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光陰的故事

啟文走到活動中心門口﹐這棟半橢圓形灰色的建築﹐在淡紫色的夕陽底下﹐顯得巨大而頑固﹐仍然堅持著門口禮義廉恥的高態。正對著橘紅色的大操場﹐啟文看著夕陽裡走過校園的年輕情侶﹐和在操場上慢跑的老人﹐覺得冥冥中可以感受到生命的軌跡﹐像蝸牛和藤蔓在每一個角落裡行進。他熄了煙﹐推門進入活動中心內。

這時彩排已經開始﹐舞台上站著曉雯﹐綁著馬尾﹐戴著眼鏡﹐穿著學生制服﹐和另外兩個同學對話著﹐舞台下坐了大概20幾個人﹐啟文並不想要介入舞台上的戲劇﹐或者是舞台下的觀眾﹐他靠在左側的柱子上﹐遠遠地看著曉雯表演。

曉雯轉過身來﹐面對著觀眾獨白﹐[我的名字叫暗戀﹐今年17歲﹐還沒有男朋友﹐但我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 曉雯偷偷的轉頭瞧了她背後的男同學一眼﹐然後害臊的笑了起來﹐[他就是我的學長﹐但是大家都說他是個花花公子﹐女朋友一個接著一個交﹐我一直在等他改變﹐ 今天不知道為何來找我﹐難道就像我祈禱的那樣﹐他注意到了我。] 曉雯生動而害羞的演著。

然後曉雯便轉回身去﹐回到了一開始的交談﹐這時候﹐曉雯暗戀的學長轉過身來﹐斜背著書包﹐一副很跩的說﹐[偶的名字叫歲月﹐今年ㄟ不知道歐有多老﹐離畢業還遙遙無期﹐幹﹗] 他的無賴模樣﹐令大家都笑了起來﹐[今天老子的兄弟﹐拜託老子﹐來釣這個馬子﹐嘿﹐兄弟是幹啥的﹐兄弟有難﹐兩肋插刀。] 然後歲月便很痞的轉回去和暗戀聊天。

這時歲月的兄弟﹐轉了過來﹐是女扮男裝﹐白淨的臉﹐說話的聲音細細的﹐[我是歲月的兄弟---青春﹐今天把歲月找來﹐希望能和暗戀做朋友。]

之後青春便不斷的向暗戀獻慇懃﹐歲月也在一旁助興﹐然而暗戀始終沒有接受這份感情﹐她仍然喜歡歲月﹐卻又說不出來。

最後在畢業的時候﹐青春問暗戀說[告訴我﹐妳到底喜歡誰﹖至少讓我死了這條心。]

暗戀卻顧慮到歲月和青春是拜把兄弟﹐所以只是沉默﹐沒有回答的離開。歲月則是又被留級﹐暗戀連最後表白的機會也失去了。

畢了業以後﹐暗戀在外商公司上班﹐和青春歲月也漸漸失去了聯絡﹐十五年以後﹐在街上遇到了歲月﹐他仍然沒有改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歲月和暗戀寒暄了幾句以後﹐暗戀問歲月青春的近況﹐歲月低下頭來﹐悲哀的告訴她

[青春死掉了﹐得癌症死的﹐幹﹐這麼年輕]

暗戀像是聽了不敢相信的消息﹐突然想起了青春的溫柔﹐和這幾年來獨自工作的辛苦﹐一股深沉的難過就要從胸膛裡傾出來。

歲月說﹐[他就連要死了﹐也要偶保守秘密﹐不願讓妳知道﹐唉] 然後就搖了搖頭離開。

聽到這裡﹐暗戀再也忍不住的蹲在街角﹐哭了起來﹐看著歲月走了﹐想著青春死去﹐她以為的快樂都要沒有了﹐她哭著她自己﹐覺得自己活著不如死了﹐然後想起青春生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希望有一天﹐妳遇上了妳喜歡的人﹐能夠得到幸福﹐這是我能為妳做的唯一一件事---祝福]﹐她突然感到一種勇氣﹐站了起來﹐ 披著淚水﹐往歲月的方向追去。

歲月站在街頭﹐回過身來﹐和暗戀兩人最後抱在一起。

這個劇便在此結束。觀眾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吳曉雯在台下接受同學的擁抱﹐最後在活動中心門口看到了啟文﹐他正抽著煙﹐靠在石牆上等著曉雯出來。

曉雯和她的朋友揮別﹐轉過來問啟文﹐[怎麼樣﹖我編的劇還可以嗎﹖]曉雯仍穿著戲裡的制服﹐就像是一個高中生一樣。

啟文看著曉雯﹐熄了煙說﹐[荒謬﹐一個人的獨角戲就是荒謬。]

[我不是一個人啊﹐還有其它演員。]

[妳在台上演的是暗戀﹐我在台下暗戀你﹐一個人的獨角戲是我﹐荒謬的人是我。]

曉雯抱著手﹐側著頭看著啟文﹐笑著說﹐[你要做青春﹖你知道劇名是青春的悲劇。]

啟文拉著曉雯的手﹐[人生就是悲劇﹐喜劇要靠我們來演。這就是尼采的哲學。]

曉雯笑著把手拿開﹐拎著小皮包﹐跳著步下台階﹐[你回去吧﹐哲人﹐這就是女人不睬的哲學。]

啟文追了下來﹐[我對著月亮發誓﹐今晚我不獨自回去。]

[你回去吧﹐月亮﹐月亮會變的。] 曉雯搖著頭走在前面的說﹐看著月亮﹐像是一道淺淺的微笑。

[那我對著群星發誓﹐妳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人。]

[哈﹐少來﹐群星會消失的﹐到了白天﹐我又不是你見過最美麗的人。] 曉雯頭也不回的說。

[那我對著大學湖發誓﹐我會愛妳一萬年。] 這時兩人走過一片湖邊﹐夜色安靜的包圍著兩人。

[一萬年太久了﹐我活不了﹐大學湖太淺了﹐淹不死你。]

[那我對著椰子樹發誓﹐要刻下曉雯愛啟文的誓言。]

[臭美﹐我會告你破壞校容﹐加上名譽譭謗。]

[那我對著] 啟文一時之間感到詞窮﹐曉雯在橋上站住了腳﹐回過身來﹐指著啟文﹐[男人啊男人﹐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啟文看了四週﹐正好這時候有一隻癩皮狗經過﹐[啊﹐小黃]

曉雯哼的一聲﹐轉身離開﹐顯然不願意聽對小黃的誓言。

啟文從後頭跟了上來﹐卻一句話也不說。

兩人便沉默的經過了農學系﹑科學館﹐最後來到女九宿舍的鐵門前。乳白色的路燈微弱的在巷口亮著﹐昏暗的路走來﹐像是寧靜而遙遠。

曉雯轉過身來﹐靠著鐵門﹐看著啟文﹐她認真的說。[你最好不要愛上我。]

啟文則向曉雯走來﹐摟住她的腰﹐[來不及了。] 便作勢要吻。

曉雯用手抵住啟文﹐[荒謬﹐一個人的獨角戲是荒謬。]

啟文看著曉雯泛紅的臉﹐[我愛妳。] 然後兩人便在月色下接吻。宿舍牆角的石縫裡﹐一隻貓正悄悄的穿過。

----------------------------------------------------------------------------------------------------------------------------------------------------------

[嘿﹐貓在線嗎﹖] 失眠的熱帶魚傳來。

[死魚﹐有何貴幹﹗] 貓女回答。

[我剛寫好了一首詩﹐妳要看嗎﹖]

[好啊﹐只要不是寫給我的就好。]

[嘿﹐妳就不能說點好話。]

[好啦﹐好啦﹐傳給我吧。]
健雅看到敏軒傳來的檔案﹐她輕輕的點了下開啟。

吉普賽女孩

今晚
我聽不到馬車奔馳
和妳濱海流浪的歌聲
也看不到酒館喧鬧
和妳赤足而來的美麗
今晚我偷走了妳的響板
令沉默感染妳的舞步

因為船長要我們安靜
槍聲是今晚的對話
因為生命是唯一的賭注
我戴起妳親吻過的十字架

今晚我在海上
對著寂寞的巡警開槍
想起妳斗篷下的睡臉
和這片走私的戀情


[怎麼樣﹖]失眠的熱帶魚說。

[嗯]

[這是什麼意思。]

[嗯﹐不錯﹐我要睡了。]

[喂﹐不會那麼早睡吧﹗]

然後敏軒就看到貓女成了斷線的訊號。想到明天就要見到傳音﹐就令他怎樣也睡不好。
----------------------------------------------------------------------------------------------------------------------------------------------------------------
啟文放開了手﹐看著曉雯走進女九宿舍﹐[明天我可不可以來找妳。]

曉雯在鐵門內﹐轉過身來﹐喘著息說﹐[可以啊﹐但你要帶花來。]然後她看著啟文慢慢的離開﹐走回到月亮﹑群星﹑大學湖邊﹐那個他信誓旦旦的世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