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4月 21, 2013 8:06 pm
[短篇]-羈絆
『第一月台，現在停靠著是，開往台北1013次、三點三十分發車的高鐵列車，請候車的旅客……』
人來人往的高鐵左營站，響起了萬年不變的車站廣播聲，提醒著背包客、上班族和企業家等形色的人，於第一時間內，趕上高鐵列車，以免後悔莫及。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借過、借……我說借過呀啊啊啊啊──！」
只見一位身著粉色無袖的上衣、肩膀處繫著蝴蝶結緞帶、搭配淡紫色百褶裙的長髮馬尾女孩，正拎著行李、奮力地擠過人群，朝著驗票口走去。抵達閘門，她拿出車票，通過自動門，然後迅速地來到月台，在最後一刻，順利進入車廂。
「呼～總算趕上了，」馬尾女孩放好行李，找到對號位，「今天車站內的人怎麼那麼多啊……差點就錯過了。」
窗外的景色，隨著列車的移動，消失在後方的地平線上。
嗡嚕嚕……嗡嚕嚕……
皮包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喂？」女孩接起電話：「媽，怎麼了嗎？」
『修萍妳搭上車了嗎？』
「剛搭上。」
『嗯，自己一個人到台北參加頒獎典禮，沒問題吧？』
「放心，沒問題的啦，媽～」
『那就好，妳外婆如果沒有生病住院的話，媽媽就可以陪妳上去了。』
「沒關係的，外婆的健康比較要緊。幫我跟外婆說一聲，一定要等到我抱著獎盃回去喔！」
『好，媽媽會幫妳轉達的。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喔。』
「知道了，掰掰。」
掛斷電話，名叫修萍的女孩從側背包中拿出一份牛皮紙袋，裡頭放了一張信箋，上頭寫著：「趙修萍女士您好。恭喜您，您的參賽作品《戀音》榮獲本屆大賽的金賞。本活動公司於此隆重邀請您參與這次的頒獎典禮，地點和時間訂於……」
不錯，這是一份獲獎通知單──《2013華文小說大賞的獲獎通知單》！
趙修萍反反覆覆的讀了好幾遍，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把信箋放好、把牛皮紙袋收好。
（終於啊，歷經五個多月的時間來寫的作品，終於順利通過大賞，而且還是拿到第一名耶！）
心中的喜悅，完全浮現在趙修萍那秀氣的鴨蛋臉上，但沒過多久，便立刻換上一臉哀傷面貌。
唉……
當趙修萍那一雙明亮的眼眸對上側背包上的絨布吊飾時，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外婆的身子明明就那麼的健朗，為什麼會……這根本沒道理啊！）
她倚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抱著背包，把玩著那隻絨布吊飾──那是去年外婆親手縫製給她當作生日禮物的絨布吊飾。
（如果外婆知道我拿到第一名，而且還可以和出版社簽約出書……當她知道我已經是位作家時，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會作何反應，只是現在一切都……）
在接到通知單時，修萍一家人都非常地開心。畢竟要在這類的大賽中獲獎、從上百部作品中脫穎而出，那種機率是微乎其微的，可說是非常幸運，能夠獲得評審的青睞，得以獲獎出版。
但在喜悅的後面，卻意外地傳來外婆住院的消息。
一喜一憂的消息，衝擊到趙修萍北上領獎的心情。
她原本想留在高雄，陪伴心愛的外婆，但在家人的說服下，終於決定北上，然後把這個獎項帶回家，當作驚喜送給外婆，給予老人家開心。畢竟能夠目睹小孩的成就，是所有老人家的開心來源，只要看著小孩的成長，就能給予他們歡笑。至於在這背後的一切辛勞，都是值得的。
（到台北還有一個多鐘頭，先睡一下吧。）
趙修萍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眼皮逐漸沉重，她敵不過睡魔的召喚，進入了眠魂之鄉……
「修萍啊。」
忽然聽到一陣耳熟的聲音，趙修萍睜開雙眼，只見自己身處在一間普通的主臥房裡，對面的圓椅上坐著一位和祥的蒼髮婆婆，正對著她淡淡微笑。
（外……外婆？）
「來，到外婆這邊，外婆拿好吃的給妳吃啊。」
外婆對著她招了招手，瞇起雙眼，露出微笑。
「外婆──！」
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趙修萍看到健朗的外婆，立刻撇開心中的疑惑，二話不說地張開雙手朝著外婆跑去。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巧可愛的身影迅速的出現在她身旁，跑到外婆的面前。
（！）
看到那女孩的身影，趙修萍止住了雙腳，愣在原地。
只見那位小女孩對著外婆高興地喊著：「外婆，妳要給修萍吃甚麼好吃的？」一邊說還一邊活蹦亂跳，兩隻可愛的小辮子在空中跳動呢。
（小時候的我……？）
這是夢境？
不、不對，剛剛明明有那麼一瞬間，趙修萍有感覺到，她跟外婆的眼神有對焦到！
（所以，這到底是不是夢境回憶啊？就算是，怎麼景象、印象都是那麼的清晰，而且……！）
又來了！
就在剛剛，她又發現，外婆再次跟她的眼睛對上！
（這到底是？）
「──修萍，隔壁的姵雯來找妳玩囉，快點過來吧。」
忽然媽媽的聲音打斷了趙修萍的思緒，她差點下意識回話。而當小修萍聽到聲音，立刻轉身跑向門口，就在小修萍要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了絕對不可能會產生的對話！
「大姊姊，妳是誰啊？」
（！）
趙修萍知道這絕對不是甚麼靈異現象，但背脊還是起了一身雞皮。
「小……小妹妹，妳剛剛是在跟……我說話？」
叫以前的自己為「小妹妹」，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本小姐就是在跟妳說話呀！姊姊妳到底是誰！快說！啊難道姊姊是壞蛋！呀啊！不好！外婆會有危險啦！快快、修萍要保護外婆！」
（……）
慢、慢著！小時候的我有這麼聒噪嗎？
就在大修萍還沒反應過來時，小修萍已經拿起放在櫃子上的［如意棒］，朝著長大版的自己一棒打下去。
「好痛！等、等等，我不是甚麼奇怪的人啦……好痛！」大修萍吃痛地舉起手臂，試圖擋著小孩的攻擊，卻徒勞無功。「不……不要打啦，我不是壞人啦，我是……好痛！」
「哼！不然妳是甚麼東西！」
「修萍，不要打那位姊姊。」
只見外婆那慈愛的語音，阻止了小修萍的攻擊。
「外婆？」
「她是外婆的朋友。」
「……朋友？」小修萍斜眼看著大修萍，嘟起小嘴，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幹嘛？這個死小鬼頭。）
雖然知道這樣等於罵到自己，但趙修萍還是想罵一聲。
「修萍，妳在幹甚麼？快點啊，姵雯已經來囉！」
「修萍啊，快去吧。」外婆繼續用慈祥的聲音說：「讓朋友等是不好的行為喔。外婆保證，這位姊姊不會對外婆做出甚麼壞事的，去吧。」
「……好啦，」小修萍把［如意棒］放回原位，「既然外婆都這麼說了，修萍就相信外婆吧。至於妳！」
「幹嘛？」
大修萍無視對方的食指。
「妳要是敢對外婆做甚麼壞事，我絕對不饒妳！哼！」說完就一溜煙的跑出房間。
「真是……這真的是小時候的我嗎？」
趙修萍看著小修萍離開房門口，如此的呢喃著。
「是啊，妳以前就是這麼的可愛呢。」
「咦？」趙修萍轉頭看向外婆，「我……欸……等等，這麼說，您知道我是誰？」
外婆微笑的點點頭。
「妳是我的寶貝孫女──趙修萍啊。」
「欸！可……可是這，怎麼……我……外婆您……」
衝擊性的對話和發展讓趙修萍的思緒反應不過來，她只能傻楞楞的看著外婆，猶如木頭般地呆住在原地。
外婆笑咪咪地望著孫女，招了招手，「來，過來吧。」
當修萍回過神來時，發現她人已經來到外婆的面前了，至於自己是甚麼時候移動的，又是怎麼移動的，完全都沒有印象。
「來，坐下吧。」
外婆拍了拍一旁的圓椅，意識修萍坐下。
「變漂亮了呢。」
「咦？」
趙修萍才剛坐穩，就被外婆的這一番話給嚇到。
「欸？您剛剛說？」
「我說呢，我的寶貝孫女變漂亮了。」
「不、不要亂……亂說，我哪、哪有……」
「可是外婆沒有說錯啊，妳看看妳，頭髮是這麼的順，皮膚嘛又那麼的水嫩，還有妳的臉蛋──」
「討、討厭，這樣說我會……」
對於外婆的讚嘆讓趙修萍不知所措，頓時羞紅了臉。
「──原來修萍長大後是這樣一位漂亮的可人兒呀。」
「咦？……等等，外婆您剛剛說『長大後』！」
「是啊，長大後的妳。」
「等一下，暫停！外婆妳先跟我說現在是甚麼情況？這是夢境還是？」
「是夢境沒錯喔。」
外婆淡淡說出答案。
「那為什麼場景沒有變換？」趙修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提問：「根據我對『作夢』的理解是：夢境會隨著當事人，也就是由我的意識來呈現、來控制，那麼現在的場景應該會隨著剛剛的我而移動、改變，可是實際上卻是沒有，依舊是在這間房間裡，這不是很奇怪嗎？」
外婆沒有說甚麼，只是靜靜地聽修萍的提問。
「好，或許是我的潛意識想要維持這場景，所以才沒有更換。但根據研究表示，對於沒有記憶或是印象的素材，是沒有辦法來呈現出如此真實的畫面，我會在這邊跟外婆您對話甚麼的，一定代表著我有這方面的記憶，可是這不合常理，如果我沒記錯，從我跑出去後，就沒有這房間以後的記憶了！可是我卻為什麼能夠如此地感受到這真實的畫面，這沒有道理啊。」
「修萍，」外婆等到對方停口休息時，開口了，「我是說夢境沒錯，但我沒說這是妳的喔。」
──這是我的夢境。
「甚麼！」
對於這意外的答案令趙修萍瞪大了雙眼。
「這是外婆的夢境？」
「是啊，因為是我的記憶、回憶，是我的夢，所以妳才會在這裡。」
「不！不對！」趙修萍大力反駁，「如果這真的是外婆您的夢境，那我怎麼會有那麼強烈的自我意識？又怎麼會如此的清晰知道我自己正在行動、正在說話的感受呢！這到底！」
「來，靜下心來，聽外婆解釋，啊。」
趙修萍安分地坐回位子上，專心地聆聽外婆的說法，過了許久才緩緩的點頭，表示理解了外婆的解釋，也認同了現在的這場夢境。
根據外婆的說法，會產生這種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夢境，是因為雙方當事者對彼此有著強烈的牽繫（思念），腦波感受到後，開始尋找相同的電波。最後在適合的條件下，產生了這種「雙方都在夢境，但卻保留著（有著）彼此的自我意識」。也就是說：趙修萍擔心臥病在床的外婆，搭上高鐵北上後，無時無刻不再思念著外婆；至於外婆因為沒有看到可愛的孫女來探望她，老人家便開始擔心對方的安危，就在這樣的「雙方強烈思念」的羈絆下，兩人的腦波開始接觸、結合，然後在睡夢中製造出這種特殊的夢境型態。
一般人在做夢時，大多只有自己的意識形態在掌握著夢境，然而這類特殊的夢境，卻是由二人或是多人的意識來掌握著……
「原來還有這種夢境喔。」
聽完外婆的解說後，趙修萍如此呢喃著，忽然她發現一道視線直盯著她看。
「怎麼了，外婆？」
「真的……變漂亮了呢，有男朋友嗎？」
「咦！」趙修萍瞬間感受到自己的臉頰發燙、發紅，連忙搖手，「外、外婆，妳在說、說甚麼啦！我怎……怎麼可能會有男、男男男……」
「是嗎？可是那妳打扮的這麼美，不就代表有約會嗎？」外婆意味深長地看著趙修萍，「在外婆那個年代，打扮漂亮跟約會是畫上等號的喔。」
「所以說不是啦！我這是要去參加頒獎典禮啦！」
「甚麼頒獎？」
「咦？」
（……對喔，外婆還不知道我拿到小說大賞的金賞冠軍。）
經過一番解釋，外婆露出燦爛的微笑。
「唷，不錯嘛！能夠拿到冠軍呢！」
對於外婆的讚賞，趙修萍只是用手搔了搔頭髮，然後訕訕一笑。
「我的乖孫女是作家了呢！看來要找個時間請客了，讓鄉親們知道我乖孫女的成就，妳說好不好？」
「不、不用啦……」
「怎麼可以不用！這可是大事件耶！是很光榮的事喔！年紀輕輕就拿到小說冠軍、當上作家，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啊！」
「……」
「不過，」外婆推了推老花眼鏡，「還真沒想到妳會想要成為作家呢。」
「怎麼說？」
「因為妳小時候常常說甚麼，我以後要成為一位舞者、演員，或是漫畫家、音樂家甚麼的，怎麼？妳忘啦？」
「咦？有嗎？」
「有啊，然後再大一點，差不多是國中吧，就改變志願說甚麼想當一位老師。當時我們都在笑說，妳這孩子的志願怎麼一直改來改去，沒有一個固定的目標咧。」
「真、真的是這樣嗎？外婆妳不要亂說！」
「外婆沒有亂說喔，這都是事實喔……」
趙修萍嘟起嘴，彷彿不相信她小時候說過這些東西。
這時，場景忽然轉換。
原本清香的空氣，換成了一股難聞刺鼻的消毒水味。純白的天花板、柔軟的床、白色的布幔、牆角處的小型冰箱、牆壁上掛了台液晶電視……
「這是？」
趙修萍環顧四周，眨了眨眼，確定自己身處在甚麼地方。
「醫院的病房。」
「外婆？」
趙修萍轉過身來，只見外婆拄著拐杖，站在房門口。
「咦？欸！等等！所以這也是那個？」
「沒錯。」
「不！不要把我換到這邊！我不想要看到生病的外婆啊啊啊啊──！」
「為什麼？」
「因為外婆在我心中，一直是那麼的健康，永遠都沒有生病的啊！」
「傻孩子，」外婆緩慢地走向趙修萍，「生老病死，是人必經的過程，沒有人可以避免的。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要樂觀接受它，或是要悲觀的接受，這因果取決於我們自己啊。」
「可是……」
「還記得稍早前，我們祖孫倆的對話內容嗎？」
「記得。好像是有關於我的志願吧。」
外婆點了點頭，「知道為什麼外婆想要談這個話題嗎？」
趙修萍搖了搖頭，那秀麗的馬尾，隨著頻率而左右擺盪。
「因為呢，外婆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誰都還要了解健康，除了自己。當我知道自己健康的狀況後，也隨之看開，畢竟我都這把年紀了，在世上也沒有甚麼牽掛，畢竟我有你們這些寶貝的親人，就感到幸福了，你們一個個都很有成就，也很孝順乖巧，這些都是你們給我的無上光榮的禮物。所以原本我打算就這樣毫無牽掛的離去，只是……」
「只是？」
「只是我發現還有一件事情，因為這件事情，使我不能放心離去。妳知道是甚麼嗎？」
趙修萍本來下意識的就要搖頭，卻忽然止住，瞪大著雙眼。
看到孫女的表情，外婆微笑的點點頭。
「不錯，就是乖孫女妳未來的真正志願。」
「為什麼？我的志願對外婆您來說，有那麼重要？」
趙修萍面帶不解地提出疑問。
「這很重要的，妳想想看，一個人為什麼活著，是因為有夢想，有夢想就會帶出志願，而這個志願將會決定這個人的一生。因此外婆才對和妳討論有關於妳以後的志願的事情。」
「那現在外婆得到答案了嗎？」
聞言，外婆說：「當妳開心的跟我分享那份喜悅時，外婆就找到了。」一邊說還一邊摸了摸趙修萍的頭，「看來我可以放心了。」
「咦？……難道！」趙修萍似乎發現四周的景物開始模糊了，「外婆妳！」
「沒事的，我只是累了而已。」
「這哪能說沒事！」
景物開始崩解加消失。
「沒……滋……事的，當作……滋……不是件容易的……滋。」
不只是景物的模糊，連聲音都混雜著類似電子音受到干擾而產生的雜音。
「既然……滋……選擇了……滋……路，那就……滋……堅持……滋滋……」
干擾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已經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了，迴盪在耳邊的只有那「滋滋滋」的電子雜音。而整個視野也逐漸崩解，所看之處，盡是一片灰、黑、白三色的顆粒點，如同早期傳統電視的那種收訊不良的畫面──簡稱雪花。就在趙修萍的視網膜被那一片雪花所掩埋時，耳邊忽然清楚地聽到外婆的聲音，那聲音意外的清晰，不帶任何電子雜音。但那卻是她最後一次聽到外婆那溫和慈祥的聲音。
──孩子，再見了，但，我依然在妳心中，守護著妳。
（外婆！不要──！）
趙修萍話未說完，眼前的世界就瞬間被強烈的白光吞噬！當她再度睜開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高鐵那極為熟悉的水綠色棉布椅被。
「咦？這是……」
趙修萍環顧四周，發現根本就沒有甚麼主臥房或是病房，自己依然還坐在高鐵的位子上，她看看窗外那飛逝的景色，判斷已經過了桃園，想必快要到達板橋站了。正準備打起精神時，忽然嘴角感到一陣鹹味，發現自己的臉頰有著兩條淚痕，卻是她在夢境中，外婆送給她的禮物。
──轟！
一陣巨大的晃動，高鐵急速駛入板橋站，地下世界取代了光明，四處都是冰冷的磁磚、無情的日光燈管，以及等候列車的陣陣人潮。離開板橋站，沒多久就抵達了終點站──台北，趙修萍拿好隨身行李跟車票，隨著人潮走出車廂，一路來到驗票閘門。
離開台北車站，趙修萍忽然停住了腳。因為她看到了！
在叢叢人海中，她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那位……曾經出現在她夢境中的人！
是她這輩子最喜愛的一位親人！
而她，此時此刻，也正對著她露出微笑。
不用言語，單是用眼神就表達了一切。
因為，親情，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最重要的羈絆。
不會因為分隔兩地、相隔多遠，就切斷這絲線。
只要有那份情、那份心，便能感受的到這微妙又重要的聯繫。
就當趙修萍還要在多看一眼時，一陣大樓風吹過，使得她不得不閉眼，然而再度睜開雙眼時，那人已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隔天，《2013華文小說大賞》的頒獎典禮順利結束後，趙修萍立刻抱著獎盃搭上高鐵，趕回家鄉──高雄，因為她昨天晚上接到電話，外婆已經……
經過一個半鐘頭的車程，她一抵達高雄新左營站，就坐上捷運，飛快地趕回家中，只為看外婆的最後一面。
來到靈堂前，趙修萍咬著嘴唇，忍住淚水，緩慢的走向那個象徵安詳的大型器具，然後用顫抖的手把金賞獎盃放到靈堂桌上，她才一放好，那心中悲憤的情緒，猶如黃河潰堤般地湧出，淚水就像是斷了絲線的珍珠，一粒粒的滴灑在衣服上、地板上，以及靈堂桌。
「嗚哇啊啊啊啊啊──────────！」
止不住的情緒，趙修萍只能放聲大哭，對於自己沒法見到外婆生前的容貌感到悲憤。
「外婆！您怎麼可以……就、就這麼……離、離……哇啊啊啊！」
「在我們的夢、夢境中，您不是說好，要看我拿獎、獎盃回、回來的嗎？為什麼啊──！」
『孩子，我看到了。』
（！）
（外……婆？）
『我不是說嗎？「我依然在妳心中，守護著妳」，所以不要再哭了。』
（可、可是我……）
『好了，不要哭了，妳這樣，外婆要怎麼安心離開啊？』
（嗚，我、我……）
『乖，沒事的。』
聽著外婆那和祥的心語，趙修萍漸漸止住哭聲。
『好了，乖，修萍是個好孩子。』
彷彿有感應般的，趙修萍感覺的有人正在摸她的頭。
『記得外婆說的，當作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選了這條路，那就要好好地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廢啊。答應外婆，不要放棄自己選的道路。』
（我知道了，我答應外婆。）
『這樣，我就可以真正的安心了。』
靈堂忽然燈光一暗，隨即恢復光明。這時，家人一陣驚呼，因為原本安詳的外婆，此時臉龐上，多了兩道細細的淚痕……
『第一月台，現在停靠著是，開往台北1013次、三點三十分發車的高鐵列車，請候車的旅客……』
人來人往的高鐵左營站，響起了萬年不變的車站廣播聲，提醒著背包客、上班族和企業家等形色的人，於第一時間內，趕上高鐵列車，以免後悔莫及。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借過、借……我說借過呀啊啊啊啊──！」
只見一位身著粉色無袖的上衣、肩膀處繫著蝴蝶結緞帶、搭配淡紫色百褶裙的長髮馬尾女孩，正拎著行李、奮力地擠過人群，朝著驗票口走去。抵達閘門，她拿出車票，通過自動門，然後迅速地來到月台，在最後一刻，順利進入車廂。
「呼～總算趕上了，」馬尾女孩放好行李，找到對號位，「今天車站內的人怎麼那麼多啊……差點就錯過了。」
窗外的景色，隨著列車的移動，消失在後方的地平線上。
嗡嚕嚕……嗡嚕嚕……
皮包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喂？」女孩接起電話：「媽，怎麼了嗎？」
『修萍妳搭上車了嗎？』
「剛搭上。」
『嗯，自己一個人到台北參加頒獎典禮，沒問題吧？』
「放心，沒問題的啦，媽～」
『那就好，妳外婆如果沒有生病住院的話，媽媽就可以陪妳上去了。』
「沒關係的，外婆的健康比較要緊。幫我跟外婆說一聲，一定要等到我抱著獎盃回去喔！」
『好，媽媽會幫妳轉達的。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喔。』
「知道了，掰掰。」
掛斷電話，名叫修萍的女孩從側背包中拿出一份牛皮紙袋，裡頭放了一張信箋，上頭寫著：「趙修萍女士您好。恭喜您，您的參賽作品《戀音》榮獲本屆大賽的金賞。本活動公司於此隆重邀請您參與這次的頒獎典禮，地點和時間訂於……」
不錯，這是一份獲獎通知單──《2013華文小說大賞的獲獎通知單》！
趙修萍反反覆覆的讀了好幾遍，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把信箋放好、把牛皮紙袋收好。
（終於啊，歷經五個多月的時間來寫的作品，終於順利通過大賞，而且還是拿到第一名耶！）
心中的喜悅，完全浮現在趙修萍那秀氣的鴨蛋臉上，但沒過多久，便立刻換上一臉哀傷面貌。
唉……
當趙修萍那一雙明亮的眼眸對上側背包上的絨布吊飾時，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外婆的身子明明就那麼的健朗，為什麼會……這根本沒道理啊！）
她倚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抱著背包，把玩著那隻絨布吊飾──那是去年外婆親手縫製給她當作生日禮物的絨布吊飾。
（如果外婆知道我拿到第一名，而且還可以和出版社簽約出書……當她知道我已經是位作家時，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會作何反應，只是現在一切都……）
在接到通知單時，修萍一家人都非常地開心。畢竟要在這類的大賽中獲獎、從上百部作品中脫穎而出，那種機率是微乎其微的，可說是非常幸運，能夠獲得評審的青睞，得以獲獎出版。
但在喜悅的後面，卻意外地傳來外婆住院的消息。
一喜一憂的消息，衝擊到趙修萍北上領獎的心情。
她原本想留在高雄，陪伴心愛的外婆，但在家人的說服下，終於決定北上，然後把這個獎項帶回家，當作驚喜送給外婆，給予老人家開心。畢竟能夠目睹小孩的成就，是所有老人家的開心來源，只要看著小孩的成長，就能給予他們歡笑。至於在這背後的一切辛勞，都是值得的。
（到台北還有一個多鐘頭，先睡一下吧。）
趙修萍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眼皮逐漸沉重，她敵不過睡魔的召喚，進入了眠魂之鄉……
「修萍啊。」
忽然聽到一陣耳熟的聲音，趙修萍睜開雙眼，只見自己身處在一間普通的主臥房裡，對面的圓椅上坐著一位和祥的蒼髮婆婆，正對著她淡淡微笑。
（外……外婆？）
「來，到外婆這邊，外婆拿好吃的給妳吃啊。」
外婆對著她招了招手，瞇起雙眼，露出微笑。
「外婆──！」
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趙修萍看到健朗的外婆，立刻撇開心中的疑惑，二話不說地張開雙手朝著外婆跑去。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巧可愛的身影迅速的出現在她身旁，跑到外婆的面前。
（！）
看到那女孩的身影，趙修萍止住了雙腳，愣在原地。
只見那位小女孩對著外婆高興地喊著：「外婆，妳要給修萍吃甚麼好吃的？」一邊說還一邊活蹦亂跳，兩隻可愛的小辮子在空中跳動呢。
（小時候的我……？）
這是夢境？
不、不對，剛剛明明有那麼一瞬間，趙修萍有感覺到，她跟外婆的眼神有對焦到！
（所以，這到底是不是夢境回憶啊？就算是，怎麼景象、印象都是那麼的清晰，而且……！）
又來了！
就在剛剛，她又發現，外婆再次跟她的眼睛對上！
（這到底是？）
「──修萍，隔壁的姵雯來找妳玩囉，快點過來吧。」
忽然媽媽的聲音打斷了趙修萍的思緒，她差點下意識回話。而當小修萍聽到聲音，立刻轉身跑向門口，就在小修萍要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了絕對不可能會產生的對話！
「大姊姊，妳是誰啊？」
（！）
趙修萍知道這絕對不是甚麼靈異現象，但背脊還是起了一身雞皮。
「小……小妹妹，妳剛剛是在跟……我說話？」
叫以前的自己為「小妹妹」，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本小姐就是在跟妳說話呀！姊姊妳到底是誰！快說！啊難道姊姊是壞蛋！呀啊！不好！外婆會有危險啦！快快、修萍要保護外婆！」
（……）
慢、慢著！小時候的我有這麼聒噪嗎？
就在大修萍還沒反應過來時，小修萍已經拿起放在櫃子上的［如意棒］，朝著長大版的自己一棒打下去。
「好痛！等、等等，我不是甚麼奇怪的人啦……好痛！」大修萍吃痛地舉起手臂，試圖擋著小孩的攻擊，卻徒勞無功。「不……不要打啦，我不是壞人啦，我是……好痛！」
「哼！不然妳是甚麼東西！」
「修萍，不要打那位姊姊。」
只見外婆那慈愛的語音，阻止了小修萍的攻擊。
「外婆？」
「她是外婆的朋友。」
「……朋友？」小修萍斜眼看著大修萍，嘟起小嘴，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幹嘛？這個死小鬼頭。）
雖然知道這樣等於罵到自己，但趙修萍還是想罵一聲。
「修萍，妳在幹甚麼？快點啊，姵雯已經來囉！」
「修萍啊，快去吧。」外婆繼續用慈祥的聲音說：「讓朋友等是不好的行為喔。外婆保證，這位姊姊不會對外婆做出甚麼壞事的，去吧。」
「……好啦，」小修萍把［如意棒］放回原位，「既然外婆都這麼說了，修萍就相信外婆吧。至於妳！」
「幹嘛？」
大修萍無視對方的食指。
「妳要是敢對外婆做甚麼壞事，我絕對不饒妳！哼！」說完就一溜煙的跑出房間。
「真是……這真的是小時候的我嗎？」
趙修萍看著小修萍離開房門口，如此的呢喃著。
「是啊，妳以前就是這麼的可愛呢。」
「咦？」趙修萍轉頭看向外婆，「我……欸……等等，這麼說，您知道我是誰？」
外婆微笑的點點頭。
「妳是我的寶貝孫女──趙修萍啊。」
「欸！可……可是這，怎麼……我……外婆您……」
衝擊性的對話和發展讓趙修萍的思緒反應不過來，她只能傻楞楞的看著外婆，猶如木頭般地呆住在原地。
外婆笑咪咪地望著孫女，招了招手，「來，過來吧。」
當修萍回過神來時，發現她人已經來到外婆的面前了，至於自己是甚麼時候移動的，又是怎麼移動的，完全都沒有印象。
「來，坐下吧。」
外婆拍了拍一旁的圓椅，意識修萍坐下。
「變漂亮了呢。」
「咦？」
趙修萍才剛坐穩，就被外婆的這一番話給嚇到。
「欸？您剛剛說？」
「我說呢，我的寶貝孫女變漂亮了。」
「不、不要亂……亂說，我哪、哪有……」
「可是外婆沒有說錯啊，妳看看妳，頭髮是這麼的順，皮膚嘛又那麼的水嫩，還有妳的臉蛋──」
「討、討厭，這樣說我會……」
對於外婆的讚嘆讓趙修萍不知所措，頓時羞紅了臉。
「──原來修萍長大後是這樣一位漂亮的可人兒呀。」
「咦？……等等，外婆您剛剛說『長大後』！」
「是啊，長大後的妳。」
「等一下，暫停！外婆妳先跟我說現在是甚麼情況？這是夢境還是？」
「是夢境沒錯喔。」
外婆淡淡說出答案。
「那為什麼場景沒有變換？」趙修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提問：「根據我對『作夢』的理解是：夢境會隨著當事人，也就是由我的意識來呈現、來控制，那麼現在的場景應該會隨著剛剛的我而移動、改變，可是實際上卻是沒有，依舊是在這間房間裡，這不是很奇怪嗎？」
外婆沒有說甚麼，只是靜靜地聽修萍的提問。
「好，或許是我的潛意識想要維持這場景，所以才沒有更換。但根據研究表示，對於沒有記憶或是印象的素材，是沒有辦法來呈現出如此真實的畫面，我會在這邊跟外婆您對話甚麼的，一定代表著我有這方面的記憶，可是這不合常理，如果我沒記錯，從我跑出去後，就沒有這房間以後的記憶了！可是我卻為什麼能夠如此地感受到這真實的畫面，這沒有道理啊。」
「修萍，」外婆等到對方停口休息時，開口了，「我是說夢境沒錯，但我沒說這是妳的喔。」
──這是我的夢境。
「甚麼！」
對於這意外的答案令趙修萍瞪大了雙眼。
「這是外婆的夢境？」
「是啊，因為是我的記憶、回憶，是我的夢，所以妳才會在這裡。」
「不！不對！」趙修萍大力反駁，「如果這真的是外婆您的夢境，那我怎麼會有那麼強烈的自我意識？又怎麼會如此的清晰知道我自己正在行動、正在說話的感受呢！這到底！」
「來，靜下心來，聽外婆解釋，啊。」
趙修萍安分地坐回位子上，專心地聆聽外婆的說法，過了許久才緩緩的點頭，表示理解了外婆的解釋，也認同了現在的這場夢境。
根據外婆的說法，會產生這種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夢境，是因為雙方當事者對彼此有著強烈的牽繫（思念），腦波感受到後，開始尋找相同的電波。最後在適合的條件下，產生了這種「雙方都在夢境，但卻保留著（有著）彼此的自我意識」。也就是說：趙修萍擔心臥病在床的外婆，搭上高鐵北上後，無時無刻不再思念著外婆；至於外婆因為沒有看到可愛的孫女來探望她，老人家便開始擔心對方的安危，就在這樣的「雙方強烈思念」的羈絆下，兩人的腦波開始接觸、結合，然後在睡夢中製造出這種特殊的夢境型態。
一般人在做夢時，大多只有自己的意識形態在掌握著夢境，然而這類特殊的夢境，卻是由二人或是多人的意識來掌握著……
「原來還有這種夢境喔。」
聽完外婆的解說後，趙修萍如此呢喃著，忽然她發現一道視線直盯著她看。
「怎麼了，外婆？」
「真的……變漂亮了呢，有男朋友嗎？」
「咦！」趙修萍瞬間感受到自己的臉頰發燙、發紅，連忙搖手，「外、外婆，妳在說、說甚麼啦！我怎……怎麼可能會有男、男男男……」
「是嗎？可是那妳打扮的這麼美，不就代表有約會嗎？」外婆意味深長地看著趙修萍，「在外婆那個年代，打扮漂亮跟約會是畫上等號的喔。」
「所以說不是啦！我這是要去參加頒獎典禮啦！」
「甚麼頒獎？」
「咦？」
（……對喔，外婆還不知道我拿到小說大賞的金賞冠軍。）
經過一番解釋，外婆露出燦爛的微笑。
「唷，不錯嘛！能夠拿到冠軍呢！」
對於外婆的讚賞，趙修萍只是用手搔了搔頭髮，然後訕訕一笑。
「我的乖孫女是作家了呢！看來要找個時間請客了，讓鄉親們知道我乖孫女的成就，妳說好不好？」
「不、不用啦……」
「怎麼可以不用！這可是大事件耶！是很光榮的事喔！年紀輕輕就拿到小說冠軍、當上作家，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啊！」
「……」
「不過，」外婆推了推老花眼鏡，「還真沒想到妳會想要成為作家呢。」
「怎麼說？」
「因為妳小時候常常說甚麼，我以後要成為一位舞者、演員，或是漫畫家、音樂家甚麼的，怎麼？妳忘啦？」
「咦？有嗎？」
「有啊，然後再大一點，差不多是國中吧，就改變志願說甚麼想當一位老師。當時我們都在笑說，妳這孩子的志願怎麼一直改來改去，沒有一個固定的目標咧。」
「真、真的是這樣嗎？外婆妳不要亂說！」
「外婆沒有亂說喔，這都是事實喔……」
趙修萍嘟起嘴，彷彿不相信她小時候說過這些東西。
這時，場景忽然轉換。
原本清香的空氣，換成了一股難聞刺鼻的消毒水味。純白的天花板、柔軟的床、白色的布幔、牆角處的小型冰箱、牆壁上掛了台液晶電視……
「這是？」
趙修萍環顧四周，眨了眨眼，確定自己身處在甚麼地方。
「醫院的病房。」
「外婆？」
趙修萍轉過身來，只見外婆拄著拐杖，站在房門口。
「咦？欸！等等！所以這也是那個？」
「沒錯。」
「不！不要把我換到這邊！我不想要看到生病的外婆啊啊啊啊──！」
「為什麼？」
「因為外婆在我心中，一直是那麼的健康，永遠都沒有生病的啊！」
「傻孩子，」外婆緩慢地走向趙修萍，「生老病死，是人必經的過程，沒有人可以避免的。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要樂觀接受它，或是要悲觀的接受，這因果取決於我們自己啊。」
「可是……」
「還記得稍早前，我們祖孫倆的對話內容嗎？」
「記得。好像是有關於我的志願吧。」
外婆點了點頭，「知道為什麼外婆想要談這個話題嗎？」
趙修萍搖了搖頭，那秀麗的馬尾，隨著頻率而左右擺盪。
「因為呢，外婆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誰都還要了解健康，除了自己。當我知道自己健康的狀況後，也隨之看開，畢竟我都這把年紀了，在世上也沒有甚麼牽掛，畢竟我有你們這些寶貝的親人，就感到幸福了，你們一個個都很有成就，也很孝順乖巧，這些都是你們給我的無上光榮的禮物。所以原本我打算就這樣毫無牽掛的離去，只是……」
「只是？」
「只是我發現還有一件事情，因為這件事情，使我不能放心離去。妳知道是甚麼嗎？」
趙修萍本來下意識的就要搖頭，卻忽然止住，瞪大著雙眼。
看到孫女的表情，外婆微笑的點點頭。
「不錯，就是乖孫女妳未來的真正志願。」
「為什麼？我的志願對外婆您來說，有那麼重要？」
趙修萍面帶不解地提出疑問。
「這很重要的，妳想想看，一個人為什麼活著，是因為有夢想，有夢想就會帶出志願，而這個志願將會決定這個人的一生。因此外婆才對和妳討論有關於妳以後的志願的事情。」
「那現在外婆得到答案了嗎？」
聞言，外婆說：「當妳開心的跟我分享那份喜悅時，外婆就找到了。」一邊說還一邊摸了摸趙修萍的頭，「看來我可以放心了。」
「咦？……難道！」趙修萍似乎發現四周的景物開始模糊了，「外婆妳！」
「沒事的，我只是累了而已。」
「這哪能說沒事！」
景物開始崩解加消失。
「沒……滋……事的，當作……滋……不是件容易的……滋。」
不只是景物的模糊，連聲音都混雜著類似電子音受到干擾而產生的雜音。
「既然……滋……選擇了……滋……路，那就……滋……堅持……滋滋……」
干擾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已經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了，迴盪在耳邊的只有那「滋滋滋」的電子雜音。而整個視野也逐漸崩解，所看之處，盡是一片灰、黑、白三色的顆粒點，如同早期傳統電視的那種收訊不良的畫面──簡稱雪花。就在趙修萍的視網膜被那一片雪花所掩埋時，耳邊忽然清楚地聽到外婆的聲音，那聲音意外的清晰，不帶任何電子雜音。但那卻是她最後一次聽到外婆那溫和慈祥的聲音。
──孩子，再見了，但，我依然在妳心中，守護著妳。
（外婆！不要──！）
趙修萍話未說完，眼前的世界就瞬間被強烈的白光吞噬！當她再度睜開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高鐵那極為熟悉的水綠色棉布椅被。
「咦？這是……」
趙修萍環顧四周，發現根本就沒有甚麼主臥房或是病房，自己依然還坐在高鐵的位子上，她看看窗外那飛逝的景色，判斷已經過了桃園，想必快要到達板橋站了。正準備打起精神時，忽然嘴角感到一陣鹹味，發現自己的臉頰有著兩條淚痕，卻是她在夢境中，外婆送給她的禮物。
──轟！
一陣巨大的晃動，高鐵急速駛入板橋站，地下世界取代了光明，四處都是冰冷的磁磚、無情的日光燈管，以及等候列車的陣陣人潮。離開板橋站，沒多久就抵達了終點站──台北，趙修萍拿好隨身行李跟車票，隨著人潮走出車廂，一路來到驗票閘門。
離開台北車站，趙修萍忽然停住了腳。因為她看到了！
在叢叢人海中，她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那位……曾經出現在她夢境中的人！
是她這輩子最喜愛的一位親人！
而她，此時此刻，也正對著她露出微笑。
不用言語，單是用眼神就表達了一切。
因為，親情，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最重要的羈絆。
不會因為分隔兩地、相隔多遠，就切斷這絲線。
只要有那份情、那份心，便能感受的到這微妙又重要的聯繫。
就當趙修萍還要在多看一眼時，一陣大樓風吹過，使得她不得不閉眼，然而再度睜開雙眼時，那人已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隔天，《2013華文小說大賞》的頒獎典禮順利結束後，趙修萍立刻抱著獎盃搭上高鐵，趕回家鄉──高雄，因為她昨天晚上接到電話，外婆已經……
經過一個半鐘頭的車程，她一抵達高雄新左營站，就坐上捷運，飛快地趕回家中，只為看外婆的最後一面。
來到靈堂前，趙修萍咬著嘴唇，忍住淚水，緩慢的走向那個象徵安詳的大型器具，然後用顫抖的手把金賞獎盃放到靈堂桌上，她才一放好，那心中悲憤的情緒，猶如黃河潰堤般地湧出，淚水就像是斷了絲線的珍珠，一粒粒的滴灑在衣服上、地板上，以及靈堂桌。
「嗚哇啊啊啊啊啊──────────！」
止不住的情緒，趙修萍只能放聲大哭，對於自己沒法見到外婆生前的容貌感到悲憤。
「外婆！您怎麼可以……就、就這麼……離、離……哇啊啊啊！」
「在我們的夢、夢境中，您不是說好，要看我拿獎、獎盃回、回來的嗎？為什麼啊──！」
『孩子，我看到了。』
（！）
（外……婆？）
『我不是說嗎？「我依然在妳心中，守護著妳」，所以不要再哭了。』
（可、可是我……）
『好了，不要哭了，妳這樣，外婆要怎麼安心離開啊？』
（嗚，我、我……）
『乖，沒事的。』
聽著外婆那和祥的心語，趙修萍漸漸止住哭聲。
『好了，乖，修萍是個好孩子。』
彷彿有感應般的，趙修萍感覺的有人正在摸她的頭。
『記得外婆說的，當作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選了這條路，那就要好好地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廢啊。答應外婆，不要放棄自己選的道路。』
（我知道了，我答應外婆。）
『這樣，我就可以真正的安心了。』
靈堂忽然燈光一暗，隨即恢復光明。這時，家人一陣驚呼，因為原本安詳的外婆，此時臉龐上，多了兩道細細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