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式少年手札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穿著帆布鞋,嗯,酷。

紅色,高筒。酷。

吹了口哨,兩手向後一攤,嘴裡吹出二手菸。路人捏著鼻子,斜眼拒絕接受。

吹了第二次口哨,有個妹看了一眼。之後加速逃逸。

誰會喜歡這種全身穿滿洞的人!

吹了第三次口哨,他笑咯咯。少了兩顆門牙。他拔了很久才弄斷的。他覺得講話字正腔圓很虛偽、噁爛,所以他用鐵鎚還有老虎鉗把自己的門牙鑿斷了。鏡子中,一隻狐貍微笑著,嘴角滲出兩條鮮血。

只能說是上帝的DNA在他身上做了最壞的排序。他太早就學會這些—自以為叛逆的手段。白痴。有夠白痴的。簡直是智障嘛!

他很早就不唸書了。他媽說,他前世一定是狐狸,而且是最狡詐的類種。

說到物種,不得不悲嘆,人類才是最低賤的物種。他嘆了好幾口氣。他決定模仿動物,讓這個世界回歸上古時代的野蠻文明。應該不能用野蠻稱呼。正確一點,是反對這個被異化的世界,杜絕資本主義的侵蝕。他反對美國,卻熱衷嬉痞。他喜歡自己是狐狸。狐狸很好。狐狸有靈敏的嗅覺,高速的移動,聰穎的腦袋,毛茸茸的身體。還有狐狸尾巴。

他很喜歡看封神榜,尤其是研究九尾狐狸精的種種細節。他希望自己是隻—有著九條尾巴的狐狸。眼神充滿利光。居於人群卻不被揭穿其真面目。

他的房間很空很空,空到只有海報。牆上沒有油漆,只有水泥不平均的痕跡。每一張海報都是他精心收集來的。他會上網,搜尋特異獨行人類的照片。例如,有個人剪了舌頭,身上刺滿刺青,想當隻蛇,或蜥蜴之類的。等等。

他的房間很空很空,空到只有床墊。牆上沒有油漆,只有斑駁的青苔。每一張海報都是他從網路上抓來的,他們還組織的社團,PO在FB上,交換最新的特異資訊,把身體的表面改造成不同類種的最大極限。

說到極限,他最大的極限就是忍受報紙是散開的。他非常、非常厭惡這種自私的人類。報紙看完就要自動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不要亂折,不要拆散他們原本的樣子。

他們原本的樣子是一體成行的,規規矩矩。根本不是後來那樣皺皺又散開的樣子。

YY是他唯一現實中的朋友,儘管他們從不開口交談。就算他們面對面,他們還是用手機上APP鍵字講話。他們沒有聽過彼此的聲音。

有時候懶的鍵字,就只能依賴他們的默契了。他摸著肚子,YY就知道他肚子餓了。

穿著紅色高筒帆布鞋,酷。

IPOD是他們的糧食。裡面有很多調味料,讓他們的心理多采多姿。

他吹了因缺牙漏風而無聲的口哨,雙手向後一攤,把所有事情拋在腦後。好遠。

他側嘴抽著卡斯特,耳朵聽不見眼睛。耳朵的速度是光速,比眼睛的音速還快。耳朵式電子節拍組成的浪花,眼睛看到的全是慢速的假象。他的速度快了正常人好多倍,誰叫他是一隻狐狸。

IPOD是他們的糧食。裡面有很多A片。他都在聽A片。

YY是個宅男。那種復古的金邊大眼鏡,滿滿的同人誌。反正他需要的,只是偶爾孤單時可以陪吃飯的伴。所以對方是誰根本不重要。朋友根本不重要。他一個人住,誰都不重要。

他一個人住,誰都不重要。IPOD是他的糧食,偶爾搭配鰻魚罐頭。狀況好點加瓶可樂。蛀牙是IPOD引起的。他用APP鍵字聊天搜尋資訊。

他的房間很空很空,是間廢棄的鐵皮屋,他分期付款幾十幾萬買下來的。

他的左邊耳朵有七個耳洞,裡面有大有小。有擴洞的,有沒擴動的。

鼻洞,唇洞,舌洞,眉洞。

脫衣服的時候很容易被環勾到,所以他都穿XXXL的衣服。可他太消瘦,走起路來總會露出大片蒼白的肩膀。

他都穿XXXL的衣服,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沒有圖案。這是狐狸的身份證。至於那些洞,是狐狸彼此尋覓同類的標記。

他都穿XXXL的衣服,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因為每天都要穿,所以他買了一堆一樣款式的衣服堆著。

他的房間很空很空,牆角旁是洗過的XXXL的衣服。

他的房間很空很空,XXXL的衣服有時候會不小心塞滿這個房間。

鼻洞,唇洞,舌洞,眉洞

鼻洞。這個故事是發生在他小時候。有次他說了謊,被爸爸識破。爸爸說,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邪邪的笑著。他永遠記得這一句話。

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他只說過那次謊。長大後他為了警惕自己不能露出尾巴,在西門町穿了這個鼻洞。好讓他不會為了說謊而變長。

唇洞。這幾年來他太少講話了。一講話就會破音。而且語氣太尖銳,常常令人不知所措。就像那次他去圖書館,旁邊的女孩用一種看稀有動物的眼光逡巡的他,他開口罵了髒話。自以為很兇。想不到一開口就破嗓破音。他無法承受這奇恥大辱。於是他在嘴唇下方穿了洞。警惕自己不能開口。

第一次吹口哨的時候,他突然很想把雙手向後一攤,一邊還要保持步伐速度的平衡,他覺得這個動作很爽。

不過把門牙拔掉之後,就只能吹無聲口哨了。

YY是他現實中唯一的朋友。儘管他們不曾開口交談。他們是在聊天室認識的。

YY三餐都吃泡麵,並推薦他鰻魚罐頭是好物。所以他也餐餐鰻魚罐頭。狀況好點時,會有可樂。蛀牙也就不可避免。

BLOG上:
9/11
今天我發現我蛀牙了。但是我不想看醫生,他們只會拿一些鐵絲鐵棒在你嘴裡鑽。痛到靠北!
早上去spin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國小同學,她問我現在在幹麻,我很驚訝她還認的出我。她用了一種同情的眼神打量我,好像我過的很糟一樣的鄙視。我不需要同情。她問我在哪裡工作?我什麼也沒講就掉頭走了。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911,我國小的時候這個消息好轟動,看著那麼高的大樓就這樣粉碎了,心中好感動,原來我們的領導美國那麼容易就粉碎了。實在是非常鼓舞我對抗這邪惡勢力的決心。

9/21
今天我喝了好幾瓶可樂,身體都是咖啡因的感覺非常良好。今天也是個特別的日子。媽就是在這天被埋葬的。我在她的墳墓旁的泥土題了字。黃天在上,九泉在下。中間大大的寫著,安息。
媽根本來不及跑出來,地牛太強大,人類遇上自取滅亡。只有狐狸偽裝成的人類能有存活的機會。

10/10
今天全世界都在放煙火。幹有什麼好放的!國慶日乾我屌事!
爸就是在國慶日表演飛航特戰時墜機的!
我幹你的國慶日!


第一次穿著紅色帆布鞋的時候,是他十二歲的時候。那個所有人風靡軌道車的年代。

他聽見了珍妮絲賈普林歇斯底里的歌聲。披頭散髮,帶著圓滾滾的眼鏡,寬胖的臉型。神經質的抖音,沙啞的、銳利的,劃過他的心房。

他的心從此很空很空。他的房間也是很空很空。彷彿珍妮絲賈普林的歌聲是在割破他的肺讓他的肺漏氣一樣。

第一次穿著帆布鞋的時候,他挑了紅色,高筒。ALL STAR。那時候他還沒去過spin,糧食也不是IPOD。更不知道賈伯斯會死於十五年後。

彷彿珍妮絲賈普林的歌聲是在割破他的肺讓他的肺漏氣一樣。他為了紀念珍妮絲賈普林的27歲早逝,他穿了舌洞。讓自己隨時可以漏氣。

鼻洞,唇洞,舌洞,眉洞
舌洞。

蛇洞。

他的房間有蛇。是隻臭青公。他的房間很空,但是有老鼠。因為累積了太多鰻魚罐頭,引來老鼠,老鼠之後,來的便是蛇。他沒什麼感覺,誰說狐狸不能與蛇共處一室?

狐狸吃了蛇。蛇吃了老鼠。老鼠吃了鰻魚罐頭的殘渣。強調,是殘渣。因為罐頭只有人類會吃。其他動物是吃殘渣的,就算它是獅子也不會拿罐頭吃的。

蛇洞裡,有一隻蛇緩行蜿蜒,包覆著一圈細長的卵蛋。應該是母蛇在孵蛋。蛋裡呈現粉紅色,溼度夠,裡面的幼蛇開始蠢蠢欲動,撕破蛋殼,掙脫屬於母體卻又分離於母體的彌留。敷不出來的幼蛇蛋讓母蛇吃了。虎毒不食子。蛇毒食子。

他穿著紅色的帆布鞋,穿口哨。漏風。沒有門牙。有虎牙。像隻狐狸也像隻蛇。

他的耳朵是光速,他的眼睛是音速。

他側嘴抽著卡斯特,耳朵聽不見眼睛。

十年前的紙條︰

寫在餅乾盒的後面︰
爸爸又去飛了,媽媽說爸爸穿空軍制服還有戴著墨鏡的時候很酷喔!我今天早上看見了爸爸在刮鬍子,我問他我什麼時候才能刮,他說等我當上空軍又能開戰鬥機的時候就可以了。

用立可白偷寫在木桌上︰
畢業旅行要去台北,媽媽不讓我去,她說台北太遠了,不放心我去。我!恨!媽!我!恨!南!投!


YY是他現實上唯一的朋友,是個宅男。YY從不理髮剪指甲。YY很臭,戴著金邊大眼鏡眼睛瞇瞇的,很像一條蛇。

APP上面的訊息︰

YY,你在?
我在,掛。
等等我們去吃晚餐?
吃膩罐頭了嗎?
有點。
你要吃什麼?
下午三點能吃什麼?
我不知道。

眉洞。

他十八歲的時候遇見一名女孩,女孩是龐克樂團的主唱。他覺得她很像珍妮絲賈普林。他告白後被拒絕了。那女孩穿著眉洞,他為了紀錄第一次失戀也是最後一次失戀於是穿了眉洞。

那個女孩念景美的,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總愛在表演時穿著景美的制服。那年他就在台北了。早就在台北了。南投是媽媽死掉之前的記憶了。

那年他恨媽媽不讓他去畢業旅行,誰知道第一天晚上住飯店的凌晨就再也看不見媽媽了。他還記得媽媽拿錢給他去繳時他因為遲交而對媽媽生氣,到上了遊覽車時都沒跟媽媽講過話。

他左耳上的七個耳洞,每一個都穿在最痛的地方。他會永遠記住這個人死去時的頭七是9/27。直到他死去。他左耳上的七個耳洞,有的擴洞,有的沒擴。但其實都一樣。

幾年前的另一個頭七︰

道士唱著倒退嚕,旁邊的靈媒舞動著身體搭起奈何橋,搖阿搖過橋︰
爸爸死去的這個頭七晚了媽媽三年又二十天,總統親自包了三十萬的白包給我,不加保險。我拿了這些錢離開南投,北上。
台北租金好貴,我看見了一間鐵皮屋,問鄰居有沒有人要租?鄰居說房東原本是修機車的,現在店收了,空著也是空著,就給我房東的電話。房東說這三坪的小空間,乾脆賣給我吧!我很開心,跟他說能不能分期付款?他說好,頭期款就三十萬,剛好,爸爸的白包剛好三十萬。
剩下的生活費,貸款,就用爸爸死後每個月支付的保險吧!


下午三點能吃什麼?

隨便。
像鑽入「第三空間」
躲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生活片段中
以狐狸作為次文化的代稱
試圖用文句讓少年逐漸成為真正的狐狸

拜讀
跳舞鯨魚
彷彿讀著新時代的阿Q正傳
不過主角年紀不別和注入了時代感...
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悲情
也反映了現實社會中被人忽視的種種怪象和潮流的歧異面相

真是令人驚異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