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學校看成績的時候,黃雅莉沒有來,她大約早就知道了成績,而且已經定好了學校,不過這不是很重要了。不出所料,楊明敏的成績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去好的學校不够,去差的學校又不甘心,那些中專她沒有瞭解,因爲她肯定上不了,這個分數讓她現在,未來,可能錯過的可不止一個人,一個朋友,她心裏焦慮。
周玉紅分數比她低:“我要是有你這分數就好了,我表哥給我找好了糧食學校,我只要在多十二分就好了,唉,就差那麽十二分。”
十二分算多了,有人就差一分呢,再多一分就可以上不一樣的學校了。田芳的成績照舊甩開學校第二名一大截,但是要上中專和最好的一中還是分數不够,畢竟鄉下學校,沒法跟城市裏那些學生比。不過排名差不多的二中和三中她可以隨便挑一個去上了,楊明敏大約只能去最差的四中,爲拿高中畢業證而辦的高中。
她沒法排遣這份焦慮,她真正的焦慮是,她覺得她幷沒有不努力,尤其是初三這一年,如果這麽努力還是只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那可能就說明,她的限度就在這了,未來,她的人生,不管她怎麽努力,付出,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而她是不想要這樣生活下去的,至少是不要她所看見的父母和同村人的生活,不要她所看見的大哥和城裏人的生活。
父親和大哥都表示了如果她想上大學的話,家裏可以花點錢讓她去二中或三中,“那你就得好好努力考上大學了,不然的話這錢就白花了,書是不白讀的,光講個讀書的話,四中也是高中,就不用花錢了。”楊福昌說的很明白。
大嫂再三拿她自己做了說明:“我是上了初中的,學習成績,比你還好吧,又怎麽樣呢,嫁人,生孩子,中學裏學的什麽數學英語,都忘光了,就語文,多認識幾個字,大隊裏開會要我去寫個講話稿廣播稿什麽的,這幾年啊,會也不怎麽開了,喇叭都壞了,不用了……”
楊福昌說:“你還是要眼光長一點,敏敏有出息了,以後我們兩個老的多一個依靠,你們兩口子負擔也輕一些。”
“那要是沒出息呢?現在的錢也白花了,以後還是要我來管。我不管,現在把錢花她身上了,以後不管她討米要飯,你們老的也有她的份……”
楊明敏課根本就沒想用大哥的錢,這不是一筆小錢,大哥再有錢也沒到不在乎這筆錢的地步,何况他還有自己的兒子,何况,不管自己將來怎樣,贍養父母是應當的,這用不著大嫂說什麽,可是這樣的事情,在她嘴裏說出來,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那麽父母能拿出這麽一筆錢出來嗎,萬元戶一年也就一萬,聽周玉紅說,分數不够的城裏學生有花一萬去一中的,那麽二中三中即使不要這麽多,也不會少很多了。
她背負不起家裏給她這麽大一筆開支,她也承擔不了選擇去哪所學校的。
沒多久田裏的農活又開始忙碌起來,這讓她少了一些胡思亂想的時間,累了的時候,她可以把這些都放到一邊去,裏開學還早呢,到時候再說吧。
然而在八月才剛開始的時候,就有人帶信來,要去學校報到,高中一年級的新生要開始分班,補課了。這樣也好,在家裏,大嫂的臉色……好在大哥不是常在家,不然她時刻都會感到不安。
那麽,關于她上學的選擇和决定,逃避或拖延的時間都沒有,這時候,她倒是想起大哥,如果他在家,一定會支持她,花錢去二中三中。
這麽說來她是希望能花錢去好學校了,她驚异地發現了自己的這種心思,當即决定:“我就去四中。能學好,在哪裏都能學好,沒那能力,去了好的學校也沒出息。”
大嫂很滿意:“就是,四中再差,每年也還是有人考上大學的,那一中也不是個個都能考上大學……”
楊明敏不想聽她說的任何話。因爲他們夫妻兩個,她對楊安立都喜歡不起來了。他越長大,越像他們。她想離開。


四中在郊區,郊區就是農村,學校門前的路邊就是秧田,環境跟她上的在村子裏的初中沒什麽差別,差別就是離公路近,離城市近,所以在感覺上,和初中還是不一樣。
有的學生是騎車來的,有的學生是背著行李走來的,有的是家長幫著背著行李來的。有個人在校門口讓騎車的學生都下來,讓他們把自行車停到車棚去,“別到處亂放,你們聽好了,亂放的自行車一律按廢品賣給收破爛的。”
楊明敏推著自行車進去,她看到有學生在經過了讓他們把車停車棚的那個人之後,就騎上車一溜烟走了,她也跟著騎上,跟上去,後面的人一聲吼:“下來!”
那些是高二高三的學生,他們把車騎到宿舍放行李,她還不知道宿舍在哪裏,她也不知道車棚在哪裏,推著車往人多的地方去,看到了新生報到的牌子。她把車停在一旁,想過去問問,剛一轉身車倒了,車上有行李車脚架站不住。她推著車要到教室那邊把車靠在墻上,這時候碰見了一個初中的同學。
“魯永,你去哪?”
魯永站住看看她,“你怎麽也來了?你考了多少分?”
看來他以爲她是學習好的學生,沒想到她也到四中來了,她很慚愧,同學可能會看不起她。
“你去那邊報到,然後去寢室把東西放下,再去教室。”
“哦。那個,你幫我扶著車,站不住。”
“你這……好的,你快點。”
楊明敏把車交到魯永手裏,跑過去報到。
“楊明敏是吧,成績還不錯,來了要加油哦。”負責報到的老師翻到她的名字。
她很羞愧,無論是褒還是貶,她都不想聽到。
“你在,十八號,先把行李拿過去,再到這裏來排隊,等著一會進教室。”
然後就有別的同學擠過來了。
十八號應該是寢室的號碼,可她不知道在哪裏。她先去把魯永手裏的自行車接過來,在那裏又遇到了一位初中同學張大山,她跟他打了招呼。
“你們知道女生寢室在哪裏嗎?”
“那,”魯永往操場邊上的房子一指:“男生女生都在那,你去看看,找到你的號碼。”
“哦。”
楊明敏推著車要走,王軍說:“自行車不許推過去,老師看到要說的。那些是高年級的學生,他們不怕,我們剛來,還是規矩點。”
楊明敏看看車,有些爲難。
“你去吧,車我們給你看著。”
“好,謝謝了。”
楊明敏抱著行李走了。她著急,一路小跑著穿過操場,到了寢室那裏有幾級臺階,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她在臺階中間停下來,轉身問道:
“能不能,我可以幫你嗎……”
她剛剛小跑著超過了一位腿有殘疾的,同學,因爲他也帶著行李,他一隻手提著行李,另一隻手上有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滿頭大汗。
“不不,不用,你走。”
那位同學語氣不太好,不知道是超過他冒犯了他還是想幫他冒犯了他,這都有可能的,楊明敏羞紅了臉,轉回身繼續上臺階,這時候她感覺到一種异樣的,目光,一張俊秀的臉……一個,女生,靠著臺階上一旁的欄杆,她面朝寢室走廊那邊,扭過身子,歪著頭,斜著眼睛,看著她。
楊明敏有些尷尬地,她想笑笑,可是覺得那雙眼睛不是很友好,那張臉是很漂亮,可是嘴角似乎,帶著嘲笑。
“瘸子,加油,爺先上去了!”
一個男生蹭地沖上臺階,在走廊上拐彎跑了。
楊明敏一聲不吭目不斜視從她面前走過了。
沒有見到黃雅莉,也沒有見到田芳,她們都不會到這所學校來。教室裏沒有老師,楊明敏在門口磨蹭了一下,看准了一空位走過去坐下。同學們三五一群,有的喧鬧有的小聲一些,吵吵嚷嚷應該是城裏的同學,相對安靜一些規矩一些的大約是農村裏的同學,從衣著上也能大致區分出來他們來自城裏還是鄉下,衣著,口音,腔調,都是標簽,這算不算是一種,等級,分化?
“楊明敏,楊明敏!”
她聽到有人叫她,轉臉過去,肖珍向她招手,和肖珍在一起的還有另一個初中同學李琴。她走過去,和她們待在一起。
“就我們幾個嗎?其他人都去了二中三中?”肖珍問。
“楊明敏都來這裏了,別人怎麽可能去二三中嘛。”李琴說。
他們都把她當作學習好的同學,楊明敏很羞愧。
“那其他同學,就是沒上學了?”肖珍說。
“我看到魯永和張大山了。”楊明敏說。
“我也看見他們了。總共只有兩個班,可能就我們這幾個人了。”肖珍說。
大約就是這樣了,三十多人參加中考,去別的學校大約有五六人,包括田芳周玉紅在內,到這所學校的可能也就五六人,那就是說,有二十多個初中同學回家種田了。
這時候教室裏忽然安靜下來,楊明敏抬頭轉臉,看到那個瘸……殘疾,同學,拄著拐杖,在一教室的同學的注視下,向她剛在坐過的空位走去,坐下來。
一個同學說:“別坐那,那個位置有人了。”
楊明敏站起來說:“我不坐那了。”
“哦謔謔——趙大帥,有人跟你叫板了哦……”
“哈哈哈……”
那個“趙大帥”看看楊明敏,“誰說那個位置是你的了,那是我的。”他走到殘疾同學面前,“你再找個位置,這是我的位置,我跟他們說話才到後面去的。”
殘疾同學滿臉通紅,滿頭大汗,在全班的注視下,拿起拐杖,站起身子,挪開脚步,站到一旁。
那個“趙大帥”坐在那個位置上,轉過身繼續和其他同學說說笑笑。
如果田芳在的話,她會讓殘疾同學就在那個位置坐下,是的,她常常是不那麽引人注目的,可是如果有事的話,她是誰都不怕,什麽都不在乎的。
可是楊明敏不是田芳,她沒有勇氣去跟那個男同學爭座位,她可以去幫那個殘疾同學另外找個座位,或者讓他到自己這裏來坐,可是她做不到,他沒有自己初中的同學嗎,他的初中同學沒有來關照他一下的嗎?
正好老師進來了:“吵什麽?找個位置坐下,把書拿出來看,我一會再過來。”老師說完走了,他只是路過教室。
殘疾同學自己另外找了個沒人願意坐的前排位置坐下了。
沒有新書,還沒開學,新書沒有發,好多同學都沒有把初中的書帶來。上了兩天課,學校决定放三天假讓沒帶書的同學回去拿書,還有很多同學生活用品都沒有帶,老師還交代,回去找找以前初中的同學,勸他們到四中來上學,“未來的時代是知識的時代,讀個初中頂什麽用,你們好好勸勸他們,成績差點不要緊,只要來,只要願意讀書,我們學校都願意收。”
楊明敏不想回去,她帶了書,她猜到了,初中的時候假期補課就是複習以前的課程,沒有開學是沒有新書的。可是,放假了不回家,這在別人看來,是有多不喜歡家呢?
回家大嫂見到她就說:“什麽學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如不去讀了。”
楊明敏也覺得可惱,惱學校,可是是學生沒帶書的,她又惱同學,想到那個什麽“趙大帥”,想到自己要跟這樣一群人同學,她又惱自己了,怎麽就沒有能力去別的學校?不過城市裏的學生都那樣,一二三中可能都會有那樣的同學。
在家裏熬了兩天,也不算熬了,現在大嫂說話,她越來越多的時候都不理會了,奇怪的是大嫂居然沒有因此找她的碴,仍然自說自話。
回到學校後,多多少少滿足了一些新鮮感,新的同學都熟悉了教室,寢室,食堂,操場,厠所之間的路綫,還有老師的宿舍,辦公室,有些還單身的老師就住在學生寢室多餘的房間,不過老師是兩個人一間,學生是十個人一間。宿舍是新建的,之前的學生不多,都住教學樓空餘的教室裏,整個學校的修建都像是臨時想到似的,東一處房子,西一座房子。
補課期間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學生,他們有些是沒有收到通知的,有些是本不想上學了,後來又來了。然而上了一星期課,又要放假了,這次放假直到開學再回學校。楊明敏真有些惱火了,跟好玩似的,一個學校,沒一點安排,沒一點計劃,說來就來,說放就放,加上學校建築的隨意,讓她對這學校,快要失去信心了。
回到家,大嫂一見面又是:“又回來了?”
這不怪大嫂,楊明敏自己也這樣覺得。她習慣了大嫂沒好話,她叫楊安立過來:“這給你。”她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給楊安立買了一隻乒乓球。
楊安立拿過去,扔地上彈幾下。
“喲,還有閑錢買東西呢,家裏給你生活費多了是吧?”
突然間,楊明敏發現自己有那麽一段時間不生大嫂的氣了,她覺得,大嫂就是個可憐的傻女人,還自以爲精明呢,不會過日子,不會活,傻得她都想笑。
“楊安立,別跑,你回來。”她沖跑出門的楊安立喊,楊安立拿著乒乓球要出去玩。
“幹嘛?”
“我去你叔叔家,看看小群群,你去不去?”
“不去,小破丫頭,有什麽好看的。”
“我騎自行車去,帶你,好不好?”
楊安立在猶豫,楊明敏推起自行車就走:“不去我還不想帶你呢。”
楊安立跟著跑過去,爬上自行車後座。
“早點回來做飯。”大嫂跟出來喊道。


夏天在田裏遇見過幾次均玲嫂子和二哥,抱了抱群群,這麽長時間都沒有正經去他們家了。群群跟鄰居的幾個小孩子在稻場上玩,楊明敏給她帶了幾顆糖果,不好拿出來分給別的小孩。楊安立從自行車上蹦下來,楊明敏險些摔倒。
“群群,媽媽在家嗎?”楊明敏從自行車上下來。
“小妹,你看。”楊安立跑過去沖幾個小孩炫耀他的乒乓球了。
“媽媽在後面翻菜園子。”群群說,注意力在楊安立的乒乓球上。
“你跟哥哥玩,楊安立,好好帶小妹。”
楊明敏把車靠在墻邊,穿過堂屋,到後面菜園子了。
均玲姐在給菜地澆肥,一股臭味在熱氣下沖進鼻子。
“均玲姐。”
“呀,敏敏來了,這,我這裏,臭,你去前面坐會吧。”
均玲姐穿著媽媽給她的舊衣服,衣服有些小,扣子也不齊,衣服裏的身體鼓鼓囊囊的,楊明敏紅了臉想避開,轉念一想,“我來幫你,一起澆。”
“太臭了,你學生……”
“什麽學生,還不是家裏人。”
她到小屋子旁找了一隻施肥瓢,到桶裏舀肥澆菜地。
“來我跟你換一個。”均玲姐把自己手裏長把的瓢遞給她,從她手裏把短柄的瓢拿過去。長把的瓢不用裏臭味那麽近。
“怎麽樣,上高中了,還不錯吧。”
“嗯,還可以。”
“好好讀書,爭取考個大學,咱們家有你就光彩了。”
“嗯。”
“一會就在這吃飯,給你做好吃的。”
楊明敏想起大嫂叫她回去做飯,她雖然沒理她,但還是要回去做的。不過,她也想在均玲姐這吃飯。
“你們田裏,都差不多了吧?”
“我們田少,早就差不多了,就等入秋了,收晚稻了。我還去給爸媽幫了兩天工呢。”
“大哥回來過沒有?”
“他忙,他做大事的人,怎麽能綁在家裏種田呢。”
楊明敏看看均玲姐,她彎著腰在澆肥,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挨著菜苗均勻地澆肥,那眼神像在關照人一樣,那神情像在對著什麽親切的人一樣,楊明敏心想,自己要是個男人,能跟這樣一個女人過一輩子,天天種田,澆菜園,也是很……
“二哥呢?”
“他去大隊……你晚上在這吃飯吧,他去大隊,會買酒回來喝的。”
楊明敏心說自己又不喝酒,難道還要留下了陪二哥喝,忽然想到,看一眼均玲姐,她眼裏潤潤的,慢悠悠地從楊明敏臉上移開,楊明敏又心疼,又生氣,就有那麽一些人,本來屁事都沒有的,就不肯好好的,就一天到晚折騰出一些事來,還都是些屁事,不知道他們遇到像趙國華那樣的人欺負了,會怎樣,還會在家裏跟自己親人胡鬧不。
“她有沒有打你?”
“沒……沒事,沒有。”
“那他……”
“沒事,我就是,他去大隊會買酒回來喝,會叫我給他做點好菜,我就留你吃飯。”
均玲姐這樣說,楊明敏暫且就這樣信了,實在是,她也管不了什麽事。
澆完了菜,楊明敏跟群群玩一會,均玲姐要準備晚飯了,跟楊安立說:“立兒,跟小姑晚上就在嬸嬸家吃飯好不好?嬸嬸給你殺鶏吃。”
“好!”楊安立一口答應。
楊明敏想說不用的,看到均玲姐家稻場上一大群鶏,就沒有阻止了。找機會,她問群群:“爸爸在家有沒有跟媽媽……有沒有讓媽媽哭?”
“有,晚上的時候,爸爸騎在媽媽身上,打媽媽,媽媽……”
“哦,好了好了,小姑知道了。”楊明敏沒想到會問出這樣的事,滿臉通紅,趕緊阻止群群說下去。這樣的話,她還真管不了,問都不該問了。
均玲姐去殺鶏了,楊明敏想去幫忙,群群老粘著她,她叫楊安立來帶群群去玩,自己去跟均玲姐在一起。
不知道爲什麽,不管均玲姐在幹什麽,她都覺得,她怎麽看怎麽覺得,舒服,沒看見的時候,想起來都覺得舒服……均玲姐好看又賢惠,二哥這個混蛋,他要幹什麽?
“長高了,來,二哥看看,像不像個女人了。”楊明祥走到厨房來,伸手摸楊明敏的頭說。
楊明敏甩開他的手,看著他另一隻手裏的酒瓶子:“你還喝酒,我告訴媽……”
“那她可管不了,你也大了,你還要他們管嗎?是不是巴不得離他們遠一點?”
這話說到楊明敏的心裏了,她沒理他,繼續幫均玲姐做飯了。就這麽一會功夫,二哥去鄰居家跟人家打牌了。
有些事情,很奇怪,很煩惱,這天晚上,楊明敏又做了那樣的夢,夢裏的人,一會是黃雅莉,一會是均玲姐,醒來的時候,她覺得又慌又亂,可是回想起來的時候,心裏又有點癢癢的,酥酥的……但還是覺得恐慌,那些夢……太荒唐了,好在那都是夢,夢醒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一切正常。可是不止在夢裏,真的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會有一種,很喜歡,很愉快,很挂心,很心疼,就是一種,從心底裏感到親近的感覺。她想,是不是不該跟均玲姐多見面了,跟黃雅莉,大約是不太能見到了,這也會讓她心裏有一種,疼痛的感覺,她也不該想起她。不該時常想起她。


好在她要去上學了,學校裏有學習,有同學,也有煩惱,有讓她厭煩的人和事。臨近開學的時候,大哥回來了,他說是專爲她開學回來的,可是楊明敏一點都不希望這樣,一點都不想他爲自己再做任何事情,她堅持拒絕了大哥送她去學校,一語雙關跟他說:
“我現在大了,你今天送我了,下次還得是我自己去。”
她帶好了生活用品,生活費,米,學校也收農村學生的米來換飯票,農村家庭米多,可以省下本就缺少的錢。補課的時候沒覺得,正式開學了,新鳳好像才意識到女兒要長期離開了,雖然還是每周回來一次,但是距離遠了,感受不一樣了,不禁眼泪汪汪地。
楊明敏故作輕鬆笑話她幾句,騎上車走了。
到了快要拐彎上公路的一段鄉間土路上時,她把車停下來,靠在路邊的樹上,自己蹲在樹下哭了一場。父親已經過了六十,父母都是老年人了,再過些年,他們就都不能幹活了,那時候,他們有三個兒女,他們能依靠誰?她不想對大哥那樣,她也不想厭煩二哥,可是他們……如果二哥對均玲姐好一些的話,她或許不會那麽挂念均玲姐,或許就不會做那些荒唐有可怕的夢了……她怎麽會做那樣的夢……大哥,現在就常在外面不回來,就是在家那麽幾天,他都會讓她撞見跟別人……那他在外面,這樣看來,大哥跟大嫂,怕是長久不了,那楊安立,他是個小孩子,那天群群走到學校給她送一顆糖,而楊安立把她的鋼筆偷出來藏起來,兩個一對比她真惱恨侄兒,可是,他平時滿嘴駡群群臭丫頭,破丫頭,看見她時還是親親熱熱叫小妹。長大後呐,她小時候,兩個哥哥也是護著她的,因爲她有兩個大哥哥,都沒人欺負過她。小孩子的欺負,能算什麽欺負呢,主要是長大後,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她都懂的道理,怎麽他們就都不懂……大哥跟大嫂,相互可能都沒有愛,二哥可能就不會愛一個人……
哭一場,似乎好受些了,公路上會有來往的汽車,那些開汽車的人,他們可以到很遠的地方去,他們可以見識好多的地方和人,他們應該是快樂的,就是像她這樣在公路騎著車也會漸漸感到愉悅起來。
她應該愉快,到一個新環境,新學校,學新的知識,儘管她已經瞭解了新學校,幷不是很滿意新學校,但畢竟就此開始了她的一段新的生活,學校好不好沒有關係,自己努力的話,未來還是有無限可能的。
令她驚喜的是,在從公路上拐彎上了去學校的那條路上時,她看到田芳待在路邊,她還以爲她看錯了,田芳叫她了:
“楊明敏!”
她從車上跳下來,來不及把車放好,伸手拉住跑過來的田芳,滿心欣喜,迫不及待問:“你到這裏來幹嘛?”
“上學啊。”
“你不是,你沒去二中嗎?”
“去了,暑假在那補課呢。”
“那你來這裏……”
“看看,比較一下唄。”
“你媽媽呢?”
“早走了,你回去沒多久她就走了。”田芳和楊明敏一起把自行車扶起來:“她嫌我煩,不聽她的話,還老跟她頂嘴。她是怕我沒錢上學了。”
楊明敏不知道說什麽好,推著往學校走去。
“我暑假就來過了,想在這裏也上上課的,誰知道這裏放假了,我就還是到二中補課。我混進你們班上上幾天課,如果這裏好的話,我就在這裏讀書了。”
田芳的做法讓楊明敏哭笑不得,她想去好的學校去不了呢,田芳還想選這裏。
楊明敏沒見她帶行李:“你的東西呢?”
“在二中,家裏沒了,我先在你的鋪上擠幾天。”
兩人走進校門,楊明敏看見那個女生……就是補課報到那天在宿舍臺階上冷冷看著她的那個女生,在那裏待著。楊明敏臉上一紅,目不斜視跟田芳往前走,在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突然問:
“你叫什麽名字?”
“楊明敏。”楊明敏吐口而出,回答完立刻後悔了,自己爲什麽要理她,臉上更紅了。
那個女生竟然對她笑了笑,楊明敏更加窘迫,趕緊加快脚步走了。
田芳跟在她身旁,突然說:“你長高了。”
新書發下來,新鮮感過去後,學習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枯燥無味的狀態,上課的時候坐在教室後排的男生會傳來打呼嚕的聲音,下課的時候當作一件得意的事情來,然後還商量好了要比誰在上課的時候打呼嚕的聲音大。來這所學校的學生都是其它三所高中挑剩下不要的,大部分都只是爲了混個畢業證,下課的時候就更瘋了,一個個耀武揚威在操場上,跟高年級的男生稱兄道弟,在班上吹噓社會上的誰誰是自己認的大哥。
這些不關楊明敏的事,但是會影響她的心情。班級的同學相互都知道名字了,熟悉一些後,就有男生沖她擠眉弄眼地,上課的時候老師點她回答問題,會有男生起哄。其實不熟悉的時候就有男生沖她,那個趙明宇在補課的時候就沖她一抬下巴,嘴裏“嘚”地一聲:“做個朋友。”她沒理他。他們不過是看她是鄉下來的,城裏的女同學就不一樣,有誰跟她們不規矩,她們會駡回去,會反過來挑釁,前幾天趙明宇對著王琳吹口哨,王琳是這樣說的:“吹,繼續吹,別停啊。”
田芳沒有書,她跟老師說了自己的名字和分數,老師居然就讓她在班裏待著了,也沒有另外給她一套書,也沒有給她安排寢室鋪位,只是給她調了個座位,讓她坐在楊明敏旁邊,兩個人共用書本,她就這樣在這裏糊裏糊塗上了半個多月的課。學習方面,她不是一個好榜樣,上課也不怎麽聽,就是楊明敏不用哪本書的時候她拿來看看。
過了兩個星期,楊明敏跟她說:“你走吧,你回二中去。”
“怎麽,睡你的床,用你的書,你不樂意了?”
“你這樣能學得好嗎?”
“我初中就是這樣學的,不好嗎?呵呵,比你好。”
“我是說,你這麽會學習,應該學得更好,你不能在這裏混日子。”
“我學得好的,你別擔心。”
“你如果花一天就能學別人兩天才能學會的東西,你爲什麽要浪費一天時間等別人呢,你自己學兩天就是別人四天才能學會的,你爲什麽要把那兩天白白混過去呢?”
田芳楞住了,“你說的對。”
“我要是有你這聰明勁,別人上高中,我就去上大學了,別人上大學,我早就賺錢去了……”
“我懂了。”田芳難得這麽認真,她繼續認真地說:“你把那封信給我看看。”
楊明敏收到了一封信,班上很多同學都有去了不同學校的初中的同學寫信來,這也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仿佛有外界的聯繫,自己就不是這所學校能封閉,能掌控的,就是有更廣闊的天地和前景。楊明敏和幾個初中同學基本上都沒有人寫信來的,他們的同學大部分都回家種田了,所以收到信,楊明敏懷疑是不是同名的的人錯給了她。
信封上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字迹娟秀,所以應該不是男生寫來的,只寫了學校年級和收信人名字,沒有班級,因爲懷疑寄錯了,所以她拿到的時候仔細看了信封上的內容,當然在看過信之後,她也反復看了信封,信和信封的所有的字和標點,她都反復看了,每一筆每一畫她閉上眼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這樣她還不滿足,還要反反復複地看。
信是由老師帶到教室裏來,念了收信人名字楊明敏取來的,田芳也很好奇誰給她寫來的信,兩個人一起看的信封,然後楊明敏拆開了看,這時候田芳自覺地避開了,可是楊明敏看到:“楊明敏:你好,我是黃雅莉……”就慌忙把信收起來,這引起了田芳的好奇心,楊明敏當時就懊惱自己沉不住氣,正常來說是誰寫的信,寫了些什麽,她都應該跟田芳說的,她們相互知根知底,沒有什麽秘密可言,即使是情書,即使是談戀愛了……也不必彼此隱瞞,這個年齡,又都是學生,能有怎樣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所以是她的反應太過激動了。而且,她也確實想對田芳隱瞞這個秘密。
田芳沒有在意,依然跟她形影不離,楊明敏開始找一些突然的藉口避開她,避開之後找個安靜的角落,把信又拿出來讀一遍。黃雅莉在信上沒有說什麽,但僅只是這個名字,就足够讓她激動,興奮,慌亂,連吃飯都心不在焉,上課走神,除了黃雅莉這個名字,信裏也確實有讓她沉不住氣,靜不下心來的內容:
楊明敏:
你好,我是黃雅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信,我往每一所你可能去的學校都寫了信,但願你能收到,如果收到信了請務必給我回信,我的地址是師範學校中文專業。
盼望你的回信。
黃雅莉
她給每一所她可能去的學校裏都寫信了!那些信她收不到,可能會被別人拆開看,所以她在信裏不能說太多!但是她這樣做,就足以表明她的心意了!接連幾天楊明敏心神不寧,魂不守舍,常常回過神來的時候感覺到臉上發燙,身上發燒,飯也吃不下,晚上睡覺也睡不著,床另一頭躺著田芳,她翻來覆去怕打擾到她,想事情想得興奮了也一動不動,悄悄地舒一口氣,繼續想心事……
她幷不擅長隱瞞,她耍些小心思避開田芳不過是更明顯的讓田芳知道她有事情瞞著她。田芳跟她同桌,同寢,想要瞞著她真不容易,好在田芳明白她的心思,主動跟她疏遠了幾次,估計她應該寫完信了,誰知道她寫了撕,撕了寫,折騰了好幾天,如果不是怕黃雅莉等回信著急了,她的回信不知道還要拖延多久。
她的隱瞞幷不高明,田芳不點破就算是瞞住了,她就當田芳不知道這回事,田芳向她要信來看時,她沒有很意外田芳知道,但還是心跳臉紅了,這是控制不住的,她想到黃雅莉就會這樣。她冷靜下來想到過,其實沒什麽可隱瞞的,不過是兩位女同學通信而已,信裏也沒有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黃雅莉寫來的。”她說。
“黃雅莉?”田芳吃驚道:“我以爲……以爲哪個男同學給你寫的呢。”
是這樣的,這個年齡了,哪位男同學寫信來倒不奇怪,况且她也收到過,反倒是黃雅莉,她們之前同班的時候幾乎是沒有任何來往的。
“那你激動什麽,臉紅什麽?神神秘秘幹什麽?寢食不安是怎麽回事?”
“我……我……沒什麽,沒什麽說的。”
田芳沒有再繼續問,也不要信來看了。應該是這樣的,楊明敏心想,女同學的來信,真沒必要隱瞞的,是自己多事,到底爲什麽要神神秘秘的,寢食不安又是怎麽回事,她也想知道。
“就按你說的,我周末回家帶點米,下周就回二中了。”
聽見田芳這樣說,楊明敏又捨不得她了,但是,別說是她提議要她回二中的,就是田芳自己决定,她也不能挽留,那是事關前途的大事。
“跟我坦白一件事,那天晚上,在我家那天晚上,你做夢了,是不是夢見黃雅莉了?”田芳突然問。
“做夢?”楊明敏還沒回過神來,但立刻就想起來,臉又紅了,心裏又慌了,話也亂了:“沒什麽……沒夢見她……沒做夢!”
田芳看看她,伸手點點她的額頭:“你呀,麻煩了。”


田芳離開後楊明敏很快就遇到了麻煩,她在洗衣服的時候水潑到了路過的一個同學的鞋上。學校的一切設施和建築都像是臨時搭建的。宿舍是新建的,他們這一届才開始使用,整座宿舍裏沒有水的,喝水到食堂,洗衣服在宿舍前面的路邊修了兩排水龍頭,一排男生用一排女生用,水龍頭下是一塊水泥地,邊上有溝槽讓水流走。楊明敏把用過的水倒在水泥地面上,水濺起來,濺到了經過的一位同學的鞋上。
這本沒有什麽,那位同學是一年級二班的新生,他瞪了楊明敏一眼,楊明敏趕緊道歉,他沒好氣地說了句:“看著點!”就走了。然而宿舍臺階上有人看見了,他們走下來,爲首的那個把已經走向臺階的那位同學拉回來,沖楊明敏一揚下巴:
“這是我兄弟。”
楊明敏不認識他,但是知道他,據說是混社會的,在學校裏也很出風頭,楊明敏覺得不關自己的事,所以沒當回事。她沒想到要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說什麽,隨口“哦”了一聲。
“我你知道吧?”
楊明敏說:“不知道。”
“她不知道我!哈哈,她不知道我!”
“呵呵呵,浩哥你不知道,你在四中上什麽學?”
“鄉下來的……”
楊明敏有些生氣了,她知道城裏人也沒什麽,但是城裏的同學怎麽都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色和氣勢,老實說,在他們面前她有點自卑的,但這由不得別人說,而且是這樣的,學生,像黃雅莉那樣的禮貌和教養呢,她不由得由自卑而看不起他們來。
“你們什麽事?”
“什麽事?你把我兄弟的鞋弄濕了,就這麽算了?”
“濕了晾乾就行。”楊明敏說。
這是大實話,千真萬確的話,那浩哥都不知道怎麽接了:
“你……嘿,不扯那麽多,賠錢。”
“浩……浩哥,沒關係,不……”
“輪得到你說話?”浩哥手搭在那位男同學的肩上把他拉過來的,他抓住那位男同學的肩推了他一把,“我在給你討公道呢,你他媽的這麽沒出息?”
跟著他的其他幾個人對那位男同學也推搡了幾下。
跟楊明敏一起洗衣服的有兩三個女同學,她們呆呆站在自己洗衣服的水龍頭前。
楊明敏想了一下,低下頭自己洗衣服了。
“你什麽態度,叫你賠錢!”
大約她的態度激怒了浩哥,也許是他裝腔作勢,大聲沖她吼道。
“浩哥,別生氣,鄉下妞,不懂事。哎,你老實點,把錢賠了,浩哥是大度的你不會跟你計較的。”
“大度?就一個鞋子上沾了點水,多大點事,就這事你們也咋咋呼呼吵吵鬧鬧,這還大度……”楊明敏氣紅了臉,看著這些人,覺得像小丑一樣。
旁邊一個同班的女同學徐嬌向她靠近來。
“你……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告訴你,這錢你賠也得賠,不賠也得賠,你鄉下來的,不懂事我就不計較了,錢賠了就拉倒!”
楊明敏剛想說話,徐嬌跟她說:“你別跟他們强了,他們……你賠吧……”
“憑什麽?不賠怎麽樣,我活得不耐煩了,你敢殺了我不成……”
楊明敏話沒說完,那個浩哥猛地抬起手來,她嚇得腿一軟,身子一晃,差點坐到地上。好在那個浩哥沒有打下來。
浩哥在學校是比較出風頭的人,他們一夥人圍在這裏,吸引了不少學生的注意,但都是遠遠站著看。
“我不打女人。不過,我有別的辦法對付女人,你要不賠,你等著瞧。”
“你好好跟浩哥道個歉,不然……”
“浩哥,看她這樣子,除了黑一點,長得還蠻水靈的,鐘哥不是要找一個……”
浩哥把手一揮:“別說那麽多,知道的人多了不好。總之你要明白,你不賠錢,我們有的是辦法弄你,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走開走開,看什麽看,別妨礙浩哥……”
楊明敏被剛才抬手那一下嚇得精氣神都沒了,聽到這話,想他們既然混社會的,應該還是有一些普通學生不知道的手段吧,畢竟他們是把老師都不放在眼裏的,加上徐嬌在一旁扯她的衣角,她也不敢硬頂了。
“你們……要多少錢……”
“我們五個人,每人一包烟,十塊,加上我這兄弟的鞋子,你賠二十塊。”
“可以了,這不算多了,浩哥平常抽烟都是五塊錢一包的。”
楊明敏頭都大了,二十塊,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了,田芳可以用得更久,她也沒有一次從家裏拿過這麽多錢。這時候,她看到不遠處操場邊上一個老師走過去,她沒有有意去看,只是她剛好面向那個方向,她想到叫老師,可是她看到那個老師往這邊看看,像沒什麽事一樣走過去了。
“我沒有……我一個月加起來,才二十……”
“鄉下窮光蛋!沒錢你惹什麽事?你沒錢你跟我……”浩哥在說,旁邊一個人在他耳邊說了句話,他笑了。
“那不行,我不幹!”楊明敏聽到了,那個人在她耳邊說的是洗衣服。楊明敏彎下腰繼續洗衣服:“你們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給你們洗衣服。”說著流下眼泪來。
這下那幾個人真的尷尬了,自找沒趣又下不來台了,遠處圍觀的學生裏有人還發出了笑聲。
“老師來了,要上課了……”有人喊。
浩哥用最强盛的氣勢,最誇張的動作,指著楊明敏說:“你等著!”然後走了。
附近另外兩個洗衣服的女生過來說:“你麻煩了,你幹嘛要跟他們强呢?那個鐘哥,是城北區的老大,他們可什麽都幹的出來……”
“就是就是,他們還把女孩子弄去,陪別人睡覺呢,專門要學生的……”
“他在學校裏是不會把你怎麽樣,周末回家,他們在路上堵著你,把你弄到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楊明敏真的怕了,以她的閱歷,她自然想不出壞人能做出什麽事,聽那幾個女同學一說,她知道電影電視裏的那些壞事,都是有人會做的。
她提心吊膽了好幾天,她想到如果她是個男生的話,當時就被打了,這是女孩子的一點優勢,但是身爲女孩子,她有男生不會有的更多的擔憂。眼看快要到星期六了,她在猶豫要不要回家,上周因爲田芳不回家,她們一起待在學校的,這周應該要回去一下,如果那些人在路上堵著她怎麽辦?如果不回家,到時候別的同學都走了,有些老師也不在學校,如果那些人來找她麻煩怎麽辦?
她沒有誰可以依靠的,學校裏一幫成績不好的體育生也都是混的,跟那幾個男生以及一群年輕老師都常在一起,那些年輕老師也以有一些社會關係爲傲的,至于那些年長的老師,基本上都是一些初中老師抽調來的,好一點的也不過是高中畢業,而且他們那個年代,讀完高中幷不意味著具備高中的知識和能力,他們大多是住在村子裏,家裏以種田爲主,他們對于學生的管教大約只是上課不要講話,下課不要胡鬧,在小學生面前他們依仗的是身體優勢,在高中生面前,這種優勢沒有了,遇到那種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學生他們其實沒有辦法。
思來想去,她只能靠自己,她是打心底裏看不起那些學生,也許還有幾個老師,其實那天她如果繼續强硬下去的話,那些人是拿她沒有辦法的,別說什麽道理,就是鬥嘴爭吵,她也有信心能吵過他們,因爲他們實在是,因爲那實在不叫個事,所以那都是什麽人啊,可惱的是她被那樣的人煩擾到了,她還拿他們沒辦法,她還受到他們更大的威脅,他們憑什麽,就靠耍橫嗎,也許,她在他們面前沒有身體上的優勢,但是,他們依仗的狠,她也可以有,而且他們不一定是真的狠,她想起那個于榮浩跟她說話時候的腔調姿勢,裝腔作勢,準備點東西,刀,她想像出一把鋒利精巧的刀,她可沒地方去弄那樣的刀,她只能弄到削鉛筆的刀,那個,也算鋒利,也算精巧,帶在身上方便,而且合理,只要出其不意,就能對對方……唉,她不是要傷害別人,她要用來嚇人就好了,挨打倒不怕,她怕他們會對她……如果那樣的話,她可以用這把小刀把自己劃死……那恐怕還是不容易的,但是這個念頭嚇了她一跳,她可不想死,特別是,因爲這些人,因爲倒水潑濕了一隻鞋而死,這可真是,想到這裏她自己都哭笑不得。
周六下午上完課,同學們一陣風似的離開教室,她從教室裏出來時看到校門口擁擠的人群,忽然想到隨著人流涌出學校,那些人大概很難在人群裏找到她,她立即匆匆忙忙跑到寢室裏拿好東西,跑到車棚騎上車,往校外騎去。這時候的人沒有剛才那麽多了,她一直騎到公路上也沒有受到阻攔,她一直回到家也沒有,她想大約這事就應該過去了,畢竟,屁大點事嘛,那些人也不至于無聊到這種地步。
周一大清早她回到學校來,在離開公路拐彎到往學校去的那條路上後,她看到那個女生,就是暑假補課第一天在臺階上看她的女生,問過她名字的那個女生,那個女生看見她,叫道:
“楊明敏,下來。”
楊明敏從自行車上下來,她在學校看到過這個女生跟那些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她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吧,所以那些人是派她來了?
“幹什麽?”楊明敏沒好氣地問她。
“沒事,一起走。”那個女生走到她旁邊來,“走啊。”
不遠處,那幾個男生在路邊,楊明敏心想可別是找她的,如果是,她可真的是半點都看不起這些人了,她生氣了。
不出所料,那幾個人圍過來:“你回家拿錢了吧?把錢拿來,什麽事都沒有。”
楊明敏剛想說,旁邊那個女生說話了:
“她是我朋友,于榮浩呢,怎麽他沒來。”
“這麽點事,我們老大用不著出馬。”
“那你們走吧,有什麽事,讓他來找我。這楊明敏是我的朋友,給我點面子。”
楊明敏又氣又急又好奇,屁大點事,沒完沒了,有意思嗎,可是這位女生居然跟他們講道理,有點談判的味道,犯得著嗎,而且,她爲什麽要幫自己?
“這不好,我們不好交代。”
“有什麽不好交代的,你們不都是同學嗎。”這位女生說著帶著楊明敏走了。
楊明敏很想回頭看看那幾個人是什麽反應,但這樣可能又會生出事來。她的注意力應該在旁邊的女生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呵呵……我叫張小燕。”
楊明敏想問她跟那些人什麽關係,那些人到底有什麽能耐,覺得不合適。兩個人一起走到校門口了,張小燕說:
“你去吧,這事別放心上,我會去跟他說的,莫名其妙欺負一個鄉下來的女生,傳出去對他也不光彩。”
楊明敏轉過臉對她說:“謝謝。”
張小燕張了張嘴,沒說話,擺擺手走了。
這件事就這麽解决了嗎?她現在最在意的是,張小燕爲什麽要幫她,她要怎麽感謝她。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班上的同學對她的態度起了變化。進教室的時候,一個女生把凳子推到過道裏坐著,楊明敏走過去說:“王欣,你都坐過道裏了,讓一下。”
王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理她,也沒有讓開。
楊明敏沒料到她會這樣,一時間楞在那裏。王欣是個漂亮的女生,楊明敏喜歡漂亮的女生,雖然不太熟,一直都對她臉色和悅,她沒料到自己的喜歡,好感,和悅,會換來這樣的對待,問題是,一個班上的同學,相互知道名字都沒多久,沒有多深的交往也沒有得罪過她,怎麽會這樣?
“你讓一下。”楊明敏心裏委屈,不知道自己怎麽老是會遇到這種事。
這次王欣連看都沒有看她。
楊明敏見她這樣,知道沒法跟她糾纏,衆目睽睽之下,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衆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懦弱,她抑制著眼泪,從另一條過道繞到教室後面再到座位上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她慢慢覺察到,班上越來越多的同學,都對她有一種,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很怪异,不是對待同學的那種態度和臉色對待她了。不久她看見徐嬌跟王欣那幾個同學很要好了,徐嬌是發生“賠錢”那件事時跟她在一起的,當時她還勸過她服軟,那應該算是關心,怕她吃虧,她跟王欣她們幾個熱絡起來後,也對楊明敏冷淡起來,有時候有一種得意。
黃雅莉來信了,楊明敏把這些不愉快都放一邊去,他們愛怎樣怎樣吧,她可是有……朋友的,還是一位長得精緻漂亮的朋友,班上的女同學都比不上……她拿到信後沒有著急拆開,她享受這種心裏怦怦跳的感覺,讀黃雅莉的信,當然要在一個很私密,不受打擾的環境下,好好享受,她想等到中午了到寢室去看的,但那時候同學都在寢室,而且到中午時間太長,她等不了,一下課,她拿著信跑到,她發現沒有私密的地方,她走來走去,發現走在路上是最合適的,她拆開信封,打開信紙,讀了起來。
“楊明敏。”
有人喊她,她慌忙折好了信,塞在口袋裏。
是李琴,“等等我。”
楊明敏等李琴走過來,和她一起向厠所走去。她不想去的,不過走在這條路上,大家都是去厠所的。
“那個……那天,那個什麽浩,跟你說什麽了?”李琴聲音比平常小,但也不是說悄悄話。
“沒什麽啊,就叫我賠錢,不然就等著瞧。”
“那個,我聽說,他們說是徐嬌說的,那個人說要把你弄去,做,做妓女……”
楊明敏臉紅了,“沒有,他們只是威脅我,嚇唬我,沒有說……那樣的話。”
“他們說他說了,而且,現在,他們不找你麻煩了,他們都說你是……是跟他們……”李琴吞吞吐吐不說了。
“什麽?”
“說你跟他們……睡了……”
“胡說!誰說的?”
“這不知道了,徐嬌說是要把你弄去做妓女,睡沒睡她說不知道,大約就是別人猜的了。”
楊明敏急的不知所措,她才明白爲什麽同學們都那樣對她了,她抓住李琴的手說:“你信嗎?”
“我自然是不信的,我們初中就在一起三年,我還不瞭解你啊,再說了,如果你真……就算被他們强迫了,也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瞭解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謝謝你……”楊明敏滿懷感激連連道謝,道謝的時候,她發現,遠處別的班,別的年級的學生,也有用一種异樣的眼光看著她,還有指指點點的,她感覺到,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