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受嬰靈纏身,身心一直不好,請問您是否願意渡這嬰靈,至您身邊修行⋯⋯」吱吱喳喳喳喳吱吱,喀啦喀啦窸窸窣窣──彷彿是禱詞夥同筊杯戳破了誰的大腹便便,他在金光閃閃的羊水裡載沉載浮。因還沒被醫師啪啪過,所以聞不見線香冉冉,聽說那叫嬛嬛一嫋楚宮腰。
  啊,有地方不對,他不是阿嬌,藏在符號Au的羊水中。金碧輝煌是王母娘娘廟裡的,和他八竿子打不著。
  他半開眼瞼,發現揹著他的青年耷拉腦袋瓜,千憂解正在裡頭驅魔: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眼下青年手含筊杯,肉色刻度買斷了半條胳膊,他還惦記每一條的出處,最短促最前端是第一刀,是苦悶的青年還是苦悶的男孩時,某天看微電影Love is all you need,因而誤打誤撞地解脫了欲說還休,終於得以隨時隨地,信手拈來地,為賦新辭強說愁。
  第一刀的傳說是苦悶的男孩他胞妹,嘴饞剝了一塊巧克力,卻在老爸問起那純度75%缺口的去向時不認罪,老爸於是抄起她心愛的DoReMi魔杖,把三歲女娃霹靂卡霹靂拉拉波波莉娜貝貝魯多成軟趴趴的史萊姆。他記得男孩喊救命,二樓的門卻砰地關上;門外每一間房子一起停電。黑闃的世界裡,唯獨他們家燈火通明。
  正所謂,既說家如避風港,必矗一座燈塔。

  青年旁邊是半老的女子。他想咒語來自這張吃過五十年鹽粒的嘴唇,每一枚字都是可以驅邪的結晶:大慈大悲的王母娘娘,張綸因受嬰靈纏身,身心一直不好,請問您是否願意渡這嬰靈,至您身邊修行?如您同意,請賜張綸一個聖筊。
  然後名叫張綸的青年擲茭。一聖筊。
  請再賜一個聖筊。
  陰筊。
  「阿姨,」他聽見張綸的厭世;以及因擲不出三聖筊而一直跪著,下肢骨小於二十赫茲的尖叫。鏗鏗鏘鏘,手捧神像的人和進香團剖半人潮如摩西分紅海。張綸的音量於是被壓至牆角,再壅塞一點就會輕輕爆裂,「那個,我們改天再做吧這件事⋯⋯」
  然而女子按住張綸肩膀,直視其圍巾下緊貼頸部的刀光殘影──凡走過必留痕跡,肉色的疤,「你沒時間拖,我看得到。不請他走你會死。」
  可是死又怎麼樣?啵啵,張綸的理智擘裂如薄冰,其上厚鼻龍正遷徙。
  你不懂嗎那並非你的意願啊,是嬰靈的陰氣影響你,你怨懟這支家族,你自殘,你自殺,你精神病,都是受這個你前世作為女身,流產帶來的嬰靈所影響。女子破了音,目光饕戾如凱蘭崔爾接受魔戒試驗時。風從四面八方咬下來,重力加速度。太好了廟沒毀。
  可是事實上你不恨你家人,不想自殘,不想自殺,不是精神病。如果嬰靈渡走,你很快會發現這一點。女子散發絕對的自信,對超能力的全然信任。盡信書不如無書並沒有穿越至她的國度。
  (原來這世間,真有所謂存在就是種罪過。)
  他抖抖身子,打的寒顫驚天動地。

  你爸媽交代我,要醫好你,以免被誤認是高風險殺人犯像什麼捷那樣。我們換個法子,換你和王母娘娘說,渡走嬰靈。
  張綸看著她,漠然地點頭。煙霧乜斜成千年的迷局,是誰能翳入天聽誰又不能翳入天聽,他聽不著,只聽見張綸的心裡話實在拚盡此身的氣力:請賜給我三個聖筊。沒有前文,它就是請託。
  張綸吐口氣,擲筊。
  聖筊。
  請再賜一個聖筊。
  聖筊。
  好像整座宇宙都屏住氣息了。只有張綸還記得呼吸。然後時間一點一點,慢條斯理地聚合成稠糊的色暈。
  終於張綸默唸,請賜第三個⋯⋯

  聖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