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0月 05, 2021 7:53 am
總得從夢裡尋個光─侍親記(5之3)
22
你父親牽著腳踏車，於盛夏正午，在大馬路走約100公尺就走不動的躺在一棵樹下。
你早上開車回去欲載他們，看門鎖著，你知道他和阿蒂去廟前廣場了。因你沒帶鑰匙，於是返家。約10點多你再騎機車去，依然未回。去關帝廟找，正值刈香熱鬧，找不著。不久阿蒂苦瓜著臉，帶你去父親位置。旁邊置著一部先前被撞過的腳踏車，原來他修理好了，說要騎回家。他覺得等車煩，車班太疏。你怕他騎這車在路上會被撞，更擔心阿蒂的安危。他卻堅持要騎回去，趕你走，順便要你載阿蒂回去。你無可奈何，叫阿蒂跟著。你父親走路夠慢的，幾乎拖著腳板走路。你載阿蒂先回家，然後再回頭跟在父親後面。
你父親坐在公車候車亭，說休息一下，要你先回去。你不忍，又趕你，說你那樣，他看了更難受。你離開，躲到旁邊觀察。
他走走停停，約100公尺走了30分鐘，距離家還遠著呢。盛夏日頭赤炎炎，走至一棵樹下，你遠遠看見他坐下來，忽而躺在草地上，你以為他在休息。
一位年輕人騎機車經過，停車，走近你父親。你也靠近父親，聽年輕人問你父親怎麼了?你對年輕人說他是你父親，他笑著離開。你問父親怎麼了，他說沒力氣起來，走不動了。你生氣的說，叫你不要騎偏不聽。他說想騎，但腳跨不過去。你扶他起來坐著，他說怎會這樣。
忽而一對騎機車的母女停下來說，他們已向消防隊報案。稍後救護車就來。果沒3分鐘，救護車來，你央求他們將父親載回家。
先是，你打電話向阿蒂說你父親慢慢騎，要她別擔心。你回到家，阿蒂不在，遍尋不著，你心底無由的泛起怒意。後來她回來了，你責問，原來她聽不懂你的話，竟循原路回去找你父親。
你想起前些日子，你父親騎車被婦人撞了，接到電話，你趕往車禍現場。你父親坐在地上，膝蓋淌著血。撞你父親的婦人氣極敗壞的說，你怎麼讓這麼老的老人騎腳踏車，他車子突然偏過來。
「難道要我把他栓住…」
你想辯卻沒說出口，因為更上次，就在對面，你父親也被一位無照年輕人撞，那年輕人請你不要報警，他說你父親騎在路邊，車突然轉向內車道，他來不及反應。你想著:應是你父親腳無力，踩不動，車子緩慢而向左、右偏。
你只得將腳踏車騎回你家藏著。
你父親回到家，問剛才怎麼了，是不是坐救護車回來的?
23
你父親微張渾噩朦朧的眼睛，看你脫下口罩，他有些激動，被縛的手些微腫脹，無力的抖著、想舉起，卻無法如意，嘴巴抽動著，似乎想講些甚麼，無如插著管子，一句話也講不出。是覺得插著呼吸管痛苦想拔掉，或者哪個地方不舒服，痛呢?癢呢?...你也只能望著他，望著他的無助，你的無助。平日對他的氣，登時化為烏有。父親此刻的苦，痛在你心底，你不知該說些甚麼，只能輕輕的撫著他的手，注視著他，你能做些甚麼!
看著儀器，顯示都蠻正常的。跟醫生通了電話，說目前已在訓練他的自主呼吸，問他何時可拔掉管子，他說至少也要1個禮拜吧!他說畢竟老人家呀!一個禮拜，你想著，平日一有病痛、不舒服就嚷，住幾天醫院就兇狠狠的大聲呼叫吵著出院的人，哪堪忍受得住；然，忍受不住又奈何?
要住院，要開刀，也是他同意的，畢竟他痛到哀嚎、痛到身子抖。
那天早上7點，阿蒂來電說父親痛。你父親接過電話說痛得受不了，趕快載他去看，他哀求的說救救他。這情形不是第一次，加上以往他就醫的不合作、任性，你並不覺得有急迫性，又想診所8點30分才開門，因此，拖到8點半才回去。他痛得發抖，正在拜託鄰居一位經過的年輕人載他去醫院，你父親看到你如遇救星。你說你以前住院的情況誰敢載你去，作勢不載，坐在椅子上看他。他抖著身子急欲站起，你仍坐著，想大概是胃痛吧!基於上次住院經驗，還是覺得先到診所看。
醫師診斷一會兒，立即叫你們轉診大醫院。
到醫院掛急診，醫師看後說他們設備不足，得聯絡大型的教學醫院。至此你才感到嚴重性。
直到下午2點多才開急診刀，進手術室前，你父親還央求醫生快點開。
近五點，護理師推床出來要進加護病房，你看父親口中插著大大的管子。
(三)
由於你父親病況嚴重，你將過程記錄下來:
12月27日
心律不整、敗血症、發炎嚴重、傷口長黴，表示抵抗力不好，血小板降到2萬多。
我說不要讓他痛苦就好，所以醫生都用止痛針。
父親一直沉睡，護理師說，他認得人，要你叫他，我觸其肩膀，他無反應，我說讓他睡好了。
「你父親已這年紀，開了大刀，要好起來，恐不樂觀。」
父親目前都用呼吸器，今天看血氧濃度低，他們就加強，醫生說: 「加強就表示情況不好。」
12月28日
父親整日閉眼蹙眉，問哪裡不舒服。
他口塞管子，鼻子也是，無法言語，只聽其呼吸聲。
我問:
「是咽喉無爽快?」
他似乎微點頭，卻看得不真確。
我握著縛著手套的右手道:
「若是，把這手舉起來。」
他微微、顫顫、歪晃歪晃晃的起手。
護理師抽痰3次，每次父親都痛苦得胸部上下抖跳著。
醫生說，你父親會激動，血小板有上升些，較好，飲食都好。但呼吸有咻咻聲，顯示肺部不好，心臟也不好，現在有在練自主呼吸，看下周能不能把管子拔掉，若可就轉普通病房。
父親的意識蠻清醒的。
1月4日 18:18
從未想到人生會遇到如此痛苦的、難以抉擇的事。
不管怎麼做，心都會懷有內疚。父親拔除呼吸器後到底要不要再插回去。插回去，可能多活一些時日，但每看他抽痰的痛苦，看得心痛。拔了不再插回去，可能很快失去生命，對還有意識的父親，又怎忍得下手，我真懦弱的、不敢下決定。
讓他繼續受苦還是讓他好走。一輩子若老覺得父親在自己的決定下失去生命的，能不內疚。但天天看他抽痰受苦，又於心不忍，奈何?最好是拔管後他能自主呼吸。
18:38
今天醫師嘗試拔除父親的氧氣管，測試他的自主呼吸，雖然勉強及格，然痰太多，若真拔除，效果可能不好。
醫生說下星期再試試能否拔掉，看能不能自主呼吸。
能夠成功最好。
不成功再插一次管，屆時直到往生就不可能再拔管。這樣他每天得受抽痰等的痛苦，想來內心也感到痛。
另一種是不要再插回管子，只戴著罩在鼻子的呼吸器，那他呼吸會困難，也可能較快往生。對一個還有意識的親人如此做，實在煎熬，讓人難以決擇。
該問親人想法如何?
醫生說:「若插管還不夠，要氣切!」
在觀念中，覺得氣切太痛苦了，因此答說不必吧！
1月5日 凌晨6點
清晨醒來，再無睡意。
想父親是否再插管之事。思之良久，基於不要再讓他如地獄般之受苦，乃決定他拔除氧氣管接受自主呼吸，若效果不佳，也不再做會讓他受苦的插管。
即使再插管，他的心肺功能會好起來嗎?，或只是拖延痛苦時日，看他痛苦要不要替他截除此痛苦?
相較於他還有意識下就決定不再插管所產生的內咎，其實不讓父親再受折磨，應是讓他解脫痛苦的慈悲吧！即使再插管，在不會痊癒下，多活的日子是受罪的。
兄的意見是不要讓其痛苦為要。
父親也曾說若他在手術檯上安然往生最好。
雖然滿是不捨，甚至還會內咎的心情下，理智想，還是決定先拔氧氣管，若效果不佳，還是不要再插管。更何況拔除氧氣管後，他也有可能成功的自主呼吸呢。
下午4:45
父親的狀況比昨天好很多，手能擧起，想說話，但因有插管而說不出。我說後天拔除管子試試呼吸狀況。他有點木納，眼神帶著怒的樣子。
曾想過:若有危急不需急救，只增加痛苦而已，現今很多人生前就交待好了。
1月7日,
預定今天拔除父親的呼吸器；但醫生說:
「心律不整，也有積水，拔除的分數要60分，你父親只有44分，所以還要觀察，再開些藥治療幾天再看看。」
不過看父親精神好多了，不像以前那樣都沉睡，現在能睜眼，跟他解說不能拔除的原因，他點頭。
1月9日 13:39
父親情況比起前日差。
做復健的外甥女來，談及往後若插管等轉院或養護機構的問題。
照目前看，父親要拔除呼吸器的機率小，所以要釋出阿蒂，然又擔心父親可進普通病房時，若無阿蒂看護則價錢可貴了。
不過評估要到普通病房機會好像不可能了。
13:42
醫生說現在8小時就要抽6次痰，可見心肺功能不佳，蓋父親長期抽菸，所以痰不易排出。
1月10日
父親沉睡著，管子依舊插入口中，口張得大大的。輕搖輕喚皆無反應，沒再叫，讓他沉沉的睡，也許可減少痛苦。
將轉入呼吸照護的加護病房。21天後若再不能自主呼吸則安排轉其他醫院，若能自行呼吸則轉普通病房。
內心矛盾，轉普通病房或到他院?
看天。
1月11日
父親轉呼吸照護病房。意識清楚。
1月14日
父親今天精神好，眼睛睜開的。
醫生說白血球偏高些。
我再請託不做氣切，若拔管後不再插管。
他說拔管得評估。若未能拔管，以後送其他醫院繼續健保照護。
阿蒂星期三釋出，做了一年。她盡責，有點不捨。
1月15日
人到底能掌握多少?尤其生病時。
父親今日又沉睡。護理師說:
「你父親昨晚咳得厲害，今日就睡。」
你帶阿蒂去看父親。
阿蒂一直「阿公，阿公!」的叫，父親絲毫沒反應，阿蒂看得淚滿腮，屢用衛生紙擦眼角。後來父親微睜眼，我說阿蒂來看你，並要阿蒂脫下口罩。父親稍稍搖頭，我不知其意，阿蒂仍努力喊他，父親微微擧手。我替他們拍照。
要下樓，等電梯，阿蒂躲在角落用衛生紙拭淚。
1月16日 15:50
護理師對父親說: 「你兒子來看你了，對你很煩惱，要你快好。」
雖知這是護理師對父親的關懷與鼓勵，我卻感汗顏，尤其已跟仲介說明釋出阿蒂的意願，假如還要再請，我該如何…。
父親插著管子，不能說話，身子癢，或哪兒不舒服，都無法說。
今天看了一篇文章，寫一位女兒堅持不讓她癌末的母親插鼻胃管，蓋痛苦也。說插管容易拔管難呀!
1月21日 13:29
醫生說，父親已進入無法拔除管子階段。然管子在喉嚨不舒服。他介紹氣切，可免受喉嚨的不舒服。但也有風險。
13:31
外甥進去看他們的祖父，他們說: 「我們叫阿公，阿公只顧流淚。」
14:29
禮拜三要做決定，若不氣切，就改送其他有呼吸照護的醫院。
氣切，有可能讓喉嚨不那麼痛苦，但再次手術是否會有不可預測的情況及痛苦，延續他痛苦的時間。
我很為難。
14:42
醫生說:
「你父親的呼吸分數只有20分，至少要40分，肺力道要500，你父親只有300，3項都不合格，所以無法拔管自主呼吸，是否考慮氣切，氣切多2成拔管的機會。」
隨後帶我與妻去看氣切與插管做比較的相關影片。
看得心亂如麻，天人交戰，不知如何做決定。
18:59
對氣切與否，兄回覆，說以不痛苦為原則
1月22日 11:38
「世事難順人意的，大體要調整自己的心去和合這外在的世界。」《禪的生活》這樣說。
氣切與否讓人煎熬，我突然想到，何不把自主權交給父親，並說明利害得失。
我也得調整好心態，畢竟氣切後，服侍父親有可能更累。
意外的，父親表示不想氣切。
時日似乎較為不多了，這表示最少在可預算的範圍內，你較不擔心經濟，他也較無力像以往的讓你累虛！
可是，作為人子，能這種心態嗎？
道德上能這樣嗎?
1月23日 12:01
已決定不氣切，準備轉院。
醫生卻說有5成拔管的機率。
他說:
「拔除5日後看看，萬一不成功再插回去，畢竟他有意識，看他喘，不插回去也於心不忍。」
我只能點頭，就看這5天了。
我能做得了主?煩惱也不是辦法，走一步算一步，天在算非人在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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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牽著腳踏車，於盛夏正午，在大馬路走約100公尺就走不動的躺在一棵樹下。
你早上開車回去欲載他們，看門鎖著，你知道他和阿蒂去廟前廣場了。因你沒帶鑰匙，於是返家。約10點多你再騎機車去，依然未回。去關帝廟找，正值刈香熱鬧，找不著。不久阿蒂苦瓜著臉，帶你去父親位置。旁邊置著一部先前被撞過的腳踏車，原來他修理好了，說要騎回家。他覺得等車煩，車班太疏。你怕他騎這車在路上會被撞，更擔心阿蒂的安危。他卻堅持要騎回去，趕你走，順便要你載阿蒂回去。你無可奈何，叫阿蒂跟著。你父親走路夠慢的，幾乎拖著腳板走路。你載阿蒂先回家，然後再回頭跟在父親後面。
你父親坐在公車候車亭，說休息一下，要你先回去。你不忍，又趕你，說你那樣，他看了更難受。你離開，躲到旁邊觀察。
他走走停停，約100公尺走了30分鐘，距離家還遠著呢。盛夏日頭赤炎炎，走至一棵樹下，你遠遠看見他坐下來，忽而躺在草地上，你以為他在休息。
一位年輕人騎機車經過，停車，走近你父親。你也靠近父親，聽年輕人問你父親怎麼了?你對年輕人說他是你父親，他笑著離開。你問父親怎麼了，他說沒力氣起來，走不動了。你生氣的說，叫你不要騎偏不聽。他說想騎，但腳跨不過去。你扶他起來坐著，他說怎會這樣。
忽而一對騎機車的母女停下來說，他們已向消防隊報案。稍後救護車就來。果沒3分鐘，救護車來，你央求他們將父親載回家。
先是，你打電話向阿蒂說你父親慢慢騎，要她別擔心。你回到家，阿蒂不在，遍尋不著，你心底無由的泛起怒意。後來她回來了，你責問，原來她聽不懂你的話，竟循原路回去找你父親。
你想起前些日子，你父親騎車被婦人撞了，接到電話，你趕往車禍現場。你父親坐在地上，膝蓋淌著血。撞你父親的婦人氣極敗壞的說，你怎麼讓這麼老的老人騎腳踏車，他車子突然偏過來。
「難道要我把他栓住…」
你想辯卻沒說出口，因為更上次，就在對面，你父親也被一位無照年輕人撞，那年輕人請你不要報警，他說你父親騎在路邊，車突然轉向內車道，他來不及反應。你想著:應是你父親腳無力，踩不動，車子緩慢而向左、右偏。
你只得將腳踏車騎回你家藏著。
你父親回到家，問剛才怎麼了，是不是坐救護車回來的?
23
你父親微張渾噩朦朧的眼睛，看你脫下口罩，他有些激動，被縛的手些微腫脹，無力的抖著、想舉起，卻無法如意，嘴巴抽動著，似乎想講些甚麼，無如插著管子，一句話也講不出。是覺得插著呼吸管痛苦想拔掉，或者哪個地方不舒服，痛呢?癢呢?...你也只能望著他，望著他的無助，你的無助。平日對他的氣，登時化為烏有。父親此刻的苦，痛在你心底，你不知該說些甚麼，只能輕輕的撫著他的手，注視著他，你能做些甚麼!
看著儀器，顯示都蠻正常的。跟醫生通了電話，說目前已在訓練他的自主呼吸，問他何時可拔掉管子，他說至少也要1個禮拜吧!他說畢竟老人家呀!一個禮拜，你想著，平日一有病痛、不舒服就嚷，住幾天醫院就兇狠狠的大聲呼叫吵著出院的人，哪堪忍受得住；然，忍受不住又奈何?
要住院，要開刀，也是他同意的，畢竟他痛到哀嚎、痛到身子抖。
那天早上7點，阿蒂來電說父親痛。你父親接過電話說痛得受不了，趕快載他去看，他哀求的說救救他。這情形不是第一次，加上以往他就醫的不合作、任性，你並不覺得有急迫性，又想診所8點30分才開門，因此，拖到8點半才回去。他痛得發抖，正在拜託鄰居一位經過的年輕人載他去醫院，你父親看到你如遇救星。你說你以前住院的情況誰敢載你去，作勢不載，坐在椅子上看他。他抖著身子急欲站起，你仍坐著，想大概是胃痛吧!基於上次住院經驗，還是覺得先到診所看。
醫師診斷一會兒，立即叫你們轉診大醫院。
到醫院掛急診，醫師看後說他們設備不足，得聯絡大型的教學醫院。至此你才感到嚴重性。
直到下午2點多才開急診刀，進手術室前，你父親還央求醫生快點開。
近五點，護理師推床出來要進加護病房，你看父親口中插著大大的管子。
(三)
由於你父親病況嚴重，你將過程記錄下來:
12月27日
心律不整、敗血症、發炎嚴重、傷口長黴，表示抵抗力不好，血小板降到2萬多。
我說不要讓他痛苦就好，所以醫生都用止痛針。
父親一直沉睡，護理師說，他認得人，要你叫他，我觸其肩膀，他無反應，我說讓他睡好了。
「你父親已這年紀，開了大刀，要好起來，恐不樂觀。」
父親目前都用呼吸器，今天看血氧濃度低，他們就加強，醫生說: 「加強就表示情況不好。」
12月28日
父親整日閉眼蹙眉，問哪裡不舒服。
他口塞管子，鼻子也是，無法言語，只聽其呼吸聲。
我問:
「是咽喉無爽快?」
他似乎微點頭，卻看得不真確。
我握著縛著手套的右手道:
「若是，把這手舉起來。」
他微微、顫顫、歪晃歪晃晃的起手。
護理師抽痰3次，每次父親都痛苦得胸部上下抖跳著。
醫生說，你父親會激動，血小板有上升些，較好，飲食都好。但呼吸有咻咻聲，顯示肺部不好，心臟也不好，現在有在練自主呼吸，看下周能不能把管子拔掉，若可就轉普通病房。
父親的意識蠻清醒的。
1月4日 18:18
從未想到人生會遇到如此痛苦的、難以抉擇的事。
不管怎麼做，心都會懷有內疚。父親拔除呼吸器後到底要不要再插回去。插回去，可能多活一些時日，但每看他抽痰的痛苦，看得心痛。拔了不再插回去，可能很快失去生命，對還有意識的父親，又怎忍得下手，我真懦弱的、不敢下決定。
讓他繼續受苦還是讓他好走。一輩子若老覺得父親在自己的決定下失去生命的，能不內疚。但天天看他抽痰受苦，又於心不忍，奈何?最好是拔管後他能自主呼吸。
18:38
今天醫師嘗試拔除父親的氧氣管，測試他的自主呼吸，雖然勉強及格，然痰太多，若真拔除，效果可能不好。
醫生說下星期再試試能否拔掉，看能不能自主呼吸。
能夠成功最好。
不成功再插一次管，屆時直到往生就不可能再拔管。這樣他每天得受抽痰等的痛苦，想來內心也感到痛。
另一種是不要再插回管子，只戴著罩在鼻子的呼吸器，那他呼吸會困難，也可能較快往生。對一個還有意識的親人如此做，實在煎熬，讓人難以決擇。
該問親人想法如何?
醫生說:「若插管還不夠，要氣切!」
在觀念中，覺得氣切太痛苦了，因此答說不必吧！
1月5日 凌晨6點
清晨醒來，再無睡意。
想父親是否再插管之事。思之良久，基於不要再讓他如地獄般之受苦，乃決定他拔除氧氣管接受自主呼吸，若效果不佳，也不再做會讓他受苦的插管。
即使再插管，他的心肺功能會好起來嗎?，或只是拖延痛苦時日，看他痛苦要不要替他截除此痛苦?
相較於他還有意識下就決定不再插管所產生的內咎，其實不讓父親再受折磨，應是讓他解脫痛苦的慈悲吧！即使再插管，在不會痊癒下，多活的日子是受罪的。
兄的意見是不要讓其痛苦為要。
父親也曾說若他在手術檯上安然往生最好。
雖然滿是不捨，甚至還會內咎的心情下，理智想，還是決定先拔氧氣管，若效果不佳，還是不要再插管。更何況拔除氧氣管後，他也有可能成功的自主呼吸呢。
下午4:45
父親的狀況比昨天好很多，手能擧起，想說話，但因有插管而說不出。我說後天拔除管子試試呼吸狀況。他有點木納，眼神帶著怒的樣子。
曾想過:若有危急不需急救，只增加痛苦而已，現今很多人生前就交待好了。
1月7日,
預定今天拔除父親的呼吸器；但醫生說:
「心律不整，也有積水，拔除的分數要60分，你父親只有44分，所以還要觀察，再開些藥治療幾天再看看。」
不過看父親精神好多了，不像以前那樣都沉睡，現在能睜眼，跟他解說不能拔除的原因，他點頭。
1月9日 13:39
父親情況比起前日差。
做復健的外甥女來，談及往後若插管等轉院或養護機構的問題。
照目前看，父親要拔除呼吸器的機率小，所以要釋出阿蒂，然又擔心父親可進普通病房時，若無阿蒂看護則價錢可貴了。
不過評估要到普通病房機會好像不可能了。
13:42
醫生說現在8小時就要抽6次痰，可見心肺功能不佳，蓋父親長期抽菸，所以痰不易排出。
1月10日
父親沉睡著，管子依舊插入口中，口張得大大的。輕搖輕喚皆無反應，沒再叫，讓他沉沉的睡，也許可減少痛苦。
將轉入呼吸照護的加護病房。21天後若再不能自主呼吸則安排轉其他醫院，若能自行呼吸則轉普通病房。
內心矛盾，轉普通病房或到他院?
看天。
1月11日
父親轉呼吸照護病房。意識清楚。
1月14日
父親今天精神好，眼睛睜開的。
醫生說白血球偏高些。
我再請託不做氣切，若拔管後不再插管。
他說拔管得評估。若未能拔管，以後送其他醫院繼續健保照護。
阿蒂星期三釋出，做了一年。她盡責，有點不捨。
1月15日
人到底能掌握多少?尤其生病時。
父親今日又沉睡。護理師說:
「你父親昨晚咳得厲害，今日就睡。」
你帶阿蒂去看父親。
阿蒂一直「阿公，阿公!」的叫，父親絲毫沒反應，阿蒂看得淚滿腮，屢用衛生紙擦眼角。後來父親微睜眼，我說阿蒂來看你，並要阿蒂脫下口罩。父親稍稍搖頭，我不知其意，阿蒂仍努力喊他，父親微微擧手。我替他們拍照。
要下樓，等電梯，阿蒂躲在角落用衛生紙拭淚。
1月16日 15:50
護理師對父親說: 「你兒子來看你了，對你很煩惱，要你快好。」
雖知這是護理師對父親的關懷與鼓勵，我卻感汗顏，尤其已跟仲介說明釋出阿蒂的意願，假如還要再請，我該如何…。
父親插著管子，不能說話，身子癢，或哪兒不舒服，都無法說。
今天看了一篇文章，寫一位女兒堅持不讓她癌末的母親插鼻胃管，蓋痛苦也。說插管容易拔管難呀!
1月21日 13:29
醫生說，父親已進入無法拔除管子階段。然管子在喉嚨不舒服。他介紹氣切，可免受喉嚨的不舒服。但也有風險。
13:31
外甥進去看他們的祖父，他們說: 「我們叫阿公，阿公只顧流淚。」
14:29
禮拜三要做決定，若不氣切，就改送其他有呼吸照護的醫院。
氣切，有可能讓喉嚨不那麼痛苦，但再次手術是否會有不可預測的情況及痛苦，延續他痛苦的時間。
我很為難。
14:42
醫生說:
「你父親的呼吸分數只有20分，至少要40分，肺力道要500，你父親只有300，3項都不合格，所以無法拔管自主呼吸，是否考慮氣切，氣切多2成拔管的機會。」
隨後帶我與妻去看氣切與插管做比較的相關影片。
看得心亂如麻，天人交戰，不知如何做決定。
18:59
對氣切與否，兄回覆，說以不痛苦為原則
1月22日 11:38
「世事難順人意的，大體要調整自己的心去和合這外在的世界。」《禪的生活》這樣說。
氣切與否讓人煎熬，我突然想到，何不把自主權交給父親，並說明利害得失。
我也得調整好心態，畢竟氣切後，服侍父親有可能更累。
意外的，父親表示不想氣切。
時日似乎較為不多了，這表示最少在可預算的範圍內，你較不擔心經濟，他也較無力像以往的讓你累虛！
可是，作為人子，能這種心態嗎？
道德上能這樣嗎?
1月23日 12:01
已決定不氣切，準備轉院。
醫生卻說有5成拔管的機率。
他說:
「拔除5日後看看，萬一不成功再插回去，畢竟他有意識，看他喘，不插回去也於心不忍。」
我只能點頭，就看這5天了。
我能做得了主?煩惱也不是辦法，走一步算一步，天在算非人在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