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3月 21, 2016 1:29 pm
“從五千米高空跳下來，決定生或死的也只是一瞬間。”1990年的夏天，我如願以償地成為了一名高空跳傘運動員，在一次心懷忐忑地登機，那個不苟言笑的教練員，見我用遲疑的目光看了看眼前飛機和頭頂上的藍天時，他便這樣對我說。但他的話很快被我拋到了九霄雲外，因為在機艙內我腦海裏浮現的是一片蔚藍如洗像海一樣美麗的天空，那比鳥兒好看上百倍的跳傘運動員華麗地穿過一團棉花雲後，輕盈地飄落於指定地點。我記得有一天的放學，按照約定，我飛速跑到航校的大操場，用書包枕著頭悠然自得地看著那名準確無誤落於圈內的跳傘運動員一著地，就歡呼雀躍跑過去，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那名女跳傘運動員，她也微微笑著。是的，她就是我的鄰居，也是我唯一崇拜過的偶像。飛機達到指定高度後，教練員用沉凝的目光看著我，所以我一邊檢查傘包，一邊回味他之前說過的這句話。
在一小時前，我站在更衣櫃前準備打開櫃門的時候，突然想起教練員曾對我說過的另一句話，他問我認識那名女跳傘運動員？我回答說認識，因為她是我的鄰居，也是我萌發此壯志的偶像啊。他沉默許久後說，這個預備給我的更衣櫃過去就是她所使用的。我沒反應過來，他為何說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因為誰使用過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呀，更衣櫃原本只是放衣物之類的儲藏間嘛。教練的臉抽搐了一下後笑了笑說，他也很惋惜那名女運動員，假如不是傘包有問題，她不會直摔地面。這是所周知的事情，對這起事故，如眾多小報上所詛咒傘廠品質的偽劣就是殺人，我同樣憤慨。
“記住，與往日訓練時一樣，在規定時間內打開傘包，跳下去的那刻，你就默數數字。”教練員對每一個縱身翻下機艙的運動員都這麼叮囑。我現在不是第一次上天空，所以沒有了他說這句話的第一次跳傘前聽到時心裏陡然間增添的那份恐懼。
自從教練員對我講完一個故事，我才漸漸地心生起一種疑問。但那名女運動員即我的鄰居，她長得怎樣？由於時間的原因，我竟然將她的長相遺忘得一乾二淨。教練員講完他說的那個故事，我就提出質疑，但片刻後我的質疑不攻自破，因為他信誓旦旦地說，故事男主人公就是他！
假如在我縱身一跳，就開始進入到故事的旅程之中，那麼我一定會摔得粉身碎骨。教練員所講的這個故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曾弄得我精疲力竭，因為我挺自然將一些別的事情或想像摻入故事當中，也使得我做了許許多多的思考，由於這個故事逐漸地走入我內心並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就能從容不迫地流覽整個經過，故事已爛熟於我心，所以也不會受到時間的羈絆。
我的目光探出機艙，不過，我的目光被下面懸浮的白色雲團阻擋了，我知道大地就藏在下面那些美麗雲團的後面。在這兒，我看不到生機勃勃的大地，也聽不見車馬喧囂，眼前一片空曠。我沒有遲疑，也沒有理會教練員老生常談所叮囑的那句話，我做了個深呼吸，就縱身而躍。我閉著眼睛，心裏也開始默數數，我感覺空氣從地面直湧上來，急速地擦熱了我的身體。我明顯感覺兩頰有一股火辣辣的熱量存在，也仿佛聽見一股聲音從遙遠不著邊際的某個地方傳來。我曾數次想像那是列車車輪碾過鋼軌縫隙時發出的哢嚓哢嚓聲。由於我從未乘坐過這種快速的交通工具，所以也只能憑藉想像來描述。我雖然詢問過教練員，想聽聽他是怎樣將它形象描述出來，因為他故事的開始是從一趟列車啟動後不久發生的。
我知道我是在空中，教練員曾經也是如此感覺到空氣的流動，風呼嘯著摩擦著企圖支撐住我身體時就容易讓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幻想，所以，我終於想像出火車輪的哢嚓哢嚓是哪一種聲音，就仿佛瞥見了車廂內的一位臉上略有羞澀的年輕姑娘，她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她與剛剛上車的那個年輕人將抵達同一個車站。
她一定會很詫異，這個長相一般的陌生青年竟然口若懸河地將她的想像帶到了世界各地的那些個角落，年輕人知識淵博，也很有膽識。過後，他解釋了他的膽識是來自於他仍然正在從事的跳傘運動。她驚愕地又聽見他說，此刻他雖從商，不過每年仍然有幾個月的時間去做高空跳下的事情，他將跳傘輕易地說成高空跳下，也輕易地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不過我認為這類故事大都相似，毫無新穎，故事中的兩個人幾乎按部就班地走著一條刻好的軌跡上，相識、求愛、然後才有了戀人的身份。
我默數到“5”的時候，我腦海裏展現出一個陌生的城市，但故事主人公卻熟知它，他倆約會的足跡幾乎遍步了這個城市的許許多多角落。所以，姑娘臉上又驚現出詫異，因為她的男朋友在認識她之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鑽石王老五。
我想他以為她的笑容是甜美感覺的自然流露，但是當我聽完他的講述後，卻得到一個啟示。舉個例子，男主人公帶著姑娘來到一個高雅場所，只有有錢人才會光顧的咖啡廳，他給開門者小費，即毫不在意手中的鈔票面額，也沒注意到對女士謙恭是禮儀場所的必要，他大聲嚷嚷地命令侍者帶他倆去個雅間，之後，就走在了最前面。他的確不缺錢，出手大方，在取得姑娘同意與他戀愛，就立即讓她對財富唾手可得，對所購物的物品眼花繚亂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拒絕金錢的，他毫不吝嗇地將金錢拋給了未婚妻，感覺很舒暢吧，因為在一個普通的夜晚，他開了輛名牌跑車來到她身邊，然後遠遠地將車鑰匙丟向她，說雖然她生日還早，也可以算作別的名目將車贈送於她。可車鑰匙不偏不倚砸在了她腦袋上，他笑得直不起腰，說他還有投籃的天賦呢！但緊接而來，那名姑娘拾起地上的車鑰匙，轉身將鑰匙甩到了夜色濃厚的街道上，她走過去就對他說：“你以為你配得上我嗎！”
他驚呆地看著她氣呼呼地走了，明白犯下了個小錯誤，在電話裏他也是這樣解釋，說他忽略了一些細節。
不過姑娘鐵硬了心腸，將他贈于的財富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面對幾乎可以開間雜貨店的男主人公卻像個洩氣的皮球一樣，變得癟癟的。他用盡了許多贖罪方式企圖讓她回心轉意，也幾乎耗費了他所有的心思，可最終她杳無音信地躲避掉他的追尋。“灰姑娘拋棄王子”的故事越來越折磨得他食不味、夜不寐。
但我也同樣被這個不尋常的結局弄得迷茫。一件小事情影響了一段婚姻的進展的可能性不會算很大，所以我覺得講述故事者一定隱瞞了某些事情。
有一次我站在更衣櫃前準備著上機前的瑣事，突然感覺身後的人正在打量著我。我回頭看見教練員憂心忡忡站在那兒時，就告訴他之前所講的那個故事缺乏邏輯性而讓人覺得不真實。
他沒有緊接過我的話茬，而是告訴了我另一件事情，他說有一次無意中打開我面前的這個更衣櫃，他意外地見到了裏面的一封信。是那個女跳傘運動員最後一次跳躍前寫下的。 他看了看我驚愕的目光，向我講了一次他的一躍，他說他那次的一躍與她的一躍情形一定很吻合。
他終於打聽到前女朋友的資訊，也見到了她的丈夫——她丈夫用疑慮的目光看著他時，她生氣地告訴丈夫，說他就是她過去的男朋友，一個挺俗的人！
教練員感覺到了一把無形的刀，正劈向他的身體，這把無形的刀將他劈成兩半後他察覺到他的生活裏不能沒有她，可事實已擺在他面前，使他喪失了生活的勇氣。
他那次是帶著這種心境登上機艙的，他打算在縱身一躍時就開始回憶他們曾經的美好時光，他想讓這段美好永遠陪伴著他的“步伐”。
但他躍下機艙，就自然而然地默數起數來。他腦子裏漆黑一片。他感覺到了身體被空氣流動時擦熱的躁動。他熱得難受，仿佛穿越沙漠之中看見了海市蜃樓，不過他眼前的海市蜃樓卻是那段幻景故事的巨大背景圖。
教練員沒有告訴我他從海市蜃樓中看到了什麼？我無論怎樣央求他總是笑而不答。
後來他敷衍我說，他不能被一段戀情弄得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所以當他默數到“10”，就拉開傘包，改變了上機時的初衷。
但令我感覺遺憾的卻是，我的那個女鄰居即女跳傘運動員選擇了不復存在的美好回憶去陪伴著她的最後人生，而沒有做出如教練員或者說像此刻我這樣的動作，在默數到“10”時拉開傘包。
拉開傘包後，我悠然自得地穿過雲層，悠然自得地望著生機勃勃的大地，就像一幅美麗的圖畫那樣在我的腳下，等待著我輕盈地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