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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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王家大院子裏,惟獨弟娃子不姓王,姓卿,叫卿德弟。

  當然過錯不在他,而在他的媽。弟娃子的媽原本嫁了一個姓王的,沒幾年生了他姐王秀珍,一個月後他爸在打石頭放炮時炸死了。院子裏的人便說他媽克夫,原因很簡單,他媽左邊眉毛的邊上長著一顆胡豆大的黑痣。

  他爸死了,家裏更窮,經常揭不開鍋。他媽東乞西討,拉扯著一個女娃子,艱難渡日。王秀珍四歲的時候,他媽大病一場,差點死掉。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他媽看著像一根“豇豆”一樣瘦弱的女娃子,天天抹淚。後來硬著心腸,把他姐送了人。

  他媽一個人住在王家大院子,有上頓沒下頓地過著日子。兩年後王家大院子來了一個討口的男人,姓卿,三十多歲,背有點駝,但身體還強壯。他媽便收留了這個男人。一年過後,便有了弟娃子。據說他媽生他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一條兩米多長的蛇張著血盆大口從屋頂沖下來,鑽進了他媽的肚子,他媽大叫一聲醒來,就感到肚子一陣劇痛,之後他就從他媽身體裏鑽了出來。

  他爸和他媽高興了很久。特別是他那駝背的爸,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今生還會有一個兒子,來續卿家的香火。但沒多久他們就高興不起來了,這個娃兒天生殘疾,右眼是瞎的。加上他出生剛三天,生産隊那頭老水牛不明不白地死了,院子裏的人都說他是瘟神。三歲之前,院子裏的人都叫他“瞎瘟”。

  這個“瞎瘟”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特別搗蛋,總把院子弄得雞犬不寧。不到六歲,就用火柴點燃了打過他幾耳光的王二爸堆在屋後的穀草,燒了大半間房子。他爸把他的屁股打得皮開肉綻,目的是給院子裏的人一個交待,沒想到第二天他竟然把家裏惟一的那床被蓋燒了,一個人跑到元寶山的樹林裏躲了三天,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餓得奄奄一息。後來院子裏的人都怕他,不管大人還是小娃兒,一看見他,都會遠遠地避開。

  七歲的時候,他爸覺得還是應該讓他去讀點書,便給他取了個名字:“德弟”。那意思很明顯,他們希望再生一個兒子。對這個“瞎瘟”,已經無藥可救。

  他們果真又生了一個兒子,白白淨淨的,樣子很乖,取名“德福”。這個德福的確討人喜愛,一張小嘴甜甜的,院子裏的人開始與卿家交往,認爲這個娃兒長大後定有出息。沒想到的是,德福沒有得到什麽“福”,四歲的時候就被那個“瞎瘟”帶去洗澡,淹死在院子東面的小河溝裏。

  院子裏的人更加認定了他是“瘟神”,他爸和他媽也恨不得把他掐死。在學校裏,他經常打架鬥毆,小學還沒畢業,他爸就讓他離開了學校,回到家裏,在生産隊做一些輕活。


  人們是在他十六歲時不叫他“瞎瘟”的。

  那年夏天一個晚上,時任生産隊長的王大爸突然吐血,而院子裏成年的男人都在另一個縣修水庫。王大爸老婆急得團團轉,他沖了過去,背起王大爸就往醫院趕。十多裏山路,他走了一個多小時,停都沒停一下。

  王大爸活了下來。醫生說如果再晚一個小時,病人就沒救了。院子裏的人便對他刮目相看,認爲他不再是“瘟神”,而是“救星”。從此,人們便親熱地叫他“弟娃子”。

  看人的角度變了之後,一個人的優點就顯露出來了。其實弟娃子這人還是有很多長處的,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手腳特別麻利,做農活很賣力,從不偷尖耍滑。每天做完農活,他不是上山打兔子,就是下河捉魚,下田逮黃鱔,經常給家裏找一些油鹽錢。

  特別讓院子裏的人感動的是,弟娃子的爸修完水庫回來時,面黃肌瘦,兩腿發腫,躺在床上,生命垂危,據說得了什麽“水腫病”。他媽聽說了一個偏方:吃死嬰。弟娃子知道後,從另一個公社挖了一個剛埋的死嬰回來,洗乾淨,偷偷摸摸煮給他爸吃了,沒想到他爸竟然奇迹般地活了過來,而且身體比以前好了很多。這個消息後來被他媽傳了出去,院子裏的人一邊發嘔,一邊翹起大拇指,誇他有孝心,並時常以他爲榜樣教育娃兒們,如何孝敬老人。

  之後,弟娃子的名聲大振。整個公社,知道他的人比知道黨委書記的人還多。弟娃子便被鄰村一個叫李玉清的女娃子看中了,結了婚。婚禮由生産隊長王大爸主持,全院子的人都來了,還送了一些毛巾、碗筷和盆子。


  不久包産到了戶。

  不久弟娃子生了一兒一女。

  不久弟娃子在茅草房子的旁邊修了兩間瓦房子。

  兩間瓦房子修好不到兩個月,弟娃子就遇到了一件怪事。有天清晨,他老婆李玉清在竈屋煮飯時突然發現一條菜花蛇盤在柴草裏,便大叫著跑出來。弟娃子連忙沖進竈屋,那蛇竟一動不動,讓弟娃子一把逮住,大概有兩、三斤。李玉清叫他把蛇放了,弟娃子不肯,說現在城裏流得吃蛇肉、喝蛇血、生吞蛇膽。

  果然不出所料,弟娃子拿著蛇在城裏只轉了不到十分鐘,一個飯店老闆就把蛇賣了,二十塊錢。

  二十塊錢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當飯店老闆把油浸浸的二十塊錢遞給他的時候,弟娃子的手抖了一下。沒想到一條蛇,竟可買二十多斤大米。弟娃子把錢小心地揣進衣袋,並用手把錢往裏邊壓了壓,確認已經揣好後,轉身想回去。飯店老闆發話了:“喂,小兄弟,以後有蛇就給我拿來,有多少要多少!”不知咋的,弟娃子竟連連點頭:“好的,好的!”仿佛著了魔似的。

  從此,弟娃子迷上了捉蛇。一聽說哪里有蛇,他就會沖過去,不管有毒還是沒毒,他都會一把將蛇逮住。

  說來也怪,那些蛇一見到他,總像很怕他一樣,呆呆地,心甘情願地讓他捉。而弟娃子捉蛇的動作非常迅捷和熟練,好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本能。一出手,就能精確地逮住蛇的頸部,手指如鉗,死死地鉗住蛇,然後用力一甩,蛇就變得長伸伸的了,像被抽了筋一樣,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不到兩個月,弟娃子光捉蛇就弄了二百多元錢。


  但三個月之後,他爸就死了。他爸的身體一直很好,快六十歲了,還能擔水挑糞擡石頭。但不知咋的,有天晚上他爸說心口子很疼,第二天弄進醫院,第三天就閉上了眼睛。

  院子裏有人便說是弟娃子逮蛇造成的。蛇是死去的人變的,蛇會報復人。再聯想到他出生時他媽做的夢,人們更加肯定是蛇在索命。

  他媽和他老婆李玉清便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再去逮蛇了。但弟娃子從不相信世上有鬼,有什麽報應。他只相信錢,買鹽要錢,買肉要錢,買化肥要錢,供娃兒讀書要錢。錢這個東西,比什麽都重要。

  弟娃子不但沒聽他媽和老婆的勸告,相反更加挖空心思逮蛇。他聽人說墳墓裏蛇多,特別是古墓。每天晚上,他就一手拿著一根三節手電筒,一手提著一隻裝化肥用的編織袋,出沒在附近村社的山丘之間。

  弟娃子的膽子真夠大,一般人走夜路都提心吊膽,他卻在墳墓裏轉來轉去。不知是他捉蛇捉多了有了經驗,還是他對蛇有著超乎常人的敏感,他總能感應到蛇在什麽地方。他的手伸進古墓的一個個洞穴,總能把蛇逮個正著,而不被蛇咬傷。當然,他很有經驗,他的手在捉蛇之前已被硫磺熏過。
蛇,讓弟娃子著了迷。

  不,應該是錢讓弟娃子著了迷。


  世間的事真的說不清楚。

  一年之後,弟娃子的媽又跌了一跤,摔斷了腿骨。院子裏的人更加確認了是蛇在報復他們一家。

  但弟娃子始終不信,依舊在墳墓間轉動,並把範圍擴展到了全公社。沒法,他老婆李玉清跟他大吵大鬧了很久,痛苦地離了婚。女兒被李玉清帶回了娘家,兒子跟了弟娃子。

  離婚一個月後的一天,弟娃子早晨起床,一出門,就看見一條一米多長的蛇躺在街沿上。他心裏一陣狂喜:這條蛇至少有三斤多重,賣個30多塊錢一點也不成問題。他一個跨步沖上去,那條蛇毫無掙扎地被他塞進了編織袋。

  果然,那條蛇賣了35塊錢。

  弟娃子在城裏轉了兩個多小時,狠下心來花了20塊錢給兒子買了一雙減價的皮鞋,並買了2斤肉。他想兒子這回應該高興了吧,不會再說他摳,不會再對他不理不睬,不會再嚷著要跟他媽去。

  離家還有100多米,他就喊開了:“洋娃子,快點出來,你看我給你買了啥子!”並把皮鞋從編織袋中拿出,在手上晃一晃的。

  他兒子卿小洋沒有出來。

  回到家,門大大開起,他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應答。便到竈屋生火煮肉,肉煮熟了,香味四飄,弟娃子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去裏屋拿米,準備煮乾飯。一進裏屋,他就呆了:洋娃子長伸伸地躺在地上,嘴邊和衣服上全是白色的泡沫,旁邊是一個玻璃瓶子。

  原來洋娃子錯把農藥當可樂喝了!

  弟娃子大叫著沖過去,像捉蛇一樣把洋娃子從地上抱起來,向醫院奔去。到達村醫院時,醫生摸了摸脈,看了看眼瞳,搖了搖頭:“這娃兒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了!”

  弟娃子一下子暈倒在地。

  從此,弟娃子相信了世上有鬼,有報應。他不再捉蛇了,每天黃昏的時候,人們都會看見他坐在街沿上,直愣愣地望著對面佈滿墳墓的元寶山,嘴裏念念有詞。

  但從沒有人聽清楚他在說著什麽。


[野川,姓名王開金,1967年冬生於四川三台。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青年文學》、《星星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山花》等大量文學刊物。入選30餘種選本。著有詩集《天堂的金菊》、《堅硬的血》、《時光之傷》、《廢墟上的月光》,長篇小說《覆水》,中篇小說《牛睾》等。系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綿陽市作家協會理事。

通聯:621101 四川省三台蘆溪工業開發區 野川

好好看的故事,
宥琤都看入迷了。

真是好好看的故事,路子也看得入迷了。
欢迎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