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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命名小說X》

第六章:有點不像霍啟迪

  那一天,是令人莫名其妙的7月27日,業主楊先生改變了主意,沒有把AB室的門匙帶到我家,在創先會議室內,無奈的我答應了霍啟迪的邀請,答應擔任他的私人助理,在差不多同一個時候,我收到了楊先生的短訊。
  「哈路,由於計劃有變,我今天不會到順景樓了,改為把後備門匙直接交給你的鄰居,她是個性格不錯的女生,跟我十分投緣,所以我在租金方面給了她難以置信的優惠,你們兩個人以後要互相照應啊。」
  即是說,楊先生給小娟的優惠可能比我的三十巴仙還要多,背後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業主從來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要揣測這個人的心理真的不容易。或許,他覺得AB室一直空置也不是辦法;或許,他只是覺得自己跟小娟很投緣。當然,我在意的地方不是小娟獲得的折扣比我多,生存在世,妒忌是很要不得的行為,每個人渴求的、得到的都不一樣,要明白知足常樂。
  那一夜,我們三個人在會議室待到八點鐘才離開,內容是正經的,氣氛是嚴肅的,大多關於我在日後負責的工作,除了一些必須向霍啟迪請示的重大決定外,我可以自行處理大部分的決策。最重要的是,他對行情一無所知,即使買下了創先,也只是個掛名老闆,要他領導公司持續發展和進步,不是短期內可以發生的事。
  謝先生先行離開,他的老婆和兒女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廳等他,這個人的家庭觀念向來很重,有兩女一子,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好爸爸,他拒絕了霍啟迪的邀請,不會跟我們到酒吧喝酒。從今天開始,謝先生和我的關係也有了改變,我們在一年前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現在成為了幾乎是平起平坐的同事,世事真的難以預料,一切都說不定。霍啟迪把七人車停放在大廈的停車場,他將直接駕車到大埔,一起前去那家叫愛琴海的小酒吧,唯一沒有改變的,也許是十年如一日的愛琴海,那裡不一定會成為故事裡關鍵的地方,但肯定在我們的人生地圖上佔據著不可或缺的位置。
  我要求霍啟迪讓我在大埔墟站附近下車,原因是那部我不希望、不願意遺下的單車,他駕著汽車,我騎著單車,分別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汽車的行駛速度當然比單車快得多,但我享受騎單車的過程,消耗自己的體力,弄得滿身汗水,跟隨自由的意向,到達心目中的地方。到了晚間時分,室外氣溫下降到二十六度,和日間的三十幾度相比,晚間更適合騎車,沿途清風送爽,我不期然想起替霍啟迪工作一事,這次回歸創先,將肩負更重大的責任,工作時數肯定超過往日,加班是免不了的,這表示我不得不暫時放棄寫作,擱下心血結晶《城市與殺人狂II》,它很有機會成為一部驚世名作,但夢歸夢,現實歸現實,現實和夢想始終有一段距離,不論如何努力和拼命,也可能以失敗收場。
  一連串的改變來得正是時候,包括新鄰居小娟的出現、出版社總編輯倪小姐的告別、霍啟迪收購了創先,命運的變化彷彿在悄悄的醞釀。所謂命運,就是有著一種依稀存在的無奈感,人類經常處於被動的形勢,可以掌握和控制的部分不多,每個事件往往夾雜著驚喜和無奈,但誰也明白嘆息總是比較多。所謂命途,大概是指我們正經歷的大小事情,說成一個接一個的任務也可以,上學、考試、上班、旅行、乘車、飲食、遊玩,如同電玩遊戲裡沒完沒了的任務,在完成某個任務後,自然得到某樣子的結果,還有一種不能言喻的滿足感,從中獲得一些關於人生的領悟,淺嘗成長過程中的喜與悲。
  我們逃不出的往往就是喜與悲。
  我先回到順景樓,把單車停放在馬路對岸的欄杆旁邊,然後乘坐升降機回家,由於衣服已經穿上了一整天,曾經沾上汗水,後來又被強勁的冷氣吹乾,所以順便更換衣服,免得一身汗臭,招來酒吧其他客人怒目白眼。在準備離開之際,我想到了鄰居小娟,於是到AB室輕輕敲門,一陣子過後,還是得不到回應,相信她不在家。根據業主早前的短訊,他已經把門匙一事處理妥當,但我始終放心不下,我想起的依然是小娟昨夜迷迷糊糊的酒醉模樣。
  坦白說,那個樣子很可愛,那顆虎牙很有特色。
  討厭的霍啟迪也有其討好的地方,當我步出順景樓,在推開大門的一刻,已經再次見到他和黑色七人車,原來他沒有先到酒吧,反而體貼的到我家樓下等候,跟我會合後,再結伴前往目的地。
  霍啟迪自信十足地說:「嘿嘿,哈路啊,我這個新任老闆是絕對不會薄待你的。」
  「唉,你現在的身份到底是我熟悉的霍啟迪?還是富可敵國的霍老闆?」我苦著臉問道。
  霍啟迪肯定地道:「當然是永遠的霍啟迪啊!說到底,我比一般人有錢,所以有能力買下創先,而真正具備辦事能力的人始終是哈路你啊。」這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不是在誇獎我。
  「哦,所以你是為了我才買下公司,真相是這麼簡單嗎?」趁這個機會,我提出心裡最大的疑問。
  霍啟迪一臉笑嘻嘻:「傻瓜,你覺得我是這種人嗎?我當老闆是因為閒錢太多,我不喜歡炒股,與其把錢放在銀行,倒不如當個老闆,經營賺錢的生意,讓員工一起分享成果和利益。你曾經在創先工作三年,關於那裡的財政和發展狀況,你還是了解的。謝先生在拼搏多年後,覺得自己是時候退下來,我跟他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共識。不過,他有一個令我意外的要求……」
  「喔?快點說。」我的好奇心立即被他挑動。
  「他希望我可以說服你回到創先,實際上,他非常欣賞你的才能,覺得你是他的其中一個接班人。至於寫作,他不否定你的文才,但這個城市是個文化沙漠,要是你繼續堅持沒有收入的作者生活,最終的下場是潦倒一生,你不再年輕了,必須考慮將來的生活。」霍啟迪淡然說道,這應該是我想要知道的真相。
  我冷笑兩聲:「嘿嘿,我竟然成為你們交易的一項條件,要是我拒絕你的邀請,那麼謝先生還會把公司賣給你嗎?」
  「哈哈,哈路啊,我從來沒有擔心這個問題。那時候,我是這樣向謝先生說的……」
  霍啟迪續道:「謝先生,我太了解那個傢伙了,即使他是徹頭徹尾的哈路,也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是方以翔,不會忘記我是霍啟迪。在沒有猶豫的情況下,他會點頭答應的。」
  我語氣不屑:「哼,真搞不懂你這個人,到底是自信或是自大……」
  「也許吧,謝先生是看到了那個自大狂妄的表情,才這麼放心把公司交給我們。創先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公司了,我認為要讓公司持續發展,必須奉行又謹慎、又大膽的策略,我說過今天是改變的一天,我們將和時代齊頭並進,敢於接受改變和挑戰,我們的下半生是靠創先的了,我對你充滿信心,你一直是我霍啟迪最可靠的伙伴,不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我將一如既往的支持你,更願意公平的和你分享利益。」霍啟迪語氣輕鬆,說話卻是非常華麗。
  我用力怒罵:「胡說!瘋子!我開始懂了,原來你追女生的秘訣是口才,而不是金錢。」
  霍啟迪再次露出那個惹人討厭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不要緊啦,今天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我體內的每個細胞都渴望喝酒,想得要命了。我怕了你,千萬不要再在半路中途嚷著回家,我會覺得很沮喪、很失望的。不要囉嗦了,我要開車,我要喝酒,我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喝酒,不醉無歸啊。」
  也許,從來沒有改變的是我跟霍啟迪的友好關係,我們是兩個世界、兩個層次的人,他一向予人玩世不恭的感覺,是個花花公子;我不苟言笑,別人逗我,只會微微一笑,對外面的世界缺乏興趣,不懂得享受人生,我犧牲了玩樂的時間,不停地進行創作。不知不覺的,我們逐漸看中了對方的一些特質,從出生的一刻開始,我們注定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和圈子,窮一生的努力,我也無法成為另一個霍啟迪。反之亦然,千金難買我的文才和思想,我們互取所需,同時互補不足,他注定成為我的知己好友。直至今天,我還沒有按照當初的計劃,將那個以霍啟迪為藍本的角色放進《城市與殺人狂II》,要等待另一個改變出現,到了某年某月某日,他才會在小說裡登場。
  晚上九點半,我們到了愛琴海酒吧,這裡的色調是不變的咖啡色,淡淡的,漫漫的,它位於直街的盡頭,旁邊是日日夜夜不停亮燈的便利店。從外面看酒吧,只會看到以實木為材料的大門,外牆採用了單向可視玻璃,以保障客人們的隱私。我認識這裡的老闆,別人叫他樂老闆,我叫他叔叔,霍啟迪叫他老爹,反正他擁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外號。說到底,他始終是個經常展露笑容的中年男人,另一方面,算起來我們也是隔了幾重的遠房親戚,我們都懶得去了解那一個無關痛癢的關係,大家都是爽直的男人,沒必要拘泥細節。
  叔叔在這個午夜缺席,但我們並不感到孤獨和沉悶,最起碼的是,霍啟迪一點也不寂寞,在我全不知情下,一個外表清純的女生來到酒吧找他。怎麼說呢,看她的樣子,大概是二十五歲上下,留有一頭烏黑的長直髮,在這個不倫不類的時代,拒絕染髮的女生十分難得,看她的衣著打扮,身穿簡單而不清爽的白色連身裙,讓我的眼睛彷彿回到了單純的中學時代,我幾可確定眼前的陌生人不可能是酒吧和夜店的常客,假如她說自己滴酒不沾,我會絕對的相信。
  這個女生叫惠君,雖然名字有點過時,但著實和她的外表、衣著、談吐很匹配,看她溫婉自然的笑容、白晢的皮膚、骨肉勻稱的身材,可以輕易吸引無數男人的關注目光。不過,假如她是霍啟迪的新目標,我卻有所保留。以我所知,談吐得體、溫文爾雅的惠君決不可能適合他的口味,近年的他偏愛濃妝豔抹、身材火辣的女生,即是所謂的庸脂俗粉,跟眼前的惠君是絕然不同的樣子。那麼,他怎麼找來這個跟酒吧和霍啟迪自己完全不搭調的女生呢?
  答案在午夜兩點鐘揭曉,霍啟迪開車載惠君離開,沒錯,這是確確實實的醉酒駕駛,但對我的老朋友來說,這應該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看他臉色如常,沒有泛起絲毫醉意,我倒是喝得迷迷糊糊,無力出手阻止,甚至覺得讓他冒險是個有趣的遊戲,我對他滿有信心。三十分鐘過後,霍啟迪安然無恙的回到酒吧,表情輕鬆得跟平日沒兩樣,似乎剛才的駕駛沒有對他帶來任何考驗。
  我關心他:「喝了這樣多酒,路上順利嗎?」
  霍啟迪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哈路啊,喝過酒的你果然變成了傻瓜。」
  我不知所以:「喔?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以為我是那個年少氣盛、魯莽衝動的少年霍啟迪嗎?我今年好像有二十八歲,早就學聰明了,不會再冒著被捕的危險來醉酒駕車。而且,我非常在意我們兩個人的性命。」霍啟迪作出含糊的解釋。
  我姑且猜一下:「哈哈,原來你沒有開車,是替她打電話招來了計程車嗎?」
  霍啟迪又說:「看你這個愚昧無知的樣子,我開始覺得聘用你是個錯誤的決定。我告訴你吧,事情是這樣的,我為車子添置了智能駕駛系統,她會按照我的要求規劃路線和計算時間,更可以跟我們進行人性化的交談,又方便、又安全,是個好東西啊。」
  我恍然大悟:「喔,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
  霍啟迪皺了皺眉頭:「近來吧,人老了,長大了,必須學聰明一點,所謂『生命可貴別輕忽』,我可不想自己和接載的朋友在坐車的時候受到任何損傷,當乘客是個很幸福的經歷,我非常在意我們的生命啊。」
  我笑話:「討厭的霍啟迪,真是他媽的見鬼了,你好像脫胎換骨,最近成熟了不少呢。」
  霍啟迪作了一個晃動食指的動作:「這說法對了一半,不論是少年、中年、老年,我依然是個孩子氣的男生,其實每個男生的情況都差不多,喜愛胡亂作夢,總是逃避現實、拒絕長大,在作出決定的時候,每每選擇了更進取、更冒險、更胡鬧的項目。」
  此時此刻,心裡冒出一種感覺,眼前的霍啟迪,有點不像我認識已久的霍啟迪。在過去短短的一年裡,我展開了寫作生活,但事與願違,得不到出版社的賞識,我的人生陷入了裹足不前的困窘。至於霍啟迪,他生於富有家庭,早就贏在起跑線上。他渾渾噩噩的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在近日清醒過來,為自己、為過去的方以翔收購創先,打算幹一番大事業。
  悄悄的回顧過去幾年,我不禁反思自己的人生怎麼搞得一塌糊塗,有每況愈下的趨勢,說到扭轉頹勢,實在是談何容易。
  說回惠君和霍啟迪,八卦的我向他打聽了一下,原來他們曾經在中學時代交往,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更是對方的初戀情人。不過,在中學畢業後,他們卻有默契似的不再主動聯絡對方,原因是沒有原因,他表示自己完全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大概是自然的讓一段關係隨著時間流逝而結束。這使我想起自己和余若水,讓我們的牽絆在沒有半點傷感的情況下,以一個適當的形式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