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肚子手繪)
小鎮實在太小,小到無法忽略到此停留或經過的每一個陌生人。
這個叫花子的女孩,已經在小鎮停留好些天了;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爲何來這裏,又爲何停留。
人們見慣了從此處匆匆而過的遊客,他們只是趕往旁邊一個風景點,才會偶爾在此經過或歇下腳。
可花子只是一個流浪至此的小女孩,還有她是個瞎子。
“多漂亮的眼睛,可惜瞎了。”
見過她的人,都會這樣說。的確,花子的眼晴長得又大又美。
街上開小餐館的米團大嬸,一碰見人說起花子,都會搖頭歎氣一番。好心的米團大嬸常常給花子一些食物,她很確信花子一定是個因爲殘疾,被狠心的爹娘遺棄的小孩。
“多好吃啊,是什麽呢?聞聞香味就流口水。”
花子總一邊吃一邊這樣說,惹得米團大嬸每次都直誇她乖巧會說話;其實小鎮的人都知道,米團大嬸做的飯萊很不好吃,她開的餐館是小鎮上生意最清淡的一個。
米團大嬸的餐館生意不好,所以她脾氣也大,每個人都有點怕她;但米團大嬸一見到花子,就會親切得象個開心的包子。
“花子太象我那個失蹤的寶貝女兒了。”
米團大嬸說。
小鎮的人都知道,米團大嬸以前有一個瘋病女兒,有一天沒看住,就跑丟了。米團大嬸四處找,找了很久很久,直到來到這個小鎮後才絕望不找了。
米團大嬸還有一個十歲的兒子。叫岸。
“花,花,花子姐。”
岸,碰見花子的時候,就好象早認識了的。
米團大嬸說這是他倆有緣。
岸,平時很少說話,一說話就結巴。米團大嬸總是把他帶在身邊;不讓他去上學,也不讓他和別的小朋友玩,更不讓他走得太遠。。。。。。米團大嬸很早沒了丈夫,後來又弄丟了瘋女兒,別人說有的弱智的岸,是她唯剩的命根子,總是擔心一個閃失又丟了。
岸,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坐在餐館門前的那個花壇上,岸在花壇撒了很多花籽,可那些花籽從沒有發過芽,更別說開過花,岸喜歡天天在花壇澆著水自言自語,因爲實在沒有人會喜歡與他說話。
“岸,花還沒開呀,你撒的是花籽還是石子呀,哈哈。”
路過花壇的小朋友常常這樣嘲笑他一下。
小鎮的每家都有一個漂亮的曬台,會養很多花,二月到了,那些花都開了。
花子來到小鎮後,總喜歡與岸一起,坐在岸的花壇上,遠遠地看去就象岸的旁邊開了一朵花。
有人問:“花子,你從哪兒來呀?”
“我從我的村子裏來啊。”
“那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家啊,我等接我回家的車子呐。”
“哎?真是瞎子加弱智,哈--”
那人搖搖頭笑笑走了。
這小鎮的人全都知道,這花壇邊從沒停過一輛遠方來的車子。
花子在小鎮上每天總會神秘的出現又消失,每個智力正常的人如有心,就會察覺這不正常,可真有會那樣關心一個瞎子呢。
偶爾,花子會跑到街拐角處的雜貨店裏打個電話。
接著,雜貨店的老板娘就傳出了一些話。
“哎,你說怪不怪?那個花子跑到我店裏打電話,投幣電話她不投幣,抓起來就餵餵,也不撥號碼,每次都呱呱說一大堆。聽不懂說什麽?象是某種奇怪的方言,連我年輕時闖南走北賣雜貨的老伴也說不知是哪裏的方言。”
“真的啊,這個花子我就一直覺得奇怪!”
“是不是神經的。”
“看著一點也不象!仔細想想是有點......”
這些話傳到米團大嬸耳裏,惹得米團大嬸叉腰象個燒火棍一樣站在街中,罵了一天的街。米團大嬸那個走失的瘋病女兒,米團大嬸就從來不認爲她是瘋子。
聽到這些議論。米團大嬸愈發愛憐花子,覺得她就象回來了的女兒。
有時,米團大嬸也會忍不住的問:
“花子,你的家在哪兒呀,要不就住大嬸家,大嬸當你幹女兒養你,長大了就做我兒媳。”
“謝謝大嬸,花子有家的呢。”
花子總是這樣回答:
“花子快要回家了的,花子的家在流水之巅,白雲之上,那裏叫花泥村。”
誰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叫花泥村的地方。
有些事岸好象知道,岸每天與花子坐在花壇邊,倆人常常整天在說話,說些什麽給別人聽去了也不明白。
比如:
“二月真好哇,每天的空氣都會換一種香味,那些在別的季節四處玩兒的花現在都急著回家。瞧,那些是自高自大的丹桂,遠遠的就知道;她們總是把香味搞得濃濃的,老喜歡和小菊花吵架。。。。。。”
花子說著,岸默默在聽。
“村裏的燈節又快到了,不知昆蟲是否按上了燈泡?”
日子是越來越臨近二月尾了,小鎮上各個牆角,各家的曬台,街邊的花壇。。。。。。各種有名的無名的花越開越多,喜歡養花賞花的人每天都會有一份意外的驚喜。
只有岸的花壇象往年一樣還是沒有開花。
“岸,你的花壇會比所有花壇的花都開得漂亮,聞聞這泥,有薄荷的香味,這是最好的花泥。”
花子對岸說。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有一個早上,小鎮的霧氣特別大,什麽都影影綽綽的。忽然,街的拐角轉過來一陣風,風裏仿佛飄浮著很多花粉顆粒,那種濃濃的讓人刹不及防的香味,惹得全小鎮趕街的人,都低下頭一個勁地流淚打噴嚏。不一會兒,一只巨大的蝸牛拖著一節花車停浮在花子與岸眼前的半空中。
這是一節車身沒有輪子,靠空氣浮動的,裝飾滿是各式鮮花與各狀小燈的節日彩車;被那種暖暖的桔黃色燈光暖開各式花的車輪廓,會散發出一陣陣香味。。。。。。車廂門打開時,從半空中伸出一個花藤做的軟梯子,一個著玫瑰紅司乘服的服務生爬了下來。
“嗨,您久等久等了。”
彬彬有禮的服務生。
“您知道,二月總是忙些,太多的接送客運業務,誤點了,對不起。”
服務生連連彎腰道歉。
“那麽請您上車,您是今年最後一位貴客了。”
服務生接過花子遞給的兩瓣花瓣車票,聞了一下,就回身在前面引路。
岸跟著花子爬進了車廂。
車廂裏除了他們真的沒有其他乘客。車廂裏清爽而簡單,靠窗是一張張軟軟的磨菇椅子和攤著小碎花桌布的芳香木桌,桌子散發的香氣在車廂裏流動,仿佛坐在春天雨後的山坡上,岸有點記得;這好象是他還在嬰孩時,有一次媽媽抱著他和爸爸姐姐一家人去郊外山野野餐時,聞在他小鼻子裏的那種味道。
想起那次野餐,岸的心裏就會有一把手風琴拉響,瘋姐姐在唱歌,而爸爸媽媽正在餐布上擺著水果與食物。
每個人的心底都會有一把幸福的手風琴會在某個時刻拉響。這些存在于嬰兒時的岸的記憶裏,他長大了會忘記很多事,可這些他一直不會忘記。
一盞按在蝸牛頭上觸角的燈亮起時,車子緩緩開動了;這時,服務生端來二杯冷飲。
“請您慢用,祝您旅途愉快”
服務生邊擺開邊說。
不知不覺,車子已開得越來越快,就象鷹在飛,象箭魚在水裏遊。蝸牛累得吼吼喘著熱氣,頭上觸角的燈也亮得刺眼起來;岸向窗外望去,一條拖曳起的綠光中,兩旁大片片的麥草葉,不斷向兩邊分開,兩條爽心悅目的綠帶象綠色的鐵軌一樣,向無窮無盡的綠色深處延伸開去......
這是一種不及察覺的速度,待岸回過神,車子已停下了。
“各位旅客,本次班車已到終點站,請您作好下車准備。”
車外的一朵喇叭花不知什麽時候,從一處車窗外伸進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孩聲音,在花朵的顫動中傳出來。
“岸,花泥村到了,歡迎你來我家。”
花子淺淺的笑著,淺淺的有一抹淡紅。
花子牽著岸的手在花泥村的街上走,這是名符其實的一條花街啊。那種很松軟又不粘鞋的泥土,兩旁全是千異萬樣正在盛開的鮮花,倘如你能熟悉這裏每種花的香味,你就完全能尋著香味走路,而且它們在用香味說話。
(哦,看不見的花子,原來是聞香識路的。)
花子在花泥村就不是個瞎子了,哦不,這裏的人全是瞎子,可這裏的一切卻都不是你的眼睛能看見的。在這裏,你可以把耳朵、鼻子、或著是你身上纖細的茸毛當眼睛,只要你閉上眼睛,你就能看見一切。當然,當然還有一種神奇的昆蟲燈。
花泥村的人個個都提著一盞燈,那是一種昆蟲燈。提著昆蟲燈的人看得見另一個提著昆蟲燈的人。
這樣的昆蟲燈花子提著一盞,一盞透著粉紅色光的燈。花子送了岸一盞,是透著橙色的燈光。
岸看到了從沒看過的花泥村裏的一切。
花泥村在一個山坡上,一條清清的流水是沿著山坡向上流向雲端。花泥村只生活著美好的小人兒,花泥村的空中飄浮著色彩缤紛的花瓣,熙熙攘攘的人都象花兒一樣散發著香氣,他們碰見人都會善意的微笑。他們象一個個天真無邪的提燈天使,他們只有和睦的幸福,沒有煩惱。
花泥村的昆蟲燈,各式各樣的昆蟲燈會滿天飛著,遍地四散爬著;五顔六色的燈光,把花泥村的夜晚亮得光彩奪目。看路邊地上一盞盞螞蟻燈,排成整齊的縱隊向路的盡頭延伸,象會走路的路燈。蜜蜂燈在頭上回旋跳舞,彩蝶燈似霓虹倒挂在樹葉子上,小孩子的螢火蟲燈在追跑玩鬧,一叢叢的灌木上爬著各式甲蟲燈,象霓虹閃閃亮....
岸和花子牽手四處逛著,一直來到一個廣場。身邊的人好象與他們一樣,不斷的不知覺地湧向同樣的目的地----廣場,仿佛有一種招喚。在入口處,花子看到一個男孩,就趕緊拉著岸向他跑去......
“哥哥,哥哥,花子回家了。”
花子邊喊邊一下撲進那個男孩的懷裏,男孩一個不防,往草叢一倒。刹間草叢驚起無數盞昆蟲燈,向夜空中飛去散開,似節日裏明麗的煙花......
花子與男孩倒在地上大呼小叫的逗了好一陣子,象兩只可愛的昆蟲。好久才在興高彩烈中回過神來,見岸被冷在一邊,花子有點不好意思地:
“介紹一下,岸。我哥,叫螢直,花泥村最好的電工。”
花子說著,調皮的對她哥伸伸舌頭,扮了個鬼臉。
眼前站著一個高大俊逸的男孩,一身藍色的工裝吊帶褲,白襯衫,紅色檐帽。身上散發出一股清爽的薄荷味。
“嗨!你好,岸!歡迎來花泥村。”
螢直把手在工裝褲上擦了擦,爾後重重的握了一下岸的手。
“花子,今年怎這麽遲回村?帶岸好好玩,今年燈節要換燈泡的昆蟲特別多;忙死了。”
螢直邊說著邊在工具箱裏挑了一個小燈泡,按在一只昆蟲身上。那只昆蟲一下就亮了,然後歡快的飛走。
于是,花泥村的昆蟲燈一盞盞的多起來。花泥村的狂歡燈節也終于要開始了。
“遠遠的流水的盡頭,
是花的山巅,它是二月的花泥村,
二月的村,多美好呀,
星星點點的,是我們的昆蟲燈。”
空中,一陣陣天籁的歌聲,象風聲般響起。岸站在熱鬧擁擠的廣場上,不一會兒就有人在他的身上撒滿花瓣。空氣越來越香,香得讓人興奮得想跳舞。很多昆蟲集合在一起,象一股股煙飛到空中,忽然亮起各色的燈四散飛開,爾後收起翅膀落下,這是最美的昆蟲燈花。會唱歌的蟋蟀燈坐在草葉上有節奏的振翅發出歡快的聲音,花枝招展的蝶燈在空中飛舞出漂亮的光迹,揮灑著晶亮的螢粉,五顔六色斑點的甲蟲燈爬滿樹枝灌木叢,螞蟻燈變換著陣形排成各種好看的圖案,蚱蜢燈在地上蹦起來又落下去,一排排金龜子揮動著觸角燈站在樹葉上扭來扭去......
直到大家擡出了一朵巨大的花苞時,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就響起,響得花苞刹間爆開,很多蚜蟲燈象閃亮的爆米花濺出來,絢麗的花瓣漸漸張開,中間一盞巨大的布置著彩燈的花蕊慢慢升起,岸看見花子站在花蕊中的小舞台上,全身綴著昆蟲燈柔曼地舞著。今晚的主角是花子,而岸也是一個最重要的觀衆,此刻燈會到了高潮......
巨大的歡樂讓岸的心,奇異得變得越來越透亮,人也越來越輕起來;遠遠的花子手中的燈向岸一揮,岸就飛了起來。岸覺得自己就象一只聽到花香招喚的昆蟲燈,他飛落在花子跳舞的花蕊舞台上,岸在迷離的燈光中被花子帶著旋舞起來,越舞越快,眼前飛旋的光彩漸漸地使一切都看不見了,一種清香也似越來越遠......
岸醒過來的時候,一束刺眼的陽光正照著他;岸發現他躺在一個春天的山坡上,滿山滿坡開著野花,香香的氣息,一條潺潺的溪水沿著山坡向下歡快地流走,身邊的草叢裏一些昆蟲在爬著跳著隱去。遠處,爸爸拉著手風琴,戴著花環的姐姐在跳舞,媽媽正從野餐籃子裏拿出各式美味食物笑眯眯擺開在花布上......岸,慢慢攤開緊緊握著的那只手,揉揉剛睡醒的眼,驚奇的發現,手心中還爬著一盞小小的昆蟲燈。
那年以後,小鎮又搬來了一戶人家,他們租下了原先米團大嬸的那個小餐館。
自從岸在那天失蹤後,米團大嬸也就不知去了何處。
“可憐的米團大嬸。”
有一段時間,路過米團大嬸緊閉的店門前,看見雜草叢生的岸的花壇,大家都不禁地搖搖頭歎口氣。
這幾天,原先米團大嬸的那個小餐館忽然又開張了,小餐館門前的柱子上挂了一盞小小紙燈,橙色微亮的燈光,會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花香。
每個路過的人聞著花香,都不禁會進去坐坐,點幾樣小菜嘗嘗。一嘗你就會發現這間小店的菜太太美味了,嘗過了就永遠也忘不了;那是一種幸福的家的味道。
這是一個異常幸福的四口之家。
大家都覺得這很象米團大嬸以前常跟他們唠叨起的那個溫馨的家。
那一年二月,那座岸的花壇突然開滿了花,是一些不知名的異常美麗的野花,那種幹淨清醒的香味被風吹散開,讓整個小鎮充滿了花香的空氣。
很多外地人路過都會情不自禁地說:
真是個花香的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