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2月 10, 2022 10:08 am
楊明敏迷迷糊糊被吵醒，是黃雅莉的父母，在敲門。黃雅莉推了推她：
“醒醒，我爸媽……”說著拉過被單蓋在楊明敏身上。
她的父母已經推門進來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裏，楊明敏想，自己的房間根本就沒有門。
“別睡太晚了……”
“別睡了，該起床了，這個年紀，賴什麽床。”黃雅莉的爸爸打斷了她媽媽的說話，表情嚴肅。
楊明敏怯生生的，但是鼓起勇氣說：“叔叔好。”
黃雅莉的爸爸沒有理會她，不過看得出來，他在聽到她問好以後，神色緩和了一些。
“我們走了，你……你們早點起來了。”黃雅莉爸爸說完走開了。
“你們自己煮點麵條吃，一會把碗洗了，我們回來會很晚。”黃雅莉的媽媽說，她從打開門，就很狐疑地看著她們。
也許就是很正常地打量打量，只是楊明敏自己心虛。
“好了，剩下就是我們自己的時間了，我都想好了，我們一起去，我們把我知道的談戀愛的地方都去一次，把我知道的談戀愛的事情都做一次……”黃雅莉邊起床邊說。
她可真是沒羞沒臊的，楊明敏羞紅了臉，她看到黃雅莉臉上也是紅彤彤的，不知道是害羞還是興奮。楊明敏是害羞，可是滿心遺憾。
“我那個，要回學校去，要期末考試了，學校要求，星期天也上課，只有星期六晚上放假回家。”
黃雅莉呆住了，她也是，滿心遺憾，和不甘：“能不能，請假？”
“不好吧，我在學校……”楊明敏在學校名聲不好，在老師眼裏，也不是什麽好學生。
黃雅莉眼神都黯淡了，楊明敏看著心裏很不忍，但是她沒有辦法。
“別這樣嘛，以後，以後還有好多時間的。”
黃雅莉笑笑：“是不是老師也看你不順眼？”
楊明敏說：“是，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會，我一直都很規矩……”
“別管他們，”黃雅莉捧著她的臉說：“你是最好的，最美的。”
楊明敏看著她的眼睛，她想看著她的嘴親過來。
兩個人只能一起吃一頓早餐了，黃雅莉猶猶豫豫，她又想和她一起自己煮了吃，又想和她一起去外面吃，因爲這都是她們沒有一起經歷過的。
楊明敏身上穿著黃雅莉的，胸罩，躺在床上的時候沒覺得，起床後，她從來沒有感覺過胸前這樣，鼓鼓囊囊的，又空空蕩蕩的。
“別傻了，怎麽樣都好的，只要是……在一起。”楊明敏說，“還是就在家裏自己做了吃吧。”她想這樣節約一些。
“好吧，我煮你吃。”
“一起煮。”
黃雅莉滿滿的安排，最終她們只是在一起吃了一頓早餐。她把自己的鶏蛋夾給楊明敏，可是她們每人各自有一個鶏蛋的。
“不要，我有啊。”楊明敏想夾回給她。
“不要，我就要給你。”黃雅莉的眼裏，不知道爲什麽濕潤了。
楊明敏沒有再堅持。看到黃雅莉濕潤的眼眶，她不知道爲什麽，但是她也跟著眼眶濕了，她怎麽會不知道爲什麽？就要分別了，昨天夜晚，不够長，這間屋子不够大……或者，兩個人這麽好，隨便什麽，都可以讓她們流泪。
她們靜靜地吃完，一起把碗洗了。然後，楊明敏拿起了自己的書包，她還穿著黃雅莉的胸罩，和內褲……這個，要怎麽辦呢？她去衛生間拿自己昨晚換下來的，但是，找不到了。
“我收起來了，”黃雅莉說：“留給我吧。我們交換。”
黃雅莉要送她，到了樓下，楊明敏說：“你回去，我自己走了，不要送了。”
“陪你走到街口吧。”黃雅莉說著，在前面走了。一邊走，她一邊說：“你知道，我爲什麽不再克制了嗎？”
楊明敏大約知道，但是她不想說。
“因爲我們沒有未來。”
楊明敏騎上車，騎著騎著，就泪流滿面了。她伸手抹掉，眼前一片清晰。她看到街上，顯得有些慢悠悠的人們，這是個星期天，不上班的人還在睡覺，家裏的人大約要趕早去買點新鮮的菜，有些人家可能一周就在外面吃一次早點，平常爲了省錢；有的人家可能一周就在家裏做一次早餐，平常沒有時間：他們，她能看到的這些人們，她能想到的所有的人們，都不認識她，不會對她産生任何影響，她也不認識他們，大家彼此都是不相干的人，那麽，她早戀，礙著他們什麽事？她喜歡女生，跟別的那些人，跟所有的人，又有什麽相干？
接近學校的時候，她漸漸遇到越來越多的同校的學生，她看著他們，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她是成人了。是的，她戀愛了，不是曖昧，不是單相思，不是隱隱約約若有若無，沒有猜測，不是想像，是真正地戀愛，她接過吻了，她和她的愛人……彼此說過我愛你，她們一起睡了……她現在還穿著黃雅莉的內褲，哦，下身一股暖洋洋的……
她想起班上那些帶著點炫耀却又故意遮遮掩掩的同學，神神秘秘却又唯恐別人不知道的同學，他們大多數可能連手都沒有牽過。她有些得意地，不去看任何人，僅僅是想到在他們面前，她就有了一種，優越感。至于那些背後的流言蜚語，面對面的辱駡以及毆打……她忽然想到，自己能不能打回去，雖然她柔弱，消瘦，但是她個頭比較高，如果她凶起來，她笑了，她凶起來，大概會惹人笑的——他們背後或當面駡她的那個詞，她現在倒是有些，因爲她真的跟人睡過了，雖然完全不是那些人想像的那樣子，她覺得，那些人啊，滿嘴胡說，可是壓根想像不到她真的做了些什麽，那些人就是那麽貧乏，所知的貧乏，想像力也貧乏。她自己倒是爲自己想到了一個詞，妖女，嗯，回想跟黃雅莉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舉手投足，眉目深情，確實有點“妖”的，因此她對“妖”這個詞從此沒有了不好的感想。
什麽流言蜚語，她已經經歷的够多了，別人能把她……們，怎麽樣？所以，怎麽就沒有未來了？她要立即給黃雅莉寫信，她想著黃雅莉在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眼神，定定的，就是那麽，不强烈，也不閃避，不悲，不喜，不空洞，但是也沒有情緒……她要告訴她，別人根本不能拿她們怎麽樣，即使，沒有未來，那未來就和她們無關了，和她們無關的東西，會怎麽樣也就不關她們的事……
中午的時候下課後她匆匆離開教室，她要趁中午給黃雅莉寫好信。她聽到前前後後一些同學在竊竊私語，她懷疑他們又在編排她的什麽廢話，她其實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什麽了，她不當回事，沒反應，久了之後流傳的人大約也沒意思了，這又是在編些什麽呢？管他呢，她昂起頭，李琴喊她了：
“楊明敏，楊明敏。”
她站住，李琴趕上來，“你看看，那是不是你爸爸？”
她順著李琴的目光看過去，從學校進來的那條路上，一個老人……是爸爸。
她跑過去，“爸爸，你怎麽來了？”
“這個星期你沒有回家，你媽給你做了點菜，非要我給你送過來。”
楊明敏，覺得自己不存在了，爸爸媽媽的女兒不存在了，黃雅莉的……愛人，不存在了。
有人沖著這邊打呼哨。即使她不存在了，身邊也還是少不了那種無聊的人。他們讓她知道自己在什麽樣的環境裏，他們讓她正視自己所處的環境。
“爺爺給你送菜來啊。”路過的高三的學生說。
沖她說話的人可能沒有惡意，但是他帶給楊明敏極大的困擾和，反感。她沒有理會那些人，她接過爸爸手裏的菜盒，考慮讓爸爸到哪裏，女生宿舍，保護方便帶他去。
“你就……你跟我來，我去寢室拿碗，我打點飯，你吃了回去。”
“我不吃了，”楊福昌沒有動，他看到很多學生在看他和他的女兒，他知道自己太老了：“你快去吃飯，吃了好去學習。”
楊明敏泪水在眼裏一沖，是啊，她應該好好學下，可是她昨晚……她還是個同……如果爸爸知道這些，會怎樣？
“你吃了再走，”她知道爸爸不會捨得在外面買東西吃的，“要不你就在這等著，我去拿碗。你等我。”她向宿舍跑去。
“我不吃了，我走了。”楊福昌在她身後說。
楊明敏看到爸爸在向校外走去，她又折回來，想要留住他。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太老了，他都是有孫子的人了，而很多同學就是家裏的長子長女，他們的父母才三四十歲。她知道，父親的年齡也會成爲同學嘲笑的事情，在初中的時候，她很不喜歡父母到學校去，爸爸是知道這一點的，可是，現在，她不一樣了，嘲笑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
“你吃了再走，你回去還要走好遠的。”
“不吃了，我好辦的，路上買個饅頭吃就好了。”
楊福昌脚步不停，楊明敏又不好伸手拉他，跟在他身邊，陪他一起向校門口走去。
“在學校裏還好吧。”
“嗯。”
“能學成什麽樣是什麽樣，我跟你媽，我們看到你用功了，我們就滿意了，實在學不好嘛，我們也不怪你，全國那麽多人，又不是個個都上大學的，人家不上大學的，照樣活得好好的。”
“嗯。”楊明敏沒有想到，爸爸會這樣跟她說話，寒假的時候，還是說一個女孩子，鄉下的，書讀不好就一輩子窩在農村了。
“好了，你進去吧。聽話。”
到了校門口，楊福昌說，楊明敏就站住了：
“你慢點，餓了買點吃的。”
“我曉得。”楊福昌擺擺手，沒有回頭。
這老頭，他真的老了很多了，不過，他跟楊明敏說那些話，讓楊明敏覺得，他態度還挺開明的，開明就是心態還年輕，也許，他能够理解她喜歡一個……不，那不可能，那可是病。
爸爸走後，就只有一頓飯的功夫，黃雅莉……那種甜蜜，由不得她自己，開始只是在她心裏冒一下頭，讓她甜一下，一下，再一下，嘗到了甜頭，她開始時不時地就想，再後來，她抱著黃雅莉不肯放開了……嗯，就是在心裏，一刻都不想停地想她。
黃雅莉來信了，她應該還沒有收到楊明敏的信，她跟她一樣，分別之後就止不住思念，迫不及待地寫信來了。楊明敏拿到信，打開看了之後，心驚膽戰。她同時還有田芳的一封信，同時收到的還有鄧林的信，她給鄧林的回信寫的不是很用心，都是感謝，禮貌，客氣的話，鄧林很久都沒有再寫信來。信是有點多了，所以老師很不滿。
“你這個，社交生活有點豐富了啊，我記得，你入學的時候成績是第幾名來的？”老師把信交給她的時候說：“長大了，應該更懂事了，你懂的都是些什麽事？交朋友，學習這些事情，還要別人來跟你督促？我看你，長得是越來越有點，妖氣。”
楊明敏聽著，前面的就當耳旁風，最後那句，她可開心了，老師能看出自己有妖氣，那是慧眼識人。至于同學聽到老師這樣說她會怎樣，她早不在乎了。
可是信到她手裏，她還是嚇了一跳，她發現鄧林的信被拆開了。幸好鄧林的信裏就是講了一些大城市的生活，書店有多大，商店裏的商品有多多，路有多寬，橋有多長，然後就是鼓勵她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麽，自己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到大城市裏去，見識天地廣闊……
如果拆的是黃雅莉的信的話，她可能，在學校的日子就要結束了，那可不是流言蜚語，那是，真真切切的……那個臭丫頭，在信裏什麽話都敢說，“把你那雙媚眼，做成眼鏡戴著，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把你那張甜甜的小嘴，做成口罩戴著，時時刻刻都能親到……”“以前還不敢，因爲不知道你是什麽想法，現在呀，我就把楊明敏挂在嘴邊了，那沒辦法呀，你在我心裏，這樣一下，那樣一下，撞得我心裏一直嘭嘭跳個不停，好累呀，得在嘴裏念幾遍，把你放出來一些，才能平靜一點……”
自以爲精明的老師，拆了男同學的信，壓根就想不到，在女同學的信裏，才會有這種，淫艶之詞……他們真是，太小看人了，楊明敏面紅耳赤，害著羞在心裏責怪那個莉丫頭不知羞耻，一面又得著意，你們壓根不知道我是什麽人！
拆田芳的信的時候，她想著要不要告訴田芳，要怎麽告訴她，她是她的朋友，可能是她唯一可以告訴的人。田芳的信，跟她平常說話一樣，“我那臭老媽到學校來找我了，那個瘋女人……她給我帶來一些錢，老實說，我確實快不行了，家裏什麽都沒有，你以爲她挂念我了回來找我的？哼哼，她生病了，她怕死在外頭……”
楊明敏這段時間以來，忙著應付一些，她只能把那些稱作無聊的瑣事，她在那些事情上已經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她都沒有好好關心田芳，她應該想到，田芳家裏沒種田，沒養鶏喂猪，沒有人照料她，她的日子……她爲自己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快樂羞愧，對了，她還忙著談戀愛了……
放暑假楊明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田芳拿點米去，不過一回到家裏，就聽到楊安立在吵著要去爸爸那裏玩，楊明敏心裏一動，如果他要去，那嫂子也可能會跟著去幾天，所以她暫時先不提，等幾天再說。
她把群群接過來了，像均玲姐一樣，像村裏有小孩的婦女一樣，幹活的時候帶著她，讓她就在邊上玩，晚上給她洗澡，哄著她睡覺。小群群非常乖巧，晚上睡覺的時候，她跟楊明敏說：
“小姑，明天我就回去了。”
“爲什麽呀？你才剛來。”
“大媽不喜歡我，你把我弄來，她會說你的。”
她才六歲，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楊明敏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可是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的可以給她的，把她帶過來，也跟她在自己家裏一樣，跟在大人後面，她在家裏跟著的是自己媽媽，那比她這個小姑還親呢。
不過，她喜歡群群，想要跟她在一起多待幾天，“沒事的，她不會說我的，你看，小姑現在長大了，長這麽高了，也是大人了，他們都不會說我了。”
好在楊安立還是喜歡群群的，他喜歡帶著她玩，當然也會把她惹得不高興，群群不會哭的，生氣了委屈了都不會哭，小孩子在一起玩，鬧鬧矛盾也沒什麽的。楊明敏在家表現格外好，下田，做飯，家裏的，地裏的，所有的活都積極參與，琴香不知道她這樣是因爲她對家裏，有所圖謀，也沒怎麽挑她的毛病。不過，不到兩天，均玲姐就過來把群群接回去了。
“正忙的時候，別讓她在這添亂了。”
幾天之後，楊明敏偶爾照了下鏡子，她發現自己臉黑了一層，不知道黃雅莉，會不會嫌弃，可是她沒辦法，要說嫌弃的話，她有很多可以嫌弃自己的地方，她的房間沒有門，房間裏還堆放著很多家裏的用具和物品，家裏的厠所又髒又臭，家裏的厨房又亂又暗，家裏的，整個家裏，都堆放著一些用得著用不著的東西，地掃得再乾淨，也沒法讓家裏看起來不亂……這是，人家又沒說要嫁到自己家來，又沒說要到這裏來生活，這是在想些什麽？何况，鄉下的農家，都是這個樣子。
家裏農活多，大夏天的，水田，苗田，稻田，菜地，池塘，就是放牛，也是一件活，楊安立鬧了一個多星期還沒有去成他爸爸那裏，他耍脾氣不去放牛了，這對楊明敏來說是一件輕鬆的事，和別的活比起來，放牛那就是出去玩了。如果黃雅莉……在這個家裏的話，放牛她應該會願意做的，她很想寫信給她，告訴她自己在家都做些什麽，要問問她願不願意做，能不能做，赤脚下田，光脚踩在泥濘裏面，挑肥料，穿著又髒又舊的長袖衣服，戴著斗笠也還是要給太陽曬黑……
這個時候的太陽倒是沒那麽厲害了，太陽已經隱藏在地平綫下了，留下一大片紅彤彤的雲彩，就是那片雲也還是在散發著熱，映照在人的身上，照在衣服上，衣服袖子摸起來也還是熱烘烘的。
就是道路上，水田裏，也都蘊藏著熱，太陽沒了，那些熱就散發出來了，她的脚踩在草地上，小草扎著脚板又癢又麻，從脚底也有熱傳上來，雖然不那麽難受，可是讓人厭煩：太陽都落山了，還這麽多的熱，這裏那裏，沒完沒了地騷擾著人。
別的那些放牛的都是小孩，要不就是家裏的老人，幹不了別的活了，只能放放牛，沒有像楊明敏這個年齡的，楊明敏故意避開他們。他們不怕熱，把牛扔一旁追追打打；有一些就脫掉衣服跳進池塘裏了，雖然遠，可都是村裏的人，看個大概就能知道是誰，何况家裏的人。
“楊安立，你給我上來，信不信我告訴琴香。”
楊明敏一個人帶著一頭牛，很容易看到；楊安立躲躲藏藏，自作聰明跟在別的小孩身後跳進水裏。進水裏以後，他才不管什麽琴香不琴香了，何况楊明敏。楊安立沒理她，也許是沒聽見，也許是裝沒聽見，到水裏後只露個頭，離的又遠，光綫又暗，就看不清誰是誰了。
楊明敏其實懶得管，這麽熱的天，這麽多小孩子，都借這點時間跳水裏玩了，有什麽好管的，可是她看見了要是不說，大嫂要怪她不管事。她也管不了，她又不能下水去把他拖上來；拖上來，不拉著他，他一扭身還會再跳進去。
沒有了太陽的時候，熱還是熱著，又多了蚊子，悄無聲息，走快一點都會碰上，碰到的時候留神一看，外面的蚊子沒有家裏的那麽大，可都是成群結隊，烏央烏央一團一團的圍著人，這要是黃雅莉，她會被嚇著吧？她感覺走不動了，她找到一塊乾淨點的地方坐下來，不能再想黃雅莉了，身上出了一天汗，這時候才剛剛乾爽一點，她可不想又流出點什麽來，潮乎乎的……
脚上的泥有些幹了，她雙脚互相蹭蹭，脚趾頭露出來了。她很奇怪，自己大脚趾上有一些毛，可是自己身上別的地方……她看到過別的女生，不是故意看的，就是在厠所，別人蹲下去的那一瞬間，黑乎乎的一團，可她只有稀稀疏疏的，數都數得出來……當然她沒有去數。還有一個地方，她的胸……跟沒有似的。在寢室裏——她也不是故意看的，同寢室的女生換衣服的時候都不避人的，她是儘量在被子裏換，或者熄燈後在床鋪上換的——她看到，別人鼓鼓囊囊的，不像她，穿上了黃雅莉的胸罩，看起來鼓，裏面全是空的……黃雅莉的胸罩和內褲還在她這裏呢，她的也在黃雅莉那裏……她洗過以後就收起來，那可捨不得穿，黃雅莉呢，會穿她的嗎？如果穿過，那她們，最隱秘的地方，就算是間接接觸……之前她是不敢想這麽多的，自從兩個人相互表明心意，幷且有了親昵的舉動之後，她像著了魔一樣，有時候想的事情，都肆無忌憚了，她在想黃雅莉的胸，比自己的要大，還有她下面那裏……是不是跟自己一樣，因爲她知道，至少有些人，毛不是一樣多的……
她猛地站起來，把手裏趕牛的樹枝朝牛扔過去，牛懶洋洋地抬了抬嘴，繼續吃草。
其實這件事，她得好好想想清楚，怎麽回事，該怎麽辦。就算她不是，那個同性戀，她們也還沒到可以想那些事的年齡。雖然她早就聽說過了，有些人初中就在一起過，當然別人是男生和女生，最開始聽說那些事的時候，她是一本正經的，覺得那些學生不正經，小小年紀不學好，就花那些心思，搞那些不正經的事……現在，她可能是遠遠走在很多同齡人前面了，在不正經這方面，而且，她似乎沒有以此爲耻，反倒是，得意……她真想找個人說說，想聽聽別人的看法，也想，跟別人分享一下，那種讓她，驚慌，慌亂，害怕，心驚肉跳，心跳加快，心潮澎湃，不，沒有那樣過，就是隱隱的，不知不覺地，等她意識到的時候，都覺得快要暈倒……
可是田芳會覺得那是病，會警告她，她已經警告過她了，如果自己明白地跟她說了，她可能會更嚴厲地對待她，甚至，會不和她來往了。
大哥回來了。楊明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到大哥，不想到他，就不會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當大哥回來時，出現在她身邊時，她感到無比煩躁。大哥走的時候應該就會把楊安立帶去了，也可能會把大嫂也帶去，但是楊明敏等不及了，她不想看到大哥。說起來，她自己也有了……但那是截然不同的，她懊惱自己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黃雅莉，那是多乾淨，多純潔，多神聖的！
過兩天就要回學校補課了，她沒法再等，她找個機會，這次是在田裏，看不到大嫂，她不可能從哪個地方再突然冒出來，跟楊福昌說了：
“田芳在學校，飯都吃不上，她家裏沒有谷，沒有米的，她有沒有錢可以買。”
“這個呢，人家的事，我們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楊明敏心裏一凉，爸爸說的有道理，何况自己家裏也不是很富裕，她知道媽媽和大嫂，還有自己，在田裏有多辛苦，大哥是賺了些錢，但那些錢不是白來的，何况，那些錢不是她的……
“家裏也不差一點米，要是一年到頭供她家裏呢，那還是供不了的。你跟她關係好，你要讓她想想辦法，要能解决這個事，比給她一點米，一點菜要强得多了。”
楊明敏答應一聲，沒有再說了。沒有東西拿給田芳，她也不好意思去她家。
然而第二天早上，楊福昌叫她騎上自行車，一會跟自己出去一趟。楊明敏胡亂吃了幾口稀飯。楊福昌從穀倉裏放出兩筐穀子，叫楊明敏拿上一隻麻袋。
“就這些了，再多了你拿不動了。”
楊明敏推著車，楊福昌挑著兩筐穀子，往打米點走去。打完了米，楊明敏把米放到自行車後座上，楊福昌挑著打出來的穀殼和碎米，離開了打米店。父女兩個有一段同路，楊明敏沒有急著走，推著車跟著爸爸。
“你是個好孩子。我不是捨不得一點糧食。我是要教你，遇到事情，要想解决的辦法，你明不明白。”
楊明敏太明白了。她很開心，能够給田芳帶點東西去。
“要像你大哥一樣有本事，多賺錢，你想幫別人，也不能這麽幫，靠給點東西，幫不久的。”
“嗯。”楊明敏答應道。她心裏在想，田芳也應該很開心，開心的時候，跟她說說黃雅莉……她應該不會反對。黃雅莉，那個小美女……
“你是個女孩，社會上有用的，有本事的，都是男的——當然也有女的很有能耐的——你以後啊，書還是要好好讀的，女的要有本事，就得靠讀書了，不像男的，靠一膀子力氣，也能過得好。”
“嗯。”她想到黃雅莉的小嘴巴……她竟然敢在爸爸面前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爲自己的放肆和大膽感到驚喜。
“你大姑才死了。”楊福昌說。
楊明敏把自己拉回來，再胡思亂想，就真的不應該了。大姑，她很久沒有聽到了，每周回來，也沒有聽到家裏人說起。其實，她以爲她早就，沒想到是最近才走，那就是說，大姑又受了半年的罪，她家裏人也被拖累了半年。
“我們年紀也大了的。你同學的父母，都還是中年人，我們是老人了，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撫養成人，給你找個好婆家，把你嫁出去，這是我們對不起你的地方。”
楊明敏聽著難受，爸爸大約是因爲大姑剛去世了，所以會想到這些。
楊福昌的語氣很平靜，就像過年的時候，給福榮擦身子的時候說話一樣的：“女人不容易，你大嫂這樣，我們都不怪她。你二嫂，那是你二哥混蛋，唉，那麽好的女人，我怎麽生出那麽個混蛋兒子……”
楊明敏心想，你滿意的那個大兒子，也不是什麽好的……你心疼的這個小女兒啊，也不是什麽規矩的，甚至是不正常的……她想得心裏都想笑了，可是看到爸爸這麽語重心長的，她緊閉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說出來。
“我想來想去，就是對你，怎麽都不放心。你心高氣傲的，人又靈活，又標志，要是生在城裏人家，肯定有出息的，生在我們這個窮鄉下了，就怕你將來，受人家氣。我們要是能多活幾年，我們要是跟你同學的父母一樣年輕，還能護著你。你這將來，我們一死，你受點氣了，連個娘家都沒有回的。”
“那我就嫁……不嫁人。”楊明敏想著黃雅莉，兩個女生，不存在嫁不嫁的，差點說漏嘴。
“亂講，婚喪嫁娶，生兒育女，人生綱常，你還能違背？跟你說這麽半天，你懂了沒有，你就只有好好讀書，能考個大學，飛出去……”
說這麽半天，還是落到這一點上了。雖然剛得知大姑去世的消息，不應該笑的，可是這麽一會，她都幾次想笑了。主要是，大姑的去世，對她自己，對她家裏人，都是一件好事，另外，她跟大姑也確實不那麽親的。如果是姑媽……呸，不該想的別想，這才是亂七八糟的事情，跟黃雅莉，那是好事，就該多想……
“你以後過得不好，我們管不到你，你過得好，我們也沾不了光，說來說去的，都是想要你好。這幾年，看著你抽個子，都快趕上我高了，在女人裏頭，就算高個子了，再長長，就有你大哥高了，你要是長到你二哥那麽高，那就不得了了……”
“越說越沒邊，你這老頭子，今天是怎麽了，剛開始還好的，我還想著聽聽你的教誨呢，怎麽越說越沒譜了。”
“哈哈哈，跟我敏敏說話，就是舒心。我這也是，沒話找話說了。唉，在家裏，話說多了，聲音說大了——我這不是怪你大嫂的意思，你也不要多想，她畢竟是個女人……”
女人怎麽樣，女人就能這麽蠻不講理，楊明敏沒想到，自己父母在家裏，因爲一個大嫂，一個女人，過得這麽不舒心，她是生得晚，可是兩個哥哥，都是父母在正當青壯年的年齡生的，他們的家，他們的孩子，都是父母幫著支撑起來，幫著帶的，她還有什麽不滿意，怎麽就能把好好的家裏鬧得，連說話都不敢？不知道黃雅莉有沒有那個能耐，把這個大嫂給治住……這，她真的病了。
在岔路口，她和爸爸分別，爸爸挑著擔子回家，她騎上車往田芳家趕去。去田芳家她可是帶了衣服的，去黃雅莉家……那是因爲沒有想到會在那裏過夜。
人，還真是複雜，就她自己來說，在學校裏，在有些學生的嚴重，她是個不正經的女生，在老師眼裏都是，妖氣，她自己倒是一直規矩，老實，本分，可是，沒想到成了大部分同學中最不本分的一個人，她有一個，同性的，愛人……而這，是一輩子老實巴交，辛辛苦苦種田的父母做夢都想不到的，如果她不是自己是，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怎麽會有兩個女生互相喜歡，還在一起，還親昵……有個疑問，從小到大，她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更沒見過，那就是非常非常少的，幾乎沒有，爲什麽剛好她就是，還恰好遇到了正好也是的黃雅莉，而除了她們兩個，好像就再也沒有了。她的第一個，就是黃雅莉，那黃雅莉以前有沒有……哈哈，躲在厠所外面偷看老師……她真是個，流氓，女流氓，小女流氓，難怪知道什麽同性戀……
田芳家裏沒人，門鎖著，楊明敏貼著門縫往裏看，這能看到什麽？不知怎麽辦，她到她家門前的樹下待著。有幹活的人路過，問她幹什麽的，她說是田芳的同學，放假了來找她玩的。說話的人上下打量她，說田芳沒在家，家裏沒人，楊明敏還想問她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但是說話的人走開了，不想說話的樣子。
不遠處的田裏有很多人，這時候正好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些人都找樹底下吃著家裏人送到田裏來的飯，但是沒有人再從這邊走過。田芳會去哪裏呢？她媽媽生病，她不知道是什麽病，但是應該不會住院的，鄉下人，就是要死了，像大姑那樣，也是在自己家裏，不會住在醫院的。那她是在學校？那她媽媽住在哪裏？難道是病好了，又出去了……
她在這裏想來想去也沒用，去找人打聽，她想到剛才那個人的態度，知道田芳家在這裏也不受人待見的，不如不問了，問了也沒用，該回來的時候她自然就回來了。然而她肚子餓了，早上吃得少，這時候也已經中午了。
“……你怎麽回事啊，喊你半天你不理，你是找哪個的？”
田裏一個人走過來了，楊明敏看到，之前聽到這個人在田裏喊，她沒想到是在喊自己，就沒理會。
“我找田芳的，您知道她去哪了嗎？”
“你找她什麽事啊？”
“沒什麽事，就是放假了，來看看。”
來的這個人看到她的自行車，和車上的袋子。
“這是什麽？”
“一點，東西。”楊明敏不好意思說是米，這樣顯得田芳家多困難似的，米都沒得吃。
“是米？你還，你是她同學？你還真是好心。”這個人說著向田芳家門走去，然後抱著門板，想把門板卸下來。“咦，卸不動了，怎麽搞的。”這個人拍了拍手，“這樣把，你把米給我，放心，我是隊裏的幹部，我給你放到那邊，隔道池塘，也算是她家的鄰居。等她回來交給她就行。”
也只好這樣了。不過楊明敏想著他卸門板的事，這門，從外面鎖著能從外面卸掉門板，那從裏面鎖著？這個人是隊裏的幹部，楊明敏不該胡思亂想。她把米交給這個人，這個人扛到肩上，
“你跟我一起來，跟他們家說一聲。”
楊明敏跟著，到了池塘那邊的鄰居家，也只有老人在家裏，不能幹活的那種老人。幹部跟那老人交代幾句，把米放到了那家裏，問楊明敏是哪個村的，中午吃飯了沒有。
楊明敏應答幾句，自己騎上車回家了。
一路上她有些悶悶不樂的，一方面是餓了，一方面，她又想到，人世，還真是複雜，多種多樣的，田芳一家，沒招誰沒惹誰，她媽媽也許年輕的時候不懂事被人騙了，難道不懂事就該給人騙嗎？那都過去了，田芳生下來，也沒害著誰，也沒礙著誰，也許礙著人了，她外公怎麽能就那麽狠心，還有個舅舅，就差這麽一點糧食……確實，複雜，一個人，可不是有點糧食養活能就行的，可是田芳家，真的就缺這點養活人的糧食……也不知道她和她媽媽，到底是怎麽樣了，她收到她最近一封信就是考試前，只說了她媽媽回來了，病了，後面的事情就都不知道，放假了也沒法寫信，嗯，跟黃雅莉也沒法聯繫，她……她是在想田芳的事，明天就要把行李拿到學校去，後天就正式補課了，一時半會，她是沒法知道她的消息了，但願她都好吧。
回到家，爸爸在池塘邊洗犁耙，牛在一旁，楊明敏想先把牛牽回去，楊福昌說：“你別管了，你有個同學來了，你快回去。”
田芳！難怪去她家裏她不在，楊明敏推著車跑過稻場，把車往臺階上一放，沖進家門：
“田芳！田芳……”
她看到，黃雅莉笑著的臉，瞬間板起來了……
“你……呀……”楊明敏囁喏著。
黃雅莉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沒有理她。
楊明敏可不管她這些，她只感覺到，幸福，渾身上下，由內而外，由外而內，從她到黃雅莉，從黃雅莉到她……整個身子，整個心裏，整個人……都是幸福！幸福得讓她感到可拍，這幸福，來的這麽猛烈，這麽激烈，這麽濃烈，這麽熱烈，她害怕會失去，她已經感受到了這樣的幸福，她以後怎麽辦，萬一沒有了怎麽辦，上次見面時黃雅莉跟她說的，“沒有未來”，無論她怎麽樂觀地給黃雅莉寫信叫她不要當回事，這畢竟是事實……
“你這個同學不錯的，知書達理，有禮貌有教養，人又漂亮，還能考上中專，城裏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什麽都强……”
大嫂在說著，楊明敏都聽見了，可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的眼泪要掉下來了，這就是幸福的眼泪，她想要撲過去，抱住那個丫頭，親她，但是顯然，在這裏是不行的，她忽然伸手過去拉住黃雅莉的手：
“走，跟我去放牛。”
“你在說什麽呢，人家城裏的姑娘，怎麽可能跟你去放牛嘛。今天牛你也別管了，我讓楊安立去，你就好好陪陪你同學，嘖嘖，真是個人物，你交上這樣的朋友……哎，哎，我說了，牛你別管了，你就跟你同學在家聊聊……”
楊明敏沒有理她，牛在池塘邊，她拉著黃雅莉走過去，“爸，我去放牛了。”
楊福昌牛頭看看她，“啊，你同學呢，你們……”
“我們一起去。”楊明敏撿起地上的牛繩。
“這不合適……”
“伯父您好，沒關係的，我陪她一起去。”黃雅莉大大方方跟楊福昌打招呼。
“不合適不合適……”楊福昌嘟囔著。
兩個女孩都沒有再理他。
她們哪有工夫理他。
楊明敏睨她一眼，“還會說話的，我以爲板著臉不說話了呢。”
“又沒跟你說話。”
“那這是跟誰說話呢。”
“討厭鬼。”
“誰是討厭鬼。”
“你。楊明敏。”
“都叫我名字了，這是跟我說話了吧。”
“不理你了，我走了。”
“去哪呢。”
“回家。”
“你敢，你走，我給你腿打斷。”
“你敢。”
“就敢，也不想想，到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由不得你。”
“才不是你家……是你家什麽人？”
“……媳婦。”
“才不是……你才是，我，我先親的你！”
“我才不管，到我家來，就得是我媳婦！”
“我也不管，就得你做我媳婦，你聽我的！”
“你聽我的，你，你把鞋脫了。”
“不脫。”
楊明敏把自己的鞋脫了，在家裏幾乎都沒有穿鞋，這天是要騎車才穿上的，回來後忙碌，忘了脫。穿著鞋出來放牛，走路，都不習慣。
“你脫了我也不脫。”黃雅莉盯著她的脚，“好細，好好看。”
“傻瓜，脚還有好看的。”
“有，你的就好看。”
楊明敏轉臉看著她，“黃雅莉，你，真的一點都不嫌弃我嗎？”
“嫌弃你什麽。”
“髒，黑，窮……”
“傻瓜……”
“楊明敏，放牛啊？”遠處一個村裏的人打招呼。
“啊，收工回家了？”
“是啊，你同學啊，好洋氣，城裏來的吧。”
“是的。”
“你還有出息呢，我們這裏，還沒有哪個城裏的學生來看同學的。”
“她來玩的。”楊明敏回答了，跟黃雅莉說：“我們別鬥嘴了，難得有機會說話的，一會回家裏，都不好說話的。”
“誰跟你鬥嘴了，誰要去你家裏。”
“你還鬥嘴。”
“好，不鬥嘴了，我要親你。”
“你……在這？不行！”
“那你帶我去偏僻的地方。”黃雅莉拉著她的手，搖著撒嬌。
楊明敏抬眼四望，要離人遠一點，就得往沒有房屋的地方去，沒有房屋的地方，就沒有東西遮蔽，想親吻，那是不可能的。
“等晚上吧。在家裏說話不方便，偷偷親親，還是可以的。”楊明敏說。有些事，一旦做過了，就一直想著，不止黃雅莉想，她自己也想抱著她就親，早就想了。她想到一件事，她說：“我想問你，你怎麽這麽大膽。”
“哪有，我又沒在這親你。”
“不是，之前，你怎麽就敢約我，拉我的手，親我，還……抱著我睡。”
“你不是跟田……跟別人睡過了嗎。”
“你別胡扯！我跟你說過了，那不一樣的，在鄉下走親戚，路遠，不像你們城裏，騎個車就回家了，鄉下走親戚，好多都當天回去不的，好多都是女的跟女的就睡一床的……”
“你別急，我又不是沒跟別人睡過。”
“你……真的還有……還……”
“你別胡說，我跟你一樣，是跟親戚家的女的睡的。”黃雅莉說，隨後笑嘻嘻地：“怎麽，你，吃醋啦？”
“哪有，我沒有，”楊明敏掩飾著，她確實是，以爲黃雅莉還有別的人，她自己胡亂猜測過，雖然自己否定了，但是聽黃雅莉那麽一說，她立即就緊張起來。但是，不對，“反倒是，你在吃醋吧，爲什麽見到我板著臉，爲什麽要說我跟田芳……”
“你還說，回來就叫錯名字，你想著誰呢，今天還去找人家了吧，我不像你，我就吃醋了，怎麽樣。”
“你別……不相干的。她家裏，唉，她沒爸爸，媽媽是神經病，在外面要飯的，要點錢回來給她讀書。你看看我們這農村，這麽多的田，每家每戶都種了田，養了鶏，喂了猪，就這樣，一年到頭還不够吃的，她家裏田也沒種，別說養鶏和猪，連菜都沒種，沒人收拾，她真的是，連吃飯都成問題的。”
“那，你，喜歡她嗎？”
“你這個……臭丫頭，你關注的點在哪裏呀，我跟你講她家裏那麽困難，你怎麽就關心這個？”
“那當然，關心她家是應該的，但是我首先得關心這個。”
“傻瓜，傻，傻，跟你說過了，她跟你，完全不一樣的，我對她可是從來沒有，完全沒有，就是朋友。”楊明敏真的有些急了，她不知道還要怎麽解釋，這個傻丫頭，她怎麽就會在這件事上糾纏。
“好了好了，看你急的，那個，我也把鞋脫了吧。”
“你還是別脫了，你沒有赤脚走過，會很扎的。”
“試試呀。”
黃雅莉說著，脫掉了鞋，襪子……楊明敏看著，心裏一陣悸動，那是，黃雅莉的身體，的一部分……
“是不是，很喜歡。”黃雅莉柔聲說。
楊明敏羞紅了臉。
“我剛才，看到你脫鞋的時候，也是，好想抱著，摸摸……”
“多髒呀。”楊明敏說，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脚往草裏扎。
黃雅莉拉住楊明敏的手：“不髒。以後不許跟我說髒。”
“嗯。”楊明敏埋下眼睛。
黃雅莉凑上來親了她一下。
楊明敏享受了這個吻，一點都沒有慌亂，柔聲說：“你真大膽。”
“我沒有。”黃雅莉說：“我也不知道，想都不敢想的，可是跟你在一起，就好想……就這樣了。”
“我也是，覺得自己，都不是正經女孩了。”
“牛在吃秧了。”遠處一個聲音突然說。
楊明敏身子一抖，渾身發軟，她牽著黃雅莉的手，知道她也被嚇得一個顫栗，原來她也這麽膽小，她不禁覺得好笑。
“知道了。”她回答提醒她的鄉親說，走過去把牛從水田邊趕開。
這段時間田裏的農活不是很忙，田裏的人不多，這個時候也差不多都回家了。農活忙的時候，這個時候是人最多的時候，因爲要趁早晚太陽不那麽曬的時候多幹一點。但總是有人會偶爾出現在視綫裏。
“剛才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見。”黃雅莉說。
楊明敏也在想這個問題，聽見黃雅莉說，又覺得好笑：“現在知道怕了，剛才怎麽那麽大膽呢。”
“倒不是怕，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們可能，就沒法在一起了。”
楊明敏也知道：“所以呢，收斂一點咯。”
一抹夕陽照在黃雅莉的臉上，真像是閃著金光的，楊明敏看到她臉上還有紅通通的，等明天她找鏡子，也要黑一層了。她想到了，走到附近一顆柳樹那裏，折一些柳枝來纏繞成一個圈，給黃雅莉戴在頭上。
“好看嗎？”黃雅莉問。
“好看。”楊明敏說，“像個野丫頭。”
黃雅莉摘下來戴到楊明敏頭上：“我也要看看野丫頭。”
田野間放牛的小孩越來越多了，打打鬧鬧也開始了，周圍變得有些吵鬧起來。楊明敏今天放牛出來的早，牛差不多吃飽了，她想到回家幫著做飯。
“炊烟升起來了，看。”黃雅莉說。
楊明敏心想，少見多怪。
“我也要回去做飯了，”楊明敏說，“回去後，不能亂說話，特別是，不能再那樣了。”
“哦，我知道的。”
楊明敏拉著牛繩，兩個人一起慢慢往回走了。
“其實，我也沒想到，”黃雅莉說，“跟你見面之前，什麽都沒想的，就是，想起你就心裏高興，那天，在公園，在你臉上親一口，已經是好大的勇氣……沒想到，還能跟你更親密……”
“也，還好吧，”楊明敏說，“你看，跟你這樣，手拉著手，別人看見，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如果是一男一女，那可不得了……所以，還是兩個女生好。”
“那你有常跟別人牽手嗎？”
“沒有，很不喜歡，我都甩開的。不過，我們這樣，跟別的女同學在一起比起來，還算好吧，她們有的在一起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比我們……”
“人家可不像我們，有那種心思。”
“那，你說，怎麽辦嘛。”
“什麽怎麽辦，就這樣呀，兩個女生，又不會有什麽事，怎麽親……也不會懷孕……”
“你真沒羞！我說的是，以後……”
以後，黃雅莉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都說過了，不再克制了，因爲沒有未來……那就是，快活一天是一天了。
路過一口池塘，有些小孩子在裏面玩水，楊明敏都會繞開走的，裏面會有一些大孩子，有的跟她們都差不多大了，有時候還有成年人。
“小姑，你還不回家呀，奶奶殺了鶏了。”
池塘裏楊安立在喊，楊明敏找不到哪個是他，她又不好走近又不好仔細看。
“你今天跑這麽遠來玩。”楊明敏說一聲，不理他了。離家近的一口池塘裏也有小孩子在裏面玩，楊安立跑這麽遠來，是怕他媽媽來了把他拖回去。
走了一段，楊明敏忽然想到，沖著池塘那邊喊：“楊安立，你給我摘片荷葉過來。”
“我不，我摘不到。”
楊安立不肯，楊明敏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繼續走了。不過，一會兒有人喊她，村裏一個男孩子摘了好幾片荷葉來，遞給她，轉身跑回池塘那邊去了。
“誰呀，是不是你的……”
“別胡說，就是村裏的男孩，亂說話我打你。”楊明敏把多餘的荷葉梗折斷，向黃雅莉屁股上拍一下。她用荷葉折了一個帽子，給黃雅莉頭上的柳枝換下來。
回家後楊明敏幫著媽媽做飯，黃雅莉在她身邊跟著，她把她趕到堂屋去坐會，一會黃雅莉又到厨房來，見楊明敏在摘菜，她也蹲下來。
楊明敏說：“出去出去，別在這添亂。”見她還不肯，楊明敏拉她起來把她推出去了。
“敏敏，你跟你同學，這麽說話的？人家是城裏人，你都不客氣點？”大嫂說。
楊明敏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態度，有些親昵了，不過別人看來是不客氣。
“是啊，你嫂子說的對，人家是好心來，你要跟人家客氣點。”
“就是，我看人家，真的是有禮貌有教養的。”
嫂子這話就難聽了，楊明敏不說話了。嫂子在厨房擺弄了幾下，也出去了。
不一會黃雅莉又進來，楊明敏剛才因爲她被說了幾句，更沒好氣地跟她說：
“又來了，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待會？”
芹香也跟進來，在門口聽到楊明敏的話，“哎喲楊明敏，人家黃雅莉同學這麽遠來看你，你都不會客氣點的。”
“是啊敏敏，你這有點不像話了……”
“沒事阿姨，我喜歡……我願意……我沒關係的。挺好的。”黃雅莉說。
新鳳看看她，“姑娘臉都紅了，敏敏，我們這麽說你，你心裏舒服嗎？”
倒是芹香，聽著黃雅莉的話有些不合適，臉紅的也不對勁，她看看楊明敏，正好看見她瞪著黃雅莉。
楊明敏趕緊收斂了表情，換了種語氣跟黃雅莉說：“你出去待會吧，這裏面又熱，又髒又亂的。”
“喲，這是說我們懶，沒把家里弄乾淨了？”
楊明敏沒想到……這個人，她腦子就是長的跟別人不一樣，她從她的話裏聽出來這個意思……
“沒事的嫂子，厨房裏烟熏得暗了一點，不髒，沒關係的……”
吃飯的時候，楊明瑞回來了。黃雅莉剛到的時候，他就要騎著摩托去場裏買點新鮮的肉回來。這根本不用的，鄉下人家，有腌的臘肉，有養的鶏，水缸裏還有下雨天捉的活魚，他去的時候家裏都說不用，他偏要去。去了這麽久，空手回來，說在場裏沒買到，乾脆跑鎮上去了一趟，也沒買到。嫂子責駡他幾句大熱天，又是下午了，哪還有菜賣。楊明敏知道去鎮上要經過的人家，想到他可能不是爲了買菜去的，她也懶得多想那些事。可是，他打著給她的同學買菜的幌子……那她也沒辦法。
楊安立夾了一隻鶏腿，還有一隻鶏腿楊福昌說給黃同學吃。新鳳像往常待客一樣把另一隻鶏腿夾給了黃雅莉：
“來姑娘，我們鄉下，沒什麽好吃的，不像你們城裏，要什麽有什麽……”
客氣話家裏每個人都對黃雅莉說過幾遍了，楊明敏都煩了。
黃雅莉把鶏腿夾到楊明敏碗裏：“給你吃。”
“我不要……”
“你這麽瘦，多吃點。”
“我不……”
“我就要給你！”
這次是黃雅莉語氣强硬了，楊明敏乖乖低下了頭。
楊安立沖淡了兩個人之間已經暴露出來的微妙氣氛：“你們都不要，給我吃！”
楊明瑞說話了：“你有一個了，別再要了，不聽話我不帶你去了。”
楊安立閉嘴了。
桌上也安靜了一會。
“你們兩個，誰大呀？”芹香問。
楊明敏還在想，黃雅莉說：“我大。”
“你們兩個，你上中專，她上高中，怎麽會同學呢？”
“我們初中同學。我初中在這裏上的初三。”
“初中？你城裏人，來這裏上初中？”
“哦，那就是，才同學一年，感情就這麽好？”
這下黃雅莉也不知道怎麽答了。
“小姑娘家，還不是合得來就好咯。”楊福昌說，“姑娘，多吃點菜，鄉里沒什麽好菜，但是都新鮮。”
洗澡的時候，黃雅莉悄聲說：“我沒帶衣服來。我故意不帶的，要穿你的。”
楊明敏想到自己穿著她的小衣服時候的感覺……她把她的那衣服還沒處安置，放假了不能放在學校，帶回家裏找不到地方藏。
“正好，把你上次那個，穿回去。”
“怎麽，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你自己穿回去。”
“隨便你，我可喜歡你的，你再拿一身給我穿。”
“我沒有了。”
“那我晚上就光著睡。”
“你……晚上睡覺老實點，這可不是在你家……”
“我怎麽不老實了？你老實點就好了……”
睡覺的時候，她們真的老實下來了，沒有說什麽話，也沒怎麽動，就是牽著手，感受著彼此的呼吸……
“你好香，”黃雅莉說。
楊明敏說：“你也是，”
黃雅莉捏捏她的手，“真想抱著你。”
“又鬧了，汗都出來了，”楊明敏捏捏她的腰。
“出來了好呀，都沾到我身上，都吸收進去，我身體裏就有了你的東西，我的汗也讓你吸收……”
“傻瓜，汗髒的，親嘴的時候，不是都有吸進去了嗎……”
“沒羞！你又在招惹，還說我，你最不老實！”
……
“醒醒，我爸媽……”說著拉過被單蓋在楊明敏身上。
她的父母已經推門進來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裏，楊明敏想，自己的房間根本就沒有門。
“別睡太晚了……”
“別睡了，該起床了，這個年紀，賴什麽床。”黃雅莉的爸爸打斷了她媽媽的說話，表情嚴肅。
楊明敏怯生生的，但是鼓起勇氣說：“叔叔好。”
黃雅莉的爸爸沒有理會她，不過看得出來，他在聽到她問好以後，神色緩和了一些。
“我們走了，你……你們早點起來了。”黃雅莉爸爸說完走開了。
“你們自己煮點麵條吃，一會把碗洗了，我們回來會很晚。”黃雅莉的媽媽說，她從打開門，就很狐疑地看著她們。
也許就是很正常地打量打量，只是楊明敏自己心虛。
“好了，剩下就是我們自己的時間了，我都想好了，我們一起去，我們把我知道的談戀愛的地方都去一次，把我知道的談戀愛的事情都做一次……”黃雅莉邊起床邊說。
她可真是沒羞沒臊的，楊明敏羞紅了臉，她看到黃雅莉臉上也是紅彤彤的，不知道是害羞還是興奮。楊明敏是害羞，可是滿心遺憾。
“我那個，要回學校去，要期末考試了，學校要求，星期天也上課，只有星期六晚上放假回家。”
黃雅莉呆住了，她也是，滿心遺憾，和不甘：“能不能，請假？”
“不好吧，我在學校……”楊明敏在學校名聲不好，在老師眼裏，也不是什麽好學生。
黃雅莉眼神都黯淡了，楊明敏看著心裏很不忍，但是她沒有辦法。
“別這樣嘛，以後，以後還有好多時間的。”
黃雅莉笑笑：“是不是老師也看你不順眼？”
楊明敏說：“是，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會，我一直都很規矩……”
“別管他們，”黃雅莉捧著她的臉說：“你是最好的，最美的。”
楊明敏看著她的眼睛，她想看著她的嘴親過來。
兩個人只能一起吃一頓早餐了，黃雅莉猶猶豫豫，她又想和她一起自己煮了吃，又想和她一起去外面吃，因爲這都是她們沒有一起經歷過的。
楊明敏身上穿著黃雅莉的，胸罩，躺在床上的時候沒覺得，起床後，她從來沒有感覺過胸前這樣，鼓鼓囊囊的，又空空蕩蕩的。
“別傻了，怎麽樣都好的，只要是……在一起。”楊明敏說，“還是就在家裏自己做了吃吧。”她想這樣節約一些。
“好吧，我煮你吃。”
“一起煮。”
黃雅莉滿滿的安排，最終她們只是在一起吃了一頓早餐。她把自己的鶏蛋夾給楊明敏，可是她們每人各自有一個鶏蛋的。
“不要，我有啊。”楊明敏想夾回給她。
“不要，我就要給你。”黃雅莉的眼裏，不知道爲什麽濕潤了。
楊明敏沒有再堅持。看到黃雅莉濕潤的眼眶，她不知道爲什麽，但是她也跟著眼眶濕了，她怎麽會不知道爲什麽？就要分別了，昨天夜晚，不够長，這間屋子不够大……或者，兩個人這麽好，隨便什麽，都可以讓她們流泪。
她們靜靜地吃完，一起把碗洗了。然後，楊明敏拿起了自己的書包，她還穿著黃雅莉的胸罩，和內褲……這個，要怎麽辦呢？她去衛生間拿自己昨晚換下來的，但是，找不到了。
“我收起來了，”黃雅莉說：“留給我吧。我們交換。”
黃雅莉要送她，到了樓下，楊明敏說：“你回去，我自己走了，不要送了。”
“陪你走到街口吧。”黃雅莉說著，在前面走了。一邊走，她一邊說：“你知道，我爲什麽不再克制了嗎？”
楊明敏大約知道，但是她不想說。
“因爲我們沒有未來。”
楊明敏騎上車，騎著騎著，就泪流滿面了。她伸手抹掉，眼前一片清晰。她看到街上，顯得有些慢悠悠的人們，這是個星期天，不上班的人還在睡覺，家裏的人大約要趕早去買點新鮮的菜，有些人家可能一周就在外面吃一次早點，平常爲了省錢；有的人家可能一周就在家裏做一次早餐，平常沒有時間：他們，她能看到的這些人們，她能想到的所有的人們，都不認識她，不會對她産生任何影響，她也不認識他們，大家彼此都是不相干的人，那麽，她早戀，礙著他們什麽事？她喜歡女生，跟別的那些人，跟所有的人，又有什麽相干？
接近學校的時候，她漸漸遇到越來越多的同校的學生，她看著他們，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她是成人了。是的，她戀愛了，不是曖昧，不是單相思，不是隱隱約約若有若無，沒有猜測，不是想像，是真正地戀愛，她接過吻了，她和她的愛人……彼此說過我愛你，她們一起睡了……她現在還穿著黃雅莉的內褲，哦，下身一股暖洋洋的……
她想起班上那些帶著點炫耀却又故意遮遮掩掩的同學，神神秘秘却又唯恐別人不知道的同學，他們大多數可能連手都沒有牽過。她有些得意地，不去看任何人，僅僅是想到在他們面前，她就有了一種，優越感。至于那些背後的流言蜚語，面對面的辱駡以及毆打……她忽然想到，自己能不能打回去，雖然她柔弱，消瘦，但是她個頭比較高，如果她凶起來，她笑了，她凶起來，大概會惹人笑的——他們背後或當面駡她的那個詞，她現在倒是有些，因爲她真的跟人睡過了，雖然完全不是那些人想像的那樣子，她覺得，那些人啊，滿嘴胡說，可是壓根想像不到她真的做了些什麽，那些人就是那麽貧乏，所知的貧乏，想像力也貧乏。她自己倒是爲自己想到了一個詞，妖女，嗯，回想跟黃雅莉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舉手投足，眉目深情，確實有點“妖”的，因此她對“妖”這個詞從此沒有了不好的感想。
什麽流言蜚語，她已經經歷的够多了，別人能把她……們，怎麽樣？所以，怎麽就沒有未來了？她要立即給黃雅莉寫信，她想著黃雅莉在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眼神，定定的，就是那麽，不强烈，也不閃避，不悲，不喜，不空洞，但是也沒有情緒……她要告訴她，別人根本不能拿她們怎麽樣，即使，沒有未來，那未來就和她們無關了，和她們無關的東西，會怎麽樣也就不關她們的事……
中午的時候下課後她匆匆離開教室，她要趁中午給黃雅莉寫好信。她聽到前前後後一些同學在竊竊私語，她懷疑他們又在編排她的什麽廢話，她其實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什麽了，她不當回事，沒反應，久了之後流傳的人大約也沒意思了，這又是在編些什麽呢？管他呢，她昂起頭，李琴喊她了：
“楊明敏，楊明敏。”
她站住，李琴趕上來，“你看看，那是不是你爸爸？”
她順著李琴的目光看過去，從學校進來的那條路上，一個老人……是爸爸。
她跑過去，“爸爸，你怎麽來了？”
“這個星期你沒有回家，你媽給你做了點菜，非要我給你送過來。”
楊明敏，覺得自己不存在了，爸爸媽媽的女兒不存在了，黃雅莉的……愛人，不存在了。
有人沖著這邊打呼哨。即使她不存在了，身邊也還是少不了那種無聊的人。他們讓她知道自己在什麽樣的環境裏，他們讓她正視自己所處的環境。
“爺爺給你送菜來啊。”路過的高三的學生說。
沖她說話的人可能沒有惡意，但是他帶給楊明敏極大的困擾和，反感。她沒有理會那些人，她接過爸爸手裏的菜盒，考慮讓爸爸到哪裏，女生宿舍，保護方便帶他去。
“你就……你跟我來，我去寢室拿碗，我打點飯，你吃了回去。”
“我不吃了，”楊福昌沒有動，他看到很多學生在看他和他的女兒，他知道自己太老了：“你快去吃飯，吃了好去學習。”
楊明敏泪水在眼裏一沖，是啊，她應該好好學下，可是她昨晚……她還是個同……如果爸爸知道這些，會怎樣？
“你吃了再走，”她知道爸爸不會捨得在外面買東西吃的，“要不你就在這等著，我去拿碗。你等我。”她向宿舍跑去。
“我不吃了，我走了。”楊福昌在她身後說。
楊明敏看到爸爸在向校外走去，她又折回來，想要留住他。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太老了，他都是有孫子的人了，而很多同學就是家裏的長子長女，他們的父母才三四十歲。她知道，父親的年齡也會成爲同學嘲笑的事情，在初中的時候，她很不喜歡父母到學校去，爸爸是知道這一點的，可是，現在，她不一樣了，嘲笑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
“你吃了再走，你回去還要走好遠的。”
“不吃了，我好辦的，路上買個饅頭吃就好了。”
楊福昌脚步不停，楊明敏又不好伸手拉他，跟在他身邊，陪他一起向校門口走去。
“在學校裏還好吧。”
“嗯。”
“能學成什麽樣是什麽樣，我跟你媽，我們看到你用功了，我們就滿意了，實在學不好嘛，我們也不怪你，全國那麽多人，又不是個個都上大學的，人家不上大學的，照樣活得好好的。”
“嗯。”楊明敏沒有想到，爸爸會這樣跟她說話，寒假的時候，還是說一個女孩子，鄉下的，書讀不好就一輩子窩在農村了。
“好了，你進去吧。聽話。”
到了校門口，楊福昌說，楊明敏就站住了：
“你慢點，餓了買點吃的。”
“我曉得。”楊福昌擺擺手，沒有回頭。
這老頭，他真的老了很多了，不過，他跟楊明敏說那些話，讓楊明敏覺得，他態度還挺開明的，開明就是心態還年輕，也許，他能够理解她喜歡一個……不，那不可能，那可是病。
爸爸走後，就只有一頓飯的功夫，黃雅莉……那種甜蜜，由不得她自己，開始只是在她心裏冒一下頭，讓她甜一下，一下，再一下，嘗到了甜頭，她開始時不時地就想，再後來，她抱著黃雅莉不肯放開了……嗯，就是在心裏，一刻都不想停地想她。
黃雅莉來信了，她應該還沒有收到楊明敏的信，她跟她一樣，分別之後就止不住思念，迫不及待地寫信來了。楊明敏拿到信，打開看了之後，心驚膽戰。她同時還有田芳的一封信，同時收到的還有鄧林的信，她給鄧林的回信寫的不是很用心，都是感謝，禮貌，客氣的話，鄧林很久都沒有再寫信來。信是有點多了，所以老師很不滿。
“你這個，社交生活有點豐富了啊，我記得，你入學的時候成績是第幾名來的？”老師把信交給她的時候說：“長大了，應該更懂事了，你懂的都是些什麽事？交朋友，學習這些事情，還要別人來跟你督促？我看你，長得是越來越有點，妖氣。”
楊明敏聽著，前面的就當耳旁風，最後那句，她可開心了，老師能看出自己有妖氣，那是慧眼識人。至于同學聽到老師這樣說她會怎樣，她早不在乎了。
可是信到她手裏，她還是嚇了一跳，她發現鄧林的信被拆開了。幸好鄧林的信裏就是講了一些大城市的生活，書店有多大，商店裏的商品有多多，路有多寬，橋有多長，然後就是鼓勵她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麽，自己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到大城市裏去，見識天地廣闊……
如果拆的是黃雅莉的信的話，她可能，在學校的日子就要結束了，那可不是流言蜚語，那是，真真切切的……那個臭丫頭，在信裏什麽話都敢說，“把你那雙媚眼，做成眼鏡戴著，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把你那張甜甜的小嘴，做成口罩戴著，時時刻刻都能親到……”“以前還不敢，因爲不知道你是什麽想法，現在呀，我就把楊明敏挂在嘴邊了，那沒辦法呀，你在我心裏，這樣一下，那樣一下，撞得我心裏一直嘭嘭跳個不停，好累呀，得在嘴裏念幾遍，把你放出來一些，才能平靜一點……”
自以爲精明的老師，拆了男同學的信，壓根就想不到，在女同學的信裏，才會有這種，淫艶之詞……他們真是，太小看人了，楊明敏面紅耳赤，害著羞在心裏責怪那個莉丫頭不知羞耻，一面又得著意，你們壓根不知道我是什麽人！
拆田芳的信的時候，她想著要不要告訴田芳，要怎麽告訴她，她是她的朋友，可能是她唯一可以告訴的人。田芳的信，跟她平常說話一樣，“我那臭老媽到學校來找我了，那個瘋女人……她給我帶來一些錢，老實說，我確實快不行了，家裏什麽都沒有，你以爲她挂念我了回來找我的？哼哼，她生病了，她怕死在外頭……”
楊明敏這段時間以來，忙著應付一些，她只能把那些稱作無聊的瑣事，她在那些事情上已經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她都沒有好好關心田芳，她應該想到，田芳家裏沒種田，沒養鶏喂猪，沒有人照料她，她的日子……她爲自己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快樂羞愧，對了，她還忙著談戀愛了……
放暑假楊明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田芳拿點米去，不過一回到家裏，就聽到楊安立在吵著要去爸爸那裏玩，楊明敏心裏一動，如果他要去，那嫂子也可能會跟著去幾天，所以她暫時先不提，等幾天再說。
她把群群接過來了，像均玲姐一樣，像村裏有小孩的婦女一樣，幹活的時候帶著她，讓她就在邊上玩，晚上給她洗澡，哄著她睡覺。小群群非常乖巧，晚上睡覺的時候，她跟楊明敏說：
“小姑，明天我就回去了。”
“爲什麽呀？你才剛來。”
“大媽不喜歡我，你把我弄來，她會說你的。”
她才六歲，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楊明敏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可是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的可以給她的，把她帶過來，也跟她在自己家裏一樣，跟在大人後面，她在家裏跟著的是自己媽媽，那比她這個小姑還親呢。
不過，她喜歡群群，想要跟她在一起多待幾天，“沒事的，她不會說我的，你看，小姑現在長大了，長這麽高了，也是大人了，他們都不會說我了。”
好在楊安立還是喜歡群群的，他喜歡帶著她玩，當然也會把她惹得不高興，群群不會哭的，生氣了委屈了都不會哭，小孩子在一起玩，鬧鬧矛盾也沒什麽的。楊明敏在家表現格外好，下田，做飯，家裏的，地裏的，所有的活都積極參與，琴香不知道她這樣是因爲她對家裏，有所圖謀，也沒怎麽挑她的毛病。不過，不到兩天，均玲姐就過來把群群接回去了。
“正忙的時候，別讓她在這添亂了。”
幾天之後，楊明敏偶爾照了下鏡子，她發現自己臉黑了一層，不知道黃雅莉，會不會嫌弃，可是她沒辦法，要說嫌弃的話，她有很多可以嫌弃自己的地方，她的房間沒有門，房間裏還堆放著很多家裏的用具和物品，家裏的厠所又髒又臭，家裏的厨房又亂又暗，家裏的，整個家裏，都堆放著一些用得著用不著的東西，地掃得再乾淨，也沒法讓家裏看起來不亂……這是，人家又沒說要嫁到自己家來，又沒說要到這裏來生活，這是在想些什麽？何况，鄉下的農家，都是這個樣子。
家裏農活多，大夏天的，水田，苗田，稻田，菜地，池塘，就是放牛，也是一件活，楊安立鬧了一個多星期還沒有去成他爸爸那裏，他耍脾氣不去放牛了，這對楊明敏來說是一件輕鬆的事，和別的活比起來，放牛那就是出去玩了。如果黃雅莉……在這個家裏的話，放牛她應該會願意做的，她很想寫信給她，告訴她自己在家都做些什麽，要問問她願不願意做，能不能做，赤脚下田，光脚踩在泥濘裏面，挑肥料，穿著又髒又舊的長袖衣服，戴著斗笠也還是要給太陽曬黑……
這個時候的太陽倒是沒那麽厲害了，太陽已經隱藏在地平綫下了，留下一大片紅彤彤的雲彩，就是那片雲也還是在散發著熱，映照在人的身上，照在衣服上，衣服袖子摸起來也還是熱烘烘的。
就是道路上，水田裏，也都蘊藏著熱，太陽沒了，那些熱就散發出來了，她的脚踩在草地上，小草扎著脚板又癢又麻，從脚底也有熱傳上來，雖然不那麽難受，可是讓人厭煩：太陽都落山了，還這麽多的熱，這裏那裏，沒完沒了地騷擾著人。
別的那些放牛的都是小孩，要不就是家裏的老人，幹不了別的活了，只能放放牛，沒有像楊明敏這個年齡的，楊明敏故意避開他們。他們不怕熱，把牛扔一旁追追打打；有一些就脫掉衣服跳進池塘裏了，雖然遠，可都是村裏的人，看個大概就能知道是誰，何况家裏的人。
“楊安立，你給我上來，信不信我告訴琴香。”
楊明敏一個人帶著一頭牛，很容易看到；楊安立躲躲藏藏，自作聰明跟在別的小孩身後跳進水裏。進水裏以後，他才不管什麽琴香不琴香了，何况楊明敏。楊安立沒理她，也許是沒聽見，也許是裝沒聽見，到水裏後只露個頭，離的又遠，光綫又暗，就看不清誰是誰了。
楊明敏其實懶得管，這麽熱的天，這麽多小孩子，都借這點時間跳水裏玩了，有什麽好管的，可是她看見了要是不說，大嫂要怪她不管事。她也管不了，她又不能下水去把他拖上來；拖上來，不拉著他，他一扭身還會再跳進去。
沒有了太陽的時候，熱還是熱著，又多了蚊子，悄無聲息，走快一點都會碰上，碰到的時候留神一看，外面的蚊子沒有家裏的那麽大，可都是成群結隊，烏央烏央一團一團的圍著人，這要是黃雅莉，她會被嚇著吧？她感覺走不動了，她找到一塊乾淨點的地方坐下來，不能再想黃雅莉了，身上出了一天汗，這時候才剛剛乾爽一點，她可不想又流出點什麽來，潮乎乎的……
脚上的泥有些幹了，她雙脚互相蹭蹭，脚趾頭露出來了。她很奇怪，自己大脚趾上有一些毛，可是自己身上別的地方……她看到過別的女生，不是故意看的，就是在厠所，別人蹲下去的那一瞬間，黑乎乎的一團，可她只有稀稀疏疏的，數都數得出來……當然她沒有去數。還有一個地方，她的胸……跟沒有似的。在寢室裏——她也不是故意看的，同寢室的女生換衣服的時候都不避人的，她是儘量在被子裏換，或者熄燈後在床鋪上換的——她看到，別人鼓鼓囊囊的，不像她，穿上了黃雅莉的胸罩，看起來鼓，裏面全是空的……黃雅莉的胸罩和內褲還在她這裏呢，她的也在黃雅莉那裏……她洗過以後就收起來，那可捨不得穿，黃雅莉呢，會穿她的嗎？如果穿過，那她們，最隱秘的地方，就算是間接接觸……之前她是不敢想這麽多的，自從兩個人相互表明心意，幷且有了親昵的舉動之後，她像著了魔一樣，有時候想的事情，都肆無忌憚了，她在想黃雅莉的胸，比自己的要大，還有她下面那裏……是不是跟自己一樣，因爲她知道，至少有些人，毛不是一樣多的……
她猛地站起來，把手裏趕牛的樹枝朝牛扔過去，牛懶洋洋地抬了抬嘴，繼續吃草。
其實這件事，她得好好想想清楚，怎麽回事，該怎麽辦。就算她不是，那個同性戀，她們也還沒到可以想那些事的年齡。雖然她早就聽說過了，有些人初中就在一起過，當然別人是男生和女生，最開始聽說那些事的時候，她是一本正經的，覺得那些學生不正經，小小年紀不學好，就花那些心思，搞那些不正經的事……現在，她可能是遠遠走在很多同齡人前面了，在不正經這方面，而且，她似乎沒有以此爲耻，反倒是，得意……她真想找個人說說，想聽聽別人的看法，也想，跟別人分享一下，那種讓她，驚慌，慌亂，害怕，心驚肉跳，心跳加快，心潮澎湃，不，沒有那樣過，就是隱隱的，不知不覺地，等她意識到的時候，都覺得快要暈倒……
可是田芳會覺得那是病，會警告她，她已經警告過她了，如果自己明白地跟她說了，她可能會更嚴厲地對待她，甚至，會不和她來往了。
大哥回來了。楊明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到大哥，不想到他，就不會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當大哥回來時，出現在她身邊時，她感到無比煩躁。大哥走的時候應該就會把楊安立帶去了，也可能會把大嫂也帶去，但是楊明敏等不及了，她不想看到大哥。說起來，她自己也有了……但那是截然不同的，她懊惱自己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黃雅莉，那是多乾淨，多純潔，多神聖的！
過兩天就要回學校補課了，她沒法再等，她找個機會，這次是在田裏，看不到大嫂，她不可能從哪個地方再突然冒出來，跟楊福昌說了：
“田芳在學校，飯都吃不上，她家裏沒有谷，沒有米的，她有沒有錢可以買。”
“這個呢，人家的事，我們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楊明敏心裏一凉，爸爸說的有道理，何况自己家裏也不是很富裕，她知道媽媽和大嫂，還有自己，在田裏有多辛苦，大哥是賺了些錢，但那些錢不是白來的，何况，那些錢不是她的……
“家裏也不差一點米，要是一年到頭供她家裏呢，那還是供不了的。你跟她關係好，你要讓她想想辦法，要能解决這個事，比給她一點米，一點菜要强得多了。”
楊明敏答應一聲，沒有再說了。沒有東西拿給田芳，她也不好意思去她家。
然而第二天早上，楊福昌叫她騎上自行車，一會跟自己出去一趟。楊明敏胡亂吃了幾口稀飯。楊福昌從穀倉裏放出兩筐穀子，叫楊明敏拿上一隻麻袋。
“就這些了，再多了你拿不動了。”
楊明敏推著車，楊福昌挑著兩筐穀子，往打米點走去。打完了米，楊明敏把米放到自行車後座上，楊福昌挑著打出來的穀殼和碎米，離開了打米店。父女兩個有一段同路，楊明敏沒有急著走，推著車跟著爸爸。
“你是個好孩子。我不是捨不得一點糧食。我是要教你，遇到事情，要想解决的辦法，你明不明白。”
楊明敏太明白了。她很開心，能够給田芳帶點東西去。
“要像你大哥一樣有本事，多賺錢，你想幫別人，也不能這麽幫，靠給點東西，幫不久的。”
“嗯。”楊明敏答應道。她心裏在想，田芳也應該很開心，開心的時候，跟她說說黃雅莉……她應該不會反對。黃雅莉，那個小美女……
“你是個女孩，社會上有用的，有本事的，都是男的——當然也有女的很有能耐的——你以後啊，書還是要好好讀的，女的要有本事，就得靠讀書了，不像男的，靠一膀子力氣，也能過得好。”
“嗯。”她想到黃雅莉的小嘴巴……她竟然敢在爸爸面前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爲自己的放肆和大膽感到驚喜。
“你大姑才死了。”楊福昌說。
楊明敏把自己拉回來，再胡思亂想，就真的不應該了。大姑，她很久沒有聽到了，每周回來，也沒有聽到家裏人說起。其實，她以爲她早就，沒想到是最近才走，那就是說，大姑又受了半年的罪，她家裏人也被拖累了半年。
“我們年紀也大了的。你同學的父母，都還是中年人，我們是老人了，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撫養成人，給你找個好婆家，把你嫁出去，這是我們對不起你的地方。”
楊明敏聽著難受，爸爸大約是因爲大姑剛去世了，所以會想到這些。
楊福昌的語氣很平靜，就像過年的時候，給福榮擦身子的時候說話一樣的：“女人不容易，你大嫂這樣，我們都不怪她。你二嫂，那是你二哥混蛋，唉，那麽好的女人，我怎麽生出那麽個混蛋兒子……”
楊明敏心想，你滿意的那個大兒子，也不是什麽好的……你心疼的這個小女兒啊，也不是什麽規矩的，甚至是不正常的……她想得心裏都想笑了，可是看到爸爸這麽語重心長的，她緊閉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說出來。
“我想來想去，就是對你，怎麽都不放心。你心高氣傲的，人又靈活，又標志，要是生在城裏人家，肯定有出息的，生在我們這個窮鄉下了，就怕你將來，受人家氣。我們要是能多活幾年，我們要是跟你同學的父母一樣年輕，還能護著你。你這將來，我們一死，你受點氣了，連個娘家都沒有回的。”
“那我就嫁……不嫁人。”楊明敏想著黃雅莉，兩個女生，不存在嫁不嫁的，差點說漏嘴。
“亂講，婚喪嫁娶，生兒育女，人生綱常，你還能違背？跟你說這麽半天，你懂了沒有，你就只有好好讀書，能考個大學，飛出去……”
說這麽半天，還是落到這一點上了。雖然剛得知大姑去世的消息，不應該笑的，可是這麽一會，她都幾次想笑了。主要是，大姑的去世，對她自己，對她家裏人，都是一件好事，另外，她跟大姑也確實不那麽親的。如果是姑媽……呸，不該想的別想，這才是亂七八糟的事情，跟黃雅莉，那是好事，就該多想……
“你以後過得不好，我們管不到你，你過得好，我們也沾不了光，說來說去的，都是想要你好。這幾年，看著你抽個子，都快趕上我高了，在女人裏頭，就算高個子了，再長長，就有你大哥高了，你要是長到你二哥那麽高，那就不得了了……”
“越說越沒邊，你這老頭子，今天是怎麽了，剛開始還好的，我還想著聽聽你的教誨呢，怎麽越說越沒譜了。”
“哈哈哈，跟我敏敏說話，就是舒心。我這也是，沒話找話說了。唉，在家裏，話說多了，聲音說大了——我這不是怪你大嫂的意思，你也不要多想，她畢竟是個女人……”
女人怎麽樣，女人就能這麽蠻不講理，楊明敏沒想到，自己父母在家裏，因爲一個大嫂，一個女人，過得這麽不舒心，她是生得晚，可是兩個哥哥，都是父母在正當青壯年的年齡生的，他們的家，他們的孩子，都是父母幫著支撑起來，幫著帶的，她還有什麽不滿意，怎麽就能把好好的家裏鬧得，連說話都不敢？不知道黃雅莉有沒有那個能耐，把這個大嫂給治住……這，她真的病了。
在岔路口，她和爸爸分別，爸爸挑著擔子回家，她騎上車往田芳家趕去。去田芳家她可是帶了衣服的，去黃雅莉家……那是因爲沒有想到會在那裏過夜。
人，還真是複雜，就她自己來說，在學校裏，在有些學生的嚴重，她是個不正經的女生，在老師眼裏都是，妖氣，她自己倒是一直規矩，老實，本分，可是，沒想到成了大部分同學中最不本分的一個人，她有一個，同性的，愛人……而這，是一輩子老實巴交，辛辛苦苦種田的父母做夢都想不到的，如果她不是自己是，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怎麽會有兩個女生互相喜歡，還在一起，還親昵……有個疑問，從小到大，她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更沒見過，那就是非常非常少的，幾乎沒有，爲什麽剛好她就是，還恰好遇到了正好也是的黃雅莉，而除了她們兩個，好像就再也沒有了。她的第一個，就是黃雅莉，那黃雅莉以前有沒有……哈哈，躲在厠所外面偷看老師……她真是個，流氓，女流氓，小女流氓，難怪知道什麽同性戀……
田芳家裏沒人，門鎖著，楊明敏貼著門縫往裏看，這能看到什麽？不知怎麽辦，她到她家門前的樹下待著。有幹活的人路過，問她幹什麽的，她說是田芳的同學，放假了來找她玩的。說話的人上下打量她，說田芳沒在家，家裏沒人，楊明敏還想問她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但是說話的人走開了，不想說話的樣子。
不遠處的田裏有很多人，這時候正好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些人都找樹底下吃著家裏人送到田裏來的飯，但是沒有人再從這邊走過。田芳會去哪裏呢？她媽媽生病，她不知道是什麽病，但是應該不會住院的，鄉下人，就是要死了，像大姑那樣，也是在自己家裏，不會住在醫院的。那她是在學校？那她媽媽住在哪裏？難道是病好了，又出去了……
她在這裏想來想去也沒用，去找人打聽，她想到剛才那個人的態度，知道田芳家在這裏也不受人待見的，不如不問了，問了也沒用，該回來的時候她自然就回來了。然而她肚子餓了，早上吃得少，這時候也已經中午了。
“……你怎麽回事啊，喊你半天你不理，你是找哪個的？”
田裏一個人走過來了，楊明敏看到，之前聽到這個人在田裏喊，她沒想到是在喊自己，就沒理會。
“我找田芳的，您知道她去哪了嗎？”
“你找她什麽事啊？”
“沒什麽事，就是放假了，來看看。”
來的這個人看到她的自行車，和車上的袋子。
“這是什麽？”
“一點，東西。”楊明敏不好意思說是米，這樣顯得田芳家多困難似的，米都沒得吃。
“是米？你還，你是她同學？你還真是好心。”這個人說著向田芳家門走去，然後抱著門板，想把門板卸下來。“咦，卸不動了，怎麽搞的。”這個人拍了拍手，“這樣把，你把米給我，放心，我是隊裏的幹部，我給你放到那邊，隔道池塘，也算是她家的鄰居。等她回來交給她就行。”
也只好這樣了。不過楊明敏想著他卸門板的事，這門，從外面鎖著能從外面卸掉門板，那從裏面鎖著？這個人是隊裏的幹部，楊明敏不該胡思亂想。她把米交給這個人，這個人扛到肩上，
“你跟我一起來，跟他們家說一聲。”
楊明敏跟著，到了池塘那邊的鄰居家，也只有老人在家裏，不能幹活的那種老人。幹部跟那老人交代幾句，把米放到了那家裏，問楊明敏是哪個村的，中午吃飯了沒有。
楊明敏應答幾句，自己騎上車回家了。
一路上她有些悶悶不樂的，一方面是餓了，一方面，她又想到，人世，還真是複雜，多種多樣的，田芳一家，沒招誰沒惹誰，她媽媽也許年輕的時候不懂事被人騙了，難道不懂事就該給人騙嗎？那都過去了，田芳生下來，也沒害著誰，也沒礙著誰，也許礙著人了，她外公怎麽能就那麽狠心，還有個舅舅，就差這麽一點糧食……確實，複雜，一個人，可不是有點糧食養活能就行的，可是田芳家，真的就缺這點養活人的糧食……也不知道她和她媽媽，到底是怎麽樣了，她收到她最近一封信就是考試前，只說了她媽媽回來了，病了，後面的事情就都不知道，放假了也沒法寫信，嗯，跟黃雅莉也沒法聯繫，她……她是在想田芳的事，明天就要把行李拿到學校去，後天就正式補課了，一時半會，她是沒法知道她的消息了，但願她都好吧。
回到家，爸爸在池塘邊洗犁耙，牛在一旁，楊明敏想先把牛牽回去，楊福昌說：“你別管了，你有個同學來了，你快回去。”
田芳！難怪去她家裏她不在，楊明敏推著車跑過稻場，把車往臺階上一放，沖進家門：
“田芳！田芳……”
她看到，黃雅莉笑著的臉，瞬間板起來了……
“你……呀……”楊明敏囁喏著。
黃雅莉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沒有理她。
楊明敏可不管她這些，她只感覺到，幸福，渾身上下，由內而外，由外而內，從她到黃雅莉，從黃雅莉到她……整個身子，整個心裏，整個人……都是幸福！幸福得讓她感到可拍，這幸福，來的這麽猛烈，這麽激烈，這麽濃烈，這麽熱烈，她害怕會失去，她已經感受到了這樣的幸福，她以後怎麽辦，萬一沒有了怎麽辦，上次見面時黃雅莉跟她說的，“沒有未來”，無論她怎麽樂觀地給黃雅莉寫信叫她不要當回事，這畢竟是事實……
“你這個同學不錯的，知書達理，有禮貌有教養，人又漂亮，還能考上中專，城裏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什麽都强……”
大嫂在說著，楊明敏都聽見了，可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的眼泪要掉下來了，這就是幸福的眼泪，她想要撲過去，抱住那個丫頭，親她，但是顯然，在這裏是不行的，她忽然伸手過去拉住黃雅莉的手：
“走，跟我去放牛。”
“你在說什麽呢，人家城裏的姑娘，怎麽可能跟你去放牛嘛。今天牛你也別管了，我讓楊安立去，你就好好陪陪你同學，嘖嘖，真是個人物，你交上這樣的朋友……哎，哎，我說了，牛你別管了，你就跟你同學在家聊聊……”
楊明敏沒有理她，牛在池塘邊，她拉著黃雅莉走過去，“爸，我去放牛了。”
楊福昌牛頭看看她，“啊，你同學呢，你們……”
“我們一起去。”楊明敏撿起地上的牛繩。
“這不合適……”
“伯父您好，沒關係的，我陪她一起去。”黃雅莉大大方方跟楊福昌打招呼。
“不合適不合適……”楊福昌嘟囔著。
兩個女孩都沒有再理他。
她們哪有工夫理他。
楊明敏睨她一眼，“還會說話的，我以爲板著臉不說話了呢。”
“又沒跟你說話。”
“那這是跟誰說話呢。”
“討厭鬼。”
“誰是討厭鬼。”
“你。楊明敏。”
“都叫我名字了，這是跟我說話了吧。”
“不理你了，我走了。”
“去哪呢。”
“回家。”
“你敢，你走，我給你腿打斷。”
“你敢。”
“就敢，也不想想，到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由不得你。”
“才不是你家……是你家什麽人？”
“……媳婦。”
“才不是……你才是，我，我先親的你！”
“我才不管，到我家來，就得是我媳婦！”
“我也不管，就得你做我媳婦，你聽我的！”
“你聽我的，你，你把鞋脫了。”
“不脫。”
楊明敏把自己的鞋脫了，在家裏幾乎都沒有穿鞋，這天是要騎車才穿上的，回來後忙碌，忘了脫。穿著鞋出來放牛，走路，都不習慣。
“你脫了我也不脫。”黃雅莉盯著她的脚，“好細，好好看。”
“傻瓜，脚還有好看的。”
“有，你的就好看。”
楊明敏轉臉看著她，“黃雅莉，你，真的一點都不嫌弃我嗎？”
“嫌弃你什麽。”
“髒，黑，窮……”
“傻瓜……”
“楊明敏，放牛啊？”遠處一個村裏的人打招呼。
“啊，收工回家了？”
“是啊，你同學啊，好洋氣，城裏來的吧。”
“是的。”
“你還有出息呢，我們這裏，還沒有哪個城裏的學生來看同學的。”
“她來玩的。”楊明敏回答了，跟黃雅莉說：“我們別鬥嘴了，難得有機會說話的，一會回家裏，都不好說話的。”
“誰跟你鬥嘴了，誰要去你家裏。”
“你還鬥嘴。”
“好，不鬥嘴了，我要親你。”
“你……在這？不行！”
“那你帶我去偏僻的地方。”黃雅莉拉著她的手，搖著撒嬌。
楊明敏抬眼四望，要離人遠一點，就得往沒有房屋的地方去，沒有房屋的地方，就沒有東西遮蔽，想親吻，那是不可能的。
“等晚上吧。在家裏說話不方便，偷偷親親，還是可以的。”楊明敏說。有些事，一旦做過了，就一直想著，不止黃雅莉想，她自己也想抱著她就親，早就想了。她想到一件事，她說：“我想問你，你怎麽這麽大膽。”
“哪有，我又沒在這親你。”
“不是，之前，你怎麽就敢約我，拉我的手，親我，還……抱著我睡。”
“你不是跟田……跟別人睡過了嗎。”
“你別胡扯！我跟你說過了，那不一樣的，在鄉下走親戚，路遠，不像你們城裏，騎個車就回家了，鄉下走親戚，好多都當天回去不的，好多都是女的跟女的就睡一床的……”
“你別急，我又不是沒跟別人睡過。”
“你……真的還有……還……”
“你別胡說，我跟你一樣，是跟親戚家的女的睡的。”黃雅莉說，隨後笑嘻嘻地：“怎麽，你，吃醋啦？”
“哪有，我沒有，”楊明敏掩飾著，她確實是，以爲黃雅莉還有別的人，她自己胡亂猜測過，雖然自己否定了，但是聽黃雅莉那麽一說，她立即就緊張起來。但是，不對，“反倒是，你在吃醋吧，爲什麽見到我板著臉，爲什麽要說我跟田芳……”
“你還說，回來就叫錯名字，你想著誰呢，今天還去找人家了吧，我不像你，我就吃醋了，怎麽樣。”
“你別……不相干的。她家裏，唉，她沒爸爸，媽媽是神經病，在外面要飯的，要點錢回來給她讀書。你看看我們這農村，這麽多的田，每家每戶都種了田，養了鶏，喂了猪，就這樣，一年到頭還不够吃的，她家裏田也沒種，別說養鶏和猪，連菜都沒種，沒人收拾，她真的是，連吃飯都成問題的。”
“那，你，喜歡她嗎？”
“你這個……臭丫頭，你關注的點在哪裏呀，我跟你講她家裏那麽困難，你怎麽就關心這個？”
“那當然，關心她家是應該的，但是我首先得關心這個。”
“傻瓜，傻，傻，跟你說過了，她跟你，完全不一樣的，我對她可是從來沒有，完全沒有，就是朋友。”楊明敏真的有些急了，她不知道還要怎麽解釋，這個傻丫頭，她怎麽就會在這件事上糾纏。
“好了好了，看你急的，那個，我也把鞋脫了吧。”
“你還是別脫了，你沒有赤脚走過，會很扎的。”
“試試呀。”
黃雅莉說著，脫掉了鞋，襪子……楊明敏看著，心裏一陣悸動，那是，黃雅莉的身體，的一部分……
“是不是，很喜歡。”黃雅莉柔聲說。
楊明敏羞紅了臉。
“我剛才，看到你脫鞋的時候，也是，好想抱著，摸摸……”
“多髒呀。”楊明敏說，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脚往草裏扎。
黃雅莉拉住楊明敏的手：“不髒。以後不許跟我說髒。”
“嗯。”楊明敏埋下眼睛。
黃雅莉凑上來親了她一下。
楊明敏享受了這個吻，一點都沒有慌亂，柔聲說：“你真大膽。”
“我沒有。”黃雅莉說：“我也不知道，想都不敢想的，可是跟你在一起，就好想……就這樣了。”
“我也是，覺得自己，都不是正經女孩了。”
“牛在吃秧了。”遠處一個聲音突然說。
楊明敏身子一抖，渾身發軟，她牽著黃雅莉的手，知道她也被嚇得一個顫栗，原來她也這麽膽小，她不禁覺得好笑。
“知道了。”她回答提醒她的鄉親說，走過去把牛從水田邊趕開。
這段時間田裏的農活不是很忙，田裏的人不多，這個時候也差不多都回家了。農活忙的時候，這個時候是人最多的時候，因爲要趁早晚太陽不那麽曬的時候多幹一點。但總是有人會偶爾出現在視綫裏。
“剛才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見。”黃雅莉說。
楊明敏也在想這個問題，聽見黃雅莉說，又覺得好笑：“現在知道怕了，剛才怎麽那麽大膽呢。”
“倒不是怕，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們可能，就沒法在一起了。”
楊明敏也知道：“所以呢，收斂一點咯。”
一抹夕陽照在黃雅莉的臉上，真像是閃著金光的，楊明敏看到她臉上還有紅通通的，等明天她找鏡子，也要黑一層了。她想到了，走到附近一顆柳樹那裏，折一些柳枝來纏繞成一個圈，給黃雅莉戴在頭上。
“好看嗎？”黃雅莉問。
“好看。”楊明敏說，“像個野丫頭。”
黃雅莉摘下來戴到楊明敏頭上：“我也要看看野丫頭。”
田野間放牛的小孩越來越多了，打打鬧鬧也開始了，周圍變得有些吵鬧起來。楊明敏今天放牛出來的早，牛差不多吃飽了，她想到回家幫著做飯。
“炊烟升起來了，看。”黃雅莉說。
楊明敏心想，少見多怪。
“我也要回去做飯了，”楊明敏說，“回去後，不能亂說話，特別是，不能再那樣了。”
“哦，我知道的。”
楊明敏拉著牛繩，兩個人一起慢慢往回走了。
“其實，我也沒想到，”黃雅莉說，“跟你見面之前，什麽都沒想的，就是，想起你就心裏高興，那天，在公園，在你臉上親一口，已經是好大的勇氣……沒想到，還能跟你更親密……”
“也，還好吧，”楊明敏說，“你看，跟你這樣，手拉著手，別人看見，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如果是一男一女，那可不得了……所以，還是兩個女生好。”
“那你有常跟別人牽手嗎？”
“沒有，很不喜歡，我都甩開的。不過，我們這樣，跟別的女同學在一起比起來，還算好吧，她們有的在一起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比我們……”
“人家可不像我們，有那種心思。”
“那，你說，怎麽辦嘛。”
“什麽怎麽辦，就這樣呀，兩個女生，又不會有什麽事，怎麽親……也不會懷孕……”
“你真沒羞！我說的是，以後……”
以後，黃雅莉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都說過了，不再克制了，因爲沒有未來……那就是，快活一天是一天了。
路過一口池塘，有些小孩子在裏面玩水，楊明敏都會繞開走的，裏面會有一些大孩子，有的跟她們都差不多大了，有時候還有成年人。
“小姑，你還不回家呀，奶奶殺了鶏了。”
池塘裏楊安立在喊，楊明敏找不到哪個是他，她又不好走近又不好仔細看。
“你今天跑這麽遠來玩。”楊明敏說一聲，不理他了。離家近的一口池塘裏也有小孩子在裏面玩，楊安立跑這麽遠來，是怕他媽媽來了把他拖回去。
走了一段，楊明敏忽然想到，沖著池塘那邊喊：“楊安立，你給我摘片荷葉過來。”
“我不，我摘不到。”
楊安立不肯，楊明敏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繼續走了。不過，一會兒有人喊她，村裏一個男孩子摘了好幾片荷葉來，遞給她，轉身跑回池塘那邊去了。
“誰呀，是不是你的……”
“別胡說，就是村裏的男孩，亂說話我打你。”楊明敏把多餘的荷葉梗折斷，向黃雅莉屁股上拍一下。她用荷葉折了一個帽子，給黃雅莉頭上的柳枝換下來。
回家後楊明敏幫著媽媽做飯，黃雅莉在她身邊跟著，她把她趕到堂屋去坐會，一會黃雅莉又到厨房來，見楊明敏在摘菜，她也蹲下來。
楊明敏說：“出去出去，別在這添亂。”見她還不肯，楊明敏拉她起來把她推出去了。
“敏敏，你跟你同學，這麽說話的？人家是城裏人，你都不客氣點？”大嫂說。
楊明敏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態度，有些親昵了，不過別人看來是不客氣。
“是啊，你嫂子說的對，人家是好心來，你要跟人家客氣點。”
“就是，我看人家，真的是有禮貌有教養的。”
嫂子這話就難聽了，楊明敏不說話了。嫂子在厨房擺弄了幾下，也出去了。
不一會黃雅莉又進來，楊明敏剛才因爲她被說了幾句，更沒好氣地跟她說：
“又來了，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待會？”
芹香也跟進來，在門口聽到楊明敏的話，“哎喲楊明敏，人家黃雅莉同學這麽遠來看你，你都不會客氣點的。”
“是啊敏敏，你這有點不像話了……”
“沒事阿姨，我喜歡……我願意……我沒關係的。挺好的。”黃雅莉說。
新鳳看看她，“姑娘臉都紅了，敏敏，我們這麽說你，你心裏舒服嗎？”
倒是芹香，聽著黃雅莉的話有些不合適，臉紅的也不對勁，她看看楊明敏，正好看見她瞪著黃雅莉。
楊明敏趕緊收斂了表情，換了種語氣跟黃雅莉說：“你出去待會吧，這裏面又熱，又髒又亂的。”
“喲，這是說我們懶，沒把家里弄乾淨了？”
楊明敏沒想到……這個人，她腦子就是長的跟別人不一樣，她從她的話裏聽出來這個意思……
“沒事的嫂子，厨房裏烟熏得暗了一點，不髒，沒關係的……”
吃飯的時候，楊明瑞回來了。黃雅莉剛到的時候，他就要騎著摩托去場裏買點新鮮的肉回來。這根本不用的，鄉下人家，有腌的臘肉，有養的鶏，水缸裏還有下雨天捉的活魚，他去的時候家裏都說不用，他偏要去。去了這麽久，空手回來，說在場裏沒買到，乾脆跑鎮上去了一趟，也沒買到。嫂子責駡他幾句大熱天，又是下午了，哪還有菜賣。楊明敏知道去鎮上要經過的人家，想到他可能不是爲了買菜去的，她也懶得多想那些事。可是，他打著給她的同學買菜的幌子……那她也沒辦法。
楊安立夾了一隻鶏腿，還有一隻鶏腿楊福昌說給黃同學吃。新鳳像往常待客一樣把另一隻鶏腿夾給了黃雅莉：
“來姑娘，我們鄉下，沒什麽好吃的，不像你們城裏，要什麽有什麽……”
客氣話家裏每個人都對黃雅莉說過幾遍了，楊明敏都煩了。
黃雅莉把鶏腿夾到楊明敏碗裏：“給你吃。”
“我不要……”
“你這麽瘦，多吃點。”
“我不……”
“我就要給你！”
這次是黃雅莉語氣强硬了，楊明敏乖乖低下了頭。
楊安立沖淡了兩個人之間已經暴露出來的微妙氣氛：“你們都不要，給我吃！”
楊明瑞說話了：“你有一個了，別再要了，不聽話我不帶你去了。”
楊安立閉嘴了。
桌上也安靜了一會。
“你們兩個，誰大呀？”芹香問。
楊明敏還在想，黃雅莉說：“我大。”
“你們兩個，你上中專，她上高中，怎麽會同學呢？”
“我們初中同學。我初中在這裏上的初三。”
“初中？你城裏人，來這裏上初中？”
“哦，那就是，才同學一年，感情就這麽好？”
這下黃雅莉也不知道怎麽答了。
“小姑娘家，還不是合得來就好咯。”楊福昌說，“姑娘，多吃點菜，鄉里沒什麽好菜，但是都新鮮。”
洗澡的時候，黃雅莉悄聲說：“我沒帶衣服來。我故意不帶的，要穿你的。”
楊明敏想到自己穿著她的小衣服時候的感覺……她把她的那衣服還沒處安置，放假了不能放在學校，帶回家裏找不到地方藏。
“正好，把你上次那個，穿回去。”
“怎麽，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你自己穿回去。”
“隨便你，我可喜歡你的，你再拿一身給我穿。”
“我沒有了。”
“那我晚上就光著睡。”
“你……晚上睡覺老實點，這可不是在你家……”
“我怎麽不老實了？你老實點就好了……”
睡覺的時候，她們真的老實下來了，沒有說什麽話，也沒怎麽動，就是牽著手，感受著彼此的呼吸……
“你好香，”黃雅莉說。
楊明敏說：“你也是，”
黃雅莉捏捏她的手，“真想抱著你。”
“又鬧了，汗都出來了，”楊明敏捏捏她的腰。
“出來了好呀，都沾到我身上，都吸收進去，我身體裏就有了你的東西，我的汗也讓你吸收……”
“傻瓜，汗髒的，親嘴的時候，不是都有吸進去了嗎……”
“沒羞！你又在招惹，還說我，你最不老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