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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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玉無瑕的心裡是無比荒涼的。

他身形殘破,面瘦。骨蒼肌白。他擁有的僅是一把斷劍。名喚「鬼螢」。劍柄處由湛翠色的古玉打造,散出冷冷的綠光。斷劍的缺口,劍身薄,卻鈍。他的劍從不沾染血污。

他的眼神空洞,如鬼魅。似乎是邊境中最寂寞的一隻鬼。無所依靠,隨處飄盪。
他從不說話,沒有笑容。冷酷表面上凍結的,是他滿佈創口的心。

可任何知道他名字的人都駭怕他。他們知道這隻寂寞的鬼會吞噬任何靈魂。

是他的殺招吧!他唯一的一招殺招。沒有名字。只是將全身真氣集中在破損斷裂的劍上,盡全力向前刺上一劍。他的真氣是異常冰冷的。在他出招之前周圍的空氣會凍結,開始下雪。然後冰霜會沿著鬼螢劍的斷裂劍身開始修補,補成一把完整的劍。發散出層層的螢光,從劍的最內部飄忽而出。重重疊疊出鬼魅般的流螢。他是用盡真氣的去完成這一把堅硬如璞玉的冰劍,所以他只出一招。用一招定勝負。

卻沒有人逃的過這一劍。

任何華麗絢爛的劍法或是招式,在鬼螢劍凍結之後只是徒然;在玉無瑕只賭一劍的覺悟下只是亡魂。或許他根本也不在意他的生命—他早已死亡。

大概是十年前吧!

他與玉無雙正在桃花園裡練武。突然玉夫人領著一名年輕女子向他們兄弟靠近。女子眼波如秋水,在兩兄弟的心中蕩漾出不同的水花漣漪。玉夫人說,你們以後就陪梓奇姑娘練武吧!

梓奇向著兩兄弟一顰,無瑕與無雙只感到那天的桃花園裡,桃花竟然開的那麼鮮紅,那麼放肆,嬌豔的像是要滴出來。

梓奇父母雙亡。死於江湖。不外乎的恩恩怨怨。梓奇臉上看來也已淡然。如今隻身寄託來玉家,心裡也無一絲期盼。到哪都好,反正早也孤苦伶仃。

只是看到無瑕與無雙兩兄弟,心裡就泛起酸楚的喜悅。那兩名男子長的好看之外,還有他們各自的獨特氣質。

無瑕清秀,眼神溫柔,卻有種抑鬱頹廢的神采;無雙粗獷,五官立體,爽朗陽剛中帶有一絲狡狤。

無瑕練劍。他的劍法師承自乃父—玉無邪。玉家的無瑕劍法舉世無雙。據說玉無邪是在年少時在天山得到高人相授,得到一本可以修煉九天之氣納入體內的要訣,加上對於人生的悲歡離合有所感悟,而創出無瑕劍法。觀其劍,得其形。無瑕劍法的走勢與劍意,總給人孤傲無爭的感覺,在關鍵處卻不致人於死地。

因此,外人總在嘴邊奉承無瑕劍法舉世無雙,內心卻悶哼:靠的還不是那本不知道是什麼的心法要訣?

而無瑕從未聽父親說過那本心法,他自己也甚不在意這些事。他的天資高,那雙手注定是拿劍的手。修長而完好。每個指間都是人間最好的距離。可他就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拿劍?為什麼要殺人?始得他一手好劍法卻不含任何殺意,劍法本身的鋒利也就削弱了幾分。

玉無邪總是開朗的說:這孩子總有天會懂得什麼叫做「無瑕」的!

無雙練飛刀。他無法像兄長以及父親那樣練劍,一方面是他根本瞧不起無瑕劍法;另一方面他覺得就算他練了,父親也一定只會偏愛無瑕而偷留要訣。不如不練。無雙在十八歲生日時收到了七支飛刀。那是一組的兵器,每把刀長不過四吋。但是刀緣的鋒利厚薄程度卻不一樣。也只有像他那樣的敏銳才能分辨其中差別。

他常要求無瑕,在桃花園裡與他研究飛刀的走勢以及力度手法。無瑕會在園中央從頭開始演練無瑕劍法,然後無雙就在旁觀察劍法的漏洞,不防的擲出飛刀。然而飛刀總在要落在無瑕身上時就被劍尖擋下。無雙有種感覺,有時他想殺了無瑕,但卻因矛盾而遲遲下不了手。

飛刀會被擋下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無瑕本身欲蓋彌彰的高明劍法之外,就是無雙不願傷及兄長,力道總在最後一刻收緩。他們兩本身的能為與修行已經超越了彼此的想像。

無雙認為父親偏愛無瑕,是從劍法以無瑕命名開始的。他總覺得父親不愛自己。自己就算在各方面表現的比無瑕優秀,卻始終得不到父親的讚許,甚至笑容。加上看到無瑕總是無爭,並無所事事、無所謂的態度,就覺得自己很不值。憑什麼這樣什麼都不在乎的兄長可以獲得父親的偏愛?他費解。

他對無瑕的憎恨與忌妒與日俱增。

看到無瑕與梓奇有說有笑在桃花園裡,他的恨幾乎要燒出火來。然後他的飛刀技法越來越精準、刁鑽而殘暴。

彷若毒蛇,刀刀從意想不到的方位飛來。無雙的身法越來越快,步伐越來越輕,飛刀越來越利,心越來越恨。

這樣的恨意,在一次與無瑕的練武中完全釋放。

無瑕拿著他十八歲時玉無邪贈與的「鬼螢」與玉無邪展練著無瑕劍法,兩人一路從「雪擁藍關」、「雪擁寒梅」到「寒梅怒放」,三式連環的套招施展的相當漂亮,兩人劍尖的弧線互相撞擊出微塵,燦爛如冰晶。玉無邪的內力較渾厚,與無瑕的對劍上雖招是一樣,根基已看出些許差別,約莫再多過兩招,無瑕的速度就會跟不上,而在胸前產生無防備的空洞。

無雙在一旁看到了這破綻,便向前向無瑕討招。無瑕苦笑,劍指一凜,展開「雪擁藍關」的姿勢。一旁的玉無邪面無表情,眉頭有些緊鎖。

嗤的一聲,一把亮光如飛蛾之勢撲奔到無瑕眼前,無瑕沒料到這把飛刀來的那麼快,又那麼急。定神隔劍一擋施出「雪擁寒梅」。無雙身影如幻,瞬間消失在無瑕的視線。無瑕心一緊,果然背後兩把飛刀已嗤嗤作響的飛到他腦後,他不解,無雙怎麼了?但飛刀的速度已不容思考,他的劍一揮腳步一退,便是「寒梅怒放」,啷噹兩聲擋掉了兩支飛刀,他的劍法只來得及防禦,產生不了任何退敵攻擊的作用。無瑕心中還在納悶時,手中施展「寒梅怒放」後的胸前空洞已經展開,他心想不妙,不過再怎樣無雙也不可能直接把飛刀射進他胸膛吧?

嗤一聲!他聽到玉無邪大喊:瑕兒!然後他便已無知覺。心是痛的,而血流淌著。

玉無邪罰無雙到思淵堂裡面壁思過。無雙沒有感覺。他沒有後悔,甚至對於差點殺了自己兄長這件事上有些得意,他對雙手緊握飛刀掌握別人生死的感覺感到顫慄。頗有快意。他不敢相信到自己的修為已經到了這般境界,再過不久,說不定連玉無邪都可以殺掉。突然他心一蹬,他覺得自己好猥瑣。他竟然沒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不安。甚至想殺掉自己的父親?他問自己還是人嗎?可又藏不住心理蠢蠢欲動想染血的快感。他感到疑惑,痛苦。他用飛刀在自己的胸口割了幾道,涔涔血痕。

一個曼妙女子的身影投射在窗櫺上。是梓奇。梓奇一進門,便從背後擁抱了無雙。幽幽的啜泣。無雙問:這是做什麼?

「我在想……我們離開玉家好了。」
「為什麼?」
「這樣下去……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殺了無瑕哥的。」
「妳只是為了他然後求我離開?妳以為妳是很好的禮物嗎?」
「無雙哥,你還不懂嗎?」
「我從來不懂。」
「我喜歡的是……我喜歡的是無雙哥你啊!」
「那你為什麼總是在無瑕哥那繞啊繞的?」
「我跟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這樣。」

「妳真的願意跟我走嗎?」
「不論如何,都隨你。」

無瑕從床上甦醒。他的胸口還滲著血。所有關於他倒下的回憶排山倒海而來。他感到痛苦。胸口犯疼。他起床,套了件單薄的衣裳,抓起鬼螢,拖行著沉重的步伐出去。

一旁從他胸口拔起的飛刀寒芒吐露,刀口尚有血花。

無雙對梓奇說,他們還有一件事情沒做。梓奇問:是什麼?無雙冷笑。

「玉老頭的行功要訣要是被我得到,整個江湖都是我的!」

這夜月殘星盡,頗有毀滅之姿。無雙領著梓奇到了玉無邪的書房,翻箱倒櫃。什麼都沒有。梓奇嘆氣道:算了吧!

無雙一氣之下,搜括玉府之內所有具有相當價值的東西,諸如兵器、財寶之類。收集完畢,準備穿越桃花園從玉府後門溜走。

正當走到桃花盛開娉婷的園中,一名傲骨嶙峋的劍者斜劍指地,背對著他們。單薄的衣衫隨風飄蕩著。絕冷之氣散逸開來。桃花園中的一場雪。不由說,梓奇已嘆然道:無瑕哥!

「梓奇姑娘,你可以走,可他,不行。」
「你留的住我?」
「再你尚未解釋清楚之前,你解釋不了,不要逼我動劍。」
「你憑什麼如此自以為是?我最恨你這樣若無其事卻城府極深之人!」
「你太不了解我了,無雙。」
「你又何嘗了解過我?」
「我哪裡做錯?我實在想不到,如此親密的手足為何有弒兄的念頭?」
「不只是你,連你天王玉老子我都想殺!」
「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你這樣憎恨我們?」
「我忌妒!從小我便表現比你好,為何父親總不重視我?除了將無瑕劍法以你命名之外,也從未對我透露行功的要訣,我不解為何我再怎麼比你好也得不到別人的重視,後來我覺悟了,除了你死之外沒有別的方法!」
「父親從來沒有「要訣」這種東西。原來,我真的不懂你。那個正義熱情的純真無雙,已經死了!」
「拜你所賜!死的還很透徹!」

「不要再說了!」

梓奇拉著無雙的手腕,哀求著無瑕說要走,無瑕將劍收至背後,示意讓步。他的頭低落,似乎有種深深的絕望與沉吟。

無雙感到羞辱,今天如果他大哥責難他或是與他動手,他的恨意不會那麼深。他不懂為何無瑕沒有動怒,只是嘆氣的表示哀傷?他憎恨這種被施加同情的感覺,彷彿,他真的是弱者,只有弱者需要被憐憫。可他不是弱者。他決定殺了無瑕。他內心一算計,自己身上還有六把飛刀,另外一把則是前幾刻前尚插在無瑕胸口的那把。他懊悔當時力道不夠深,再深個一吋,無瑕早已歸天。大概有三招的餘地。三招之內,他絕殺無瑕!

他大喝一聲,身子已騰起,以無瑕為圓心,踩著迅速無倫的步伐。指間已經夾起三把飛刀。梓奇一旁大喊:無雙哥,不要啊!只見無瑕淡然一聲:不要靠近。由他吧!然後將鬼螢斜指向地。

無雙的腳步儼然成為幻影,將無瑕包圍著。他那招飛刀斬法名喚「傷刀悲三魂」,三刀同發,射中目標物的時間點卻不一樣。其中端倪便是每把刀的厚薄程度不一,自然會有風阻所產生的微妙時間差。利用時間的差距使人措手不及。若不知道無雙那些飛刀的來歷恐怕只會成為刀下亡魂。守一刀來一刀,顧此失彼。

驟然,無雙的人定了下來,雙手尚滯留在空中。梓奇知道飛刀已出,心中忍不住一驚。噹噹噹三聲,無瑕以絕妙的劍尖畫出犀利的弧線將其擋下,此招乃「梅花三弄」。由於無雙的飛刀斬法是以看破對手死穴為要旨,要對手先出招才有克敵的可能,一旦自己先出手短時間內便尋不到對方破綻,只能等待對手下一招的來臨。

但眼尖的他立刻發現,鬼螢劍的劍身中央有一細微的裂痕。平常一般的裂痕那還不夠造成威脅,然而此乃高手之爭,任何細微的差距都會影響最終結果。尋得破綻。無雙心中已有妙計。

無雙決定施出獨門絕學,甚至連無瑕也沒看過的祕招—「影刀藏刀影」。眼前的霜花紛飛,冷燦的雪白劍光已飄然而至,劍劍輕靈而走勢難料,不容思考,無雙已知此乃無瑕劍法中最聲名遠播的一招—「雪花六出」。他不急不徐,將兩把飛刀疊覆,身子一沉,將兩把飛刀重重的向前擲去。

兩把飛刀的結合,速度與重量產生強大的力量,直接撞擊鬼螢的劍身裂痕,鬼螢應聲而斷。無雙的劍勢不及收手,鬼螢無力承受便脫手沉落在地。無雙一個大旋身,使出最大力道,全力一擲。賭在這刀。無雙神情黯然,雙手攤開,準備從容就死。無雙那一刀甚是狠絕,刀身不停飛旋,畫出偌大的弧度,此招正名「摧心裂膽」。

無瑕的心裡完完全全的空了。他想到,這樣一死,便什麼恩怨也沒了。只是有點可惜,不過結局也算令人滿意。他從來都很肯犧牲自己,只為完成別人的期許。
他已經淡然。已經釋懷。就在他渴望死亡的最後一刻,有個女子淡淡然面對著對他微笑,然後失去重心,倒在他懷裡。

是梓奇。

梓奇以身擋刀。身子撲向無瑕,無瑕將她接倒在地。無瑕用了近乎於無的時間,流下了滴若有似無的淚。他問道:妳怎麼那麼傻?

「無瑕哥,你……不要恨無雙哥,好嗎?答應我好嗎?」

無瑕沉默,他內心是深愛著梓奇的,而到了此刻他才明白,梓奇一直愛的都是他。
而他以為梓奇喜歡的是無雙,用自以為的方式成全他們。他的人生錯的一大糊塗,以為不忍心傷害別人,就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滿足別人的幸福,成全別人的期待。然後到頭來還是一場傷害。一場悲哀。

無雙此時也明白了。梓奇根本不是愛他。她只是怕無瑕受到傷害而將自己當作交換的條件而已。無雙不懂,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在犧牲?這樣顯得自己很不齒。且不成熟。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在犧牲自己保護別人?只有他自私自利。

憤恨,痛苦以及忌妒交織,他心中的火燄蔓延至不可收拾。他悄悄拾起一旁被打落的飛刀,射向無瑕。

無瑕不知何時握起的鬼螢淡淡的暈出綠光。然後周圍開始結冰,下起一場悲傷的雪。鬼螢輕輕劃下。

一支冰刃疾飛而出,將飛刀擊個粉碎。然後劃過無雙的臉頰,粉碎在桃花園裡盛開的桃花群中的一朵桃花。桃花輕輕落下,在半空中彷彿凝滯。最後自體碎散成幾片花瓣,落在塵埃之中。無雙的臉頰,滲出一痕血光。

桃花園裡盛開的桃花,開的好似血花,濺的到處都是。

無雙離開了。

無瑕擁著梓奇屍身,帶著失去一半劍身的鬼螢,在鮮血滿佈的泥土地上寫下了幾個字,走了。悵然。

當玉無邪與玉夫人驚覺不對時,所有發生的事情已經來不及阻止。他們看著地上幾個字,看著鮮血,玉夫人痛哭了好久。發自內心的嚎啕。玉無邪沒有表情,彷彿他早已預知命運的安排,他只是失神,沒想到事情來的那麼急,那麼快。

他下令不對外開放令,關起玉府,自此銷聲匿跡於江湖。

地上那幾個字清清楚楚的寫著。潦草的筆畫,深沉的心境。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兄弟相殘。」

幾年後,江湖出現一名飛刀客。殺人不眨眼,只談利益,沒有感情。他的袖口,他的腰間,排滿一支支閃著銀芒的飛刀。每支飛刀的刀柄,都刻有隻蛾的圖騰。人們稱他為「玉飛蛾—刀無雙」。

刀無雙的飛刀,又準又利。每支飛刀都長了心眼,要往哪飛都有各自的方向。那些飛蛾的圖騰,能準確的落在人們的咽喉、心口甚至是小指頭上。江湖上提起「玉飛蛾」的名號無不聞風色變。

他反覆無常,沒有邏輯。他用自己雙手的飛刀改變世界。也只有緊握著飛刀之時,他才有掌握別人生死的強烈存在感。

他一直在尋找一個能打敗他的人。確實,論根基、實力與招式,勝過他的人大有人在。可在無雙面前總會一一倒落塵埃。因為他們都不夠絕情。他們沒有附硬石心腸,就註定被飛蛾焚身。飛蛾之所以強大,是因為有撲火的決心。唯有嚐盡人生真火的鍛鍊,並且從煉獄中爬出來的人,才能獲得這斯能力。

迅速無倫的飛刀,刁鑽的比毒牙更為殘酷。

天山山頂終年飄著雪。一座不起眼的墳墓,墓前擺了幾支桃花。像是在雪中的鮮血。每天,都有一名衣衫單薄的男子帶著幾支桃花奉上,然後在墓前沉思一上午。那名男子的配劍是天下中最不起眼的兵器。玉製的劍柄已成青苔狀,劍身斑駁生銹。而且是支斷劍。

見過他的人無不驚駭—這世上竟有如此不染風塵之人。他一身雪白,骨瘦如柴。滿臉鬍髭。只有那雙手是無瑕的,像是雕琢千年的玉。見過他殺人的人已不存在這世上。他的劍已經讓人沒有說話的餘地。只用一招。

認識他的人稱他為「孤魂—玉無瑕」。他總是在沉沉積雪中練劍,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種絕美悽涼的景色。他的劍在殺人時猶如脫胎換骨。劍柄的玉會發出冷冷的青光,劍身會由內處散出螢光,包覆著整支劍。劍的斷裂處會被剔透晶瑩的冰填補成一支完整的劍。被殺的人將會看到世上最美也最孤獨的一場雪。然而他從不輕易殺人。

無瑕在梓奇墳墓前憶起他剛來天山的時光,這是他生命中最黯淡無光的歲月。矛盾、自責,反覆的敲打他的心房。他的心是肉做的,然而他的形體儼然成灰燼。只有在人間嚐盡冷酷寂寞才能被燒成灰之後又凍結成冰。

他在茫茫冰雪中找到一處,用雙手鑿了個墳,將梓奇埋入。梓奇的背甚至甚至還流著血。他有種以為梓奇還活著的錯覺。

然後他終日思考、練劍。

他將無瑕劍法日復一日的演練著,他思考著怎樣的劍算無瑕?怎樣的人生算無瑕?

他躺在雪中,望月。月有陰晴圓缺,像是輪迴。不管今天的月再怎樣美明天還是會改變;就算今天的月很美卻也不是昨天的月。想到這裡,他心中的寂寞又更深了。

這樣孤獨的生活過了好久。有天他開始冥思。他把天山上的雪想像成是他的人生。無限冰雪。他把自身真氣全部散逸在飄落雪中。身體突然有種奧妙的感受。就像把沉重的行囊一件件褪去之後的朗爽。然後天山終年不停的冰雪,隨著他本身的真氣互相作用,提供給他源源不絕更深沉、冰冷的真氣。他體悟到了人身本能的力量終究大不過自然,與其要求自己強過自然不如順應自然、依賴自然的力量。日復一日的冥思,他身上竟有了股絕寒的真氣。那股真氣只有透過斷了的鬼螢才能獲得釋放。

無瑕想到了梓奇死亡的那一夜。那一夜,他的心凍過了冰點。當他劃下鬼螢時,那銳不可擋的冰刃劍氣便呼嘯而出。那一劍本可直攻無雙眉心,可他終究心軟。他不是無情,只是他所有對人間的熱愛已被層層冰霜覆蓋。

所以當他運勁於週身的時候,周圍的空氣總會凍結,然後飄雪。

他捨棄了所有劍法,他已經懂了何謂「無瑕」。無瑕就是放棄本身的所有慾念以及情緒,當個孤魂野鬼的寂寞肉身。人,是因為有了感情才開始脆弱的。因此人剛出生的時候是無瑕的。後來卻因為開始了解感情而使自己脆弱,而讓無瑕的璞玉沾染上塵埃。無瑕就是只出一劍,用盡力量的向前刺去,剩下的交給無情的命運去決定。因為無情,所以無瑕。

這天,刀無雙在酒樓之中被三名陌生壯漢包圍。江湖。

「你殺了小紅!殺人償命!」
「先用你的命償吧!」

啊!一聲驚呼,一名壯漢已倒落。雙手摸著咽喉,咽喉上一隻飛蛾停落。沒有人看到那支飛刀是什麼時候發出的。

「你們還想要我償命嗎?」
「不敢!不敢!」

剩餘的兩名壯漢面露懼色,轉身往門口逃竄。

尖呼兩聲,兩人的背上個自插了兩支飛刀。兩人倒下,喘氣聲大如雷響。可怕,玉飛蛾故意不將兩人殺死,選擇用刺破他們肺葉的方式折磨他們。這兩人即將死去。過不久,他們的呼吸會跟不上他們死亡的速度,陷入永夜,長長的沉眠。

酒樓座位在一旁的老僧目睹了一切,他的真氣隱隱作動。

「年輕人,做事要講求道理,莫強求。」
「輪的到你這禿驢跟我廢話?」

語畢,無雙的「摧心裂膽」發出,銀光乍現,劃出詭異的弧度,飛蛾直撲老僧咽喉。

老僧態度自然,順手一抓,正是「枯花指」。指間夾住了飛刀。老僧看到飛蛾圖騰,心中了然於胸。

「閣下正是「玉飛蛾—刀無雙」?」

嗤一聲,無雙的手滯留在空中,「影刀藏刀影」已發出。

老僧掌心拍桌,震起一雙竹筷,用極快的時間以掌一揮,兩支筷子如迅雷之勢飛奔前去擋開了逼命的兩支合體飛刀。旁邊圍觀的群眾莫不驚嘆,天下竟有可以克制玉飛蛾的飛刀之人。無雙心中暗叫不妙,這老禿驢竟然知道他飛刀的手法以及落點,在他被制服之前他必須想出方法殺了他!

老僧輕笑道:玉飛蛾施主,老僧願意繼續請招!

無雙心一急,突然腦袋飛過一絲靈光,他詭笑。他站起身咻咻咻的連發七支飛刀,酒樓內圍觀的群眾應聲倒了七個。他大喝:今天誰都不許逃跑,我要血洗武林!

聽到這般言語,所有人莫不驚恐,紛紛逃往門口,然而尚未踏步出門,生命已被飛奔的飛刀終結。

老僧面露怒容,以「大悲手」掌法開始牽制無雙。掌掌虎虎生風。無雙腳踏他獨門的步法,開始與老僧遊鬥。然而他的目光緊盯著站在櫃檯旁的一個女娃,他知道,這女娃會是他與老僧的勝負關鍵。

老僧的掌心開始逐步鎖住無雙的生門,無雙能站立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就在老僧即將扣住他肩頭的時候,他將飛刀射往那名小女孩身上。老僧眼看飛刀目標不是他,心中一驚,立即改變自身方向前去撲往飛刀。就在老僧以指間彈開飛刀之時,突感到背後有股灼熱感。他中刀了。是無雙以女娃作為誘餌,目標則是趁老僧不備將他殺之。

老僧忍住疼痛,將真氣提滿,將女孩拋摔至窗外,一回身看到無雙詭笑的面容,嘴角嘔出了鮮血。無雙立即發出「七星同耀」,七把飛刀從不同方向飛出,卻飛往同一個目標的死穴,是無雙相當得意卻非常粗殘的招式。

老僧忍不住悲從中來,嘆道:雙兒,你終於還是殺了我了。

無雙頓時心中有強大惶恐壓迫,但飛刀已收不了勢,老僧也沒要逃開的意思。嗤嗤嗤七聲,所有飛刀準確落在老僧身上的死穴上,老僧沒有哀哼,從此倒落塵土之中。

無雙一近看,越看此人越面善,他悲叫道:父親!

他的心已經被仇恨塞滿,把回憶都改寫了,改到他連父親都認不出來。

原來,自玉府發生慘案之後,玉無邪一直對所有人過意不去,他明知事情會發生卻無力阻止,他相當自責。然後便告別了玉夫人,出家。過沒幾年,江湖上開始盛傳玉飛蛾惡名昭彰的暴行。他無法斬斷塵緣,擅自告別少林寺,開始打聽無雙的下落。終於在茫茫人海之中,在一家小酒樓中找到了無雙。無雙的外貌沒什麼改變,只是眼神又更加殘酷凶暴了。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發現的事。也是最遺憾的事。他並無法改變無雙這樣充滿恨的眼神。

這天,無瑕感到胸悶異常,隱約感覺不太對。在將幾枝桃花奉在梓奇墓前之後,下山直奔他十年從未踏進的玉府。這也提醒著他,他有十年沒下過天山了,梓奇也死了十年。

無瑕敞開大門,桃花園裡的桃花依舊盛開。所有的建築卻老化泛黃的幾乎認不出。他看到喪禮正在舉行,看著披麻的玉夫人搥胸頓足的哀嚎著。卻看不見玉無邪的蹤跡。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玉夫人看見無瑕,連拖帶爬的撲向無瑕,在他懷裡放聲大哭。玉夫人將所有事情一一陳述給無瑕,無瑕面無表情,真氣一凝,靈堂裡飄起了片片雪花。他的情緒來不及哀働,只是很沉的將悲傷放盡心裡更深的地方,與梓奇的死同等位置。玉夫人承受不起那麼多的打擊,喪事尚未辦完,人也去了。整個玉家被悲傷填滿,上上下下籠罩著沉痛的氣息。無瑕處理完喪事之後,叫人備馬。一名年輕的僕人問:大少爺欲往何方?玉府不能再無主了。

「阿桃乖,少爺要去一個地方,去完很快就回來了。」
「那裡是哪裡呢?要不阿桃陪你一起去?至少有個照應。」
「不用了,那個地方不是你能去的。等我吧!」
語畢,無瑕驅馬離開了玉府。阿桃看著桃花園裡滿佈的桃花,與地上的馬蹄,忍不住悵然。玉府的桃花,見證了多少事件的歲月,依然堅持的開著。而那些事,是阿桃不曾體會過的。

武林中開始盛傳一件消息。關於玉家兄弟要在天山決戰的事情。

無瑕在公開庭貼上一張布告,上面寫著冷冷的幾個字。

「三天後的子時,我在天山絕殺玉無雙。—玉無瑕」

無雙也親自看到了此張布告。同時也聽到身邊的人開始討論他們親眼見過玉無瑕劍法的驚人事蹟。

「那次,宜昌雙盜正準備殺一家四口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月亮上站了個白影,我還以為我看錯了。誰知道更玄的是竟然還下起雪來!然後宜昌雙盜都還沒開口,他們的胸口就被兩根錐形的冰柱給刺穿!我睜眼仔細一瞧,那不是玉家大公子,玉無瑕嗎?別說我老糊塗,我老歸老,眼睛可精明的!」

無雙冷笑內心道:玉無瑕那偽善的樣子依然沒變。裝神弄鬼?當時可是酷暑,怎可能有雪?定是老糊塗了。

無雙有些興奮。那麼久了,也該是面對清算的時候。他不會忘記當初梓奇死時無瑕最後那一劍給他的羞辱。想到這,他的心一縮,當時他的飛刀究竟是怎麼粉碎的?他只記得他的臉頰有淡淡的寒凍之感。莫非他真的練成了凝冰成劍的本事?不過,也不重要了。所有的事情將在三天後有個了結。

無雙明白,如今他也只有殺了無瑕,才能安然。如果不殺了無瑕,那麼等於間接否定了他的過去全是一場錯誤。包括了梓奇以及玉無邪的死。只有無瑕死,才能證明他的盤算、選擇是對的。他最害怕的,莫過於承認他的過去全盤是一場錯的賭注。他根本沒有本錢可輸。如今也只有向前行了。然而這麼想的時候那麼內心的哀苦之感又從何而來?他忍住悲從中來的欲望,重新調整自己的真氣,將每支飛刀磨得更鋒利。

這一天終於到了。

無雙整裝,備馬上了天山。接近山頂的時候開始不停止的下雪。他的馬已不能再前進,他下馬,步行。

他看到了座墳墓,墳墓前有幾枝桃花,桃花旁邊有名蒼白的男子將斷劍輕靠在後背而立。是他。無暇。

「我的好哥哥,你終於來現身啦!」
「出招吧!」

一場冷冽的雪從無瑕周身開始蔓延,逐漸包圍著他與無雙之間。鬼螢開始泛起螢光。

無雙若無其事的看向墳墓,手中的真氣暗摧,想分散無瑕注意力。同時「七星同耀」如毒蛇般狂竄而出。腳下步伐急踩,開始圍繞著無瑕。七把飛刀即將射中無瑕之時,無瑕將鬼螢輕繞周身,劃成圓。七把飛刀應聲而落,每支飛刀的刀身有層淡淡的霜花。無雙心裡急驚,此人的劍已不是劍。「傷刀悲三魂」脫手而出,而霜雪更盛。無瑕將劍指向無雙的方向,全力向自己的方向的奔去。無雙內心驚道︰他怎麼可能知道他的方位?噹噹噹三聲,無雙的飛刀已被一把剔透的冰劍擊落,同時他看見點點流螢正朝他飛來。他知道他已逃不了,內心一沉,一個大旋身豁盡全力將「影刀藏刀影」投擲而出。他想用此招作為他們之間的了結。兩把飛刀急旋而出,只見無瑕將劍尖朝前奮力刺去,兩支飛刀被冰狀的劍尖彈開,往不同方向飛出。無雙避無可避。無瑕的冰劍已完全埋入無雙的胸口。無瑕彷彿看到無雙用了趨近於無的時間落下一滴若有似無的淚。同時一把被無瑕彈開的飛刀逆向而走,迴旋的插入無瑕後背。原來這是無雙飛蛾撲火,玉石俱焚的最後一招。

無雙口嘔鮮血,問道: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方位?

「你的腳步的確很輕,但在雪中,留下腳印是難免的。」

無雙推開無瑕,仰天大笑。無瑕隨著倒落塵埃。然後無雙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梓奇墳前,嘆然:終於可以陪你了,我好疲倦。好累。

無雙倒地,漸漸沒了呼吸。

無瑕背後的刀,偏個半吋,他就步入黃泉。不知道是他運氣好,還是無雙在最後關鍵的時候分心了,又或者是無雙突然又擁有了感情,變成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率真的無雙。

無瑕不想再思索。他知道他還活著。而且他將如此痛苦的像隻孤魂一個人繼續活在這個充滿冰雪的世界。一個無比荒涼的世界。
人物刻劃頗順氣成功
武俠動作描寫頗引讀者精彩的想像
女主角為男主角而死
主角的父親,死在兒子的飛刀下等
都是成功的故事轉折

請問:以下的無雙是不是無瑕呢?

兩把飛刀的結合,速度與重量產生強大的力量,直接撞擊鬼螢的劍身裂痕,鬼螢應聲而斷。無雙的劍勢不及收手,鬼螢無力承受便脫手沉落在地。無雙一個大旋身,使出最大力道,全力一擲。賭在這刀。無雙神情黯然,雙手攤開,準備從容就死。無雙那一刀甚是狠絕,刀身不停飛旋,畫出偌大的弧度,此招正名「摧心裂膽」。

若是的話…
我寫小說,也時有忘記修改。

醴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