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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我的抓魚技術已經很不錯,經驗也非常豐富。由於我對溪流漁區之選擇,以及水勢流紋掌握得非常恰當,在大人小孩眼裡,我已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A咖。附近的小孩們,也都將我當成是他們的頭頭啦。

鄉下孩子很單純,既然他們認定你是老大,盲目的忠誠度令人驚訝。某次鄰村小孩,過來村子裡揚威耀武。其中一個大個子出面挑戰,指名要和我較量一番。我人長得雖然瘦小,可是腦袋瓜子挺靈光的。我挺胸跨步出列,大聲的說想要與我較量,先通過我的手下考驗再說!

我就說嘛,這傢伙根本就是石頭狗,沒腦筋沒思想,於是我回說道:「沒問題!」。結果我挑個比他更大的傢伙當代表,三兩下就把對方撩倒在地。加上三幾拳頭之苦,從此再也不敢過來挑釁了。而這一戰我的名聲響起,孩子們更如拱星般護衛著我呢。

每逢學校放春假,後龍溪流水盪漾著,我常會帶著一票小孩,在溪岸淺水處放置蝦籠或蟹籠。放置蝦籠工作很輕鬆,只要將籠口逆水擺放就OK啦,這種工作很輕鬆,所以都交給弱小者去做。

放蟹籠須先築一條「V」字型之引水道,利用螃蟹喜歡順流之習性,將牠引入水道內,使其隨水流入蟹籠裡。這些捕魚方法,都是老祖先的智慧結晶,但在我們年幼時期,已可將它發揮得淋漓盡緻矣。

另一種是「線籠」之置放,線籠又稱做「線簍」。這種捕魚用具和蝦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差別是在它們的建構,蝦籠用竹篾編織而成,線簍則用一根根鐵絲般的細竹條編結而成的。

放置線簍必須選擇漁區,不會選擇而選到人家捕捉過的地方,就是姜太公再世他抓不到甚麼。習慣上,我會選擇水流平緩之處,石頭上長滿清苔者最佳。只需費點功夫,像放蟹籠築小型「V」字引水道,在其尖點之出口處,簍口向水流置放就可以啦。

籠內的餌料各不同,蝦籠與線簍內,放飯糠混合捏成,用火烤過之團丸就可以。蟹籠內則需放入,雞鴨廢腸或蚯蚓,越腥越有效果。因為重腥味之餌料,可引來大螃蟹甚至鱸鰻等大咖貨色。

村子裡善於挑選漁區的,只有我和阿通二人罷了。阿通是坎頭人,一頭白癬臭氣四溢,每每看到他用手抓頭時,白白癬片隨風飛揚,看了會令人豎起雞皮疙瘩。村人大小孩子都不喜歡他,他的脾氣也不習慣合群,因此,常見他一人獨自在山崗上打鳥,或在河壩裡抓魚。

我很羨慕他的彈弓技巧,百發百中,彈無虛發。抓魚技術更不得了,獵物落入他的視線內,永遠都別想能夠平安逃離。我為學得技術常與他聊天,久而久之,兩人變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兩人建交之後,他細心教導我彈弓技巧,偏偏我沒天份,學了很久仍然一無所成。

即便是很近的目標我都打不到,更別說是百發百中啦。不過,在抓魚的技術上,我卻學得有模有樣,每次水獵時我都能夠滿載而歸。那陣子謠傳,阿彌陀潭有數條巨大的鱸鰻。阿通問我有興趣一起去捕捉嗎?

機會難得豈能推辭,於是二人決定星期日凌晨去抓。當天我們抓到不少魚蝦,但鱸鰻卻毫無蹤跡。由於我家在附近,阿通提議要我先將漁獲提回家分類,好讓他送去市場銷售,賺點零用錢來花用。

魚貨分類好之後,我將它提到市場去賣。臨走請母親轉告阿通,趕快到市場幫忙。我人在市場內叫賣,一小時後魚貨賣光,卻不見阿通過來找我。於是我回家問母親,有沒有跟阿通說我等他?母親答覆說,一直都沒見到他的人影。我帶著錢上他家,才知他被哥哥用扁擔打破頭,如今躺在醫院尚未醒來。

我趕到醫院去,他正進行著緊急手術。他的父母在一旁痛哭,我也不知手措的站立於一旁,唏唏嗦嗦的跟著哭泣。很久很久過後,手術室指示燈熄滅,醫護人員走出來,醫生不知說些甚麼?阿通父母嚎啕大哭,我也莫名其妙的跟著大哭。

後來他家人對我說,阿通已經死了。我聽了這個說法很悲痛,當場痛哭流涕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裏剛踏進家門,我人因傷心過度而暈厥倒地。朋友難得,阿通在村子裡雖然沒人緣,但是我們兩個很麻吉。我人暈厥被送醫院治療之後,每晚在睡夢裡經常會夢見阿通。

在夢中我時時的夢見,我們一起在山崗上打鳥,或者在溪水中抓魚。甚至有時候還會夢見,他在和大鰻魚博鬥的場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心頭之夢境與他去世之陰影,至今仍然在我心腦海迴盪著,想要拂它也拂之不去呢!

失去阿通這個朋友,一段很長時間我躲在我們倆構築的秘密基地。我們的「秘密基地」充滿著神秘感,其實,它只是一小塊荒草漫湮的地方。它在外婆家的老屋後側,有塊倒三角的畸零地,它就是我童年時期的秘密花園。

園內長滿奇花異草,還住著許多知名與不知名的大小動物。一有空閒時間,我會前去拜訪園內的花草和動物們。雖然我們無法使用語言溝通,可是我與它們之間,好像有著一種無法解釋的默契。

神秘花園內之高聳的檬果樹,是我從二姑菜園邊挖回來種的。龍眼和矮壯的芭樂樹,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動植物,大都是園內天生就有的原住民。因為這裡地點隱密,且不易遭受外人干擾,我與阿通就把這兒當做我們活動的秘密基地。

兩人大小事情需要商量,或者想去偷襲誰家的果實,這裡就是我們秘密討論,以及下定決策的地方。每天眼睛睜開,一應雜事做完之後,我便飽吸新鮮的空氣,頂著藍天到處去遊蕩。

腳底踩著被太陽曬熱的大地,盡情的和鄰居的孩子們,一起在曠野上跳躍著歡鬧著。時而下溪打水獵,時而上樹掏鳥窩,逍遙過這愜意的日子。不過,因為外婆管束寬鬆,因此在秘密花園裡度過的時候,幾乎佔據了我大部份的時間。

在這基地內住著許多嬌客,尤其是鳥類特別多。像那整天跳躍不停的綠眼繡,在那顆龍眼樹上築起小巢,去年夏天還孵出一窩小鳥咧。那對頭戴白盔的白頭鶲夫婦,老愛在那棵槭樹枝上啄剔翎毛。

這些傢伙大剌剌的盤據在林梢,許多外來異類喜小要融入,都會被牠們合力的驅逐出境。此外,還有全身寶藍色,腹部橙紅色的釣魚翁,以及嗜食八羅籽的八羅鳥,性喜聒噪的小麻雀等等。牠們天天忙碌的穿梭其間,不知是在玩耍還是在覓食。牠們得意叫聲,嘎嘎聒噪,讓人聽得耳朵都快長繭啦。

這座大自然的動物園,讓我獲得許多自然常識。而這些自然常識,又使我日後的博物課成為班上翹楚。另外,我還從牠們身上,探知與學得許多課本上學不到的知識。比如說:釣魚翁或雨燕不安的往洞外飛,肯定這天必然會下雨。水蟻猛撲燈火,很快就會有水患降臨。

貓頭鷹咕咕叫個不停,或是狗兒學狼嚎,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將要發生。這些跡近荒謬的異項傳言,我都親身體驗過,所以讓我深信不疑。我們的秘密基地園內,也有一些不受歡迎的住客。如橫行於龍眼樹幹,一種叫「山狗大」的樹蜥蜴。蜿蜒爬行於地面的蛇類,以及懸掛於相思樹梢的黃紅色摻雜的毛毛蟲等等。

還有一對來路不明之臭鼬鼠,經常出其不意的排出惡臭之氣,聚在花園裡久久不散,聞之令人作嘔不已。或許牠們身上有此利器,我們家的壯狗「來福」,也拿這對夫婦毫無辦法。另有蛇類最受排斥,在赤腳期間,常有小童受其反噬而危及生命。

蛇族種類不少,有龜殼花、眼鏡蛇、草花蛇、赤鍊蛇與青竹絲和赤尾鮐。青竹絲和赤尾鮐同是綠色身子,區別在其尾尖,前者無一小截紅色後者有。如被赤尾鮐咬傷誤用青竹絲血清,不但恢復速度慢且還更受痛苦。

我不怕蛇但我討厭牠的冷血,牠有靈敏的觸覺和嗅覺,舌信吞吐就是在探視周遭之環境。牠的視力全盲,但依賴舌信之探索,老鼠青蛙難逃其捕捉。有一天,我赤著腳進入秘密花園內。不小心觸踩到一條草花蛇,我嚇得冷汗直流不敢行動。

幸好牠立即退離我的腳緣沒咬我,之後牠從我的腳盤上爬過,蛇體的那股子冰冷,至今想起猶讓我心有餘悸!我在外婆家前後居住一年多,雖然只有短短的三百多個日子,但是這段時日的逍遙自在,卻是永烙於我的心版上。

自從好友阿通與外婆過世之後,我已有卅餘年光景,未曾回去過那座秘密基地。可是那座秘密基地的一切,如今依然清晰的在我腦海裡盤旋。啊!真讓我懷念過去的日子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