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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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凌晨台北。時間不詳。台電大樓附近也許吧!應該。

人不詳。應該。黑色,應該。夜。

上述是一個前提,一個可能的前提,應該。

以下:穿越了一片樹林過後,我看到了很多虹彩高高的懸在大樓大廈的上面。很上面哦!幾乎仰著脖子的角度才能看的清楚。有點變焦,久了之後會很模糊的那種。

遺書乙封:失去你了。才明白什麼是真正失去的感覺。好像,就好像身體的知覺碎開了,末端神經麻痺,腦袋裡嗡嗡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震盪一樣。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震盪一樣。

我撿起這份遺書,沒有署名讓我感到麻煩。最討厭這種不負責任的人。把情緒丟給別人,卻不考慮別人撿起來時的情緒。

以下:穿越了記憶過後,我並沒有明確的看到些什麼。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地點,看到這樣的景色,一輩子也都不會知道,原來人工的霓虹是這般顏色。我並沒有明確的看到些什麼,我喜歡這種純粹。

的確,我感到我有點冷。需要找個人好好的擁抱,跟他說些不可能會實現的情話,聽些油膩膩的情歌,虛情假意的情話也好。非常動聽的情話。

我撿起這份遺書,怎麼看都像是一封情書。為什麼信末卻是絕筆呢?什麼樣的人生讓你想放棄?什麼樣的風把這封遺書吹來我的腳邊?

想到一些重要的事,拿起筆就記起來了。

刮鬍子以及後面的備註:早上起床時,照著鏡子,用鼓勵的眼神對自己說:加油!你一定做得到!看著鏡子時眼神要端正,右手拿起刮鬍刀,左手均勻抹上泡沫,由左至右,由前而後,反覆刮除,直到乾淨。喉頭是重點部份,不能低估任何小細節。魔鬼藏在細節裡。

那片樹林的顏色很濃密。由於天空是深沉的灰藍色,而樹林在光線黯淡之後呈現出來的卻是很濃密的黑色剪影。穿越的時候,需要用手撥開低垂的樹蔭。地上的樹根撐破地面,是頑強的絆腳石。

「普拿疼」
我的後背包裡面裝著一小包滿滿的普拿疼。結實纍纍的觸感。以防隨時猝不及防的疼痛感,或是某些不知名無病因的暈眩。

開始吃普拿疼是四年前。

K因為經痛的關係,常常需要服用普拿疼止痛。速效。

那時候我還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常常夢見我不要她了,我沒有不要她。只是比較是用一種陪著的角色。陪著。

普拿疼的效用就是,以一個更深沉的昏眩來壓制原本那個淺層的昏眩。

「銀河」
閃白光點。感覺是貧血。彷彿置身在銀河。

H是個太空迷。他熱愛所有的太空事物。連著不愛看書的他也願意花好幾個小時讀著倪匡的科幻小說。

我看見銀河的時候,常常伴隨著極大的暈眩。這時候就需要服用普拿疼。

「甲醛胺基酸」
第一次呼的時候,身體都癱掉了。還記得那種骨肉化成暖血的感覺,恣意的流竄在身體內部各個敏銳易傷的地帶。卻好溫暖。好溫暖。

我覺得。我覺得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或者。或者他們的時空早就前進,或是平移到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只有我是被滯留、彌留的狀態,所以這種他們被消失的感受才特別強烈,就是,他們消失了。只有我還在。而我並不清楚我的時間、方位、地點。全不詳。對於一切我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我的現在到哪去了。

那封遺書沒有署名,拾起這封遺書的我感到麻煩。為了這件事情我頭痛了好幾個小時。在那幾個小時裡,我用意志不讓自己服用任何藥物。

我把手機關成震動,害怕自己接不到電話;卻又不想接電話。

這是我逃兵後的第三個小時。走在路上找椅子。有椅子就坐。幽暗公園的角落,國小蔣公銅像旁,大道的兩側,停車格前的水泥標誌,塑膠桶,狗屋旁的草地。沒有椅子就自己找椅子。什麼東西都可以成為椅子,只要願意放下自尊。點根菸抽,什麼也都好談。雖然目前只有我一個人。

這三個小時裡,我想過要去找K,或是H。一路上都沒有遇到憲兵。連警察看見在遊蕩的我也不盤問。多想就這樣被抓走,關一關或是被審判都比現在這樣的情形來的樂觀。我就這麼被全世界的人遺忘了。手機也沒有震動聲。沒有人知道我逃兵了。我想去找K,但是我不想打電話給她。我不想解釋什麼。我想去找H,可是他太遠。我懶的耗費心思。我夠累了。

你又讓我死了一次。

寄什麼喜帖給我,我根本不想要嘛!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啊?什麼?伴郎?我怎麼可以是你的伴郎?我要的,我要的是。

婚禮上堆著許多祝賀的花束,每一個花束的花蕊都沾滿你們幸福的花粉。我則不停打噴嚏。我過敏。祝賀的花束旁繫著許多祝福的小卡片。

一定要幸福哦!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可恥的是其中一束花也是我,我送給你的。你明白我的虛情假意嗎?你願意明白嗎?我寫在下面的幾個字,你可看清楚了?

恭喜你找到了一個愛你與你愛的人。

婚禮上的你還是很酷,還是那個不變的你。只是你太早結婚了。你曾說過,我們到時候一起結婚好嗎?我知道你是想跟我一起辦一場婚禮,可我心底犯賤的解讀成:我跟你,結婚。這樣骯髒的念頭。我卻偷偷享受被這樣卑微而憂傷的念頭,在其中抽取能夠讓我感到幸福的成分,然而當一切夢中泡影幻化消失,我又得多一倍的傷感與憂傷來收拾這樣猥瑣的心情。

這樣的我,一直不變的你。到底誰變了?誰又沒有變?我分不清楚。看不見。模糊。紊亂。失序。失控。憂傷。憂傷。憂傷。

其實一直不變的是我,這樣的你,只是你變的時候我錯過了。至此之後,你便錯過了我的一生。從你寄喜帖給我的開始,我們之間就算永遠切斷連結了,再無瓜葛了。只要當時我一笑置之,把喜帖撕成碎片,把禮金託人交代給你,而不去當你那個什麼伴郎,這一切都不會崩解。這一切努力維持表面的平整也不會在瞬間就被拍拉出皺摺。

幾年前我早就為你死過了。

那時候的你常常說著你的夢想,那時候我還沒與K分手,那時候你單身。那時候你躺在我的床上,床腳旁有我們共同喝過以及沒喝過的威士忌,有我們。

你躺在我的床上抽著菸,枕著頭,發呆。你問我,為什麼H總是不來跟我們聚會呢?我說,他長大了,不想跟我們一樣整天閒閒沒事,他去追求他要的生活了。

你問我,為什麼你每天都和我一樣閒閒沒事,K卻都不會怎樣呢?我說,K給我很大的生活空間,也是因為這樣我才願意與她在一起。你說,喔。

然後拿起威士忌,對著天花板發呆。天花板上,有H畫的銀河系,九大行星什麼之類的。我什麼都認不出來。只是發自內心讚嘆H的手藝。畫的太美。整片的天花板被漆成黑色,再用各色螢光劑補上各類星象的樣式。

看著久了,會暈眩,迷亂,失序。接著不停的傷感。傷感。傷感。

那時候是我陪著你走過的。你父親死了。母親也跟著走了。沒有情人。沒有工作。人生失意,沒有目標。那時候你的世界只剩下我了,只剩我努力替你支撐你的世界。你的世界則太殘破,我極其掩飾什麼,卻都被你的過於成熟的世故看穿。你的意思其實是,不用替我努力什麼,反正我什麼都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同情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一點也不想同情你。最單純的是,我愛你。就這麼簡單。

你父親死的時候,你母親也跟著走了。你沒流過一滴眼淚。我只是陪著你,在我的房間度過一夜又一夜。喝著喝過以及未喝過的威士忌。在那房間的那幾天裡,我總覺得時間特別漫長。因為你幾乎不說話,你只是專心著你那曖昧模糊的心情,那種悲傷,交雜的何去何從的心情。你沒有太多空可以理會我。你只是需要安靜,而我負責的只是陪伴的角色。我也不知道要講什麼,你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你也不需要吃任何東西。你太習慣獨立了。獨立到,忘我的境界。獨立到,讓我不知道我在你的身邊到底該怎樣作為的境界。你太獨立,獨立到,我覺得你是可恨而自私的。

相對來說,我太依賴。我一切都是依賴你的。儘管你沒有工作而我有;儘管你沒有女朋友而我有;儘管你沒有父母親而我有。而我的一切卻是依附著你,你是我的宇宙。你是我的時間。你的秒針是我的準則。你的時針是我的心臟。你的時鐘是我的墳墓。你的時間是我的宇宙。你的漫長是我的短暫。你的短暫是我的不朽。我乘著你賜與我的幻影飛往永恆。那班飛機沒有駕駛,飛行目標以及時間:不詳。人:不詳。我不知道我能飛去哪,只能飛。

你的世界自成一體,將我排除在外。我卻只能繞著你轉了。

在那房間的那幾天裡,我總覺得時間格外的漫長。窗戶與門都沒有打開過,我用報紙與黑色膠帶把所有的光線都封起來了,我以為用這樣的黑暗可以把我們一起困住。一起套牢。誰也就不會離開誰了。

不知道是清晨還是黃昏,醉了就睡,餓了就吃。一切由我安排。你不動於衷。你繼續在我建造的黑暗王國裡建置你自己的別有洞天。我拿你完全沒有辦法。

這樣的照顧,你滿意嗎?你似乎沒有感覺。你那時候失去所有的感覺。鬍渣、黑眼圈、酒氣。比黑暗更深沉的東西包覆著你。你的傾頹也沒讓我好過。我好像只能從很遠的地方看著你。你看我的時候感覺很遠。你發呆的樣子卻又感覺離我很近。

我是把你困住了,但是你把自己困住後,反而變成是我被你困住了。普拿疼對我失效。甲醛胺基酸失效。H的銀河使我昏眩。而我昏眩的時候普拿疼速效卻無效。甲醛胺基酸也無效。我被你徹底困住了、困死了。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時間活到哪了、活到民國幾年、西元幾年了。在你的世界裡我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你把你的時針拔除了,我的時間也等於被宣判無期徒刑。

我問你什麼,你只會回答:應該是現在。

你父親什麼時候頭七?應該是現在。你要不要找工作?應該是現在。你要不要吃東西。應該是現在。你要不要再喝?還是呼?應該是現在。

你徹底累格。像個機械般準確的應答:應該是現在。

你那時候的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呢?你把那個現在定位成什麼?又藏在哪裡呢?你把悲傷藏進你的時間裡了嗎?藏進於那個你所謂的現在了嗎?那個現在,對於現在來說,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沒有與K分手,H持續消失,去做他的太空夢了。在那段時間縫隙裡,只有我守著你與你的黑暗宇宙。

我被你當時的現在連累了我的現在。如果那時候我肯離開你就好了。

我太仔細照料你了。把你的生活導正的太明確了。幫你找工作,把我的父母介紹給你認識,讓你把他們當成自己的父母,跟K坦白了一切而跟她分手,以為這樣你會明白。你卻出了一個精準的意外,讓我徹底崩解死亡的意外。你認識她了。你把她介紹給我認識,跟她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為了她努力工作,你為了她努力愛她,你為了給予她更好的依靠而努力修正自己的生活習慣,你不跟我喝酒了,你開始忙碌了。話題裡只有她。我被你宣判死刑。

你的宇宙裡不用我繞著了;你選擇讓自己去繞著另一個宇宙,我與你之間的斷裂更深的無可救藥。你的時間再也不是由你律訂,你早起早睡,為了工作,為了湊出時間與她約會。我的時間也死了,我把自己困進屬於我另外一個黑暗世界中,反覆著我浮沉的心緒。不安。失序。悲傷。悲傷。悲傷。我太累了。你再也不能成為我的時間了,因為你拔除你的秒針了。你的時鐘正式埋葬我成為我的棺材,我的墓誌銘是你的時針。刻著:應該是現在,我們就此打住。你宣判了我的死刑。我憤怒,憤怒之餘更加孤絕。孤絕後又是深深的對著手機發著深深的呆,喝著沉沉的酒,過著沉沉的生活。悶悶的抽菸,悶悶的一個人,直到快要悶死自己。

應該是現在,我該徹底離開你。

直到你牽著她的手,笑著出現在我的面前,說你們要結婚了。我於是撤退到了你與你的宇宙之外。那天我呼了好多。踉蹌發癲了幾夜之後,我把頭髮剃掉,去當兵了。開始不跟你連絡。決定把你從我體內割除。你是癌細胞,擴散的地方太多,只有時間夠利,能劃破我為你而被侵蝕的細胞組織。

直到你寄來喜帖給我,我在收假前的中午租了一套西裝,前去替你作伴郎。那張小小的卡片上面,寫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以為我撤退的夠遠了。我以為我已經能夠完全淡然的面對你的現在。

直到你牽著她的手,笑著出現在我的面前,問我:她漂亮嗎?

我於是死亡。死在你的時間裡。死在我的時間外。

婚禮上,我不停的幫你擋酒。我不顧自己死活的喝酒。我人前笑著,轉過身後進入廁所,對著鏡子哭。我沒有辦法收起我絕望的淚水。還有犯賤的自卑。我是如此可悲。

我把紅酒打翻了。我一個步伐失去重心。我倒下了。有人攙扶著我起來。我狼狽的吐了那個人一身。

我把紅酒徹底打翻了,我的白色襯衫染成了紫紅色,像是罌粟花徹底開在我的身上,一朵一朵放肆的開著。每一朵,都是我追求自我麻痺的結果。病入膏肓,我沒救了,只能麻痺我自己。

H消失了。他沒有參加你的婚禮。

我狼狽的吐了那個人一身,他是一個陌生人。我只能依靠陌生人施捨的慈悲。我離開了你的婚禮。

突然我懷念H畫的星空,還有你與我躺在床上發呆時的銀河。亮光,不停閃爍發炫的在我腦裡狂竄。我吞了好幾顆普拿疼,速效。但失效。每一種藥物都會失效,在你不相信它會有效的時候。甲醛胺基酸沒有用。K沒有打來。

這是我逃兵後的第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裡,我想過要去找K,或是H。一路上都沒有遇到憲兵。連警察看見在遊蕩的我也不盤問。多想就這樣被抓走,關一關或是被審判都比現在這樣的情形來的樂觀。我就這麼被全世界的人遺忘了。手機也沒有震動聲。沒有人知道我逃兵了。我想去找K,但是我不想打電話給她。我不想解釋什麼。我想去找H,可是他太遠。我懶的耗費心思。我夠累了。

我有一把槍,應該是現在,我會把槍口對準我的眉心。時間不詳,人不詳。因為我已經被全世界遺忘了。我曾經撿起過一封遺書,目前只有那封遺書記得我,為我的全部財產所有物。
層層次次經營的死欲意像
透露一種孤絕 按這孤絕延展的
又是一份純純愛情的尾聲

那句

「我於是死亡。死在你的時間裡。死在我的時間外。」

尤其淒美

我好奇 有散文詩 有沒有小說詩
小說能不能像詩
這篇美麗絕倫的故事 
走向靜止的段落 
夾帶脈動般跳躍句型
像首詩一樣
讀完 盪漾

文瑜拜讀
這麼深沉的參與感和體悟,很難讓人置信竟是一篇同志小說,雖然情節並不驚人,但切入的方式和對讀者的閱讀引導手法非常成熟而令人歎服。
最後很想問:甲酫胺基酸是不是俗稱的強力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