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11月 14, 2019 2:20 am
蔣經國獨來獨往慣了，所以當他命令駕駛兵邰學海在登山小徑入口等他時，邰學海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可是等到了晚上近八點時，眼看山霧封道，蔣經國卻仍未回來，邰學海就焦急起來了。事關蔣經國的安危，邰學海不敢稍有遲疑，立即用吉普車上的無線電聯絡國防部電台，後者也立即聯絡了七星山雷達站，卻得到一個驚人的答案──蔣經國根本沒去七星山雷達站！
邰學海被這個消息嚇得半死，趕緊將蔣經國在七星山登山小徑上失蹤的消息往上呈報。沒多久，在士林官邸裡的蔣介石就得到報告了。蔣介石聞訊差點當場急昏過去，立即下令介壽館警衛營和總統府侍衛組成聯合部隊進山搜救。同時，蔣介石也下令封鎖消息，避免有心人趁機作怪。
在大霧中入山搜救的難度很高，但搜救隊伍不敢稍有耽擱。在大霧中緩慢摸索前進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蔣經國。這時蔣經國已因血糖過低全身癱軟，隨搜救隊伍一起入山的醫官趕緊施救，這才沒讓蔣經國的病情惡化。
搜救隊員輪流背著蔣經國下山之後，蔣經國雖已疲憊不堪，還是先下令邰學海送他去士林官邸。這時已是四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多，習慣晚上九點上床睡覺的蔣介石卻仍在等待歷劫歸來的兒子。父子相見後蔣介石卻沒多說些什麼，在確認兒子的身體無恙後，就要後者回家休息。
其實蔣經國是有一肚子話想告訴父親，但此時他確實已經累得半死亟需休息，所以他聽從父親的指示乖乖回了長安東路的住處。一夜無語，等第二天蔣經國一睡醒，卻聽到國安局、軍情局和調查局三大情治首長一早就來了長安東路官邸。蔣經國聞訊心中一沉，知道必然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蔣經國穿好衣服走到客廳，瞥了一眼三個立正相迎的情治首長，見他們全是一臉哀痛，蔣經國的心裡立即生出不祥之感。但他還是好整以暇地在沙發上坐定，淡淡說：「都坐下吧……說吧，是什麼狀況？」
三個情治首長顯然是商量好了的，只聽國安局局長周中峰語氣有點苦澀地說：「報告經國先生，今天凌晨接到敵後工作人員回報，說……」他吞了口口水，繼續說：「四月二日那天，浙江餘姚中學紅衛兵數十人至溪口奉化欲破壞蔣家祖墳，當地共黨區委張某不願意配合，稱必須請示上級。但第二日早上，那些紅衛兵仍是強行掘開王太夫人與毛太夫人的墳墓，縱火燒棺……」
蔣經國只覺猶如五雷擊頂，腦中一陣轟鳴，胸中氣血翻騰，眼前盡是一片血紅……
國民黨敗退來台後，蔣介石就一直擔心浙江奉化祖墳與家族祠堂的安危。這並非杞人憂天，因為毛澤東曾公開宣稱蔣介石要挖他的祖墳。事實上要挖毛的祖墳的人是時任湖南省主席的軍閥何鍵，由於中共在湖南搞武裝暴動，屠殺了許多鄉紳地主，使許多家族家破人亡，危及何鍵的統治基礎，何鍵一怒之下下令挖了毛澤東的祖墳。這事本與蔣介石無關，但被毛澤東一栽贓，蔣介石不免擔心毛澤東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在國民黨敗退來台時，即命令時任國防部保密局蘇浙情報站站長的沈之岳部署人手秘密保護蔣家祖墳與祠堂。
在當時國民黨兵敗如山倒的時代氛圍下，沈之岳接下的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慶幸的是，或許是江青這顆戴笠埋在毛澤東身邊的棋子起了作用，或許是毛澤東仍有勸降蔣介石的念頭，直至八二三砲戰前夕，中共一直企圖透過在港文人搭建國共和談管道，因此中共中央也傾向保護蔣家祖墳以示好蔣介石。不過，在鬼谷子先前給蔣經國的信中卻指出，毛澤東已陷入半瘋狂狀態中，其發動的紅衛兵鬥爭也已趨近失控，蔣家祖墳與祠堂將成為紅衛兵破四舊行動的象徵指標。正是為此，蔣經國才勒令敵後工作人員強化保護蔣家祖墳祠堂，同時也意圖透過軍情局香港站聯繫林彪等出身黃浦的的中共軍方實權人物，欲說服他們出面保護蔣家祖墳祠堂。
然而，軍情局香港站一直未能聯繫上那個幫中共軍方高層賣文物的日本人，現在蔣家祖墳祠堂卻已遭紅衛兵破壞，這讓蔣經國情何以堪？急怒攻心下竟是昏了過去。
蔣經國這一昏厥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眾人七手八腳地讓蔣經國躺平在沙發上，略懂點急救之法的沈之岳趕緊檢視，而軍情局局長葉翔之卻適時阻止聞訊趕來客廳的蔣方良打電話叫救護車。現在全世界都知道蔣經國必然接蔣介石的班，如果讓外界知道蔣經國昏倒，必然會引起政壇動盪社會不安。好在沈之岳檢視了一下就發現蔣經國並無大礙，掐掐人中也就會醒了。
蔣經國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長安東路住處客廳的沙發上，妻子蔣方良緊緊握著他的手跪坐在沙發旁，三個情治首長則一臉焦急地環站在蔣方良身後。他示意蔣方良扶他坐起，然後語氣虛弱地問：「書面報告呢？」
周中峰上前一步，將一份文件夾呈給蔣經國。後者顫抖著手翻開文件夾看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合上文件夾，又問道：「敵後工作人員都沒事吧？」
調查局局長沈之岳接過話題，語氣苦澀地回答：「有一個我在舟山時發展出的情報員為了阻止紅衛兵被打成重傷，我們認為他的身份應該還沒曝光，可是現在他被打成黑五類，我們必須要暫時切斷這條線了。」
沈之岳的心情確實很沉重，現在台灣潛伏在江浙一帶的敵後情報網是他在擔任浙江省代理主席時佈建的，那些情報員大多是他的手下。經過這麼多年，這些情報員中不乏有擔任中共地方組織幹部者，只要假以時日，其中總有人能爬上省級甚至是中央級的職位。對國民黨來說，這批情報員十分重要，每折損一個都是重大損失。這次為了維護蔣家祖墳，折損了一個情報員，還有一個為了送出這份情報差點曝光，代價不可謂不大。
然而蔣經國也沒有再追問受傷情報員的事，只是站起來說：「跟我去見總統。」
………………
「娘嬉皮！」
「碰！」
蔣介石的鄉罵出口後，大概是難以解氣，右手重重拍了下桌子。可是隨即他就覺得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癱軟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重重喘了口氣，這才輕聲說：「經國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等室內只剩下蔣氏父子兩人後，又過了許久，蔣介石才咬牙切齒地說：「家仇國恨，不可一日或忘！」
蔣經國握緊雙拳，沉聲說：「是，孩兒知道！」
室內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蔣介石才又說：「你去把那個鬼谷子的信拿來給我看……還有，陪我去一趟角板山。」
………………
謝子言不知道他以鬼谷子名義辛苦寫的信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但他現在很擔心會被眼前這個叫任仲平的中年人看穿他就是中南海閒人。
昨天陳文雄告訴謝文堂，《今日香港報》社長陳知秋委託一個香港中文大學的老師來台灣談向謝子言邀稿的事。謝文堂不好拒絕陳文雄，何況說起來謝家也算是《今日香港報》的股東，所以毫不猶豫地就把他的寶貝孫子給賣了。只是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這位任先生竟然在今天一大早就來按細川舞子家的門鈴了。
早上七點半就來按門鈴的客人絕對是不討人喜的，何況這位看來滿身書卷氣的任先生還全無當客人的自覺，一來就要求看謝子言全部的文稿。這讓細川舞子和謝子言都很不悅，但誰讓謝文堂答應陳文雄了呢。無奈之下細川舞子乾脆把這位惡客領到謝子言的書房，指著一櫃的文稿要任先生自己隨意看。
細川舞子和謝子言都沒想到的是，這位任先生還真就隨他的意，不但細細檢視謝子言書架上的書，還很認真地一篇又一篇地看起謝子言的文稿，就連那些用日文與英文寫的文稿和寫作計畫大綱也不放過。這一來謝子言就開始擔心了，這裡面有些文稿是他用左手寫的，如果任先生看過中南海閒人的投書原稿，應該就能發現兩者的筆跡很像。
這時候擔心也沒用了，謝子言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寫小說時絕對不再用左手寫字，不然遲早會露餡的。既然擔心無用，乾脆就不理會任先生，自顧自地繼續讀書寫文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子言忽然聽到背後有人用帶著濃重福州腔的國語說：「這應該是政治學或社會學的專業著作吧，這很艱澀的，還是原文書，你看這麼快，真能看懂嗎？」
謝子言嚇了一跳，轉過頭去才發現是任先生，就淡淡回道：「這本《變遷社會的政治秩序》應該算是政治社會學吧，我覺得這是本很偉大的著作，但我還看得懂……其實這本書講的也就是一件事──能配合社會環境需求的政治制度就是好制度，一旦政治制度跟不上社會變遷，社會就會發生動亂。」
「哦，很有意思的論點……」任先生點頭附和，隨即話鋒一轉說：「我和薩孟武薩教授是舊識，昨天我去拜會薩老時聽他提起你的事，薩老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他見過最厲害的天才，還是全方位的天才。我本來還以為薩老是晚年收了個得意弟子不免言語誇張，但薩老讓我看了你寫的那篇講法國憲政體制的論文，坦白說，我真的被嚇了一跳……」
「廢話，那篇論文可是從政治學宗師杜瓦傑的扛鼎之作修改來的……」謝子言毫無犯罪意識地在心理自鳴得意，不過他的臉上卻是一臉純真善良，還有一點不好意思。
然而，謝子言的戲是白演了，任先生似乎全沒注意謝子言的表情，逕自繼續說：「薩老還說你也是吳大猷教授和鄭曼青先生的弟子，還頗有音樂與文學創作方面的才華。我先前看了你書架上的書，還真是包羅萬象。以你現在的年紀，能看這麼多又這麼廣的書，確實是個了不得的天才。不過，像你這樣的資質，根本不是國內的教育機構能教育的……子言，你願不願意去英國讀書？我是留學英國的，有不少在英國很有影響力的朋友，我可以安排你進英國最好的小學與中學，然後進牛津、劍橋這些世界一流大學。」
任先生說完就微笑地看著謝子言，看的謝子言心裡直犯嘀咕：「真的假的啊，不會是拐賣小孩的吧……！」不過，他還是搖著頭說：「我爺爺和龍馬叔叔說要送我去美國留學。」
任先生不是第一個建議謝子言出國留學的人，最早提出此建議的是細川龍馬。後來吳大猷、羅伯特．甘迺迪、尼爾斯．惠特尼都曾提出類似的建議，只是他們建議的留學地都是美國。
謝子言自己想去的也是美國，一來他前世申請過美國的學校，只是後來家裡發生變故就放棄了。二來他不想再浪費十幾年讀中小學，尼爾斯．惠特尼說過了，美國各州中小學教育政策差異甚大，私校更是有彈性，無論是惠特尼家族或甘迺迪家族，都能安排謝子言進特殊學校或在家自學。這樣搞不好三四年內謝子言就能取得中學學歷，進而進入一流大學。
此外，還有個不能公諸於世的理由，迫使謝子言只能去美國留學，那就是美國佬不可能不把謝子言這種「預知能力者」放在眼皮下監視。而依照老美的思考邏輯，只要長期接受美國教育過美式生活就會認同美國。所以，除非謝子言一直待在台灣，否則他就只能去美國留學。
而任先生聽了謝子言的話後卻也沒失望，只是笑了笑就又轉換主題說：「對了，我今天是受《今日香港報》陳知秋社長之託，來看看你寫的小說。我的看法是《今日香港報》應該盡量刊出你的小說，尤其是兒童文學和科幻小說。我聽陳文雄律師說，你的小說投稿和出版都是細川小姐負責的，如果你不反對，我回去後就請陳文雄律師和細川小姐簽約。」
一個小時前細川舞子出門去了，說是要帶老美介紹的英語老師去謝家。謝子言著作版權的事松井陽子做不了主，所以謝子言也不反對任先生的提議。他只覺得，只要這個討厭的任先生快點離開就好。
………………
討厭的任先生才走，更令人討厭的牧山佑實就興沖沖地跑來對謝子言說：「阿言，阿言，剛剛遙叔母打電話來哦！」
「哦！」謝子言漫聲應了一聲，心知佑實是要自己求她她才會說鶴田遙講了什麼。可是謝子言根本不想陪她玩這種無聊遊戲，所以他指著牧山佑實的嘴角說：「佑實，妳把蛋糕都吃到臉上去了，醜死了！」
這招果然有用，只聽牧山佑實啊地大叫一聲，立刻轉頭落荒而逃。
趕走了討厭的蒼蠅，謝子言心情愉悅地開始翻看吳大猷佈置的指定閱讀書籍。吳老爺子說下禮拜起恢復上課，謝子言可不敢輕忽。
認真做事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謝子言也沒覺得過了多久，松井陽子就來說該吃飯了。
細川舞子還沒回來，林鳳嬌也放假回家去了，餐桌上只有松井陽子一個大人，卻有謝子言、牧山佑實、謝子卿、阿容和市川美雪五個小孩。超級好奇寶寶牧山佑實的嘴巴沒停過，忙著吃東西還要忙著問這問那。阿容也不遑多讓，嘰哩呱啦地講今天幼稚園的事講個沒停，擺明就是要和牧山佑實比聲量。松井陽子同時要應付講日語的牧山佑實和講台語的阿容，還得照顧年紀最小的市川美雪，忙得滿頭大汗。只有謝子卿和謝子言完全不受影響，埋頭專心吃飯。謝家對小孩的餐桌禮儀要求很嚴格的，這要讓阿嬤知道沒乖乖吃飯，下場可是很悲慘的。
一直到謝子言快去睡午覺時，松井陽子才抽空說了鶴田遙來電的事。
「阿言，遙打電話來說下禮拜六她和龍馬會來台灣……」松井陽子邊說邊幫謝子言挪到床上躺好，又替他蓋上棉後後，繼續說：「還有，遙說她會帶一名編輯來台灣，那人會專門幫你處理你的文稿和讀者的事。」
謝子言想起了他回讀者的感謝卡，趕緊問道：「陽子阿姨，妳說那些感謝卡和回禮都會順利寄到那些讀者的手裡嗎？」
「放心吧！你要相信遙。」松井陽子說完摸了摸謝子言的頭髮，微笑說：「好啦，快點睡覺。」
………………
謝子言睡醒時細川舞子已經回來了，她見謝子言睡醒，放下手上的書本說：「阿言，你阿嬤說待會兒過來帶你去新家看看。」
謝子言哦地應了一聲，就把早上任先生說的話告訴細川舞子。細川舞子聽了也沒多說什麼，反正這事早有既定的操作模式，只要陳文雄那裡不出紕漏就行。
松井陽子帶著其他小孩在院子裡玩，謝子言楞楞地聽了一會兒他們的嬉鬧聲後，就又開始寫起東西來。
「阿言……」細川舞子叫喚了一聲，見謝子言抬頭看來，就繼續說：「今天你阿母講不能讓你一直看書寫東西，她講你要合群，要跟別人玩，不能太孤僻。」
謝子言轉頭看了一眼庭院，苦著臉說：「舞子阿姨，她們都欺負我呢……。」
可是，細川舞子卻只是一臉戲謔地看著謝子言，謝子言暗暗苦笑，心知這個理由在細川舞子這裡沒用，只能老實說：「舞子阿姨，我的腦袋裡一直出現很多東西，不寫出來我的腦袋會痛死了。」
細川舞子嘆了口氣，走到謝子言身邊揉著他的太陽穴，柔聲說：「阿言，要聽話哦，你不是眼睛不好嘛，不想眼睛瞎掉就要多休息多運動多看看綠色植物，阿姨不是買了很多空白錄音帶給你，想寫什麼你可以先用講的錄下來嘛！」
謝子言很無語，覺得細川舞子的口氣實在像個無良的土豪。現在空白錄音帶還是極少數專業人士才會用的，台灣沒工廠生產，在國外本就賣的貴的錄音帶到了台灣售價要翻上好幾倍，一支空白錄音帶的售價都抵得上工人好幾天的薪水了。也只有細川舞子這種不把錢當錢的大小姐，才會一箱一箱地買空白錄音帶。
一講到空白錄音帶，謝子言就想到幫忙謄寫錄音稿的黎楠和陳德凱，趕緊問道：「舞子阿姨，最近黎楠他們怎麼都沒來找我，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細川舞子聞言蹙眉，漫聲說：「我哪知道？等過兩天我看到陳律師時再幫你問問吧！」
………………
謝子言對兩個港仔的擔憂顯然是多餘的，因為這時候黎楠和陳德凱正和幾個僑生在大快朵頤。
「報社社長的兒子就是好啊，連來台灣唸書都有人專門從香港送吃的來……嗯……」李如琳一邊發著感慨，一邊很沒淑女形象地將手上的雞蛋仔咬下一大口。
陳德凱卻是對李如琳的話很不感冒，悶悶說：「阿琳，妳吃就吃，再這麼陰陽怪氣地講話，以後有好吃的就不找妳了。」
梁寶傑快手快腳地吃掉兩個菠蘿包後，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又伸手推了推眼鏡，這才開口說：「阿凱，你們兩個到底幹了什麼壞事，讓你堂伯那麼生氣？」
今天梁寶傑和李如琳是來找黎楠討論漫畫的，卻剛好碰上陳文雄來找陳德凱。陳德凱的義父陳知秋託任先生帶給義子一大包雞蛋仔和菠蘿包，陳文雄這是兼職當送貨員，順便幫陳知秋轉達對義子的訓斥。有外人在，陳文雄沒把話說的太重，但梁寶傑幾人卻也能看出陳文雄的不悅。
陳德凱不想回答梁寶傑的問題，一直默默吃東西的黎楠卻不樂意了，嘟嚷說：「明明是阿凱惹的禍，關我啥事……」
李如琳嗔怪地瞪了黎楠和陳德凱一眼，見他們兩人都沒有說發生了什麼事的意思，不悅地嘀咕：「你們香港人怎麼都那麼難溝通啊……！」
無辜被波及的梁寶傑張嘴想辯解，但見到兩個同鄉港生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的話出口卻變成：「昨天我在餐廳碰到一個調景嶺來的朋友，他說電機系有個調景嶺來的林百里，成績都墊底，可是最近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透過商學院一個港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阿楠，我記得你好像認識林百里，該不會是你幫他找到工作的吧？」
黎楠悶悶回道：「謝家的電子計算機公司請電機系和物理系推薦優秀學生當實習生，據說待遇不錯，還能摸到美國最新的電子計算機，很多人都搶著爭取。林百里的成績差，一開始就被系辦刷掉了，他就問我有沒有關係能幫得上忙。我就問阿言能不能幫忙？結果阿言說他要找助理幫忙做電子計算機，就用了林百里。」
梁寶傑根本不信，撇嘴說：「做電子計算機？真的還是假的啊……哼哼，阿楠你這人說話不實在，不想講就算了，幹嘛瞎編故事？」
他是讀化學的，多少知道電子計算機可是種高科技機器，他才不信小小年紀的謝子言能做電子計算機。在他想來，什麼謝子言要找助理幫忙做電子計算機之類的，根本就是黎楠編出來的。至於真正的事實是什麼，梁寶傑懶得去想。
被梁寶傑這麼一說，黎楠就不樂意了，很不高興地說：「阿傑你根本不明白阿言那個小鬼有多可怕……」說到這裡他見梁寶傑翻了個白眼，就有點氣急敗壞地又說：「你可以去問林文定，林文定那個姓周的同鄉，以前在物理系當助教的，據說要去美國留學了，林文定說他那個同鄉講過，說阿言在電子計算機方面的很多知識比他的老師還強！」
梁寶傑根本不信，還想再爭辯時，李如琳卻插話說：「阿楠說的或許是真的……我有個學姐在圖書館打工，她說不知道為什麼台大圖書館竟然發了一張借書證給一個小孩，有一次有人拿了那小孩的借書證來幫忙借書，我學姐還以為怎麼有人拿這麼拙劣的假證件來借書？後來是圖書館的曹永和先生來處理，我學姐才知道那證件竟然是真的。我學姐很好奇，偷偷問了曹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曹先生說那小孩是個不得了的神童，所以國科會和中研院出面促成幾所大學給他借書證，好讓他盡可能閱讀需要的書籍。曹先生還說，那小孩借的書幾乎遍及理工社會人文各領域，還大多是外文書。」
一聽李如琳說起這事，黎楠就更鬱悶了，很不高興地說：「妳那個學姐說的拿假證件借書的人應該就是我了，明明是圖書館發的借書證，她硬要說那是假證件，還說要叫警察來抓我，真是豈有此理！」
李如琳想到學姐說那拿小孩借書證去借書的人長的獐頭鼠目，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她知道這樣不妥，趕緊轉移話題說：「阿楠，你不是說要幫我們向細川小姐問漫畫投稿結果，你問的怎樣了？」
黎楠很尷尬，他能說因為陳德凱惹的禍他現在不敢去找細川舞子嗎？
………………
就在黎楠唸叨謝子言時，他口中的可怕小鬼卻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磁磚浴缸。
「阿言，你家的浴缸好漂亮哦！」
戴美玲語意真摯的稱讚，讓謝子言確定她果然是上個世代的人──至少她的審美觀和自己的阿嬤是同一個時代的。這兩年塘瓷浴缸已經開始流行，只有時尚感還停留在一九四〇年代的人，才會欣賞這種貼著小磁磚的水泥浴缸吧！
不過，讓謝子言糾結的不是磁磚浴缸違反他的審美觀，而是這個浴缸竟然和他記憶中前世家裡那個浴缸長的好像，而在原來的時空中，那個浴缸卻是明年秋天才會出現在謝家舊家。他的記憶很深刻，因為就在那年第一波寒流來襲時，他第一次享受在浴缸泡澡的樂趣，就因好奇玩水龍頭被滾燙的熱水燙傷進了醫院。
不同的時空，似曾相識的浴缸，這讓謝子言心裡直打鼓──該不會歷史會重演，又要被燙傷送進醫院吧？
話說回來，這間在謝子言前世記憶中未曾出現的謝家新厝，倒是保持了謝文堂夫婦一貫喜愛的住屋風格，房屋樣式樸實無華，但建材都是上好的且施工過程絕不馬虎；每一間房間都有明亮的對外窗，地板都是磨石子地板，天花板距地都有三米六，此外還有供謝文堂植花種樹的前後庭院和停車棚。
在謝子言的記憶中，他阿公喜歡住的地方旁邊有公園綠地。但或許是因為新厝位在房屋密集的建成圓環旁南京西路巷子內，這棟三層樓高的房子旁邊並沒有公園。不過，謝子言相信，依照他阿公的習慣，只要有機會，他阿公一定會買下附近的房地開闢成小公園，然後把公園捐給市政府。在他阿公的一生中幹過許多次這種事，再敗家一次是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對謝子言來說，最大的不同也最令他歡喜的，是他終於有了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房間。雖然這間房間只有五坪大，可是一想到前世他直到讀國中時還和姐姐弟弟擠在一張長條桌做功課，現在這有一張漂亮小書桌的房間簡直就是天堂。
只是，這個小天堂怎樣也比不上細川舞子在她家為謝子言留的房間。細川舞子這個土豪對謝子言的溺愛是沒話說的，她給謝子言留的住處可是一整層樓，除了一間有衛浴間的十坪大臥室，還有一間儲藏室和由大客廳改建的書房。
當然，謝子言是不會把這件事拿來說嘴的。可是，他不講，卻有個不長眼的笨女孩會說……
「阿言，你在家裡的房間怎麼這麼小啊，還沒有你在細川小姐家的房間一半大……」
戴美玲搖頭晃腦發表著對謝子言新房間的看法，她說的雖是實話，無奈謝子言可不喜歡聽，還趕緊左右看了一下，確定家人都在樓下後，這才鬆了口氣。
「戴美玲，妳是想害我被罵嗎？」謝子言不滿地抱怨，頓了一下後又抱怨說：「大家都在忙，妳幹嘛不去幫忙？」
今天謝家開始從舊家搬東西來新厝，郭大誠夫婦帶著葉啟田、五花瓣和戴美玲來幫忙。忙到一半時，幾個謝家淡水的親戚來拜訪，大概是談的事情不好讓小孩和外人知道，江寶蓮就讓大家全避到樓上。這會兒包括抱著小阿祺的林貴子在內大家都在三樓，只是因為謝子言嚷著要看新房間，林貴子才請戴美玲留在二樓陪寶貝兒子，不過現在謝子言卻是對戴美玲很不滿意了。
這下換戴美玲不滿了，雙手叉腰瞪眼說：「喂！是你阿母叫我陪你的呢！哼！虧我還帶茶葉和麵包給你，以後不帶了！」
一聽戴美玲提到麵包，謝子言就不禁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謝子言知道戴美玲是重禮數，可是她帶坪林的茶葉當伴手禮也就算了，幹嘛還帶她姐夫做的麵包？還都是做的實在有點抱歉的波羅麵包？
一想到戴美玲的姐夫做的那些麵包，謝子言就很懷疑她姐夫的麵包店怎麼還開得下去？有問題就要問，所以謝子言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妳姐夫的麵包店生意還好吧？」
果然，戴美玲一聽謝子言問起姐夫麵包店的生意，臉上立即浮現陰霾，意興闌珊地回說：「好像不太好呢……聽我阿姐講，我姐夫的手藝好像沒學完全。我阿姐講，我姐夫的師傅的女兒很喜歡我姐夫，可是那時候我姐夫已經跟我阿姐戀愛了，結果我姐夫就被他的師傅趕走了，我姐夫一氣之下就自己開店了……」
戴美玲說著說著卻忽然停了下來，眨巴著眼睛看著謝子言，然後就笑瞇瞇地說：「阿言，松井小姐做的蛋糕好好吃，我問過松井小姐，她說是你教的。你這麼厲害，教我姐夫做麵包好不好？」
這次謝子言是毫不掩飾地就賞了戴美玲一個大白眼，心想：「做蛋糕和做麵包差很多好不好？妳還真以為我是多啦Ａ夢啊……嗯？」
謝子言心裡一動，想到麵包和蛋糕都是烘焙食品，雖然兩者確有很大的差異，但卻也不到天差地遠的地步。前世因為和老媽都喜歡吃蛋糕，在不喜歡吃西式食物的老爸過世後，他和老媽開始試著自己烘烤蛋糕吃。斷斷續續地做了十幾年後，手藝或許仍待精進，腦袋裡卻裝了數十種蛋糕甜點的食譜。而麵包嘛……
嘿嘿，感謝前世那個為了追女朋友把哥兒們全拖下水的死黨，感謝那個曾經夢想當麵包烘焙大師的輔大女孩子。為了讓死黨有貢禮，在那個沒有網路的時代，謝子言可是被死黨逼得在圖書館裡窩了三個月找外文的麵包食譜。只是因為那女孩的手藝實在太驚世駭俗，當了幾次試吃白老鼠因此不得不吃了好幾罐金十字胃腸藥後，謝子言也絕了心中那自己也試著做麵包的念頭。可是，就算沒有親手做過，但腦海中確實是有好多麵包食譜……
「話說在前面，我可以給他麵包食譜，但我不保證照著做就能做出好吃的麵包。」謝子言把醜話說在前面，說完卻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好，趕緊又補充說：「如果妳姐夫做的麵包變得好吃，我就叫我阿公去買來犒賞員工。」
戴美玲大喜，用力點頭說：「如果我姐夫生意變好了，我就叫他天天送麵包給你吃！」
「靠！想害我變成麵包超人啊！」謝子言心裡嘀咕，他可不想吃成麵包臉，趕緊建議說：「謝了，不過如果妳姐夫賺了錢，最好還是把賣不完的麵包送給貧窮人家。」
戴美玲用力點頭，點完頭後卻又狐疑地說：「阿言，可是賣不完不是會賠錢……？」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決定立即轉換話題，問道：「麗燕阿姑不是讓妳們禮拜日晚上再回來嘛，她們兩個都還沒回來，妳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戴美玲、林秋鸞、柯淑芬三個大齡練習生都是北部人，回家比較方便，所以管理她們的謝麗燕讓她們回家過清明節順便在家裡多待幾天孝順父母。今天才禮拜六，謝子言實在搞不懂戴美玲這麼早回台北幹嘛。
不料，謝子言話才說完，就聽戴美玲撇嘴回說：「誰說柯淑芬還沒回來，她……」說到這裡她的臉色大變，趕緊轉頭左右張望，確定二樓沒有其他人後，才拍拍胸口說：「好險哦……阿言，我只有跟你說，你要保密哦，其實柯淑芬沒回家呢。」
嗯？謝子言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著戴美玲。謝麗燕說柯淑芬回家過節了，現在戴美玲卻說柯淑芬沒回家，難道……
果然，只聽長舌姑娘戴美玲放低聲音神祕兮兮地說：「我跟你說哦，其實柯淑芬和男朋友去礁溪玩了，我還是搭她們的便車回坪林的。那時柯淑芬跟我講，她們禮拜五就回台北，不過她要禮拜日才會回宿舍。」
這下謝子言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心裡暗暗佩服柯淑芬的大膽。這年頭民風還是很保守的，謝文堂又是很重視聲名的人，所以希望音樂自始就要求公司的藝人不能有任何破壞正面形象的行。管理練習生的謝麗燕做的更絕，把幾個集中住宿的練習生管束得很嚴格，更有十八歲之前不能談戀愛的禁愛令。柯淑芬才十六歲，竟然就敢跟男人去泡溫泉，這要被謝麗燕知道了，不把柯淑芬解約趕出公司才怪！
只是，再一想到前一陣子柯淑芬不是才說那個家裡開委託行的傢伙在追她，謝子言就覺得事情不妙。那個傢伙可是出了名的壞胚，柯淑芬如果是跟那傢伙去洗溫泉，以後八成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柯淑芬這人雖然有點小勢利眼，雖然總愛玩小心機坑林秋鸞戴美玲，但大部分時候心地還算良善，說穿了也就是個小善小惡的普通姑娘。何況她一直對幾個小孩很好的，謝子言實在不忍心見她往懸崖邊走。問題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柯淑芬要跟壞男人去洗溫泉，謝子言又能怎樣呢？
邰學海被這個消息嚇得半死，趕緊將蔣經國在七星山登山小徑上失蹤的消息往上呈報。沒多久，在士林官邸裡的蔣介石就得到報告了。蔣介石聞訊差點當場急昏過去，立即下令介壽館警衛營和總統府侍衛組成聯合部隊進山搜救。同時，蔣介石也下令封鎖消息，避免有心人趁機作怪。
在大霧中入山搜救的難度很高，但搜救隊伍不敢稍有耽擱。在大霧中緩慢摸索前進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蔣經國。這時蔣經國已因血糖過低全身癱軟，隨搜救隊伍一起入山的醫官趕緊施救，這才沒讓蔣經國的病情惡化。
搜救隊員輪流背著蔣經國下山之後，蔣經國雖已疲憊不堪，還是先下令邰學海送他去士林官邸。這時已是四月五日晚上十一點多，習慣晚上九點上床睡覺的蔣介石卻仍在等待歷劫歸來的兒子。父子相見後蔣介石卻沒多說些什麼，在確認兒子的身體無恙後，就要後者回家休息。
其實蔣經國是有一肚子話想告訴父親，但此時他確實已經累得半死亟需休息，所以他聽從父親的指示乖乖回了長安東路的住處。一夜無語，等第二天蔣經國一睡醒，卻聽到國安局、軍情局和調查局三大情治首長一早就來了長安東路官邸。蔣經國聞訊心中一沉，知道必然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蔣經國穿好衣服走到客廳，瞥了一眼三個立正相迎的情治首長，見他們全是一臉哀痛，蔣經國的心裡立即生出不祥之感。但他還是好整以暇地在沙發上坐定，淡淡說：「都坐下吧……說吧，是什麼狀況？」
三個情治首長顯然是商量好了的，只聽國安局局長周中峰語氣有點苦澀地說：「報告經國先生，今天凌晨接到敵後工作人員回報，說……」他吞了口口水，繼續說：「四月二日那天，浙江餘姚中學紅衛兵數十人至溪口奉化欲破壞蔣家祖墳，當地共黨區委張某不願意配合，稱必須請示上級。但第二日早上，那些紅衛兵仍是強行掘開王太夫人與毛太夫人的墳墓，縱火燒棺……」
蔣經國只覺猶如五雷擊頂，腦中一陣轟鳴，胸中氣血翻騰，眼前盡是一片血紅……
國民黨敗退來台後，蔣介石就一直擔心浙江奉化祖墳與家族祠堂的安危。這並非杞人憂天，因為毛澤東曾公開宣稱蔣介石要挖他的祖墳。事實上要挖毛的祖墳的人是時任湖南省主席的軍閥何鍵，由於中共在湖南搞武裝暴動，屠殺了許多鄉紳地主，使許多家族家破人亡，危及何鍵的統治基礎，何鍵一怒之下下令挖了毛澤東的祖墳。這事本與蔣介石無關，但被毛澤東一栽贓，蔣介石不免擔心毛澤東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在國民黨敗退來台時，即命令時任國防部保密局蘇浙情報站站長的沈之岳部署人手秘密保護蔣家祖墳與祠堂。
在當時國民黨兵敗如山倒的時代氛圍下，沈之岳接下的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慶幸的是，或許是江青這顆戴笠埋在毛澤東身邊的棋子起了作用，或許是毛澤東仍有勸降蔣介石的念頭，直至八二三砲戰前夕，中共一直企圖透過在港文人搭建國共和談管道，因此中共中央也傾向保護蔣家祖墳以示好蔣介石。不過，在鬼谷子先前給蔣經國的信中卻指出，毛澤東已陷入半瘋狂狀態中，其發動的紅衛兵鬥爭也已趨近失控，蔣家祖墳與祠堂將成為紅衛兵破四舊行動的象徵指標。正是為此，蔣經國才勒令敵後工作人員強化保護蔣家祖墳祠堂，同時也意圖透過軍情局香港站聯繫林彪等出身黃浦的的中共軍方實權人物，欲說服他們出面保護蔣家祖墳祠堂。
然而，軍情局香港站一直未能聯繫上那個幫中共軍方高層賣文物的日本人，現在蔣家祖墳祠堂卻已遭紅衛兵破壞，這讓蔣經國情何以堪？急怒攻心下竟是昏了過去。
蔣經國這一昏厥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眾人七手八腳地讓蔣經國躺平在沙發上，略懂點急救之法的沈之岳趕緊檢視，而軍情局局長葉翔之卻適時阻止聞訊趕來客廳的蔣方良打電話叫救護車。現在全世界都知道蔣經國必然接蔣介石的班，如果讓外界知道蔣經國昏倒，必然會引起政壇動盪社會不安。好在沈之岳檢視了一下就發現蔣經國並無大礙，掐掐人中也就會醒了。
蔣經國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長安東路住處客廳的沙發上，妻子蔣方良緊緊握著他的手跪坐在沙發旁，三個情治首長則一臉焦急地環站在蔣方良身後。他示意蔣方良扶他坐起，然後語氣虛弱地問：「書面報告呢？」
周中峰上前一步，將一份文件夾呈給蔣經國。後者顫抖著手翻開文件夾看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合上文件夾，又問道：「敵後工作人員都沒事吧？」
調查局局長沈之岳接過話題，語氣苦澀地回答：「有一個我在舟山時發展出的情報員為了阻止紅衛兵被打成重傷，我們認為他的身份應該還沒曝光，可是現在他被打成黑五類，我們必須要暫時切斷這條線了。」
沈之岳的心情確實很沉重，現在台灣潛伏在江浙一帶的敵後情報網是他在擔任浙江省代理主席時佈建的，那些情報員大多是他的手下。經過這麼多年，這些情報員中不乏有擔任中共地方組織幹部者，只要假以時日，其中總有人能爬上省級甚至是中央級的職位。對國民黨來說，這批情報員十分重要，每折損一個都是重大損失。這次為了維護蔣家祖墳，折損了一個情報員，還有一個為了送出這份情報差點曝光，代價不可謂不大。
然而蔣經國也沒有再追問受傷情報員的事，只是站起來說：「跟我去見總統。」
………………
「娘嬉皮！」
「碰！」
蔣介石的鄉罵出口後，大概是難以解氣，右手重重拍了下桌子。可是隨即他就覺得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癱軟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重重喘了口氣，這才輕聲說：「經國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等室內只剩下蔣氏父子兩人後，又過了許久，蔣介石才咬牙切齒地說：「家仇國恨，不可一日或忘！」
蔣經國握緊雙拳，沉聲說：「是，孩兒知道！」
室內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蔣介石才又說：「你去把那個鬼谷子的信拿來給我看……還有，陪我去一趟角板山。」
………………
謝子言不知道他以鬼谷子名義辛苦寫的信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但他現在很擔心會被眼前這個叫任仲平的中年人看穿他就是中南海閒人。
昨天陳文雄告訴謝文堂，《今日香港報》社長陳知秋委託一個香港中文大學的老師來台灣談向謝子言邀稿的事。謝文堂不好拒絕陳文雄，何況說起來謝家也算是《今日香港報》的股東，所以毫不猶豫地就把他的寶貝孫子給賣了。只是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這位任先生竟然在今天一大早就來按細川舞子家的門鈴了。
早上七點半就來按門鈴的客人絕對是不討人喜的，何況這位看來滿身書卷氣的任先生還全無當客人的自覺，一來就要求看謝子言全部的文稿。這讓細川舞子和謝子言都很不悅，但誰讓謝文堂答應陳文雄了呢。無奈之下細川舞子乾脆把這位惡客領到謝子言的書房，指著一櫃的文稿要任先生自己隨意看。
細川舞子和謝子言都沒想到的是，這位任先生還真就隨他的意，不但細細檢視謝子言書架上的書，還很認真地一篇又一篇地看起謝子言的文稿，就連那些用日文與英文寫的文稿和寫作計畫大綱也不放過。這一來謝子言就開始擔心了，這裡面有些文稿是他用左手寫的，如果任先生看過中南海閒人的投書原稿，應該就能發現兩者的筆跡很像。
這時候擔心也沒用了，謝子言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寫小說時絕對不再用左手寫字，不然遲早會露餡的。既然擔心無用，乾脆就不理會任先生，自顧自地繼續讀書寫文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子言忽然聽到背後有人用帶著濃重福州腔的國語說：「這應該是政治學或社會學的專業著作吧，這很艱澀的，還是原文書，你看這麼快，真能看懂嗎？」
謝子言嚇了一跳，轉過頭去才發現是任先生，就淡淡回道：「這本《變遷社會的政治秩序》應該算是政治社會學吧，我覺得這是本很偉大的著作，但我還看得懂……其實這本書講的也就是一件事──能配合社會環境需求的政治制度就是好制度，一旦政治制度跟不上社會變遷，社會就會發生動亂。」
「哦，很有意思的論點……」任先生點頭附和，隨即話鋒一轉說：「我和薩孟武薩教授是舊識，昨天我去拜會薩老時聽他提起你的事，薩老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他見過最厲害的天才，還是全方位的天才。我本來還以為薩老是晚年收了個得意弟子不免言語誇張，但薩老讓我看了你寫的那篇講法國憲政體制的論文，坦白說，我真的被嚇了一跳……」
「廢話，那篇論文可是從政治學宗師杜瓦傑的扛鼎之作修改來的……」謝子言毫無犯罪意識地在心理自鳴得意，不過他的臉上卻是一臉純真善良，還有一點不好意思。
然而，謝子言的戲是白演了，任先生似乎全沒注意謝子言的表情，逕自繼續說：「薩老還說你也是吳大猷教授和鄭曼青先生的弟子，還頗有音樂與文學創作方面的才華。我先前看了你書架上的書，還真是包羅萬象。以你現在的年紀，能看這麼多又這麼廣的書，確實是個了不得的天才。不過，像你這樣的資質，根本不是國內的教育機構能教育的……子言，你願不願意去英國讀書？我是留學英國的，有不少在英國很有影響力的朋友，我可以安排你進英國最好的小學與中學，然後進牛津、劍橋這些世界一流大學。」
任先生說完就微笑地看著謝子言，看的謝子言心裡直犯嘀咕：「真的假的啊，不會是拐賣小孩的吧……！」不過，他還是搖著頭說：「我爺爺和龍馬叔叔說要送我去美國留學。」
任先生不是第一個建議謝子言出國留學的人，最早提出此建議的是細川龍馬。後來吳大猷、羅伯特．甘迺迪、尼爾斯．惠特尼都曾提出類似的建議，只是他們建議的留學地都是美國。
謝子言自己想去的也是美國，一來他前世申請過美國的學校，只是後來家裡發生變故就放棄了。二來他不想再浪費十幾年讀中小學，尼爾斯．惠特尼說過了，美國各州中小學教育政策差異甚大，私校更是有彈性，無論是惠特尼家族或甘迺迪家族，都能安排謝子言進特殊學校或在家自學。這樣搞不好三四年內謝子言就能取得中學學歷，進而進入一流大學。
此外，還有個不能公諸於世的理由，迫使謝子言只能去美國留學，那就是美國佬不可能不把謝子言這種「預知能力者」放在眼皮下監視。而依照老美的思考邏輯，只要長期接受美國教育過美式生活就會認同美國。所以，除非謝子言一直待在台灣，否則他就只能去美國留學。
而任先生聽了謝子言的話後卻也沒失望，只是笑了笑就又轉換主題說：「對了，我今天是受《今日香港報》陳知秋社長之託，來看看你寫的小說。我的看法是《今日香港報》應該盡量刊出你的小說，尤其是兒童文學和科幻小說。我聽陳文雄律師說，你的小說投稿和出版都是細川小姐負責的，如果你不反對，我回去後就請陳文雄律師和細川小姐簽約。」
一個小時前細川舞子出門去了，說是要帶老美介紹的英語老師去謝家。謝子言著作版權的事松井陽子做不了主，所以謝子言也不反對任先生的提議。他只覺得，只要這個討厭的任先生快點離開就好。
………………
討厭的任先生才走，更令人討厭的牧山佑實就興沖沖地跑來對謝子言說：「阿言，阿言，剛剛遙叔母打電話來哦！」
「哦！」謝子言漫聲應了一聲，心知佑實是要自己求她她才會說鶴田遙講了什麼。可是謝子言根本不想陪她玩這種無聊遊戲，所以他指著牧山佑實的嘴角說：「佑實，妳把蛋糕都吃到臉上去了，醜死了！」
這招果然有用，只聽牧山佑實啊地大叫一聲，立刻轉頭落荒而逃。
趕走了討厭的蒼蠅，謝子言心情愉悅地開始翻看吳大猷佈置的指定閱讀書籍。吳老爺子說下禮拜起恢復上課，謝子言可不敢輕忽。
認真做事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謝子言也沒覺得過了多久，松井陽子就來說該吃飯了。
細川舞子還沒回來，林鳳嬌也放假回家去了，餐桌上只有松井陽子一個大人，卻有謝子言、牧山佑實、謝子卿、阿容和市川美雪五個小孩。超級好奇寶寶牧山佑實的嘴巴沒停過，忙著吃東西還要忙著問這問那。阿容也不遑多讓，嘰哩呱啦地講今天幼稚園的事講個沒停，擺明就是要和牧山佑實比聲量。松井陽子同時要應付講日語的牧山佑實和講台語的阿容，還得照顧年紀最小的市川美雪，忙得滿頭大汗。只有謝子卿和謝子言完全不受影響，埋頭專心吃飯。謝家對小孩的餐桌禮儀要求很嚴格的，這要讓阿嬤知道沒乖乖吃飯，下場可是很悲慘的。
一直到謝子言快去睡午覺時，松井陽子才抽空說了鶴田遙來電的事。
「阿言，遙打電話來說下禮拜六她和龍馬會來台灣……」松井陽子邊說邊幫謝子言挪到床上躺好，又替他蓋上棉後後，繼續說：「還有，遙說她會帶一名編輯來台灣，那人會專門幫你處理你的文稿和讀者的事。」
謝子言想起了他回讀者的感謝卡，趕緊問道：「陽子阿姨，妳說那些感謝卡和回禮都會順利寄到那些讀者的手裡嗎？」
「放心吧！你要相信遙。」松井陽子說完摸了摸謝子言的頭髮，微笑說：「好啦，快點睡覺。」
………………
謝子言睡醒時細川舞子已經回來了，她見謝子言睡醒，放下手上的書本說：「阿言，你阿嬤說待會兒過來帶你去新家看看。」
謝子言哦地應了一聲，就把早上任先生說的話告訴細川舞子。細川舞子聽了也沒多說什麼，反正這事早有既定的操作模式，只要陳文雄那裡不出紕漏就行。
松井陽子帶著其他小孩在院子裡玩，謝子言楞楞地聽了一會兒他們的嬉鬧聲後，就又開始寫起東西來。
「阿言……」細川舞子叫喚了一聲，見謝子言抬頭看來，就繼續說：「今天你阿母講不能讓你一直看書寫東西，她講你要合群，要跟別人玩，不能太孤僻。」
謝子言轉頭看了一眼庭院，苦著臉說：「舞子阿姨，她們都欺負我呢……。」
可是，細川舞子卻只是一臉戲謔地看著謝子言，謝子言暗暗苦笑，心知這個理由在細川舞子這裡沒用，只能老實說：「舞子阿姨，我的腦袋裡一直出現很多東西，不寫出來我的腦袋會痛死了。」
細川舞子嘆了口氣，走到謝子言身邊揉著他的太陽穴，柔聲說：「阿言，要聽話哦，你不是眼睛不好嘛，不想眼睛瞎掉就要多休息多運動多看看綠色植物，阿姨不是買了很多空白錄音帶給你，想寫什麼你可以先用講的錄下來嘛！」
謝子言很無語，覺得細川舞子的口氣實在像個無良的土豪。現在空白錄音帶還是極少數專業人士才會用的，台灣沒工廠生產，在國外本就賣的貴的錄音帶到了台灣售價要翻上好幾倍，一支空白錄音帶的售價都抵得上工人好幾天的薪水了。也只有細川舞子這種不把錢當錢的大小姐，才會一箱一箱地買空白錄音帶。
一講到空白錄音帶，謝子言就想到幫忙謄寫錄音稿的黎楠和陳德凱，趕緊問道：「舞子阿姨，最近黎楠他們怎麼都沒來找我，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細川舞子聞言蹙眉，漫聲說：「我哪知道？等過兩天我看到陳律師時再幫你問問吧！」
………………
謝子言對兩個港仔的擔憂顯然是多餘的，因為這時候黎楠和陳德凱正和幾個僑生在大快朵頤。
「報社社長的兒子就是好啊，連來台灣唸書都有人專門從香港送吃的來……嗯……」李如琳一邊發著感慨，一邊很沒淑女形象地將手上的雞蛋仔咬下一大口。
陳德凱卻是對李如琳的話很不感冒，悶悶說：「阿琳，妳吃就吃，再這麼陰陽怪氣地講話，以後有好吃的就不找妳了。」
梁寶傑快手快腳地吃掉兩個菠蘿包後，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又伸手推了推眼鏡，這才開口說：「阿凱，你們兩個到底幹了什麼壞事，讓你堂伯那麼生氣？」
今天梁寶傑和李如琳是來找黎楠討論漫畫的，卻剛好碰上陳文雄來找陳德凱。陳德凱的義父陳知秋託任先生帶給義子一大包雞蛋仔和菠蘿包，陳文雄這是兼職當送貨員，順便幫陳知秋轉達對義子的訓斥。有外人在，陳文雄沒把話說的太重，但梁寶傑幾人卻也能看出陳文雄的不悅。
陳德凱不想回答梁寶傑的問題，一直默默吃東西的黎楠卻不樂意了，嘟嚷說：「明明是阿凱惹的禍，關我啥事……」
李如琳嗔怪地瞪了黎楠和陳德凱一眼，見他們兩人都沒有說發生了什麼事的意思，不悅地嘀咕：「你們香港人怎麼都那麼難溝通啊……！」
無辜被波及的梁寶傑張嘴想辯解，但見到兩個同鄉港生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的話出口卻變成：「昨天我在餐廳碰到一個調景嶺來的朋友，他說電機系有個調景嶺來的林百里，成績都墊底，可是最近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透過商學院一個港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阿楠，我記得你好像認識林百里，該不會是你幫他找到工作的吧？」
黎楠悶悶回道：「謝家的電子計算機公司請電機系和物理系推薦優秀學生當實習生，據說待遇不錯，還能摸到美國最新的電子計算機，很多人都搶著爭取。林百里的成績差，一開始就被系辦刷掉了，他就問我有沒有關係能幫得上忙。我就問阿言能不能幫忙？結果阿言說他要找助理幫忙做電子計算機，就用了林百里。」
梁寶傑根本不信，撇嘴說：「做電子計算機？真的還是假的啊……哼哼，阿楠你這人說話不實在，不想講就算了，幹嘛瞎編故事？」
他是讀化學的，多少知道電子計算機可是種高科技機器，他才不信小小年紀的謝子言能做電子計算機。在他想來，什麼謝子言要找助理幫忙做電子計算機之類的，根本就是黎楠編出來的。至於真正的事實是什麼，梁寶傑懶得去想。
被梁寶傑這麼一說，黎楠就不樂意了，很不高興地說：「阿傑你根本不明白阿言那個小鬼有多可怕……」說到這裡他見梁寶傑翻了個白眼，就有點氣急敗壞地又說：「你可以去問林文定，林文定那個姓周的同鄉，以前在物理系當助教的，據說要去美國留學了，林文定說他那個同鄉講過，說阿言在電子計算機方面的很多知識比他的老師還強！」
梁寶傑根本不信，還想再爭辯時，李如琳卻插話說：「阿楠說的或許是真的……我有個學姐在圖書館打工，她說不知道為什麼台大圖書館竟然發了一張借書證給一個小孩，有一次有人拿了那小孩的借書證來幫忙借書，我學姐還以為怎麼有人拿這麼拙劣的假證件來借書？後來是圖書館的曹永和先生來處理，我學姐才知道那證件竟然是真的。我學姐很好奇，偷偷問了曹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曹先生說那小孩是個不得了的神童，所以國科會和中研院出面促成幾所大學給他借書證，好讓他盡可能閱讀需要的書籍。曹先生還說，那小孩借的書幾乎遍及理工社會人文各領域，還大多是外文書。」
一聽李如琳說起這事，黎楠就更鬱悶了，很不高興地說：「妳那個學姐說的拿假證件借書的人應該就是我了，明明是圖書館發的借書證，她硬要說那是假證件，還說要叫警察來抓我，真是豈有此理！」
李如琳想到學姐說那拿小孩借書證去借書的人長的獐頭鼠目，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她知道這樣不妥，趕緊轉移話題說：「阿楠，你不是說要幫我們向細川小姐問漫畫投稿結果，你問的怎樣了？」
黎楠很尷尬，他能說因為陳德凱惹的禍他現在不敢去找細川舞子嗎？
………………
就在黎楠唸叨謝子言時，他口中的可怕小鬼卻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磁磚浴缸。
「阿言，你家的浴缸好漂亮哦！」
戴美玲語意真摯的稱讚，讓謝子言確定她果然是上個世代的人──至少她的審美觀和自己的阿嬤是同一個時代的。這兩年塘瓷浴缸已經開始流行，只有時尚感還停留在一九四〇年代的人，才會欣賞這種貼著小磁磚的水泥浴缸吧！
不過，讓謝子言糾結的不是磁磚浴缸違反他的審美觀，而是這個浴缸竟然和他記憶中前世家裡那個浴缸長的好像，而在原來的時空中，那個浴缸卻是明年秋天才會出現在謝家舊家。他的記憶很深刻，因為就在那年第一波寒流來襲時，他第一次享受在浴缸泡澡的樂趣，就因好奇玩水龍頭被滾燙的熱水燙傷進了醫院。
不同的時空，似曾相識的浴缸，這讓謝子言心裡直打鼓──該不會歷史會重演，又要被燙傷送進醫院吧？
話說回來，這間在謝子言前世記憶中未曾出現的謝家新厝，倒是保持了謝文堂夫婦一貫喜愛的住屋風格，房屋樣式樸實無華，但建材都是上好的且施工過程絕不馬虎；每一間房間都有明亮的對外窗，地板都是磨石子地板，天花板距地都有三米六，此外還有供謝文堂植花種樹的前後庭院和停車棚。
在謝子言的記憶中，他阿公喜歡住的地方旁邊有公園綠地。但或許是因為新厝位在房屋密集的建成圓環旁南京西路巷子內，這棟三層樓高的房子旁邊並沒有公園。不過，謝子言相信，依照他阿公的習慣，只要有機會，他阿公一定會買下附近的房地開闢成小公園，然後把公園捐給市政府。在他阿公的一生中幹過許多次這種事，再敗家一次是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對謝子言來說，最大的不同也最令他歡喜的，是他終於有了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房間。雖然這間房間只有五坪大，可是一想到前世他直到讀國中時還和姐姐弟弟擠在一張長條桌做功課，現在這有一張漂亮小書桌的房間簡直就是天堂。
只是，這個小天堂怎樣也比不上細川舞子在她家為謝子言留的房間。細川舞子這個土豪對謝子言的溺愛是沒話說的，她給謝子言留的住處可是一整層樓，除了一間有衛浴間的十坪大臥室，還有一間儲藏室和由大客廳改建的書房。
當然，謝子言是不會把這件事拿來說嘴的。可是，他不講，卻有個不長眼的笨女孩會說……
「阿言，你在家裡的房間怎麼這麼小啊，還沒有你在細川小姐家的房間一半大……」
戴美玲搖頭晃腦發表著對謝子言新房間的看法，她說的雖是實話，無奈謝子言可不喜歡聽，還趕緊左右看了一下，確定家人都在樓下後，這才鬆了口氣。
「戴美玲，妳是想害我被罵嗎？」謝子言不滿地抱怨，頓了一下後又抱怨說：「大家都在忙，妳幹嘛不去幫忙？」
今天謝家開始從舊家搬東西來新厝，郭大誠夫婦帶著葉啟田、五花瓣和戴美玲來幫忙。忙到一半時，幾個謝家淡水的親戚來拜訪，大概是談的事情不好讓小孩和外人知道，江寶蓮就讓大家全避到樓上。這會兒包括抱著小阿祺的林貴子在內大家都在三樓，只是因為謝子言嚷著要看新房間，林貴子才請戴美玲留在二樓陪寶貝兒子，不過現在謝子言卻是對戴美玲很不滿意了。
這下換戴美玲不滿了，雙手叉腰瞪眼說：「喂！是你阿母叫我陪你的呢！哼！虧我還帶茶葉和麵包給你，以後不帶了！」
一聽戴美玲提到麵包，謝子言就不禁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謝子言知道戴美玲是重禮數，可是她帶坪林的茶葉當伴手禮也就算了，幹嘛還帶她姐夫做的麵包？還都是做的實在有點抱歉的波羅麵包？
一想到戴美玲的姐夫做的那些麵包，謝子言就很懷疑她姐夫的麵包店怎麼還開得下去？有問題就要問，所以謝子言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妳姐夫的麵包店生意還好吧？」
果然，戴美玲一聽謝子言問起姐夫麵包店的生意，臉上立即浮現陰霾，意興闌珊地回說：「好像不太好呢……聽我阿姐講，我姐夫的手藝好像沒學完全。我阿姐講，我姐夫的師傅的女兒很喜歡我姐夫，可是那時候我姐夫已經跟我阿姐戀愛了，結果我姐夫就被他的師傅趕走了，我姐夫一氣之下就自己開店了……」
戴美玲說著說著卻忽然停了下來，眨巴著眼睛看著謝子言，然後就笑瞇瞇地說：「阿言，松井小姐做的蛋糕好好吃，我問過松井小姐，她說是你教的。你這麼厲害，教我姐夫做麵包好不好？」
這次謝子言是毫不掩飾地就賞了戴美玲一個大白眼，心想：「做蛋糕和做麵包差很多好不好？妳還真以為我是多啦Ａ夢啊……嗯？」
謝子言心裡一動，想到麵包和蛋糕都是烘焙食品，雖然兩者確有很大的差異，但卻也不到天差地遠的地步。前世因為和老媽都喜歡吃蛋糕，在不喜歡吃西式食物的老爸過世後，他和老媽開始試著自己烘烤蛋糕吃。斷斷續續地做了十幾年後，手藝或許仍待精進，腦袋裡卻裝了數十種蛋糕甜點的食譜。而麵包嘛……
嘿嘿，感謝前世那個為了追女朋友把哥兒們全拖下水的死黨，感謝那個曾經夢想當麵包烘焙大師的輔大女孩子。為了讓死黨有貢禮，在那個沒有網路的時代，謝子言可是被死黨逼得在圖書館裡窩了三個月找外文的麵包食譜。只是因為那女孩的手藝實在太驚世駭俗，當了幾次試吃白老鼠因此不得不吃了好幾罐金十字胃腸藥後，謝子言也絕了心中那自己也試著做麵包的念頭。可是，就算沒有親手做過，但腦海中確實是有好多麵包食譜……
「話說在前面，我可以給他麵包食譜，但我不保證照著做就能做出好吃的麵包。」謝子言把醜話說在前面，說完卻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好，趕緊又補充說：「如果妳姐夫做的麵包變得好吃，我就叫我阿公去買來犒賞員工。」
戴美玲大喜，用力點頭說：「如果我姐夫生意變好了，我就叫他天天送麵包給你吃！」
「靠！想害我變成麵包超人啊！」謝子言心裡嘀咕，他可不想吃成麵包臉，趕緊建議說：「謝了，不過如果妳姐夫賺了錢，最好還是把賣不完的麵包送給貧窮人家。」
戴美玲用力點頭，點完頭後卻又狐疑地說：「阿言，可是賣不完不是會賠錢……？」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決定立即轉換話題，問道：「麗燕阿姑不是讓妳們禮拜日晚上再回來嘛，她們兩個都還沒回來，妳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戴美玲、林秋鸞、柯淑芬三個大齡練習生都是北部人，回家比較方便，所以管理她們的謝麗燕讓她們回家過清明節順便在家裡多待幾天孝順父母。今天才禮拜六，謝子言實在搞不懂戴美玲這麼早回台北幹嘛。
不料，謝子言話才說完，就聽戴美玲撇嘴回說：「誰說柯淑芬還沒回來，她……」說到這裡她的臉色大變，趕緊轉頭左右張望，確定二樓沒有其他人後，才拍拍胸口說：「好險哦……阿言，我只有跟你說，你要保密哦，其實柯淑芬沒回家呢。」
嗯？謝子言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著戴美玲。謝麗燕說柯淑芬回家過節了，現在戴美玲卻說柯淑芬沒回家，難道……
果然，只聽長舌姑娘戴美玲放低聲音神祕兮兮地說：「我跟你說哦，其實柯淑芬和男朋友去礁溪玩了，我還是搭她們的便車回坪林的。那時柯淑芬跟我講，她們禮拜五就回台北，不過她要禮拜日才會回宿舍。」
這下謝子言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心裡暗暗佩服柯淑芬的大膽。這年頭民風還是很保守的，謝文堂又是很重視聲名的人，所以希望音樂自始就要求公司的藝人不能有任何破壞正面形象的行。管理練習生的謝麗燕做的更絕，把幾個集中住宿的練習生管束得很嚴格，更有十八歲之前不能談戀愛的禁愛令。柯淑芬才十六歲，竟然就敢跟男人去泡溫泉，這要被謝麗燕知道了，不把柯淑芬解約趕出公司才怪！
只是，再一想到前一陣子柯淑芬不是才說那個家裡開委託行的傢伙在追她，謝子言就覺得事情不妙。那個傢伙可是出了名的壞胚，柯淑芬如果是跟那傢伙去洗溫泉，以後八成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柯淑芬這人雖然有點小勢利眼，雖然總愛玩小心機坑林秋鸞戴美玲，但大部分時候心地還算良善，說穿了也就是個小善小惡的普通姑娘。何況她一直對幾個小孩很好的，謝子言實在不忍心見她往懸崖邊走。問題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柯淑芬要跟壞男人去洗溫泉，謝子言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