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0月 03, 2021 11:09 am
總得從夢裡尋個光─侍親記(5之1)
(一)
沿著環湖公墓尋找已很熟悉位置，位於岬角的父親的墓。至時，卻見該墓之名非父親，急切找，至下午五點多，因怕而離開。
醒來，夢也。
都說人生如夢。
(二)
1
你把車停在老家鄰居旁，路燈好亮。下了車，你心裡有所準備將會面對怎樣的情形。整頓好心情，向老家破屋走去。已不見路了，雜草漫過膝蓋，卻也見一條微微路痕。你慢慢靠近，心中忐忑，夜雖暗，卻可以看見門是開著的。你一步一步捱近，想著上吊的恐怖樣子。朦朧間，似乎看到大廳門口躺著人。應是父親，你悲從中來。一路幻想著父親就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一種自責悲切浮上心頭。你說原本想回去和他討論到大醫院找神經科的，沒想到早上回去父親獨居屋，卻老等不到他回來。到他平常可能去的地方找過許多遍，最後發現他的腳踏車放在公車站旁，心想，大概搭車去拿藥吧!
你已做好報案的準備，一會兒檢察官會來。
你仍喊了一聲「阿爸」，忽然聽見微弱的聲音「什‧‧」及唉喔的呻吟聲。
你靠近。
你父親說喝農藥，好難喝，只喝一口就喝不下去，全吐出來。
你手抖的叫救護車。
要扶父親出來，滿身的屎臭味。
記得傍晚，撥了通電話，響了5分鐘，沒人接，你知道有事情。回父親家，門鎖著，你卻沒帶鑰鑰匙。看屋內，樓梯燈是開著的，你向鄰人借手電筒照客廳，看能見到腳踏車否，看得不真切。
你二姑適時來電。說你父親今天到她那兒，並說要回山上老家。
你一聽，知道不妙，乃往山上老家奔，一路回想父親的過往總總，也自責沒照顧好他。
而現在，他要死不能，活下去必更痛苦，你也很生氣他幹嘛如此做。
回想兒子婚宴期間，你一再拜託他，讓你好好辦婚宴。他聽進去了。星期三他問你有沒有到醫院找另個醫生。「另找醫生」，那是你忙碌於婚宴期間，為安緩他、也為給他希望而說的。你回說你去看了一天的病，怎找?他說怎這樣，只說你要保重。
你父親的手痠痛常年，約兩個月前，病更重，想再次開刀，醫生說新長出的部位不宜再開刀；然吃藥效果有限。日益嚴重，活著無希望，只有無盡的痛苦，他曾幾度說自殺需要勇氣的。
你回想早上回去看他，沒見著他時，卻看到他領的2萬元攤散在躺椅上。以前不曾見此情況，所以感覺奇怪。過了平常他回來的時間，亦不見人，你就到他平常去的地方看看，找不到。甚至到附近山區想看看能否找到腳踏車。沒找著，你也沒很在意的。
2
三天後。
你父親說，醫生說可辦出院了。看他高興得急的樣子，你說:
「你想手術，這陣影片才拿來，還沒看，就急著想欲出院。」
住院醫生來巡房，說會診要很久，主治醫師也不會來，頂多總醫師，安排再回來門診較好。
你說那手痠痛問題不解決，他還會自殺。她問父親每天飲食多少，看護說很少。想安排照胃鏡，你父親拒絕，說他胃好得很，說回去抽菸就吃得下。
辦出院，用輪椅推，醫生交代這一星期要到你家住，但他堅決仍要回他家。於是你請了一位近70歲的女看護。妻買了2個麵包，他只吃1個的4分之1。要上樓，得妻攙扶。
3
上周5返家，看護說父親幾近不吃不喝。你看父親精神委靡，還是鼓勵他要喝水，他不耐的趕你走，那情況一如你祖父臨終當年。
凌晨3點，看護來電說你父親難受，要去醫院。你與妻急忙送他到醫院，結果只是沒喝水造成的難受。他說看到水都會怕，喝一口就喝不下去，好像卡在喉嚨。你因此沒睡好，身體難受。想你爸爸為何如此糟蹋人，水不喝，安排看診照胃鏡，說好了又反悔。加上稍前曾申請外籍看護被醫生拒絕，經濟上也有壓力，你活在負面情緒中。
4
你父親睡於躺椅上，見你們來，微睜眼瞇一下。
看護說，你父親今早吃半個菜包。又說今早約6點就喊手痛，嚷著要去打針。看護說現在要去哪打?
你父親說:「我孝生呢?」，看護對他說:
「伊昨日返來，你一下子就把人趕返去，」又說昨日你回去，你父親顯得很不耐煩、焦躁，早上3點就來吵她，說他手痠，要她揉手痠患部。看護說那麼早吵她，讓她都沒好好睡。並對父親說，若繼續這樣，她就不想待了。
妻7點多叫計程車帶你父親去醫院急診，只打一針。
醫生說你父親狀況很好呀!但他們也無法體會父親手痠的程度。
你們實在無法承受父親每次凌晨就起床吵人。你對父親說，你不要那麼早吵人，人家要睡覺。你父親好似生氣的翻白眼瞪你。後來扶他到臥房睡覺，你們又講一些話，你父親叫你們趕快走，叫你們不要糟蹋他，他最不喜歡聽到人講話，呱呱呱的。
今天還要約仲介來簽外籍看護的事，有些事也忐忑，這些都費神。
5
聘外籍看護的介紹所要你們去區公所申請自然人憑證。去了，裡面人說要到戶政辦，並問你們要這個做甚麼?你們說申請外籍看護。他說他們沒聽過要這證件，自然人是個人重要資料，怎可輕易給人。你與妻聽得慌，他們建議你們到另家介紹所問看看。介紹所說，那憑證是要請外籍看護時講習之用，參加講習是要了解聘請外籍看護需注意哪些事項。又說，若不用自然人憑證登錄電腦看講習，可以直接到國民就業輔導中心去。你們高興有第二條路（因你們沒有讀卡機，無法登錄電腦看影片）。
你們到中心請他們幫電腦預約，承辦者說都額滿了。因明天就要，你們甚感焦急。
「都沒有了嗎?」你說。
也許她讀出你們哀求的眼神。說等下午一點再來試看看。
下午一點，承辦人員說下午已有人預約。你說你們既然來了，能不能也讓你們一起看，她說每次只能一人。你們明天就得辦妥，耗著跟她商量。她說要是預約人看完還有時間，就讓你們看。
你與妻到外面逛，好不容易挨到2點多，趕緊返來，問那人來了沒？
「來了!」
好美的答案。
期間仲介屢屢打電話問你們等待的情況，並說父親身分證有問題，說身分證載有配偶，戶籍謄本沒有，要你父親的戶口名簿。
你應付得差點甩手機並差點幹噍。
6
前天下午4點半，外籍看護來了。
你被仲介拉著手，又這又那的簽署文件，簽得你有點發慌!你無法詳看，不簽也不行，反正人都來了。你也必須請外籍看護，畢竟較便宜，而且年輕，可以跟到醫院。妻則帶看護及翻譯，介紹環境及工作注意事項，聽妻說，躺在床上的父親還會對新來看護說歡迎。
當然，語言不通是較麻煩的事。她雖然會聽、說一些國、台語，但還是有限。跟她說話，或她跟你講話，都似懂非懂的。還好，你有翻譯軟體，偶而替代。而你父親雖然也會一點國語，但溝通仍有障礙的，難怪昨天妻回去說父親嫌外籍看護，這也是你擔心的。
今天你回去，見父親躺在二樓躺椅上，說沒幾句話，他就叫你下樓，他不喜歡聽人說話。你問看護昨晚睡好沒，她說屋前大馬路，車子的聲音很吵。你比手問她有戴耳塞嗎?
她說:「沒油!」
你問她如何克服。
她說了且作勢將棉被矇頭之動作。
你又問她，若瓦斯用完了（靠翻譯軟體提示），該怎麼辦?
她到瓦斯桶旁說有電話，你說然後呢?她似乎想通你的問題重點，有些尷尬的笑。她知道她無法叫瓦斯行送到哪個地址。她想了想說可以打電話要你們叫，你又將已想好的另一答案告訴她，那就是請鄰居幫忙代叫。你也帶她看門牌，教她家中地址如何唸。
昨天她把廚房、屋子、冰箱整理得乾乾淨淨。
你3點多看她煮雞腿及一些蔬菜，快熟時，樓上傳來父親大叫:
「小姐!小姐!」
她並未上樓，因她還沒煮熟。你心急、擔心父親發脾氣又要嫌她，心裡也咕嚕她只顧自己的晚餐，不理會被照顧人。她煮好，示意你父親要吃飯了。她盛了一碗雞肉和湯，疾走上樓。你想著，她幹嘛將她的食物在此時端上去。你隨後上樓，見她在父親房間盛稀飯給你父親吃。你父親說要加一點熱開水，她去前廳，端來那碗雞湯，加入父親的稀飯裡…。
記得前晚，你看剛簽的契約，瞥見一條讓你有些驚嚇的條款:「護照要仲介或雇主保管。」，這與當時講習影片所說的「不能拿他們護照」不同。難道仲介要防止外勞逃逸所用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卻也要拉雇主當墊背?他們還叫外籍看護簽了一張在無強迫的意志下將護照、居留證交由仲介或雇主保管的契約。
隔日你請教仲介，她說保管護照等事都是舊規則，現在已不會扣留，畢竟他們會去投訴。寫那些同意書是外籍看護怕遺失或公司要辦業務要用到，所以先寫起來。
看護說冰箱不冰了，妻說買一個新的、小的。你雖同意，但害怕將來錢不夠花。一個月看護費19000元，加基金、健保等將近22500元，還得伙食費。
7
今天自我摸索，學會翻譯軟體的使用。
但有些譯不出來或不精準，譬如「你不要洗澡」，它翻成「你不會洗澡」。
星期天，你在外，看護打電話來，講的話只能聽4成，不過意思大概說阿公現在還沒回來，她著急。你只用簡單的詞彙說在醫院。
你父親說尿不出，大便也排不出來，很痛苦。醫生照超音波後說不見甚麼尿，指示要多喝水，但為什麼他不多喝水？
最近都你妻子在幫忙照顧。她說，看病回來1小時，你父親痾尿，也排便了，所以精神好多了。
8
昨日中午，電話鈴響，以為看護打來，接起電話，竟是你父親的聲音。
他說又痾不出尿了，痛苦極了，要你帶他到附近診所。你一聽，說:
「叫你多喝開水，你偏不聽!」
他說喝開水會怕。
你聽得火，連個喝開水也怕，一直數落他。他拜託你帶他去看，真的很難受。
你想起他每每去醫院就不耐久等的焦躁，想立即返來的態度，因此很不想帶他去。
「唉喔!拜託咧啦!...」
你未置可否，不出聲，他只得放下聽筒。後來又打了一次，你拿起聽筒，無語。
你妻說願帶他去，於是打電話到醫院，詢問泌尿科今天看診否?說有。
你開車回家，父親穿著睡褲就要出門，而且聞到一股糞便味，本想叫他去換褲子，但見他行動遲緩，你也沒耐心等他。
到醫院，醫師驗血後並要驗尿，父親卻尿不出來。只看驗血報告。
醫生說，腎功能很差，要住院，否則到晚上會發燒。原來他不敢喝開水是腎功能不好?排尿會不順?
你晚上欲離開病房，你父親說年輕人顧好最好啦，他只希望早點走。
回頭，你謝了看護。晚上買個便當，本想讓她跟你返家取住院日用品時，在家吃過飯再返醫院，她說回醫院再吃。至病房，她又忙著測尿量。今天她幫忙推輪椅走東走西的。獨在異鄉的她，為了養育遠方家鄉的小孩，她嬌小的身軀默默承受。
載妻返來，夜路依然絢麗；你體見生老病死苦，你及早知道這過程，心裡有所準備，有信仰寄託，將來能較父親更坦然接受這份苦楚嗎?
9
早上約8點，阿蒂（外籍看護）打電話來。
那端傳來你父親的聲音，說他現在在山上老家這邊的派出所，聽筒裡還有阿蒂的聲音。父親叫你與哥哥想辦法救救他。
一早聽此聞，緊張起來。心想是不是他昨晚大鬧病房被趕出來，否則怎會在派出所，又怎會在很遠的老家那邊?
會想他被趕出，乃因昨晚他借看護電話打回來說他尿了滿褲子，哪有那麼多錢買褲子。你說尿了沒關係，尿布用了多少也沒關係。他說很痛苦，說請外籍看護雖然便宜，但都叫不動，叫你隔早來，詳細情形再跟你說，叫你與哥哥商量看要怎麼做。
你打電話問阿蒂用了多少尿布，聽筒裡聽得旁人對你父親說:
「你孝生打來的!」
你父親在電話裡哀求說要你們想辦法。
你擔心他與看護處不來，那以後怎辦。讓你煩憂到睡不著，只得吃了那顆大的安眠藥。然又根據以往的經驗，是否他現在能痾尿了，不再痛苦了，想出院。你也想到，若阿蒂與父親不合，那以後怎麼辦?
你將訊息告訴妻，妻說怎有可能!醫院會如此做嗎?會不通知家屬?於是決定打電話去醫院或派出所問看看（阿蒂有時聽不懂你的話，你也聽不懂她說甚麼，尤其在電話裡。你另用LINE加翻譯軟體傳給阿蒂，她看都沒看，你鬱氣滿胸。）
派出所查了一下，說沒這個人。於是你們知道他應在醫院，他應該住院痛苦想出院，編理由要你去辦出院手續。
你妻子先到病房，因為你怕父親看到你，會吵著要出院，畢竟這是經驗。幾分鐘後，妻到一樓來，說父親和看護好得很。可能昨晚父親要站著尿，阿蒂聽不懂，溝通不良。然你想，應是父親借故表達要出院吧!
你上樓，看見阿蒂正餵你父親香蕉，你父親畏畏縮縮的說想出院，但被醫生罵。你趁勢說，沒治好，出去以後一樣痾不出來，痛苦了，還要再進來。他說，既然遇到了，就要忍受，你繼續好言相勸。
你問阿蒂昨晚睡了沒，她搖頭，說整晚，阿公「小姐小姐」的一直叫，讓她都沒睡。父親說小姐很好，要你給她100元。
你們下樓，坐在一樓，你妻說想問助理醫生檢查結果。於是又上樓，不久，妻來電說醫生來了。你上樓，妻說可辦出院了。你問助理，有關父親說他到派出所的情況，是否是精神疾病。他說病人住院久了或沒跟外界接觸，有時會有這情形。
其實你知道，你父親是很聰明的，他用這方法叫你趕快來，他沒辦法多待一點時間。剛才妻問你父親這事，他說他沒說，他只說要回去、回老家，死在那裏都可以。
妻笑你幻覺或沒聽清楚，你無言…。
(一)
沿著環湖公墓尋找已很熟悉位置，位於岬角的父親的墓。至時，卻見該墓之名非父親，急切找，至下午五點多，因怕而離開。
醒來，夢也。
都說人生如夢。
(二)
1
你把車停在老家鄰居旁，路燈好亮。下了車，你心裡有所準備將會面對怎樣的情形。整頓好心情，向老家破屋走去。已不見路了，雜草漫過膝蓋，卻也見一條微微路痕。你慢慢靠近，心中忐忑，夜雖暗，卻可以看見門是開著的。你一步一步捱近，想著上吊的恐怖樣子。朦朧間，似乎看到大廳門口躺著人。應是父親，你悲從中來。一路幻想著父親就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一種自責悲切浮上心頭。你說原本想回去和他討論到大醫院找神經科的，沒想到早上回去父親獨居屋，卻老等不到他回來。到他平常可能去的地方找過許多遍，最後發現他的腳踏車放在公車站旁，心想，大概搭車去拿藥吧!
你已做好報案的準備，一會兒檢察官會來。
你仍喊了一聲「阿爸」，忽然聽見微弱的聲音「什‧‧」及唉喔的呻吟聲。
你靠近。
你父親說喝農藥，好難喝，只喝一口就喝不下去，全吐出來。
你手抖的叫救護車。
要扶父親出來，滿身的屎臭味。
記得傍晚，撥了通電話，響了5分鐘，沒人接，你知道有事情。回父親家，門鎖著，你卻沒帶鑰鑰匙。看屋內，樓梯燈是開著的，你向鄰人借手電筒照客廳，看能見到腳踏車否，看得不真切。
你二姑適時來電。說你父親今天到她那兒，並說要回山上老家。
你一聽，知道不妙，乃往山上老家奔，一路回想父親的過往總總，也自責沒照顧好他。
而現在，他要死不能，活下去必更痛苦，你也很生氣他幹嘛如此做。
回想兒子婚宴期間，你一再拜託他，讓你好好辦婚宴。他聽進去了。星期三他問你有沒有到醫院找另個醫生。「另找醫生」，那是你忙碌於婚宴期間，為安緩他、也為給他希望而說的。你回說你去看了一天的病，怎找?他說怎這樣，只說你要保重。
你父親的手痠痛常年，約兩個月前，病更重，想再次開刀，醫生說新長出的部位不宜再開刀；然吃藥效果有限。日益嚴重，活著無希望，只有無盡的痛苦，他曾幾度說自殺需要勇氣的。
你回想早上回去看他，沒見著他時，卻看到他領的2萬元攤散在躺椅上。以前不曾見此情況，所以感覺奇怪。過了平常他回來的時間，亦不見人，你就到他平常去的地方看看，找不到。甚至到附近山區想看看能否找到腳踏車。沒找著，你也沒很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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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你父親說，醫生說可辦出院了。看他高興得急的樣子，你說:
「你想手術，這陣影片才拿來，還沒看，就急著想欲出院。」
住院醫生來巡房，說會診要很久，主治醫師也不會來，頂多總醫師，安排再回來門診較好。
你說那手痠痛問題不解決，他還會自殺。她問父親每天飲食多少，看護說很少。想安排照胃鏡，你父親拒絕，說他胃好得很，說回去抽菸就吃得下。
辦出院，用輪椅推，醫生交代這一星期要到你家住，但他堅決仍要回他家。於是你請了一位近70歲的女看護。妻買了2個麵包，他只吃1個的4分之1。要上樓，得妻攙扶。
3
上周5返家，看護說父親幾近不吃不喝。你看父親精神委靡，還是鼓勵他要喝水，他不耐的趕你走，那情況一如你祖父臨終當年。
凌晨3點，看護來電說你父親難受，要去醫院。你與妻急忙送他到醫院，結果只是沒喝水造成的難受。他說看到水都會怕，喝一口就喝不下去，好像卡在喉嚨。你因此沒睡好，身體難受。想你爸爸為何如此糟蹋人，水不喝，安排看診照胃鏡，說好了又反悔。加上稍前曾申請外籍看護被醫生拒絕，經濟上也有壓力，你活在負面情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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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睡於躺椅上，見你們來，微睜眼瞇一下。
看護說，你父親今早吃半個菜包。又說今早約6點就喊手痛，嚷著要去打針。看護說現在要去哪打?
你父親說:「我孝生呢?」，看護對他說:
「伊昨日返來，你一下子就把人趕返去，」又說昨日你回去，你父親顯得很不耐煩、焦躁，早上3點就來吵她，說他手痠，要她揉手痠患部。看護說那麼早吵她，讓她都沒好好睡。並對父親說，若繼續這樣，她就不想待了。
妻7點多叫計程車帶你父親去醫院急診，只打一針。
醫生說你父親狀況很好呀!但他們也無法體會父親手痠的程度。
你們實在無法承受父親每次凌晨就起床吵人。你對父親說，你不要那麼早吵人，人家要睡覺。你父親好似生氣的翻白眼瞪你。後來扶他到臥房睡覺，你們又講一些話，你父親叫你們趕快走，叫你們不要糟蹋他，他最不喜歡聽到人講話，呱呱呱的。
今天還要約仲介來簽外籍看護的事，有些事也忐忑，這些都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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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外籍看護的介紹所要你們去區公所申請自然人憑證。去了，裡面人說要到戶政辦，並問你們要這個做甚麼?你們說申請外籍看護。他說他們沒聽過要這證件，自然人是個人重要資料，怎可輕易給人。你與妻聽得慌，他們建議你們到另家介紹所問看看。介紹所說，那憑證是要請外籍看護時講習之用，參加講習是要了解聘請外籍看護需注意哪些事項。又說，若不用自然人憑證登錄電腦看講習，可以直接到國民就業輔導中心去。你們高興有第二條路（因你們沒有讀卡機，無法登錄電腦看影片）。
你們到中心請他們幫電腦預約，承辦者說都額滿了。因明天就要，你們甚感焦急。
「都沒有了嗎?」你說。
也許她讀出你們哀求的眼神。說等下午一點再來試看看。
下午一點，承辦人員說下午已有人預約。你說你們既然來了，能不能也讓你們一起看，她說每次只能一人。你們明天就得辦妥，耗著跟她商量。她說要是預約人看完還有時間，就讓你們看。
你與妻到外面逛，好不容易挨到2點多，趕緊返來，問那人來了沒？
「來了!」
好美的答案。
期間仲介屢屢打電話問你們等待的情況，並說父親身分證有問題，說身分證載有配偶，戶籍謄本沒有，要你父親的戶口名簿。
你應付得差點甩手機並差點幹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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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下午4點半，外籍看護來了。
你被仲介拉著手，又這又那的簽署文件，簽得你有點發慌!你無法詳看，不簽也不行，反正人都來了。你也必須請外籍看護，畢竟較便宜，而且年輕，可以跟到醫院。妻則帶看護及翻譯，介紹環境及工作注意事項，聽妻說，躺在床上的父親還會對新來看護說歡迎。
當然，語言不通是較麻煩的事。她雖然會聽、說一些國、台語，但還是有限。跟她說話，或她跟你講話，都似懂非懂的。還好，你有翻譯軟體，偶而替代。而你父親雖然也會一點國語，但溝通仍有障礙的，難怪昨天妻回去說父親嫌外籍看護，這也是你擔心的。
今天你回去，見父親躺在二樓躺椅上，說沒幾句話，他就叫你下樓，他不喜歡聽人說話。你問看護昨晚睡好沒，她說屋前大馬路，車子的聲音很吵。你比手問她有戴耳塞嗎?
她說:「沒油!」
你問她如何克服。
她說了且作勢將棉被矇頭之動作。
你又問她，若瓦斯用完了（靠翻譯軟體提示），該怎麼辦?
她到瓦斯桶旁說有電話，你說然後呢?她似乎想通你的問題重點，有些尷尬的笑。她知道她無法叫瓦斯行送到哪個地址。她想了想說可以打電話要你們叫，你又將已想好的另一答案告訴她，那就是請鄰居幫忙代叫。你也帶她看門牌，教她家中地址如何唸。
昨天她把廚房、屋子、冰箱整理得乾乾淨淨。
你3點多看她煮雞腿及一些蔬菜，快熟時，樓上傳來父親大叫:
「小姐!小姐!」
她並未上樓，因她還沒煮熟。你心急、擔心父親發脾氣又要嫌她，心裡也咕嚕她只顧自己的晚餐，不理會被照顧人。她煮好，示意你父親要吃飯了。她盛了一碗雞肉和湯，疾走上樓。你想著，她幹嘛將她的食物在此時端上去。你隨後上樓，見她在父親房間盛稀飯給你父親吃。你父親說要加一點熱開水，她去前廳，端來那碗雞湯，加入父親的稀飯裡…。
記得前晚，你看剛簽的契約，瞥見一條讓你有些驚嚇的條款:「護照要仲介或雇主保管。」，這與當時講習影片所說的「不能拿他們護照」不同。難道仲介要防止外勞逃逸所用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卻也要拉雇主當墊背?他們還叫外籍看護簽了一張在無強迫的意志下將護照、居留證交由仲介或雇主保管的契約。
隔日你請教仲介，她說保管護照等事都是舊規則，現在已不會扣留，畢竟他們會去投訴。寫那些同意書是外籍看護怕遺失或公司要辦業務要用到，所以先寫起來。
看護說冰箱不冰了，妻說買一個新的、小的。你雖同意，但害怕將來錢不夠花。一個月看護費19000元，加基金、健保等將近22500元，還得伙食費。
7
今天自我摸索，學會翻譯軟體的使用。
但有些譯不出來或不精準，譬如「你不要洗澡」，它翻成「你不會洗澡」。
星期天，你在外，看護打電話來，講的話只能聽4成，不過意思大概說阿公現在還沒回來，她著急。你只用簡單的詞彙說在醫院。
你父親說尿不出，大便也排不出來，很痛苦。醫生照超音波後說不見甚麼尿，指示要多喝水，但為什麼他不多喝水？
最近都你妻子在幫忙照顧。她說，看病回來1小時，你父親痾尿，也排便了，所以精神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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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中午，電話鈴響，以為看護打來，接起電話，竟是你父親的聲音。
他說又痾不出尿了，痛苦極了，要你帶他到附近診所。你一聽，說:
「叫你多喝開水，你偏不聽!」
他說喝開水會怕。
你聽得火，連個喝開水也怕，一直數落他。他拜託你帶他去看，真的很難受。
你想起他每每去醫院就不耐久等的焦躁，想立即返來的態度，因此很不想帶他去。
「唉喔!拜託咧啦!...」
你未置可否，不出聲，他只得放下聽筒。後來又打了一次，你拿起聽筒，無語。
你妻說願帶他去，於是打電話到醫院，詢問泌尿科今天看診否?說有。
你開車回家，父親穿著睡褲就要出門，而且聞到一股糞便味，本想叫他去換褲子，但見他行動遲緩，你也沒耐心等他。
到醫院，醫師驗血後並要驗尿，父親卻尿不出來。只看驗血報告。
醫生說，腎功能很差，要住院，否則到晚上會發燒。原來他不敢喝開水是腎功能不好?排尿會不順?
你晚上欲離開病房，你父親說年輕人顧好最好啦，他只希望早點走。
回頭，你謝了看護。晚上買個便當，本想讓她跟你返家取住院日用品時，在家吃過飯再返醫院，她說回醫院再吃。至病房，她又忙著測尿量。今天她幫忙推輪椅走東走西的。獨在異鄉的她，為了養育遠方家鄉的小孩，她嬌小的身軀默默承受。
載妻返來，夜路依然絢麗；你體見生老病死苦，你及早知道這過程，心裡有所準備，有信仰寄託，將來能較父親更坦然接受這份苦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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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約8點，阿蒂（外籍看護）打電話來。
那端傳來你父親的聲音，說他現在在山上老家這邊的派出所，聽筒裡還有阿蒂的聲音。父親叫你與哥哥想辦法救救他。
一早聽此聞，緊張起來。心想是不是他昨晚大鬧病房被趕出來，否則怎會在派出所，又怎會在很遠的老家那邊?
會想他被趕出，乃因昨晚他借看護電話打回來說他尿了滿褲子，哪有那麼多錢買褲子。你說尿了沒關係，尿布用了多少也沒關係。他說很痛苦，說請外籍看護雖然便宜，但都叫不動，叫你隔早來，詳細情形再跟你說，叫你與哥哥商量看要怎麼做。
你打電話問阿蒂用了多少尿布，聽筒裡聽得旁人對你父親說:
「你孝生打來的!」
你父親在電話裡哀求說要你們想辦法。
你擔心他與看護處不來，那以後怎辦。讓你煩憂到睡不著，只得吃了那顆大的安眠藥。然又根據以往的經驗，是否他現在能痾尿了，不再痛苦了，想出院。你也想到，若阿蒂與父親不合，那以後怎麼辦?
你將訊息告訴妻，妻說怎有可能!醫院會如此做嗎?會不通知家屬?於是決定打電話去醫院或派出所問看看（阿蒂有時聽不懂你的話，你也聽不懂她說甚麼，尤其在電話裡。你另用LINE加翻譯軟體傳給阿蒂，她看都沒看，你鬱氣滿胸。）
派出所查了一下，說沒這個人。於是你們知道他應在醫院，他應該住院痛苦想出院，編理由要你去辦出院手續。
你妻子先到病房，因為你怕父親看到你，會吵著要出院，畢竟這是經驗。幾分鐘後，妻到一樓來，說父親和看護好得很。可能昨晚父親要站著尿，阿蒂聽不懂，溝通不良。然你想，應是父親借故表達要出院吧!
你上樓，看見阿蒂正餵你父親香蕉，你父親畏畏縮縮的說想出院，但被醫生罵。你趁勢說，沒治好，出去以後一樣痾不出來，痛苦了，還要再進來。他說，既然遇到了，就要忍受，你繼續好言相勸。
你問阿蒂昨晚睡了沒，她搖頭，說整晚，阿公「小姐小姐」的一直叫，讓她都沒睡。父親說小姐很好，要你給她100元。
你們下樓，坐在一樓，你妻說想問助理醫生檢查結果。於是又上樓，不久，妻來電說醫生來了。你上樓，妻說可辦出院了。你問助理，有關父親說他到派出所的情況，是否是精神疾病。他說病人住院久了或沒跟外界接觸，有時會有這情形。
其實你知道，你父親是很聰明的，他用這方法叫你趕快來，他沒辦法多待一點時間。剛才妻問你父親這事，他說他沒說，他只說要回去、回老家，死在那裏都可以。
妻笑你幻覺或沒聽清楚，你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