詞比他寫的「詩」優秀的事實。而且我打從心裡更篤定我不會跟他去唱歌。

「到時候小D生日妳一定要來,我現場唱更好聽喔。」
我:「呃……。」

各位看倌,誰會沒事去參加技安演唱會啊?

阿義很認真地說:「我跟妳說,我畫圖和寫詩是一極棒的,我們工廠沒有人比我有氣質。」

「是喔?你在什麼工廠啊?」

「喔我現在在修車啊。之前做過麵包店學徒,烘爐太熱了,粉塵又多,不習慣。我對車有興趣,就到修車廠來了。我國中畢業就不想念了,我知道我不是讀書的料,就去當學徒,現在都快要出師了說。」他沒換氣地說了一長串,然後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我跟妳說啦!書讀太多會變呆呆的。」

我不以為然,「可能你沒有讀出興趣吧?我倒覺得唸書很有趣。」

「慶菜啦!反正妳們是讀氣質的,我是讀心酸的。」

氣氛不太對勁,我趕緊轉移話題:「你很會畫畫嗎?」

他一瞬間恢復自信:「開玩笑,看過的都說讚。」

「是喔?」

如果他的畫跟他的詩一樣「讚」,那還真是開玩笑。

「改天送妳一張畫像。」

「嗯,好啊。」

我只能說,阿義真是一個樂觀開朗又有自信的人。

不知不覺聊了快一個小時,眼看到我該出門唸書的時間了,便跟他們說不聊了。阿義似乎還捨不得放下電話,阿恩在一旁說:「佔了小D家電話那麼久,我們也該走了。」他才訕訕地說了再見。

電話回到小D手上,他溫柔地說:「抱歉。阿義人不錯,就是粗魯了點,妳別介意。」

阿義在一旁抗議:「我哪裡粗魯了?」

這不是粗魯是啥啊?

「希望妳可以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小D誠懇的說。

「嗯,我會考慮。」我說。

掛掉電話,我在通往台北公車上想起他們三個人的聲音:阿義的聲音粗啞,個性急躁愛現﹔阿恩的聲音沉穩,個性冷靜理性﹔小D的聲音溫柔有磁性,個性應該是有點害羞那種,因為沒見過面,也說不出所以然。不過如果就聲音來說,小D的聲音聽起來是最舒服沒有壓力的。

也許在我聽到小D的聲音那刻起,我就愛上了他也不一定。

之後的幾個週末,他們都聚在小D家打電話給我,偶而阿義會扥阿恩拿他做的麵包還有他的「詩作」給我。班上同學都很喜歡阿恩,因為不喜歡吃麵包的我,總是將那一袋袋麵包發放給班上的「饑民」,對於免費又充滿愛意的麵包,他們吃得津津有味。至於那些鬼畫符的詩作,則成了班上傳頌的「經典之作」經典之作。

「那個阿義不去填台語詞實在太可惜了。妳看這段:『失戀的我騎著心愛的喔多拜 雨在下著 排氣管也為我嗚嗚地哭泣……』真是寫實主義的經典啊。」每天都跑來找我一起吃午飯的智淵學弟說。

「你嘴裡還咬著阿義作的麵包咧!真是過河拆橋。」我吃著他媽媽作的便當說。

「那不一樣啊。麵包好吃跟詩寫的好不好根本是兩回事。我們不能因為受了別人的餽贈,就蒙蔽了自己的品味。」智淵嘴裡的麵包還沒吞下,含糊地說。

我只能苦笑。

「對了,那個阿義到底長得怎樣啊?」坐我旁邊的莎莎好奇的問,她可是從國小就開始談戀愛的情場老手呢。

我想了想,「嗯,其實我才見過他一次,記得不是很清楚。印象中好像高高的,頭髮很短,皮膚挺黑的。」
他們聽了笑了起來:「怎麼被妳形容得好像阿兵哥……」

「其實不像阿兵哥耶,他們……有股說不出來的氣質。」我說。

「什麼氣質?形容得具體一點吧。」智淵說。

「嗯,就是少了阿兵哥那種呆呆的樣子,又多了一些自信。然後他講話有點台灣國語,很大聲很粗魯……。」

莎莎問:「那長相呢?」

不愧是外貌協會會長。

我擺擺手,「哎呀!我不記得了嘛。那時我坐在他們後座,只對他的背影有印象。」

「喔……」莎莎失望地嘆口氣,「沒認識過這種人,還滿想看看的說。」

我遞給他幾張阿義寫來的「詩」,說:「看這個吧!這就是他的精隨。」

莎莎看了幾眼,連忙推回來給我:「我才不要咧!下一節課要寫作文,我不想看了被影響,然後寫出台語歌詞。」

「哈哈,台語歌詞!我就說吧。」智淵笑得不可自抑,又拿了一個新麵包來吃。

莎莎指了指那疊詩,「不過他至少比阿杰好,既主動又熱情。」

「阿杰?妳說的是學姊的幼稚園同學嗎?」智淵說。

我點點頭。

「對了學姊,妳跟阿杰進展如何?」

「我跟他告白過了。」我淡淡地說。

「幹得好!然後呢?」莎莎聽了很興奮。

莎莎長得不錯,個性又積極,也十分勇於追求愛情,幾乎每段戀愛都是她主動進攻的。聽到我的首次出擊,她比我還興奮。

「我在他生日那天告白的。他聽了……,沒反應。」

莎莎聽了很挫折,「沒反應?怎麼會?」

智淵說:「要是女生跟我告白,我會飛上天吧。」

「沒辦法。就是沒反應。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了。雖然已經被她拒絕多次,但他還是想等她。」我聳聳肩。

「妳管他啊!積極點啊。」莎莎說。

「嗯。所以我跟他說:『好。你等她,我就等你。』」

「幹的好!」智淵為我拍手。

「所以你們現在……」莎莎問。

「就是固定每個周六放學後一起去圖書館看書。」我說。

「約會呢?」智淵問。

「哪來的約會?星期天我還要去K書中心看書啊。」我說,突然想到凱爾。

「對了!凱爾好久沒在K書中心出現了。」

智淵說:「他病得滿嚴重的,這學期常請病假,成績也下滑了,可能沒辦法申請跳級考了。」

我們學校的進度比一般學校快,高二時就已經上完整個高中課程,所以在高二下都會推派班上一位成績好的學生出去跳級考。通常都有前二志願的好成績。

「這樣啊。真可惜。」我說。


情人節那天剛好是周六,阿杰下課後到我的教室門口等我一起去圖書館,他還不知道我今天的計劃。

我打算帶他到圖書館附近的堤防,然後再告白一次。

看他在教室門口等我,我邊收拾書包邊為自己的計劃得意,嘴角掩蓋不住期待的笑意。阿杰看我高興的模樣,並沒有追問我什麼,只是靜靜地走在我的身旁。

跟他一起走出笑門,我腦子裡都是告白的台詞,直到阿杰用手肘推了推我,「有人找妳。」我才知道有人在叫我。。

「誰?」我抬頭,便看見一台冒著白煙的小DIO。

「唷呼……小蕾!」

是阿義。

我窘得渾身發燙。回頭看了阿杰,他的臉上沒太多表情。

「你等我一下。」我說。

阿杰輕輕地點了頭。

「你來幹嘛?」我又羞又氣,羞得是他在校門口大聲喊我的名字,還騎在一台隆隆作響的小機車上(這就是詩裡面寫的陪他哭泣的喔多拜),惹得放學人潮和教官的奇怪的注目禮﹔氣的是他破壞了我和阿杰的相處氣氛。

他衝著我笑,「厚,粉久沒看到妳,真是越來越水耶。制服美少女喔。」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有什麼事快說,我還要去圖書館看書。」

我瞄了一眼阿杰的表情,他意興昂然地看著我笑。

阿義不理會我的緊張,抖了抖指上長長的菸灰,卻因為菸燒得太短燙到手指,他索幸也不抽了,順勢把煙蒂丟在地上。

我走過去,將菸頭的星火狠狠踩熄。

「真沒公德心!」我碎碎念著。

他絲毫不以為意,笑著拿起腳架上的喜餅鐵盒,「今天是情人節,這個送妳。」

「抱歉,我不喜歡吃喜餅。」我說。

他又將喜餅鐵盒推給我:「這不是喜餅啦!妳打開看看。」

我接手過,看了看鐵盒。這不是新的,因為鐵盒邊緣沒有封住的膠帶。我沿著鐵盒邊緣打開,裡面是滿滿的紙張。

「這些都是我做的,妳一定會喜歡。」阿義得意的說。

我翻動這些紙,有詩,有書卡,有手抄的歌詞……,我還看見某一篇歌詞是陳曉東的【心理遊戲】。

我看了哭笑不得。

「這個……」我實在想不出適合的話。

阿義倒是相當高興:「有讚厚!妳不覺得【心理遊戲】很浪漫嗎?又好聽!」

鐵盒的最底層有一盒東西,原來是巧克力,各式各樣,各種口味的巧克力。有滋露、巧菲斯、七七乳加……,竟然還有M&M巧克力!

「情人節就是要送巧克力。不知道妳甲意吃啥咪,就都買了。」他說。

「呃……,謝謝。」

這也算一種浪漫吧?

「對啦!還有這個。」他從車箱拿出一捲紙筒,「這是我畫的喔。」

我接過,打開,是我的畫像。

畫得比我想像中的好,雖然畫功不是很細緻,但整體來說還滿像的。我很驚訝他只見我一次就能憑印象畫出我來。

我說:「畫得不錯。」

他得意洋洋地說:「大家都馬說很讚啊。」

我想,我稱不稱讚他,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吧?

「我要回工廠了,今天很忙。」他看我沉甸甸的書包,說:「上車吧!我順便載妳回家。」

我看著他車上滿滿的貼紙,什麼「限乘辣妹」、「追夢人」、「無限」,竟然還有「藤原豆腐店」……。我覺得奇怪,便問他:「你在豆腐店打工嗎?」

「拜託喔!妳真是讀書讀到呆了!這是一本很有名的漫畫,車上有這代表車子可以尬得很快,很趴啦。」

「喔。」我不太懂他說的,不過我看得懂其他貼紙,知道他跟電影【追夢人】裡面的華仔根本天壤地別。

他拍拍後座,「水姑娘,上車吧!」

「不用了,我不是辣妹,而且我要跟同學去圖書館。」我拒絕。

他順著我的眼光望向阿杰,然後「啐」了一聲:「你說的同學是那個書呆子啊?」

我對他的輕蔑態度很不滿,「他不是書呆子,他是我的青梅竹馬。」

「喔喔……青梅竹馬啊?」他挑起眉毛點點頭,想了想,又對我說:「妳是他七仔喔?」

「什麼七仔?」我問。

「就是馬子啦!」他取笑我的問題,「他是青梅,妳是他馬子喔?」

我沒回答,私心期待我可以是,但事實不然。

他又「啐」了一聲:「就算妳是他七仔也沒差,我一定趴得到妳。」

他指指我手上的鐵盒和畫作,「妳要想清楚,天底下這麼有才華又貼心的男人不多了,剩一個就在你面前。」

「喔?」我好氣又好笑。

天底下這麼無知又自大的男人不少,有一個就在我面前吹噓呢。

「好了,不多說了。沒給我載到是妳的損失。我要回工廠了,下次再見。」他摧動油門,「妳很快就會再見到我,別太想我嘿。」

他轟隆地從教官面前飛馳而過,教官怒視著我,叫了一名糾察隊打算過來登記我的學號。我抱著鐵盒,拉了阿杰手臂,「快跑!」用盡吃奶的力氣逃離現場。

阿杰一邊跑一邊意興盎然地看著我,我只能羞紅著臉跑著,直到不見後面糾察隊的身影。


馬路的對面就是圖書館,但我選擇右轉,不過馬路。

「去哪?」阿杰問。

「跟我走就是了。」我說。

阿杰沒多問,乖乖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們趕在餘暉未竟之前到達堤防,我一個箭步爬上陡坡,回頭招呼他:「快上來!夕陽好美啊。」

他神閒氣定地慢慢爬上來,跟著我看夕陽。我們就這麼看著雲彩的變化,安靜地,感覺心頭的暖意。

「好奇妙。」我說,「從幼稚園畢業到現在,分開到現在也十年了,你不覺得我們能再相遇很奇妙嗎?」

他想了想,點點頭。

「今天不去圖書館嗎?」他問。

我笑,「嗯,不去了。今天是特別的日子。」

「因為有人送東西給妳嗎?」雖然是揶揄的話,從面無表情的他口中說出,還真聽不出褒貶。

「不是啦!當然不是。」我急得羞紅了臉,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今天有收到巧克力嗎?」

「嗯……」他頓了一下,「有。」

我有些忌妒,「誰送你的?」

「總務用班費買的,一人一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球,「妳要嗎?給妳。」

我撲嗤笑了出來,「不用啦,我有很多。」

我席地坐下,放下懷中的喜餅鐵盒,打開,從層層疊疊的紙堆中翻找出那一堆巧克力,招呼阿杰一起過來分享。

我們就這樣坐在堤防吃巧克力,看夕陽,舌頭、心頭都好甜好暖。

「妳知道嗎?沿著這座堤防走,可以到我家喔!」阿杰說。

我拉長視線遠望堤防尾端,「真的嗎?我不信。」

「是真的。我家後面有座堤防,跟這座一模一樣喔。」

「我不信。」我還是很鐵齒,「不如,我們走走看吧。」

他看我一副文弱的模樣,「不好吧,可能要走很久耶。我也沒走過。」

我快速收拾糖果紙,蓋上鐵盒,陡然站起,「走吧。」

「妳是認真的?」

「嗯。」我很肯定地點頭。

他笑著搖搖頭,「那就走吧。」

這天,夕陽很捧場地守候著我們的黃昏散步。和煦的冬陽將我和阿杰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阿杰走在我的前頭,肩膀上駝著兩個書包,一個他的一個我的,那身影,就像幼稚園每天放學時為我背書包的模樣。已經十年了,他還是這麼木訥,這麼溫柔。他的影子疊在我的腳尖。我私心地想,如果沿著他的影子走,就可以走進他的心,那該多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見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身後的天空已經轉為深藍色。我走在他的身後,看他背在背後的手,好想這就這麼牽上去。

「阿杰。」我叫住他。

他停下腳步,回頭,「嗯?」

「和我在一起吧。」我一股作氣地說。

「呃……」他錯愕。

這次他總算有些表情

但他錯愕的表情沒有持續多久,隨即平靜地說:「我說過,我會等她。」

「嗯。」我點頭,「我說過,我會等你。」

「嗯。」

他沒再說話,繼續保持原先的步伐向前走。而我的心,和夕陽一起沒入了地平線。


我說過我會等他,不過一個禮拜後,我放棄了。

那是個周日,模擬考還剩下一周,我約他去補習班聽考前講座。補習班座位很窄,我們手肘相碰著,我聽見我的心擂著鼓。

但他似乎不像我那麼興奮。整堂課他懶散地撐著頭發呆,筆都沒動一下。我對他說,「你好歹也做個筆記吧?」他懶懶地轉了筆,勉強寫了幾行,便趴在桌上。我有些無力,小聲提醒他,「老師現在說的是重點,趕快記下來省得回家看好幾遍。」他拿起筆,寫了幾行又停,洩了氣似的又趴在桌上,把臉轉過來對我說:「做也沒用。我根本聽不懂也不可能考得上大學。」

我看著他依舊讓我心動的俊秀臉龐吐出那些話語,那一瞬間,我對他感到失望。我想到我之前這麼努力為他複習、做筆記,想讓他趕上進度,他卻一點都不想上進。講座結束,我們沉默地站在擁擠的電梯前,聽完講座的學生爭先恐後地想擠那扇窄門,他卻一副置身於外的模樣。

「你落榜後打算幹嘛?」我問。

他聳聳肩,「不知道。到時再說吧。」

我對未來滿抱希望,完全不能接受這種頹喪的回答。我轉身走樓梯下樓,他跟在我後面。出了補習班,正好遇到黃燈,我打算衝他卻拉住我。我們並著肩等紅燈,我陷入思索。我是會為了黃燈冒險衝刺的人,他卻不是。他選擇等待,等待綠燈,等待他安逸平凡的生活。然而,那不是我要的。我忘了我思索多久,回神時還是紅燈,他卻已在馬路對面。

他過了馬路,卻沒有叫我也沒有招呼一聲。我們之間連朋友也不如,我感到失望又生氣。綠燈一閃,我衝過馬路,氣沖沖地往前走。他沒有馬上追上我,人潮迎面而來,我們像是兩只貝殼,被沖散又會聚。

我的公車先到,我上了車,沒有跟他說再見。我看著他在車外的臉龐,解讀不出任何情緒。他就像他的名字,杰,一條「有四隻腳的木頭」,他有著我難以理解的木訥和平凡,而我當時只想追求浪漫刺激的初戀。

在公車上,我不顧陌生人在身旁,哭了,哭得極慘。一邊哭,一邊扯掉他為我打的領帶。我不知道為什麼哭。他沒有傷害我,只是我對他期望太大,他還是他,並沒有變。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哭泣,為一段尚未展開的關係哭泣。

之後的週末,他沒來找我一起去圖書館看書。而算算日子,我也好幾天沒寫信給他了。

連為我送信的小禹都感到奇怪,「怎麼妳最近不寫詩給阿杰?」

我洩氣地說:「我放棄了。」

然後簡短地說了講座那天的事。

他聽完,嘆了一口氣:「唉!妳不寫詩,我很寂寞耶。」

聽他提了兩次詩,我開始狐疑,「咦?你怎麼知道我信裡寫的是詩?」

「呃……」他驚覺自己說溜嘴,把眼神飄到別處裝沒事。

我瞪著他,用恐嚇的語氣:「說!」

「好啦!我說。」他擺出投降的手勢,嘀咕著,「沒辦法,我最受不了人家逼問。」

「快說!」我更受不了隱私被揭穿。

他囁嚅地說:「阿杰給妳的回信,都是我寫的啦。」

「什麼?那些文情並茂的詩?」我又驚又氣。既驚訝眼前這痞子竟然能寫出那些筆跡端正又有才情的詩句﹔又氣我每天寫給阿杰的信件內容被偷窺。

這痞子似乎對「文情並茂」這四個字相當悅耳,整個人跩起來。

我斜眼瞪他,「禹先生,現在的重點是你偷看了我的信,而不是你寫的詩多好!」

他完全不聽我的抗議,還陶醉在「文情並茂」的讚美裡,「要不然妳以為阿杰那木頭會回信給妳啊?別傻了!他哪來的才氣和如此瀟灑的字跡啊?他說他字醜,根本不敢寫信給妳啊!而且他一直覺得妳根本沒有喜歡他,因為妳一臉看起來就不缺男友,而且妳古靈精怪,班上都在猜妳告白是在整他。」

我發怒了:「我是認真的好不好?」

他沒理我,見我桌子上有阿義作的麵包,也沒問我就逕自拿了一個來吃。

我嘆口氣,「算了,反正我跟他也是不可能了。」

他嘴裡都是麵包,含糊地說:「是啊!我看妳死心吧!他現在有女朋友了。妳想怎樣也沒辦法囉。」

我驚訝到全身顫抖:「你說什麼?他交了女朋友?」

「對喔,妳還不知道。」他發覺自己又說溜嘴,不等我逼問就直接招供,「好啦!我說。上禮拜啊,他喜歡的那個女生交了男友,他超沮喪!然後跟妳去講座,妳又『無緣無故』不理他,接著妳沒再寫信給他,雙重打擊之下,他就接受了我們班女生的告白。」

「什麼?」

我如雷轟頂。

原來聽講座那天他就已經「失戀」了,我卻還雪上加霜跟他鬧脾氣。

小禹輕鬆地說:「不過妳努力也沒用,他的新女友跟妳實在是兩個世界的人。」

「怎麼說?」

「新女友的身材長相妳完全相反。」小禹細數起來,「她身材高大壯碩、皮膚黝黑、內向安靜……。」

我聽不下去,「好了好了,我輸了。我怎樣也不會變成那樣子。」

「對呀!她快比阿杰高耶!妳吃鐵牛運功散也沒用。」他說。

這個白痴,我都心碎了他還開玩笑。

「不知道鐵牛運功散有沒有治心的鐵打損傷喔?」他又說。

我塞給他一個新麵包,打發他走。

阿杰的轉變怎麼這麼快?寧願拒絕我也要接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程咬金。不過,或許我本來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又或者那是他療傷的方式。或許我們可能發展,他會像以前一樣為我撐傘、背書包和佔鞦韆。但現在,所有的或許都已經結束了。

都已經結束了。他只是我的青梅竹馬,適合留在回憶裡那種。


結束模擬考的週日,阿恩在電話那頭邀我去參加小D的生日歡唱會。

「不過阿義不能來,他回南部鄉下了。」阿恩說。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妳能來嗎?」小D在電話那頭問。

我沉吟了一會。

最近壓力的確很大。阿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琵琶別抱,再加上模擬考的壓榨,我真的該找時間好好放鬆一下。可是話說回來,我跟他們又不熟,何況唱歌這回事是要看默契的,跟越熟的、個性越三八的朋友去玩才會盡興。

小D聽我沒反應,緩緩的,溫柔地說:「來吧!我想見妳。」

我承認,我對溫柔的人一點招架力也沒有。

於是我就去了。還帶了兩個拖油瓶,一個是超級搞笑的智淵學弟,另一個是個性活潑的莎莎同學。

我們搭公車到約定的地點,才剛下公車,就聽到一大群轟轟作響的摩托車聲音。

莎莎皺了眉頭說:「真沒水準啊!」

智淵也捏了鼻子,揮著污濁的空氣說:「好臭。」

而我,竟在那一夥聚眾併排停放的機車人群中,看到了高高的阿恩。

阿恩穿著鮮豔的亮綠色絲質襯衫,配上鬆垮的黑色打褶褲,腳踩著油亮的皮鞋,正和他的朋友抽煙談笑。他們不知是默契好還是怎的,不僅服裝風格統一,連騎乘的機車款式都充滿了一致性,清一色是50cc的Dio或是Jog,每台車都很有氣勢地發出隆隆的引擎聲。

我想起阿義情人節那天好像也是騎這款機車。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過去,阿恩已經發現我了。

他高興地丟了手上的菸頭,朝我揮手。

「蕾,那些……該不會就是我們今天要一起唱歌的吧?」莎莎瞪大了眼說。

智淵偷偷指了他們,對我說:「那群古惑仔?學姊,妳瘋了嗎?」

「我……」來不及想出什麼回答,阿恩就已經跑到我的面前。

「小蕾,妳朋友喔?」阿恩問。

我點頭,「這是我學弟智淵,這是我同學莎莎。」

「我是阿恩啦。」阿恩笑開了嘴,牙齒上還有吃過檳榔的痕跡。

智淵和莎莎看看阿恩,又看看我,努力掩飾驚訝的表情。我說過,我唸的私立中學治安很好,別說抽煙了,根本沒看過人家吃檳榔。現在冒出一個打扮和我們完全不一樣,又抽煙又吃檳榔的男生站在我們面前,也難怪他們會錯愕。

「呃……你好。」他們結結巴巴地回禮。

阿恩對他們驚訝錯愕的態度根本不以為意,只是嘴裡喃喃計算的數字。

「好加在車子夠。」阿恩點點頭說。

阿恩跟我們比了手勢,「跟我作夥走。」

我們乖乖地跟在他後頭。智淵小聲地問我阿恩剛剛在算什麼?我說他在算機車夠不夠。莎莎覺得奇怪,明明錢櫃就在眼前,幹麻要算車子夠不夠?難不成等下還要去哪嗎?我說我也不知道。他們便催促著我問。

我開口:「請問……」

阿恩顧著走路沒有聽到,我伸手點點他的背,他回頭:「安怎?」

我問:「我們等下是不是還要去哪裡啊?」

「先去唱歌啊!你們有想說去哪裡續攤嗎?」

「沒。我們唱完歌就走了。」

「你們放心啦!我們車子夠,可以送你們啦!」

「喔。」原來是要送我們回家啊,真熱情。

終於走到那群人面前,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對我們三個品頭論足起來。

滿頭毛燥金髮的男生咬著菸問:「阿義要虧的七辣是哪一個?」

金髮男穿著一件白色襯衫,有點透明的那種,上面還有斗大的「三本耀司」字樣。站在他一旁的棕色捲毛頭也是穿著襯衫,墨綠色的絲質襯衫,襯衫下擺還在打褶褲的褲頭外飄飄地晃著。

「不知道,不過兩個七辣都很辣手。」棕色捲毛頭的男生說:「不過我看過阿義畫的圖,好像是頭髮比較長那個。」

一個留著小辮子髮尾的男生接話,「啊頭髮是有多長?有比我長嗎?」說完,便笑了起來。

「阿義是有追你喔?白爛!」金髮男說。

「啊她們怎麼帶個青仔叢來?一臉號呆號呆的。」他們指的是智淵。

他們就這樣操著奇怪的台灣國語對我們指指點點,好像我們是別的星球的外星人一樣。不過我們剛剛不也是這樣看阿恩嗎?這也算一種回敬吧。

阿恩從口袋掏出菸盒,叼了一根菸,邊跟他們說:「趕快空出三個位置載他們,晚去就少唱幾首了。」

明明錢櫃就近在眼前,幹嘛騎車?我不懂。

「我們不是要去錢櫃唱嗎?」我問。

他們突然哄堂大笑,「凱子才去錢櫃咧,真是書呆子!」

我被笑得莫名其妙,阿恩才告訴我,他們訂了超大包廂的庭園式KTV,那裡空間大,酒菜多又便宜,而且他們跟老闆很熟,都會多送歌唱時數。

為了挪出空位給我們三個,金髮男和辮子男二話不說就拉著捲毛頭三貼,騰出了兩輛機車給我們。

阿恩問智淵會不會騎機車?智淵說會,可是沒駕照。

金髮男聽了撲嗤笑出,摧著三貼機車的油門說:「拜託喔,你是不是男人啊!騎快一點警察就抓不到了啊。」

於是智淵硬著頭皮,坐上了車身貼著「抓不到」貼紙的機車。

「我載小蕾,你載她(莎莎)。」阿恩一邊對智淵說,一邊遞給我安全帽,示意我上車。

我和莎莎偷偷交換眼色,打量這些貼滿「極速」、「追夢人」、「抓不到」、「限乘辣妹」的滑稽貼紙的機車,三貼的金髮男又開口催我們,「緊啦!你們是要耗著等警察抓喔?」

我們趕緊上車。

阿恩對還在發傻的智淵說:「不遠啦。很快就到了,要跟好喔。」

「阿恩車隊」一路上超速、蛇行、鳴喇吧,極盡違規之能事,而且他們的喇吧聲很怪,是一長串的音階,很像轎車的倒車音樂。除此之外,他們的排氣管超大聲,好像隨時要掉下來一樣。

「你的車是不是壞了啊?」風好大,我幾乎是用吼的。

「哪有可能!我的車剛改好,趴的咧!」阿恩得意地笑,加緊了油門,快速穿過車流的間縫,然後轉彎。

「這甩尾有水喔?」阿恩得意地抖了肩膀,我嚇得快魂飛魄散。

不到十分鐘,我們就到他們所指的「庭園式KTV」。

阿恩停下車,我臉色發白,四肢無力,一時間還無法回神。阿恩看了笑笑說,「妳還在回味我剛剛的甩尾喔?」我搖搖頭,有點想吐,心裡想,等下唱完我死也不要讓他載了。

五分鐘後,智淵和莎莎才跟著三貼車珊珊來遲。

「厚……,你是會不會騎車啊?書呆!」老遠的,我就聽到金髮男的抱怨聲,「緊啦!也不知在ㄙㄡˊ啥!」

智淵危危顫顫地跟著他們,騎到我們身旁。我盯著莎莎和智淵的臉,哈,臉色慘白嘴唇發抖,跟我完全一模一樣。嗯,不傀是同學和直系學弟。

金髮男騎著車緩緩的繞著停下車的智淵取笑:「撇車沒超過八十,你乾脆回去騎學步車算了。」、「你這種騎車方式免肖想趴七辣了。」、「這台車改這麼好,被你騎真浪費。」……

我想幫他們說什麼,可是腦袋一片空白。智淵和莎莎默默地下車,將車子交還給他們。

莎莎一下車便朝我跑來,「蕾……」,我看她眼含淚光,又委屈又生氣。

「等等,先扶我下車吧。」徹底腿軟的我說。

阿恩要我們三個站在KTV門口等他們停車,莎莎怒視他們離開的背影,連一向好脾氣的智淵也開始不高興。

智淵憂慮地說:「學姊,我們趁現在快走吧!再不走說不定會被他們殺掉。」

莎莎猛點頭,「蕾,你看他們一臉痞子樣,說不定是混幫派的。就算不會被殺,照他們這樣的騎法,遲早也會出事的。」

「嗯,可是……」可是我已經答應小D,可是阿恩人其實不壞,可是……,太多可是讓我猶豫。

就在我們還在密謀逃走的時候,阿恩他們回來了。

「走吧。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才叫真正的KTV。」阿恩說。

我們就像待宰的羔羊,乖乖地跟著他們走進去這間名叫「極速傳說飆歌房」的庭園式KTV。

真佩服阿恩的勇氣!!
不過通常伴在美女身旁的,很多都是"很敢"的豬頭男.愛現,敢開口,若不是品行極差的話,幾乎都會把到美眉.
反到矜持的帥哥,常常落落寡歡

黝黑男不甘示弱,「好,那我來分這個,你一包、我一包、你一包、我一包……。厚,又多一包,量根本不夠嘛……。」

「給阿D好了。」


這阿D......不是我吧?

龍哥的回文真快阿...

阿d快登場了
他是個讓主角心碎的人

走進「極速傳說飆歌房」,我原本對「庭園式KTV」的想像完全破滅。

我以為「庭園式KTV」應該是一座綠意盎然的歐式庭園,院子裡有烤肉用具,有卡拉OK機,讓客人在院子裡可以一邊烤肉聊天,一邊享受花草包圍的歡唱。

但我錯了。

在「極速傳說飆歌房」,我看到的是一間間塑膠建材仿造的小木屋,彩繪玻璃的窗戶邊緣還夾纏人造藤蔓,透露出一股庸俗的美感。而所謂的「庭園」是人工草皮加上少得可憐的盆栽,沒有我想像中的高雅歐式建築、扶疏的花草、更別說BBQ和被花草包圍的歡唱。

莎莎、智淵和我環顧四周,不由得皺起眉頭。

智淵表情怪異地說:「學姊,妳不覺得這裡不乾淨嗎?」

莎莎一聽,緊張地抓緊我的手臂,「你少亂說!」

智淵挽起袖子,「是真的,妳們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們湊近一看,他的手臂上真的佈滿雞皮疙瘩。

「真的耶。」莎莎揉揉太陽穴,「聽你這麼一說,我頭好像也有點暈。」

我說:「智淵,我沒聽說你有陰陽眼體質啊。你是看到什麼了?」

「不是用看的啦,妳聽。」智淵把手擺在耳邊,「有沒有?超恐怖的。」

我和莎莎凝神傾聽,果然聽到慘絕人寰的聲音,當場楞在那裡。

阿恩看我們三個裹足不前,忍不住停下點菸的手,夾著未燃的菸在我們眼前晃,「欸,你們三個,幹嘛?」

「有怪聲。」我們不約而同地挽起袖子,露出整齊一致的雞皮疙瘩。

阿恩覺得奇怪,也秉氣凝聽,接著笑得前仰後合,「厚!拜託!那是別間在唱歌的聲音啦。」

我們再仔細諦聽,果然,那些鬼哭神嚎的恐怖嘶吼聲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小木屋。

呼,鬆了一口氣。

「隔音好差喔。」莎莎噘起嘴說。

「哈,」阿恩豪爽地說:「這才熱鬧咩。」

「緊啦!你們在ㄙㄡˊ三小?」走在跟前那三個造型特異的傢伙張著滿是檳榔汁的嘴朝我們喊著,「不要害偶們少HIGH到好不好?」

語畢,還不忘隨口吐檳榔汁在人造草皮上。

「好噁!」莎莎欠了欠身子。

我這才發現,人造草皮多的是檳榔渣和煙蒂,想必這裡的顧客早就習慣隨地丟垃圾。

終於走到他們所訂的,最裡面的包廂。在包廂前,那幾個傢伙順口吐了檳榔渣,開始整理衣著。

「不進去嗎?」智淵問。

「聽說今天有新的妹,很辣的哩,帥哥我當然是要打扮打扮。」金髮男說,扯了扯他的透明白色襯衫,還特別撫平襯衫上斗大的「三本耀司」字樣。

「好了啦!誰都馬知道你穿『三本耀司』!」棕色捲毛頭吐槽金髮男,其實自己也在整頓飄飄褲的褲頭。

金髮男指著那四個字說:「啊你是懂個雕?我這是名牌咧!」

小辮子噗叱地笑出來:「對啦!一件299的名牌啦!」

金髮男抬起下巴:「你身上那件花襯衫是好到哪去?花巴里貓的,我們是要去唱歌,不是要去夏威夷!」

小辮子不甘示弱:「幹!我這是陽光好不好?你懂屁咧!不然我飛鳥叫假的喔?」

金髮男對小辮子的自封頗不以為意:「飛鳥?是藍鳥吧?」

「我就是姓藍,你有什麼意見?」小辮子掄起拳頭,眼看就要演出全武行。

阿恩趕緊勸架,「冷靜冷靜!你們想讓裡面的美眉看見你們鼻青臉腫的樣子嗎?」

「好了啦!到底是要進去沒?」一旁的捲毛頭不耐煩地說。

金髮男狠狠地說:「老子讓你欠著。」

小辮子啐了一口痰:「誰欠誰還不知道。」

我小聲地問阿恩:「他們平時都這樣嗎?」

「小辮子上過金髮男的馬子。」阿恩不以為意地說。

我和莎莎聽了,瞪大了眼。

「要不是小D生日,他們已經幾個月沒碰頭了咧。」阿恩補充。

「喔。」

「走啦!老子等不及要唱了啦!」捲毛頭在一旁催促著。

「走吧。」阿恩說。

「蕾,就快見到小D了耶。」莎莎扯扯我的袖子,低聲問我,「緊不緊張?」

「不緊張……才怪!」我手心都冒汗了咧!

「其實我比較想見那個阿義耶!」莎莎說。

「我也是。蠻想知道會寫出那種爆笑台語歌詞的傢伙長什麼樣子。」智淵搶著說。

「他說那是詩。」我嘆一口氣,「相信我,你們不會想看到他的。」

當我們還在討論不在場的阿義時,阿恩不知何時已經推開包廂大門。震耳欲聾的嘶吼聲伴著七彩炫目的霓虹燈瞬間迎擊我的耳膜和瞳孔,嗆鼻的菸酒味和劣質香水夾雜著燻眼的煙霧噗面而來。我感到暈眩,不禁退了幾步。

智淵一把扶住我的背,「學姊,妳還好吧?」

「好可怕的房間!」莎莎掩著鼻,為我做了註解。

「嗯。還好。」我勉強地點點頭。

我說過,在我就讀的學校沒見過人家抽菸,就連我老爸要在家裡抽菸都會被我「驅逐」到陽台去。呼吸器官不好的我,極少和菸味有近距離的接觸,更別說進入這種巨型的「毒氣間」。

來不及聽清楚他們唱什麼,只知道是首快歌,尾奏才結束,兩個身穿緊身迷你裙和厚底涼鞋的辣妹就從螢幕旁的小舞台走下來,大夥二話不說,馬上報以熱烈的掌聲。

這兩個辣妹都化大濃妝,彷彿約好似的,一式的大露背緊身迷你裙和厚底涼鞋,除了頭髮顏色一紅一金外,幾乎是分不清楚誰是誰。

「讚喔!」金髮男猛力拍著手,小辮子飛鳥也不落人後,拼命吹口哨。

我懷疑他們到底聽到幾句歌詞?

「你們來啦?」金髮辣妹說。

她一開口,金髮男和小辮子臉上馬上結霜。

「她怎麼在這?」金髮男冷著臉問阿恩。

阿恩一臉尷尬,「不知道,可能是小咪約的吧?」

「小咪?」金髮男環顧了包廂一圈,「小咪有來嗎?」

現場除了我和莎莎還有那兩個辣妹外,沒有其他女生。

「可能去上廁所了吧?」阿恩說。

「等她回來要給她一點教訓。」金髮男說。

看金髮男惡狠的模樣,我不禁擔心那位小咪的下場。

「快來坐下點歌啊!我們唱得好累了耶。」金髮女不知是遲鈍還是不在乎,絲毫對凍結的氣氛不以為意。

「賤貨!你給林貝閉嘴!」金髮男粗暴地吼。

「你嘴巴給老娘放乾淨點!」金髮女吼回去。

「好啦,出來玩不要這樣!」阿恩忙著調停戰火,「小蕾,妳們坐這邊。捲毛和青仔叢過來這邊坐。」

阿恩把捲毛和智淵塞在金髮男和小辮子之間,我和莎莎則隔開辣妹和男生的界線。

「那個金毛女,就是金毛男的前馬子。」阿恩小聲跟我說。

我和莎莎才恍然大悟。

現場氣氛真是僵到不行,看來這場生日會比想像中「精采」許多。

「蕾,就快見到小D了耶。」莎莎扯扯我的袖子,低聲問我,「緊不緊張?」

「不緊張……才怪!」我手心都冒汗了咧!

「其實我比較想見那個阿義耶!」莎莎說。

「我也是。好想知道會寫出那種爆笑台語歌詞的傢伙長什麼樣子。」智淵搶著說。

「他說那是詩。」我嘆一口氣,「相信我,你們不會想看到他的。」

當我們還在討論不在場的阿義時,阿恩不知何時已經推開包廂大門。

震耳欲聾的嘶吼聲伴著七彩炫目的霓虹燈瞬間迎擊我的耳膜和瞳孔,

嗆鼻的菸酒味和劣質香水夾雜著催淚的煙霧撲面而來。

我感到暈眩,不禁退了幾步。

智淵一把扶住我的背,「學姊,妳還好吧?」

「好可怕的房間!」莎莎掩著鼻,為我做了註解。

「嗯。還好。」我勉強點點頭。

我說過,在我就讀的學校從沒見過人家抽菸,

就連我老爸要在家裡抽菸都會被我「驅逐」到陽台去。

呼吸器官不好的我,極少和菸味有近距離的接觸,

更別說進入這種巨型的「毒氣間」。

來不及聽清楚他們唱什麼,只知道是首快歌,

尾奏漸歇,兩個身材火辣的辣妹還在螢幕旁的小舞台扭腰擺臀,

大夥二話不說,馬上報以熱烈的掌聲。

「讚喔!」金髮男猛力拍著手,小辮子飛鳥也不落人後,拼命吹口哨。

這首歌回音大,兩個辣妹又唱得五音不全,

我真懷疑他們到底聽懂幾句歌詞?讚在哪裡?

這兩個辣妹都化大濃妝,超級煙燻妝加上厚厚的粉底,

兩人彷彿約好似的,一式的大露背緊身迷你裙和厚底涼鞋,

除了頭髮顏色一紅一金外,幾乎是分不清楚誰是誰。

辣妹從舞台走下,

「你們來啦?」金髮辣妹撥開散在臉上的頭髮,用一口台灣口語說。

她一開口,金髮男和小辮子臉上馬上結霜。

「真是一開口就破相。」智淵小聲對我說。

「她怎麼在這?」金髮男冷著臉問阿恩。

阿恩一臉尷尬,「不知道,可能是小咪約的吧?」

「小咪?」金髮男環顧了包廂一圈,「小咪有來嗎?」

現場除了我和莎莎還有那兩個辣妹外,沒有其他女生。

「可能去上廁所了吧?」阿恩說。

「等她回來要給她一點教訓。」金髮男說。

看金髮男惡狠的模樣,我不禁擔心那位小咪的下場。

金髮女不知是遲鈍還是不在乎,絲毫對凍結的氣氛不以為意:

「快來坐下點歌啊!我們唱得好累了耶。」

「賤貨!你給林貝閉嘴!」金髮男粗暴地吼。

「你嘴巴給老娘放乾淨點!」金髮女吼回去。

「好啦,出來玩不要這樣!」

阿恩忙著調停戰火,

「小蕾,妳們坐這邊。捲毛和青仔叢過來這邊坐。」

阿恩把捲毛和智淵塞在金髮男和小辮子之間,

我和莎莎則隔開辣妹和男生的界線。

「那個金毛女,就是金毛男的前馬子。」阿恩小聲跟我說。

我和莎莎才恍然大悟。

現場氣氛真是僵到不行,看來這場生日會比想像中「精采」許多。


「快來點歌吧!啊妳們都唱什麼?」

金髮女熱情地招呼我們,我和莎莎有點不知所措。

「看妳們要唱眉飛色舞、光影之間、還是練舞功、快來快來約我,我超熟的喔。」

金髮女口沫橫飛地推薦,

「要是妳們要唱男生的全日愛、極速、跟他拼,我都可以配合喔。」

我和莎莎對看,楞了一會,莎莎開口說:「呃……抱歉,那些我們都不熟耶。」

其實我們想說的是,抱歉喔,有些我們根本沒聽過耶。

「喔,那妳們都唱什麼歌?沒關係啊,我聽很多歌,我可以配合妳們。」

這位金髮女孩真親切。

我怯怯地說:「嗯,不知道這邊有沒有陳綺貞或是陳珊妮的歌?」

只見金髮女和紅髮女複製我們剛才尷尬的表情,「欸,妳說的是歌手嗎?」

「是啊。」我和莎莎點點頭。

「沒聽過耶。哪來的啊?不出名吧?」紅髮女說:「有上過綜藝節目嗎?」

我和莎莎有點微慍,不甘心自己喜歡的歌手被這樣污辱。

但礙於她們造型懾人,還是選擇自我解嘲了一番。

「嗯,是啦。她們很少曝光。」我乾乾地說。

她們絲毫不以為意,又想了新話題:「欸!妳們會不會手套舞?」

莎莎將雙手疊在一起,玩起狗的手影遊戲,「妳們是說這個嗎?」

金髮女從口袋掏出一雙白手套,

「厚!不是啦!少土了好不好。是這樣比的啦!」

紅髮女朝點歌系統的某個按鍵一按,

嘩!房間瞬間點燃螢光燈,

我身上的白衣服和指甲,所有人的牙齒,全都變成螢光色。

「好酷!」我和莎莎不約而同看傻了眼。

金髮女和紅髮女含起胸前掛的哨子,口齒不清地說,

「讓我們來教大家最新最辣的舞步嘿!」

沒等我們反應,她倆就逕自擺弄手套跳了起來:

「B-BB-BB搖咧搖咧搖咧……左邊搖哥哥搖妹妹搖yo yo 搖咧搖……」

她們擺動身上每個關節,

頭髮、腦袋、頸子、手腳、腰臀,像是裝上勁量電池猛力跳著,

我和莎莎、智淵眼睛都捨不得閉,不禁傻眼。

我張大了嘴,喃喃地說:「莎,妳看她像不像……」

莎莎用力點頭:「……搖泡沫紅茶的娃娃。」

「嗯」我真是再同意也不過。

「臭娘們,妳少丟我的臉。」金毛男大聲咒罵。

金毛女充耳不聞地繼續搖晃她的手和頭。

「賤貨!叫妳停妳給我莊笑尾!」金毛男不耐煩地咆哮,起身,開了所有的燈。

房裡頓時光亮起來,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和聲音,只剩牆角噴出的乾冰嘶嘶作響。

金毛女漲紅了臉,瞪大煙燻後的濃妝大眼:「搞清楚!老娘要怎麼跳,你管不著。」

「妳這賤……」金毛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就要摔去,阿恩適時制止了他。

「有事好好講,不要在這ㄊㄨㄚˋ。」

阿恩看看我們三個,

「有外人在,難看。」

金髮男氣得臉紅脖子粗,

小辮子飛鳥卻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手上的筷子沒停過夾菜的動作。

捲毛頭看不過去,用手肘頂頂飛鳥:「欸!你也幫小妏說幾句吧。」

「關老子屁事。」

飛鳥老神在在地嚼著豆乾,完全不理會現場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莎莎小聲地附在我耳邊問:

「蕾,妳說,小D會不會和他的朋友一樣……恐怖。」

原本非常期待見到溫柔小D的我,卻被這般一觸即發的戰場給震懾了。

「說實在話,我也沒把握。」我囁嚅地說。

莎莎的臉上寫滿恐懼:「那我們找藉口離開好不好?」

「呃……」我又想點頭,卻又陷入掙扎。

好想見小D,對這樣的氣氛又恐懼。

更何況,如果我們真要走,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不給面子,發脾氣?

就在我陷入兩難的時候,門開了。

是小D。

「嘿!大家看,壽星來了。」阿恩大動作地指著進門的男生,企圖緩和氣氛。

「嘿啊,小D耶!」捲毛頭也跟著幫腔,大驚小怪地揮手叫著。

「喔……我們家的帥哥壽星來了呢!」辮子頭放下筷子,滿口豆乾地說。

接下來的幾秒鐘,此起彼落的驚呼聲取代了原本戰火瀰漫的煙硝味。我抬眼想看清楚小D的模樣,房裡的燈卻「啪」一聲地熄掉,接著是一陣劈哩啪啦的爆裂聲。

「誰開鎗?」智淵慌張地抱著頭低呼,卻惹來一陣笑聲。

辮子頭看智淵龜縮的模樣,笑岔了氣:「厚!是拉炮和甩炮啦!書呆!」

「啊?」智淵還來不及反應,辮子頭冷不防又丟了一顆甩炮到他的腳邊。

只見人高馬大的智淵被砲聲嚇得整個人跳上沙發,掩著耳朵狂跺腳。

看他可憐又滑稽的模樣,身為他的同校學姊,我和莎莎真不知該哭該笑。

「小D,生日快樂。」金髮女不知從哪捧出一個燃著蠟燭的蛋糕,「咻」地一個箭步閃到小D面前。

我只能說她不僅手套舞跳得好,就連瞬間移動的身手也是了得。

「啊,謝謝大家。」小D終於開口,聲音比電話裡還溫柔。

「ha-ppy-bir-th-day 哈哈哈嘿嘿嘿我祝你食甲兩仟三佰五六十歲ha-ppy-bir-th-day 哈哈哈嘿嘿嘿我祝你食甲兩仟三佰五六十歲……」電視上出現了康康誠懇又搞笑的臉,所有的人默契十足跟著拍手高歌祝賀。我和莎莎、智淵因為對歌不熟,只能跟著拍手。

「林投載鬥目鴕蟑螂蟑螂無味老公公保佑哦!保佑你萬事如意、萬年富貴,林投載鬥目鴕蟑螂蟑螂無味老公公保佑哦!……」

令我訝異的是,咒語般的歌詞他們竟然朗朗上口,而且節奏相當一致,彷彿經過相當嚴格的排練一般。我和莎莎、智淵一邊偷瞄電視上MV的歌詞,一邊偷偷嘆佩他們整齊劃一的大合唱。

他們唱的速度越來越快,索性繞著小D轉了起來,好像趨魔的儀式一樣,越轉越快,越唱越快。

我看得頭暈目眩,直到MV進入尾聲,他們才漸漸減慢速度,拍手催促小D許願。

「嗯,謝謝大家。我第一個願望是希望大家永遠都可以這麼快樂……」

「喔……」大夥拍起手來。

莎莎低聲地跟我說:「真不愧是水瓶座,連願望都這麼博愛。」

我笑著回她。

「嗯,我第二個願望是今年夏天可以考上好學校。」小D雙手合十,虔誠地說。

「學姊,他跟你們一樣今年是考生耶。」智淵說。

我點點頭。

莎莎回過頭對我眨眼,「蕾,很配唷。」

我笑了。

「我第三個願望是……」小D刻意拉長了尾音,所有的人盯著他緊閉的雙眼,噤聲諦聽。

「不告訴你們。」他頑皮地說,突然吹熄蠟燭。

「厚……」大家有點失望,不過還是很捧場的拍手祝賀。

「第三個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嘛!」小D說。

阿恩點頭,「也對啦!」

熄掉蠟燭的房間更暗了,金髮女跳上沙發,跨過金髮男和小辮子的腿,伸長了手,「啪」的一聲,開了燈。

我這才看清楚小D的模樣。

小D比我想像中的模樣好看。

秀氣的鴨蛋臉,微鬈的短髮,深褶的內雙眼皮襯著深黑色的眼瞳,有種含蓄的靈秀之氣。

薄潤的唇掛著微笑,我盯著他切蛋糕的手,修長的手指透露著溫柔。

「蕾,他長得好像謝霆鋒。」莎莎小聲地對我說。

我仔細看他的五官,的確有一絲神似。

「可是我聽說,嘴唇薄的人薄情寡義喔。」智淵不知何時湊到我旁邊說。

「你少在那忌妒人家。」我和莎莎白了他一眼。

不過說實在,我真有那麼一瞬間生出不安。

「客人先吃。」小D遞給我一塊蛋糕,「妳是夏蕾吧?」

我接過蛋糕,對他點頭微笑。

他偏著頭,揚起嘴角,「我是小D。」

他笑著凝視我的眼睛,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低下頭,試著不看他的眼。

他看出我的不安,只是笑笑,繼續切蛋糕分給其他人。

「我是夏蕾的同班同學,叫我莎莎就好。他是智淵,我們的學弟。」

莎莎比我大方許多,接過蛋糕的同時也自我介紹,化解了一些尷尬。

我偷偷瞄著小D。

他穿著合身的素色棉質襯衫,搭配老舊刷白的牛仔褲和帆布鞋,學生氣息濃厚。

莎莎和我產生了相同的疑問,悄悄附在我耳邊說:

「小D怎麼慧根這幫人混在一起?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在眾人的喧鬧之下,小D顯得斯文素雅許多。

他不多話,大多時候只是聽,然後應和拍手。

不過,即使是笑,也僅露出淺淺的笑靨。

嗜愛甜食的莎莎吃了蛋糕心情大好,「蕾,他看起來很不錯,妳要好好把握。」

智淵頗不以為意,「學姊,知人知面不知心喔。小心為上。」

我被他們兩個搞得有點煩,因為他們一直打斷我偷看小D的視線。

小D雖然坐在中間位置,被所有人包圍,卻靜得像一副風景。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向容易被喧囂中的寂靜所吸引。

不管是雜沓人群中屹立其中等待約會的人,或是喧鬧聚會中特別沉靜的人,

我總覺得他們有股魔力,

一股,可以安頓不安的魔力。

靜默內斂的小D和聒噪自大的阿義不只是不同世界的人,根本就是兩個不同星球的品種嘛!

這也難怪我對他們的第一印象,如此迥異。

「對了,小咪呢?她怎麼還沒來?」金髮女問。

「喔,她去打工了,會晚點到。」小D答。

「小咪?」我喃喃地重複這個名字,下一秒馬上被刺耳的麥克風回音拉回現實。

「嗨嗨……」

阿恩喝得滿臉通紅,一手拿著啤酒,一手持著麥克風,

「今天是我麻吉-小D的生日,也是我們認識第九年。赫!九年了咧!」

阿恩幾罐啤酒下肚,說話越來越大聲,完全跟在學校時判若兩人。

「從國中認識到現在,小D一直是我最驕傲的朋友,不只會畫畫,唱歌更是一級棒!」

阿恩抬抬眉毛,搭著小D的肩說,小D顯得很不好意思。

「幹嘛害羞啊!要不是你幫阿義那張圖,小蕾怎麼可能會答應來?」

阿恩大聲地說,現場的人停止吃喝的動作。

阿恩接著說,

「多虧你幫阿義畫圖,不然以他那蠢蛋怎麼可能畫得出來人樣。

不過你也真有一套,只靠我偷拍的照片就畫得那麼像,厲害厲害!」

「這麼說,那張人像不是阿義畫的囉?」莎莎問。

阿恩哈哈大笑,「當然!他那老粗連畫蠟筆小新都不像!」

捲毛頭嗤了一聲,「阿義那傢伙還騙我說是他畫的,我就想嘛!哪有可能!」

金髮女也說:「我也以為是阿義畫的,他這喇叭嘴!」

啊?原來不只我被騙。

我和莎莎對看無言。

「所以我說,我們家小D是才子咧!」

阿恩拍拍小D的背,又灌了幾口啤酒,

「大家說,想不想聽小D唱歌?」

「想!」大家起鬨地拍起手來,我則因為感覺被阿義騙而提不起勁。

電視螢幕開始播放謝霆鋒的MV,莎莎用手肘頂頂我,「妳看,都是謝霆鋒的歌。」

我轉頭看電腦螢幕,真的耶!快的慢的都有。

「我可不可以等一下再唱?」小D漲紅了臉,充滿歉意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他的表情,拿起水杯別過頭去假裝喝水。

「哎呀!唱啦!誰不知你唱歌最好聽了!」

金髮女和紅髮女鼓譟地說,

「還是你要我們伴舞才要開唱?」

小D笑笑,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他從口袋拿出手機,掩著話筒吃力地說:

「喂!是阿義啊?……有啊,她有來。妳要跟他說話嗎?」

小D將手機遞給我,「是阿義。」

我其實不是很想接,但大家關心的眼神不斷投涉過來,我還是勉強接過手機。

我不情願地開口:「喂……」

阿義聽到我的聲音很興奮,

「我是阿義啦!妳真的有去喔!好可惜!我鄉下臨時有事,所以不能去了說。」

「你……」正想問他畫的事,他又打斷我的話。

「你聽到小D唱歌了嗎?很不錯吧?

不過我跟你說喔,我唱歌比他更讚咧!從F4到5566的歌我都嘛會唱喔!

不信的話我現在唱給妳聽!」

他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我其實什麼都不想聽。

「喂……喂……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可能收訊不好吧。下次再說吧。再見。」

我急急掛了電話。

把手機還給小D,我又看見他那令我心動的修長手指。

「他有點急,但人很好。」小D指的是阿義。

「嗯。」

MV都已經過了一半,小D握著麥克風的手始終沒動靜。

我覺得奇怪,其他人卻是不以為意地跟著變色的字幕大聲歌唱。

「他倒底在等什麼?」我好疑惑。

「會不會在等那個阿義啊?」莎莎說。

智淵塞了一口魯味,「有可能喔。」

「不會吧?」我皺了鼻頭,希望這情形不要發生。

第一首謝霆鋒的歌結束,門開了。

是一個濃妝豔抹,打扮新潮的女孩。

「唷!小咪你終於來了。」金髮女和紅髮女高興地迎向前,摟住她,一致的妝扮就好像……

「閃亮晶晶三姊妹終於到齊!」

她們有默契地尖叫,我有點耳鳴。

金髮女「啵」一聲開了罐啤酒,「小咪,妳男朋友生日竟然還遲到!該罰!」

男朋友?等等……這……這是怎麼回事?

「小咪昨天正式和小D在一起了!」金髮女舉起啤酒大聲宣佈,現場爆起掌聲。

「呃……」我覺得全身癱軟,呼吸有點困難。

我的視線開始迷濛,只記得莎莎和智淵的臉交替疊在我面前,「蕾……蕾……妳還好吧?」

我,我是不是被下藥了?還是……

愈看愈好看!夏霏是親身經歷的嗎?好好玩唷!期待期待下一篇!

夏霏果真是夏霏讓人有想看的慾望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枕頭邊有一張紙條。

「醒來後打給我。莎莎。」

看完紙條,我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剛才的一切。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剛不是還在唱歌?怎麼現在竟然躺在床上?難道是夢?

不對啊!如果是夢的話,這張紙條哪來的?

我想坐起來,卻覺得全身無力、頭痛欲裂,連將手伸到床頭櫃拿電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繼續躺回床上,勉強動動手指摸摸自己。

呼,衣著完好,好險沒發生什麼事。

頭漲得像爆炸邊緣的汽球,嘴裡乾澀地像乾裂的沙漠,想起身喝杯水,電話響了。

我奮力移動身體,滾了一圈半到床邊,吃力地按下擴音鍵。

「喂……」

「蕾……」

是莎莎。

「我頭好痛。」我說。

「誰叫妳把酒當水喝!」莎莎的聲音從電話的擴音孔傳來,幽幽遠遠的,像是電台裡的call-in電話。

「妳喝了兩杯氣泡酒還沒發現?真是傻瓜。」

「我……我不知道耶。」我虛弱地說。

「妳從唱完生日快樂歌後就一直喝酒,我以為妳心情不錯,沒想到妳是喝錯了。」她嘆了一口氣,「妳酒量也真差耶!喝氣泡酒也會醉!」

「我沒喝過嘛!」

「不過好險妳醉倒了。不然……」

「不然怎樣?」

莎莎頓了頓,「妳應該沒看到小D的女友吧?」

「有啊。」

我睜開眼,瞪著天花板,感覺自己一直往下沉。

「唉!超沒氣質的!真不知道小D怎麼會看上她。」莎莎在電話那頭不斷嘆氣,「妳知道嗎?她送小D一雙超亮的銀色皮鞋,因為要配合她穿的銀色厚底馬靴,厚!超俗的說!」

「後來我聽金髮女講,那女生叫小咪,原本是小D的同班同學,不過後來她不想唸了,就辦了休學。小D在學校時就滿喜歡她,她休學後,常打跟小D聊班上的事,兩個人越走越近。就在昨天,小D生日前一天,小咪提出交往的要求,於是他們就在一起了。」她滔滔不絕地說:「還有喔,小咪休學後跑去賣檳榔,認識了原本就在檳榔攤工作的金髮女和紅髮女。那兩個女生竟然是姊妹耶!而且才十五、十六歲,比我們還小耶!真是嚇死我了!金髮女還給我看小咪以前的大頭貼,超清純!不過小咪上班後,開始學抽煙,畫濃妝,染髮,整個氣質都變得不一樣了,就像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唉!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幹嘛搞成這樣?」

我好像是電台的忠實聽眾,專注地聽著主持人口沫橫飛的說書表演。太精采太離奇了,我根本不知該說什麼。

莎莎聽出我在發楞,「欸!妳有在聽嗎?」

「有啊。聽得我如癡如醉呢!」我說,發現自己聽到嘴巴合不攏。

「我覺得啊,那個阿義好糟糕喔!竟然騙妳說圖是他畫的,這種男生愛說大話,不好,直接判他出局!」

「嗯。」

阿義這樣真的滿差勁的,幸好他今天沒來,不然我一定當場給他擺臉色。

莎莎清清喉嚨,「還有啊,既然那個小D有女朋友了,那就放棄他吧!不管他女友條件如何,畢竟他已經名草有主了,不要去當第三者,降低自己的格調。」

嗯,莎莎真不愧是自尊第一的獅子座,說的話也是這麼正氣凜然。

「莎……」我開口,發現自己有點啞。

「嗯?」

「沒事。」我想了想,算了!還是不要講了,時機不對。

「說啦!」

「我在想喔,我怎麼這麼倒楣!我動心的駿沂、阿杰、小D跟我無緣,我不喜歡動心的凱爾、阿義卻又跑進來我的生命,天啊!這是什麼人生嘛!」我對著天花板大聲抗議,電話那頭靜默了起來。

過了幾秒,莎莎才幽幽開口:「蕾,那些人的出現只是要告訴妳,妳未來的另一半有多珍貴。」

我愣住了。平常看起來少根筋的莎莎竟然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

「現在已經二月十號了,再過不到五個月就要聯考。我們好好加油,到大學電死那些男生。」莎莎恢復俏皮的語氣說,我在電話這頭也感受到她的電力。

我握緊拳頭,「嗯!我們一起加油。」

「嗯。」

掛了電話,我又睡了。夢裡,我好像沉進去一個很深很深的谷裡,有一個人伸手扥住了我,「你是誰?」我問。

「是我。」理所當然的,他說。

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知道,他應該就是那個我生命中,最珍貴的人。


彷彿是為了最珍貴的人所做的等待。就像是席慕蓉的那首詩,那首,我每次讀來都心動不已的詩:【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這五個月,就好像詩裡面的五百年,我心無旁騖地準備聯考,只因為心裡明白一件事:無論我經過多少時間,遇見多少人,那個最珍貴的人,一定會在某一個路口,等著我。

因為這般信念,我不去強求任何感情。即使這段期間,我還是接到「他們三個」的來電,即使我還是對小D的聲音感到心動,我仍舊堅持靜默地守著,站在我原來的位置,一個人的位置,等待著那個對的,最珍貴的人。

不過,阿義對我的熱情,削減的比我想像中還要快。當他知道阿恩酒後踢爆他找槍手代畫的事,竟然對我惱羞成怒。

「對啦!那張是小D畫的。不過那又不表示我不會畫,我只是給他表現的機會啦!」

「可是,你這樣是欺騙的行為。」我說這話時,語氣十分平和,因為我對他本來就不抱持任何期望。

「欺騙?妳不知道我為了畫妳,花了多少時間,揉掉了多少畫紙。我工作很累很忙,我可是很有誠意才畫的咧!」他在電話那頭嚼著東西,啐了一口口水,又繼續說,「我是怕妳不懂欣賞我那藝術的畫法,才給妳那張小D畫的圖。……
啊煞煞去啦!跟妳說再多妳都不懂我的苦心啦!」

哈!好一招先禮後兵!先是強調自己畫得多辛苦,再不經意間貶低我的審美眼光,最後來個「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完美ending。真是高招!

「隨便妳怎麼想啦!我要去放尿了!」阿義口氣粗魯地說,一口吐掉嘴裡咬爛的東西,隨即把話筒交給阿恩。

我的天啊!他不道歉就算了,竟然連要去廁所都不修飾一下,直接說「放尿」?這是該對女孩子說的話嗎?

「妳別介意,他就是這樣。他人真的不錯,只是好面子,不服輸而已。」阿恩在電話那頭幫他解圍。

「你們三個真的是國中同班同學?」我問。

「對啊!安怎?」

「我怎麼覺得一點都不像?」我仔細回想他們的說話和性格,「你這麼冷靜,小D這麼溫柔,他怎麼像外太空掉下來的笨蛋:魯莽、急躁、幼稚又無理。」

阿恩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轉述我的話給小D聽,小D聽了也笑,接過話筒。

「這就表示,緣分,是很奇妙的。如果我們三個沒湊在一起,我怎麼會認識妳呢?」

「緣分啊?」

我忽然想起莎莎的話。


過了一個星期,我在學校福利社遇到阿恩。

他請了我一罐蘋果牛奶,和我站在福利社門口聊了起來。

「阿義以後不會打給妳了。」他說完,打開牛奶盒,喝了一口。

我鬆了一口氣,卻覺得奇怪,便問:「為什麼?」

阿恩把牛奶含在嘴裡,過了很久才吞下去,然後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交了新女友。」

「啊?」我很吃驚,差點把嘴裡的蘋果牛奶吐出來。

不會吧?未免太快了吧?還有,他那德性竟然會有女生跟他在一起?

「其實他追妳的時候,也有在把其他馬子。」阿恩小心地說,不時看我的反應,看我皺了眉,他又急忙補充:「不過,妳是他最想把的啦。」

我揮揮手,表示不介意,要他繼續說下去。

「當他知道我將圖的事說溜嘴後超火的,差點拿橄麵棍把我揍一頓。其實他有想過跟妳當面道歉,唱歌完那個禮拜他有來學校門口等妳放學,可是都沒有碰見妳。」

「喔,因為我都留下來自習,十點才走。」我說。

「後來……」他頓了頓。

「後來怎樣?」我問。

「後來他就看上一個夜補校的女生,然後就在一起了。」

「我覺得你省略很多情節沒講。」

「哎!再難聽的歌都會有人聽,再難看的衣服都會有人買。總之呢!妳不吃他那套,還是會有女生買單。」

這什麼比喻嘛!我有點啼笑皆非。

「這麼說,是我不識貨囉!」

「也不是啦!身為他的朋友,我應該為他說點好話。可是我畢竟還是有智商,知道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啊,沒追到是正常的啦!」他乾笑兩聲,想起什麼似的,又說:「啊,對了。他上禮拜從南部回來後,買了一台二手喜美,還去烤成白色,裝了一個恨天高的超風動大型擾流尾翼和燻黑頭燈。反正改得超拉風的,改天我跟他借來開,妳再約妳朋友,我們一起去兜風。」

我雖然聽不懂什麼尾翼和頭燈,不過我知道,他們所謂的「拉風」,可能和我的標準不太一樣。

「呃……,不用了。快考試了,我應該不會出去玩了。」

「說的也是。」他喝完牛奶,將牛奶盒折扁。

鐘響了,我「用盡吃奶的力氣」一口氣把蘋果牛奶喝完,和阿恩擺擺手,各自回到自己的教室。

那天之後一直到畢業,我都沒在學校遇到阿恩。

今年的八月八號是個意義重大的日子。

這天,是百貨公司削大錢的父親節,是我十八歲生日,還是聯考放榜的日子。

一早醒來心裡便怏怏不安。跑到樓下買報紙,沿著填過的科系一個一個找,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所屹立於山間,雲霧瀰漫的大學,我上了志願裡唯一的中文系。

老爸對我的選擇一向十分尊重,然而我卻激動的喜極而泣。這是一個號稱融合古典與現代創作課程的科系:中文系文藝創作祖。我為我即將悠遊四年的創作生涯,感到興奮不已。

我永遠記得這一天。我十八歲生日這天送給老爸最好的父親節禮物,一個最棒的科系,我鍾愛一生的選擇。

就在我們一家要出發到餐館慶祝的前一刻,我接到了小D的電話。

這是他第一次自己打電話給我。

「我落榜了。」他在電話那頭悠悠地說。

因為他的一句話澆減了我上榜的喜悅,我持著話筒,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聽我沒反應,接著說:「我決定在家準備一年,明年再考一次。」

我想了想,「嗯,重考很苦,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喔。」

「我會的。也恭喜妳考上中文系。」

原來他已經查過我的名字?我有點驚訝。

「謝謝。」我說:「我相信你明年也一定可以順利變成新鮮人。」

「嗯。」他慰然地笑了笑。

「對了,好久沒在學校裡看到阿恩,他最近如何?」我問。

小D賣關子地笑了笑。

「他啊……當爸爸了。」

「不會吧?」我超驚訝。

「他老婆你也認識,就是紅髮女孩。」

「啊?」我完全傻住,不知該說什麼。

「你沒聽錯!他老婆懷孕五個多月了,他高職休學去打工存錢,現在在等當兵。」

阿恩手腳真快,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

相較於阿恩的近況,其實我更想知道小D的感情現態。

我在腦中思索適當的話語,最後問了一句話:「那阿義呢?」

是,我是俗辣。

「阿義在昨天交了一個新女友。」

「昨天?」我都還沒聽說他上一個交往的情形,他又換了一個新女友?

「嗯。他脾氣不太好,前女友也不惶多讓,兩個人吵起來時常上演全武行,所以就分了。他現在這一個,是在釣蝦場認識的,很溫柔很文靜。他為了追她,每天跑去釣蝦,終於打動她的心,在昨天,答應他的追求。」

「這樣啊……」

不愧是阿義,真有毅力。這也應驗了阿恩說的,「再難聽的歌都會有人聽,再難看的衣服都會有人買。」死纏爛打這招,還真有女生願意接受。

家人在門外催促著我出門,我歉然地跟小D話別。

「嗯,那就不打擾妳的時間了。」小D輕描淡寫的說:「我打來只是要問妳下星期有沒有空出來吃飯?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不強求的。」

「有有有,當然有空。」我說完,馬上後悔自己的不矜持。

小D在話筒裡輕輕地笑,「那麼下週一下午五點,我們約在妳學校門口見面,不見不散。」

我連忙說:「沒問題。」

說完,又懊悔自己的魯莽。

掛上電話,我的心情輕盈的像罐滿了氫氣的羽毛,一直往上飄,往上飄,直到老爸的聲音灌入了耳膜,我才回神。

「壽星,妳慢慢講電話,我們先去吃飯囉。」

「等我啦!」我矯捷地從沙發上彈跳起來,馬上追上他們絕塵而去的腳步。

十八歲的這天,是我生命中最幸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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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初被小D的邀約沖昏頭,答應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小D口中所謂的「下週一約出來吃飯」,竟然是兩天之後的事。為此,我特地約了莎莎這個「時尚達人」出來陪我上街採購行頭。

「第一次約會妳要很慎重才行,造型一定要符合妳的個性,不能太造作,不然下回再約會造型如果差太多,會很突兀。」

不愧是「時尚達人」莎莎,說話既專業又簡潔扼要。

她為我選購了一件亮麗的橘黃色連身短裙,搭配一款同樣色系的絲巾,還出借了她心愛的黃色高跟鞋。我將她精心挑選的行頭穿上身,果然有令人驚豔的效果。

「看吧!很不賴吧?」莎莎說。她顯然很滿意她的作品-我。

她特地邀了智淵出來當陪審團,只見智淵兩眼發亮,嘴裡喃喃地說:「更衣室怎麼走出一個仙女?我的學姊呢?還我夏蕾學姊啦!」

我和莎莎被耍寶的智淵逗笑。

莎莎說:「蕾,妳知道嗎?橘色和黃色是獅子座的幸運色,它可以為妳帶來好運喔。」

達人不愧是達人,連顏色的挑選都這麼細心,穿著這身幸運色,無異是為我不安的心情打了一劑強心針。

約會當天,我提早半小時到校門口。不要以為半小時不算什麼,提早出門半小時已經是愛遲到的我展現重視最大的極限了。

五點整,一輛白色轎車轟轟駛來,呼嘯過我的面前。我揮了揮鼻前的白煙,不禁皺了眉。不料一分鐘後,那輛轎車又轟地折返回來,在我的週遭打轉。我有點不耐煩,正想發火,卻看見駕駛座的黑色窗子緩緩降下,露出半張熟悉的臉龐。

是阿義。

「喲呼,小蕾。」他熱情地朝我喊,路人嫌惡地從他身邊走過,不免嘖嘖兩聲。

難怪路人會不爽。它整台車幾乎是個大型音響,從引擎、冒著濃煙的排氣管到車內傳來震耳欲聾的搖頭樂,幾乎沒有一處不震撼四周的人的耳膜。

阿義絲毫不在意路人的反應,揮著他的手臂,「上車吧!」

「怎麼會是他?」我有點不滿,打算掉頭就走。

此刻後座的黑色窗子也緩緩降下,小D溫暖的笑臉留住了我的腳步。

「夏蕾,上車吧。」小D說。

於是我坐上了後座。

車子開到一條奇怪的巷子深處,我坐在小D的身旁,不知道因為緊張還是害怕,後背不斷冒著汗。阿義自信滿慢地駕馭著方向盤,隨著音樂的節奏搖頭晃腦,我偷偷看小D,他頸子也滑下汗珠。

「莫非他跟我一樣緊張?」這麼想的時候,我竟然感到輕鬆多了。

「妳今天穿的好漂亮。」小D說。

我臉紅了起來,「謝謝。」

後來我注意到,阿義晃著腦子的臉滿滿都是汗,看來不只我和小D緊張,連他也是?

阿義發現我在看他,哈哈兩聲,「歹勢喔!冷氣壞啦!等這個月發薪水再去修。」

啊?原來是冷氣的關係啊?是我多想了。

車子開了十分鐘,終於到達目的地。也幸好目的地不遠,不然我準會暈倒在這充滿酸汗、煙垢、檳榔渣和劣質香水的蒸氣烤箱車裡。

車子開進空地的一角,我下車才發覺這是一個偌大的水泥地停車場。小D也下了車,站在我的身旁。

「我們要吃飯的地方,就在前面。」小D指著前方。

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雙腿有些發軟。

「我……我被騙了。」這是我腦海裡不斷迴盪的念頭。我想拔腿跑去搭計程車回家,卻發現雙腿不受控制。

眼前斗大的招牌閃著深藍的大字:「釣呼爽釣蝦場」。

腦子彷彿被人按了快轉鍵,我失去了接下來的記憶。等我有意識的時候,我的手上已經拿了一根釣竿,而所有蹲坐在魚池邊緣的釣客們,全都戲謔地看著我。

隱約地,我聽到一句話:「那小妞是來釣蝦還是來喝喜酒?」

我羞得無地自容,阿義卻顯得很自在熟練。他輕鬆地勾上餌,估算距離,拋竿,輕移釣竿,動作一點都不馬虎。

「為什麼要來這裡?」我哭喪著臉喃喃地說。

小D聞言,溫柔地解答我的疑問:「阿義的女朋友在這裡當櫃檯,等下阿恩跟他老婆也會來。」

他接過我手中的釣竿,很仔細地教我釣蝦的程序,我卻被嗡嗡的飛蚊和阿義粗魯地從蝦子口中拔出釣勾的動作搞得心神不寧。

半小時後,阿恩帶他懷孕的妻子來了,還帶了許多啤酒和滷味。原來今天的邀約不是小D提的,是為了替將去當兵的阿恩踐別。

這天我吃了許多烤蝦和滷味,因為怕酒醉失態,我一口酒也沒碰。我們吃吃喝喝了三個小時,阿義提議要到「極速傳說飆歌房」續攤。

我婉拒了這個提議,堅持要自己搭公車回家。小D陪我走到公車站牌等車,我才突然想到今天根本沒跟他講到什麼話。

「妳交男友了嗎?」他問。

我捏著裙擺,發現手心都是汗。

「還沒。」我說。

「喔。」

「那你跟你女友在一起嗎?」我問。

「嗯。」他點點頭。

「喔。」

我們沒再說話。公車來了,我朝他擺擺手,上車。

我看著他在車下孤單的身影,猜想他和女友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問題?不過這問題並沒有困擾我多久,因為接下來的時間我忙著抓我小腿的蚊子包。

誰說橘黃色是我的幸運色?我坐在最愛的公車雙人座上,忍不住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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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寒假,我接到小D的電話。

「小咪和我,分手了。」他說,話語充滿潮濕的淚水。

我踏著冰冷的地板,耳朵因為聽了他的悲傷而開始結霜。

「你等等。」我說。放下了話筒,跑去房裡拿了小毯子裹上身,才回到客廳,將耳朵貼回聽筒。

「我在一月的時候進重考班,沒想到才去不到兩個禮拜,她就交了新男友。」他難過地說:「我落榜之後,我們的關係越來越不好。她要我乾脆放棄重考,出來工作,我卻覺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涯規劃。我進補習班之後,我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爭執卻相對地越來越多。那天我提早下課想去接她下班,卻看見她上了一個男人的轎車,一上車就整個人依偎在那人懷裡。我知道我輸了。這段感情,我輸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虛弱,到最後,我聽到他啜泣的聲音。

我聽了也不免泛紅了眼眶,「別難過。我在,我一直在。」

「對妳,我一直很虧欠。」

「虧欠?」

「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喜歡妳。只是妳不知道。」

「啊?」我的耳根燒了起來。

「從我看見妳照片那刻,我就喜歡妳﹔從我聽見妳聲音那刻,我就喜歡妳。我喜歡妳,比喜歡任何女孩還多。」小D開始向我告白,「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這麼說。畢竟妳是我好友要追的對象,畢竟我當時也有喜歡的對象,但是我真的喜歡妳,那是我對其他女孩不曾出現的強烈感覺。我知道我不該幫阿義畫那張圖,但我知道,我不能背叛朋友去追妳,我只能盡我所能地幫他。我想見妳,很想很想,所以要妳來我的生日會。可是我沒想到,小咪會提出在一起的要求。我想,既然我沒辦法追求妳,那麼我要藉著戀愛忘了妳。我和小咪在一起確實有過甜蜜,但後來我們的差距越來越大,她開始挑剔我沒錢沒車,我們的價值觀漸行漸遠。好幾次我想打給妳,卻覺得這樣很卑鄙。一直到阿義交了新女友,我才敢和妳見面。我想靠近妳,卻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妳。我,配不上妳。」

我感動地掉下眼淚,「不要這麼說。我也喜歡小D你,好喜歡好喜歡。」

「妳知道我為什麼叫小D?」

「不知道。」

「我的英文名字,叫Daring。這是只有我家人和女朋友可以叫的。」

Daring?好甜蜜的名字。

「妳願意叫我Daring嗎?」小D問。

「我……」

「小蕾,我們現在在一起,還來得急嗎?」

「我……」

我說不出話。淚水哽咽了喉頭,我只是在電話這頭很用力,很用力的點頭。


Daring,我,當然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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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像一般的情侶可以常見面,畢竟他是考生,家裡又管得嚴。他房裡和客廳的電話被拔除,只剩下他爸媽房間的電話可以使用。他總是趁他媽媽在洗澡煮飯的空檔打給我,沒說幾句就要匆忙掛斷。我對這樣偷偷摸摸的感情模式並無怨言,只會特別珍惜他倉促之間留給我的隻字片語。

「Daring。」因為光是叫他的名字,就足夠溫暖我的冬季。

在他對我告白的十天裡,我們講了三通電話,見了一次面。那天是假日,他跟他媽媽謊稱到圖書館借書,實際上卻是跑來見我。我們並肩坐在房裡,像是兩個害羞侷促的候車乘客。我記得那天的太陽很橘很橘,撒在床沿十分溫暖。我的手心因為緊張滲著一層薄薄的汗,他側著頭,安靜地看我。我們誰也沒開口,房裡只剩范曉萱的歌聲。

「每當你叫我Darling 這字眼給我信心 因為這就表示 我目前是你的唯一……
Oh Darling I love you Oh Darling I believe you
每當你向我靠近 我就不能抗拒 你下的溫柔命令 因為我害怕失去……」

Darling,Darling。范曉萱唱著他的名字,我的心裡一陣甜蜜。

他輕輕伸手過來,攬住我的腰。我偎在他的肩膀,臉頰摩娑到他的耳根,好燙。

我們讓歌重複地播放,范曉萱一遍又一遍地唱,我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忘記這首歌,和他。

「我們沒辦法常見面。」他說。

「我知道。」

「對不起。」

我搖搖頭,「不要緊的。」

「妳一定很累。」

「不會。」

我是善於等待的。

「我等一下就要走了。」

「嗯。」

「妳睡午覺好嗎?我不想讓妳看到我走。」

我聽話,靠著床闔上眼。他攬著我,輕輕地爬梳我的髮。我忍不住微笑,嘴唇卻被柔軟覆蓋。

是吻。他吻了我。

「對不起,我該走了。」

我沒說話,因為還震撼著他給我的禮物,因為不想睜開眼看到他離去的背影。

我聽到他起身關上門的聲音,睜開眼的時候,眼淚只不住的流。


跟他在一起,注定是要流淚的。

我後來有這個體認。

整個寒假我都在家等他的來電,深怕一稍離電話就錯失他的聲音。

每回掛電話前他都叮嚀:「要記得想我喔!」

「那你想我嗎?」我問。

「有吧!」

「那妳呢?想我嗎?」

「當然想!」我耗盡全力回答:「每天每天,我都用盡分秒去想你。」


他生日的前一天,我特地準備了禮物到他家樓下等他。

他補習班九點下課,回到家大約九點四十分。我騎了五十分鐘的腳踏車,九點以前到達他家樓下。

我親手織了一條小毛毯要送他,因為我記得他說過補習班的冷氣很冷。抱著精緻的禮物盒,我在他家樓下等待他的身影。一個小時過去了,「今天是不是晚下課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他是不是沒等到公車?」三個小時後,我開始焦急他是不是在路上出了意外?我不顧可能被罵的危險,找了一具公共電話,按下了熟背許久的,他家的電話號碼。

是他媽媽接的。

「請問黎志彬在嗎?」我戰戰兢兢地問。

「妳是誰?」他媽媽口氣不是很好。

「不好意思,我是志彬的補習班老師,他把講義忘在桌上了,那是明天要考的內容。」

「老師喔?」聽到是老師,他媽媽口氣柔和多了,「志彬他今天要跟他表哥出去,所以請假沒去上課。等他回來我會跟他講。」

「好的。謝謝您。」我匆匆掛了電話。

他今天要和表哥出去怎麼沒告訴我?算了,他平安就好。

原本打算在他生日的前一刻將禮物送到他的手上,當作他十九歲的第一份禮物,現在可能失去意義了。

我將禮物和卡片塞進他們家報箱。在他生日的凌晨,一個人踩著腳踏車回家。我踩得很慢很慢,好希望踩著踩著,就可以不期而遇回家的他。

但是,沒有。

我回到家,打開音響,讓范曉萱陪我一起思念。

「每當你叫我Darling 這字眼給我信心 因為這就表示 我目前是你的唯一……
Oh Darling I love you Oh Darling I believe you
每當你向我靠近 我就不能抗拒 你下的溫柔命令 因為我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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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了,他沒有打過一通電話給我。

學校的楓已經紅了,山上的雪已經融了,他一通電話也沒有。

三月三日這天,天氣朗晴。我結束了早上的課,在台北車站買了CO CO的唱片,回到家和滿室的空寂一起大聲唱著「真想見到你」。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打了他家的電話,想告訴他,我想他。明知道我的電話可能會被他媽媽無情的過濾掉,以清靜他重考的生活,但我還是打了。

「喂?」意外的,是他的聲音。

「是我……」 我顫抖的聲音掩不住熱情。

「喔……是小蕾啊?什麼事呢?」一貫的,溫柔的語氣,好像昨天才見過面,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在聽著CO CO的歌……」

「然後呢?」

怎麼辦?我根本沒預料他會接電話。

「我……想見你!」我豁出去了!

「不行的。」

「?」

「如果我告訴妳,我有女朋友了呢?」

「女朋友?」

他不是才向我示愛?他不是才吻過我?如果他有「女朋友」,那我算什麼?

「二月十日我生日那天。」他平靜地說,「我和表哥去唱歌到四點多,後來就到堤防散步。」

「和表哥去散步?」

「不,他有帶一些……朋友一起來。然後那天,我喝了點酒……。」

好,我了解了。

「你有牽她手嗎?」我很乾脆地問。

「牽手對我而言是不代表什麼的。」

可是,對我而言,那卻是神聖的啊。我深信,掌心的熱情就是心的溫度。

好吧!既然他不介意牽手,那我只好忽略擁抱,直接問他:「你吻了她?」

「嗯……妳能不能不要問了?幹嘛這麼介意?」

我知道了。

我感到鼻樑裡竄動的酸意。我是如此的信任他……,甚至準備就這麼將自己託付交給他,他……。

「和妳在一起之後,我還是時常想到小咪。她和小咪很像,很任性,很自主。跟她在一起很刺激。我覺得,妳不適合我。妳太脆弱。有一天我終會離開,終會傷害到妳的。我們分開會比較好。」

「為什麼?我不要!我不想分開!」我哭了,來不及擦眼淚,我的臉已經濕了一片。

「總之。妳,玩不起。」

玩?我沒料倒他會用這個字來作為愛情的動詞!

我很震撼!

「就是,妳的感情太濃太烈,不夠灑脫。而我覺得,那女孩玩得起愛情遊戲,至少比起妳,她比較能放的下。而且,我知道她對我也有意思。」

我的淚已經不住地奔流了,我吼著:「沒有一個人的愛是『玩』得起的!你也知道我喜歡你,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我想我的語言系統已經被淚水充塞了,此時深刻的體驗到什麼叫「泣不成聲」。

他聽我哽咽地說不出話來,還是用一貫的溫柔語氣安慰我:「乖,別哭了。妳控制一下情緒,休息一下,我再打給妳好嗎?」

我什麼也沒說,狠狠掛下電話,進了浴室,讓蓮蓬頭沖刷我這不值的淚水。我將自己置在不斷刮落的水幕裡,隔絕外界一切聲音。

音響裡CO CO仍甜蜜地唱著:「真想見到你。」


「來吧 我真的想見到你在今天 我腦海裡充滿你微笑的臉
不要讓我傻傻地等待明天 我單純的心需要你的愛憐
來吧 我真的想見到你在今天 這感覺我希望你能夠了解……
朝朝暮暮   要再次去擁抱你
來我耳邊   對我說這一句  
I love you   Don't be so cruel  」


小D。

如果我能一直叫他小D就好了,那麼他後來就不會傷了我的心。

我們後來沒再見面。雖然那通電話的三天之後,他告訴我那女生甩了她。

他自我解嘲:「愛情遊戲裡,我好像永遠是輸家。」

他是輸家,那麼,我贏了什麼?

「蕾兒,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他說,就像當初他告白的口氣。

「不了。」我搖搖頭。

在他走後,我時常在夜半因為同一個夢哭醒。

那個夢是這樣的:

滂沱大雨中,我對著黑暗哭喊。雨幕遮蓋了對方的臉龐,我卻清楚的知道是他。他漸行漸遠,我發抖、哭泣。他在遠方的含糊地問了我一句話。我幾乎是用喊的,和著淚,回答他:

「我想,我這麼地喜歡你,大概是因為,你從未愛過我…」

我筋疲,我力竭,我嚎啕大哭,我醒來。

雖然只有一次,他在我床上擁哄我入睡,我卻仍一直惦著他臂膀的縱深和那微潤的體香。總是在夜半二時許哭醒,只因想念那日午後二時的他,以及溫度。

即時我對他還有愛戀,即時我還想叫他Darling,不過那都已經是上個遊戲關卡的事了。

小D,我以後就只能叫你小D了。因為我後來聽懂范曉萱歌詞裡的悲傷。

「每當你叫我Darling 我就必須相信 你說的花言巧語 和設的溫柔陷阱

Oh Darling I love you
 Oh Darling I believe you
 Oh Darling I hate you
 Oh Darling But I need you*

每次你一不想聽 我就不能生氣 這一場愛情遊戲 我對你充滿懷疑……」

小D,我想,我是無法徹底忘記你的。你總能算計好你在我腦中即將模糊的時機,再不預期地打來電話,讓自己清晰,在我腦中,再一次將自己深植。我承認,這是你的魔力。小D,你讓我學會怎麼用傷疤去覆蓋對你的渴求。不過哪天,我一定要在你的面前,將癒合的傷口,驕傲地高舉,然後告訴你:「小D,謝謝你的出現,因為你讓我知道,我未來的另一半有多珍貴。小D,我愛你,然後,我恨你。再見,小D。」

跳動細膩的筆觸下寫出少女的初戀情懷。愛情要配上時機,合上步伐,對上口味。青春的愛情期如季節般擦身而過,總那麼匆匆!

  如此的愛情,在無數的傷害包裹著,夏霏,不知道這故事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我的心被你震撼,這是一段戀,是痛苦,是一段人生,是未知,祝福你,讚美你─夏霏

謝謝兩位先進評文

年輕的心很容易滿足 也很容易受傷
但[易感]實在是只有年輕的心可以享用的 珍貴的禮物

恩......沒經過戀愛時,我以為是無謂的,在戀愛中,他的每一舉動使我期待,愛.......在年輕的心中熱情的燒著,易感....敏感,那戀愛又使我過敏了,如此美的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