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牡丹亭裡,柳夢梅褪下了他的長袍,讓杜麗娘坐上,然後開始運作,那關於慾望最直白的機制


丟下筆,湯顯祖開始手淫......


杜麗娘是個蕩婦,湯顯祖是這樣設定的,又或者......把自己寄身在柳夢梅上了,那種不可得的慾望,只有在夢中才能紓解


杜麗娘最後要柳夢梅打開棺材,而杜麗娘並沒有如他所說的復活,雙眼被蟲蛆吞了,凹陷了兩個窟窿,柳夢梅看著這樣的杜麗娘,跟夢中所見相距甚遠,然而他的卻異常興奮,他決定噴灑杜麗娘的屍身,用精液


精液灑上杜麗娘的屍身時,先是從手指,然後胸部,下腹,大腿,開出了一朵一朵的罌粟花,漸漸盤繞住杜麗娘全部的屍身,直到屍身變成一團摺皺的紅布


柳夢梅睡倒在那團罌粟欉旁


柳先生抽起菸來,在床沿,想著剛剛所構思的情節,能不能放進正在寫的小說裡面


他覺得湯顯祖以及他筆下的人物其實都是淫蕩的


柳先生抽的菸參雜了點大麻,其實大麻並不毒的,只要你不囂張宣揚的話,其實也沒有人會發現


沒有工作一年了,原本他還想當個作家,專欄編輯或什麼之類的,不過,好像也沒必要了


在這個做什麼都會餓死的年代,好像沒有個驚天動地的背景或是頭銜根本也別妄想飛黃騰達,起先他還抱有點希望,但是一家又一家的被拒絕,說是沒經驗,沒學歷,怎麼?經驗你們又不給,念書也念不贏別人,所有的職缺都被上一代的人卡死了,剩下的,不上不下,餓不死吃不飽,就此餘生


其實也不是沒有夢想拉,只不過要讓別人看見,就要先讓自己成為發光體,那樣的過程對於企圖心不強的人本來就是個難堪的阻礙,所以在跌跌撞撞一年之後,他開始寫些言情小說謀生


雖然薪水比不上之前在加工區的多,但至少有比較多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被麻痺了,只有這種感覺


所有在正確時空裡的相對感受都被消弭了,被真空了


好比說,過紅綠燈的時候,紅燈轉換成綠燈的瞬間,該不該踏出第一步的時機就遲疑了,不是不想踏出,而是想不出踏出之後能往何方,就算踏出去了,下一個路口呢?還有之後每天都必須面對的那些路口呢?那些路口長的一樣,但是方向卻很不明確,好難解釋那種感覺


所有的人都在前進,有自己的目標,自己的家,自己的未來,而他好像被迷惑了,被解離了


勞力士打電話給他,說要為自己辦個final party,之後他要去澳洲了


你去澳洲幹嘛?
打工遊學當
你工作怎麼辦?


的確,勞力士是他所認識之中最有錢,最有社會地位的人了,大學休學去做理財專員,拼的要死不活才有今天這個位置,包括他的勞力士名錶,鋼筆,還有他的Benz,很難想像這樣一個足夠立足於社會將近前半段的人會願意停止工作跑去澳洲打工


丟著囉


就丟著嗎?他願意丟嗎?柳先生記得當初他們倆在西門町對話的樣子,那時候是深夜,也是勞力士人生最不順遂的時候,他的家人不願意相信他,女朋友又跟人跑了,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的狀態,他一直記得那晚勞力士頹喪的臉,爾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那個樣子


他如他所說的,三年買車,五年買房......有錢了,身邊的女人不曾缺過,客戶一個比一個大腕,家人折服於他在經濟上表現的闊綽與獨立


其實勞力士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是夠資格用他的本領在這窮困的時代殺出自己的一片天的,只是他與柳先生剛開始認識的樣子不太一樣了,也許真正的價值觀分水嶺就來自於勞力士把他的手錶遞給柳先生開始,他說,這樣比較容易認識有錢人,跟有錢人比較有話聊


有夢想的人跑哪去了?都被悶死了吧!


柳先生熬夜,身體已經不像從前,從前熬夜只要一個晚上就能恢復,現在熬夜一個禮拜後都還會覺得累,他抽菸,把音響放到最大


那首歌用真空效果做出的電子節拍,沒有什麼旋律,好像是在一個空間,聽著回音不斷的被放大擴張,放大,擴張,直到整個房間變成了他的耳朵


什麼也不想做


他的耳朵原來是長這個樣子,會不斷的放大,直至聽見宇宙,或者聽不見,就縮回母親的子宮裡,那裏也像宇宙,所有的聲音通過水,變成模模糊糊的胎音,他的耳朵長的太醜陋


聽著太多人講的話,久而久之耳朵無法辨識真偽,自然而然的越長越歪斜


大麻放大了他的感受,或許下一秒他就會把藏在壁櫃裡黏鞋的強力膠拿出來吸,在塑膠袋裡,是另一個世界,所有的吐納,盡情的自我,就這樣死了也無所謂


拜託,誰需要被證明,又有誰能證明什麼,要邁向什麼樣的康莊大道,每個人都是僥倖的,得之我幸,不得亦我命,這些環節到底哪裡出錯他實在不知道,先有身分,然後工作,在領域上出色,或是被關注,漸漸爬上去,弄個好懂得頭銜,過年時拿些好東西回老家,讓家人以為自己過得很好,是這樣嗎?


一切的一切都非常無聊,荒誕的是,每個人都擅於這種掩飾與遊戲,因此世上的所有眼睛被蒙上了塵,在紅燈轉換成綠燈的瞬間,踏出去了


柳先生睡了,連夢也沒做,醒來看著久違的遺精,在內褲與陰毛間粘成一團畸形


甚至夢不見杜麗娘了


杜麗娘屍身上的罌粟凋謝了,她睜開眼,看到一旁的柳夢梅,把他扶起,打開他的嘴,將自己的乳房往柳夢梅的嘴裡送,柳夢梅吸允著,像個孩子


杜麗娘的乳房分泌出來的乳汁,像是鴉片正在燃燒的味道


味覺,是最難筆墨的感官,柳夢梅吸著鴉片,在他的睡裡漸漸死去,沒有夢


是什麼延遲了腦中的運動,總覺得世界的節奏非常詭異


柳先生換了條內褲,今天,又是一個嶄新的一天,一樣的街一樣的服務生的笑容,麥當勞櫃台小姐的笑令他無法恭維,他徹底失去勃起能力


那些笑容那些親切的話全部變成一根根粗大的雞八,強幹他身體的每一處,卻久而不射,一直操著他,他的每個洞,眼睛嘴巴肚臍馬眼肛門


買杯咖啡都覺得難,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活能力


或許,變隻甲蟲,變成羊變成蛆都比是人來的好


到底是哪裡垮掉了?哪裡崩解了?怎麼連一點線索也沒有呢?連要修補的脈絡也尋不到,整天被幹,幹得滿身洞,還是找不到引發崩壞的點何在


而且,為什麼會被幹呢?為什麼全世界都變成雞巴了呢?


在成為怎樣的人之前,自己就先否決了成為人的條件,是這樣嗎?


捷運上,公車上,他們低著頭的樣子,從百會穴裂出一顆又一顆的眼睛,以為低頭,實則在對整個時代進行窺視,不放過任何的出錯,破綻


禁菸區越來越多,柳先生越來越不能自在


身為人的條件阿......就是要尊重他人,身為人,呵,天到底賦了什麼人權了請問?


柳先生搭上捷運,看著扶手旁坐在博愛座的高中女學生,裙子依然很短,他突然想伸手進去,摸她的私處是否猶如她的少女外表般年輕,很多年輕人很老成,不只是他們的思考,其中也包括他們的身體,這女的不知道被幾百個人操過了


那名少女的頭上裂開了一雙眼睛,中間長了嘴巴,大喊著,有變態哦!呵呵呵呵呵呵呵,柳先生於是倉皇得跳下捷運,其他的乘客無一不將眼睛擺設到了眼前這番景況,就說吧!他們就算低頭,眼睛還是會長在頭上的


與勞力士約好的晚上十點,已經九點半了,不快點就遲到了,不守時他知道勞力士會怎樣灌他的,搭了計程車,往板橋的方向前去


不知道是不是對大麻的量越來越控制不住,他的手會經常性發抖,腦裡也常沉沉的,常有相當3D的幻象出現,例如捷運上裂開而出的眼睛,或是麥當勞櫃台小姐的雞巴


或者是這樣的原由令他無法常駐在人群之中,群眾的集體行為對他而言是相當可畏的,所以節慶當頭,舉國狂歡,他會一個人搭車去到很遠的地方,就這麼躺著,聯手機也沒帶,也不期待任何會改變他的任何一通機運電話


就淹了我吧


他就這麼想


來到了勞力士說的這家摩鐵,外表看起來與內部觀感相當一致,爛爛的,瀰漫精子味,就算出現用過的保險套也不意外


勞力士先是跟他一起開飯,然後介紹了身邊好幾個女生給他認識,大部分的女生都沒有什麼辨識度,老是裝著可愛,嗲聲嗲氣,過濃的妝掩飾不了眼尾拉出的弧線,不知道又是被幹過幾百次的傳播妹,不,是傳播姊


佯裝著可憐身世的傳播妹,酒店妹,援交妹,都一樣,用幹來賺錢


勞力士放了一排又一排的K,每個傳播妹都湊上去,屁股翹得高,勞力士一個幹過一個,那些妹,有毒品就好了


柳先生喝著廉價威士忌,他剛拉了兩次K,口乾舌燥,想要討點水卻不想干涉勞力士的興致


杜麗娘的嘴巴是絳紅,上過胭脂的雙頰,雙眼有種乾涸的神采,柳夢梅看進去,整個人恍惚了,這是一個異世界的組成嗎?所有的原子重構,分子拆解又拆解,隕石化成灰,漂浮在兩人四周,人死後的復生,是個怎樣的力量?那種力量,足夠讓人忘去在世時的苦軛,重生,是一種平靜的力量,然而要怎樣才能重生?人死了,又如何能重生?就算重生了,所面臨的問題就會得到改變嗎?腐敗的就能不朽嗎?


柳夢梅吸允著杜麗娘的手指,杜麗娘的手指滲出血珠


摩鐵的電視前,有個女生靜靜的唱著歌,幾乎聽不見聲響的歌唱,好像把自己縮進了一顆雞蛋裡,等著被孵化


柳先生意興闌珊的拿起酒杯,坐在那個女生旁邊,問她你是誰?她指了指正在幹妹的勞力士,你是他妹?問完柳先生馬上後悔,怎麼可能,那,該不會是......你是他女朋友?女生點了點頭


柳先生乾了威士忌,心裡覺得怪,但又馬上被這個時代的氣氛改正了,他對自己說,能發生什麼事其實已經不稀奇了


柳先生問了那個女生,你覺得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女生被打斷了歌唱,音樂還響著,不耐煩的回答,當然是先有蛋阿!沒有卵子怎麼能讓精子受孕?


柳先生再度乾了一杯,喉嚨滾燙要燒起來了,聲音變得非常沙啞,對阿,問這種意識形態的問題根本沒有結果,每個人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囉!這種問題就跟政論節目上辯論的話題一樣無解,見仁見智唯是


柳先生與那位愛唱歌卻不發聲的女生對著螢幕發呆了很久,有時候女生點歌,卻不唱歌,就讓歌曲放著,一旁的勞力士會依照歌曲的節奏來決定自己的姿勢,每個傳播妹的臉因為拉K過多而漸漸扭曲,鼻孔竄出不明的黏液


那個氣氛建造的呆滯凝固了柳先生與勞力士的女友


好像,不做些什麼也不太對吧!但是做些什麼又覺得尷尬


女生自我介紹,我叫肚臍,怎麼稱呼?


我叫小柳


肚臍對了小柳一笑,那一笑,似乎意味著,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了,的感覺


肚臍開始撈起勞力士的背包,拿出了另外的一些K,說,我們自己玩吧!


肚臍要小柳把K放在他手掌拇指與食指的虎口,然後要小柳張開嘴巴,自己再吹氣把那些粉末吹進小柳的口裡,幾個循環過後,小柳覺得有趣了,身體也開始熱開來,關節不聽使喚的被熱油潤滑,他要肚臍也那樣做,吹了幾次K到了肚臍嘴裡,肚臍笑開了,開始說著自己的家庭背景,說大學剛畢業阿!目前與勞力士交往,因為他有錢阿,什麼什麼的


然後兩個人磁場突然一縮,親吻了起來,一旁的勞力士看見了,摔起酒瓶,砸傷了一個傳播妹,那個傳播妹還在幻覺中,癡癡的傻笑,頭頂流下一河鮮血


小柳一把拉起肚臍,衝出房門,走得太急,連鞋子也來不及穿


兩個人都還在暈眩,就要OD了,腦識僅存的意念不多


肚臍蹲在公墓旁催吐,陣陣的嘔吐聲也讓小柳開始想嘔吐,兩個人倚著墓碑開始吐,吐完後攤倒在墓地,仰天嘲笑著對方


小柳突然覺得,這次的嘔吐,好像特別清醒


他研究自己的嘔吐物,說,你看,這個形狀很像一捆美金喔!還有這個很像信義區的地圖,這個很像......肚臍丟了顆石頭過去,說,白癡!然後一陣狂笑


你怎麼不幹我?
因為我無法勃起


那真是太尷尬了


小柳突然把自己縮起來,抱頭痛哭


肚臍撐起自己的身體,說,欸,哭屁!


小柳放聲的乾嚎,沒有淚水,但是聲音非常巨大


這裡的鬼要被你吵醒了


小柳開始笑了,一邊笑,一邊用手推土掩蓋自己的嘔吐物


肚臍爬了過去,脫下小柳的褲子,開始吸,一段時間過後,罵了一聲幹,原來是真的,然後開始狂笑


每次吸毒都那樣阿!


真丟臉,算了,回我家,我們喝酒


你站得起來嗎?我站不起來了


真沒用


肚臍攙起小柳,兩人往肚臍的住處前去


肚臍住的地方很小,東西卻很多,滿地的衣服一坨一坨開著,廁所的垃圾桶也看似滿了一些時日,肚臍打開一個霉味的櫃子,拿出了幾瓶廉價威士忌說,這是最好的,沒別的了,小柳開了一瓶,就往嘴上灌,控制不了手抖,漏了自己襯衫一身,這次肚臍沒說話了,自顧自的玩起電腦


問你,敢不敢安?


隨便





之後肚臍下了樓,那段時間小柳眯了一會,忽然感到臉頰有隻冰冷的手掌叫喚,是肚臍


欸,你先吧!


小柳點頭示意,肚臍熟練的消毒針頭,用塑膠繩捆住小柳的手臂,用打火機烤的湯匙裡的東西變成焦黑,用針頭把那些東西吸進去,然後注射到小柳身上,小柳感受幾次推拉,看著自己的血送進送出,最後思考再也沒有思考


就用身體去感受吧!感受那深陷在肩窩的軛,感受言語的萬把利刃刺入自己的胸口,感受那種被真空的快慰,只有身體是真實的,只有感官是存在的,只有自己的血液不會背叛,會背叛的,都不是自己,換言之,這個世界就是生來背叛自己的,不要相信什麼,不要擁有什麼,不要有夢想,不要崇高,對了,最好不要有身分,最好不要追逐,他們說,全是虛無,再怎麼用力,全是徒然


身體會枯萎,身體會凋謝,但存在裡面的靈魂是執念,不能破我執,就只能操我身了,讓身體不去帶動頭腦,讓腦死封存靈魂,讓時間不再擺盪,讓世界對你再也無話可說,是這樣吧!


被什麼淹沒,在其中窒息,也許是太空,壓力不被適應,五臟六腑爆體而出,如果在子宮裡就可以決定的話,一定選擇用臍帶狠狠勒死自己,被社會淹沒了嗎?被人言淹沒了嗎?被捷運上的人群淹沒了,被生不逢時淹沒了,被不被重視淹沒了,被忌妒淹沒了,被理想淹沒了,被自己淹沒了


被意識抽乾了,被意識打敗了,敗得徹底之餘還被幹透了,人被水淹,意識卻又把水抽乾,總在要窒息前一刻才肯開始抽水,人被關在一個永恆的魔術箱裡表演逃脫術,水不斷放,又不斷抽,偏偏人不是魔術師,就算是魔術師,也只會障眼法,那個障眼法就是蓋住世界的塵埃


除了障眼法,世人不會別的了


湯顯祖用一種障眼法,去刻劃杜麗娘的真性情,去迷離了世人,讓杜麗娘重生,讓柳夢梅開棺,讓封閉的社會制度以為有了一絲救贖的可能,那些制度的確相信了有救贖,但制度還是制度,那些制度依循自己的制度繼續運行著在社會上,他們不否認救贖,但是扼殺救贖


後人也不過如此了


小柳醒來後,頭痛欲裂,醒來驚覺到自己躺在一座墳墓上,他發現墓碑上的人臉長得很像肚臍,打了電話給勞力士,發現是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