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就連那些毀滅也逐漸背棄了他。
他站在長廊的盡頭,前方是一片孤寂的黑暗,就像世界靜止的片段似的,他就站在那裡想像世界末日的模樣,等到天空逐漸轉成那種,有點孤寂的藍。
他也明白著那種現實的擠壓,日常生活的走索,只是那終究就像呼吸間的空隙那麼短暫。於是他沉靜的等待著夜裡他換氣的時光。那些時候,像夢境般的那些時候,他就小心翼翼的讓自身陷入其中,沉進溫柔的水裡,緩慢的輕柔的妄想一切他所不可及的。
白天的時候,就是那些世界被光包覆著的時候,他就盡量隱藏在群體的空隙裡,彷彿一切都無關於他。事實上或許也是這樣。除了該完成的工作以外他無法再與現實生活共處。
直到回到了家中,他就一人面對著電腦螢幕在微弱的光線中寫著小說。但是在說關於他的小說之前,必須要先談談R這個人。
首先R是個寫小說的人,但還稱不上是小說家。有一天他在網路上無意的遊蕩,在那之間看見了R所發表的短篇小說。該怎麼說呢,那不是非常美麗的文筆,用字甚至有些拙劣,也沒有什麼類似人們喜歡的那種戲劇性情節,只是他總覺得那些文字裡有著極淡的陰鬱。也許誰也看不出來。在那個不算悲傷的故事裡面,他只覺得R敘述的口語裡有一種難以發現的非常、非常冷漠的氣息。
於是他從那篇沒有人回覆的故事裡依著R所留下的名字慢慢找到了R的網站,然後將每一篇文章都讀過後才試著小心翼翼的對R發出信息。
幾天後R回覆了他,從此他就時常等待著R寫下一些什麼,而R也從禮貌性的回覆到逐漸和他聊了幾次。也許R也真心珍惜著讀著R故事的他,有時候他這樣想像。
可是一天R就突然消失了,網站沒有再更新過,連他發出的訊息也漸漸地不再回了。
他哀傷失去了R這個人,即使他們從未見面,但他是真的從R的故事裡喜歡上R這個朋友。之後,就像要繼承從網路上消失的R似的,他就開始寫起了小說。
其實從前他也曾這樣試著寫下些什麼故事的,只是從來沒有辦法完成。然而在R消失之後那一陣子,他卻非常順利的寫下了第一篇完整的小說。
往後他就這樣寫了起來。只要工作結束回到家中,在睡前短暫的時間裡,他就盡量讓自己面對著空白的頁面,將那些曾經掠過他腦中的化為現實的文字。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再也寫不出關於自己的事情了,就像靈魂裡有些部分被交換了似的。
他也在每隔一段時間後就試圖在網路上尋找有關R這個人的任何一點資訊,只是除了過去留下的小說以外,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就像成為R的一部分,或是讓R成為他的一部分那樣,成為了一個如同R一般孤寂的人。
當他的文字在網路上被少許的人發現,就像他發現R那樣之後,他便交了幾個認為可以說話的朋友,但他不再像與R那樣與他們說話,只是偶爾寒暄與互相鼓勵。後來他也不再恐懼外面現實中的人們,他就這麼開始與自己的同學同事交談吃飯玩笑,彷彿一切都理所當然。就連從前他所擁有的那些厭惡都隱藏進連他也看不見的地方。
但是事情總是那樣的,在他以為會繼續前進的地方突然中斷,就像要丟下他的中斷了。
他寫不出小說了,好像從前深刻感覺的一切突然隱藏起來一樣觸碰不到了。他翻著過去寫的故事想找回同樣的感覺,卻陌生的仿彿相隔一個世界。那不同於以往因為疲累而短暫的靜止,而是像走到了盡頭那般虛無。
突然,他非常想見R一面。即使從來沒有真正與R見過面,而且R大概也不知道他後來開始寫小說的事。但他總覺得只要能看見R一切就會就好了,不管事實將往哪一個方向推動他也無所謂。
他從從前知道的R的電子信箱發了幾封信件出去,R卻仍然沒有回覆。於是他就常常在空蕩蕩的房裡獨自望著螢幕上R過去的文章很久、很久,就像從前等待R寫下新小說的那個時候。
R真的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他好像到現在才真正這麼覺得。而關於R的一切他卻什麼也沒擁有。什麼都沒有啊,他哀傷的這麼想著。就連失去R的悲哀好像也到現在才化為真正的疼痛似的。
而Z是在那時候出現的。就像當初的他一樣,Z喜歡他的小說,並小心翼翼的試著與他說話。那感覺,就像是從R的角度俯視從前的他自己一樣。可能是因為這樣他也時常能夠明白Z想說的。
失去了R與自己的文字以後,他在網路上就只剩下偶爾與少數幾個人說話的時候而已了。回到現實生活的時候,他繼續保持著營造好的美好,感覺卻像從很遠的地方看著別人說話。
有時候那樣是真的非常疼痛的,在他,與他的現實生活連繫的時候,另一部分的他自己卻沒有在背後等待他了。已經無法期待回到哪裡了。
在這些憂傷的日子裡,Z總是試著與他交談。這部分,Z與他不一樣。
已經夠了噢。沒有關係不要管我了,不要再跟我說話了。有幾次他非常想這麼告訴Z說,可是沒有。Z仍然每隔一段日子就寫信來短短的祝福他過得好。他甚至不知道,像他這樣什麼都沒有的人,不再寫小說之後Z到底還喜歡他哪裡。只能夠每次都繼續盡量以同樣的溫暖回信。
但是不應該這樣的。他對自己說。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說給別人聽了,Z的溫暖很美好,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再這樣看著自己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了。所以他停止回信。
起初Z和其他那些偶爾說話的朋友寄信或留言給他,有時候甚至讓他看到哭了。光是還有人記得他這件事。他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見過面或實際說過話,他們看過的他也只限於寫小說的他,但那也許也是,他藏得最深的部分。而他與他們就在陰影裡互相交會了。只是他不能夠回應。
什麼都不要再碰觸了,他關掉Z給他的信件。Z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已經不再像以往那樣充滿寒暄與祝福了,反而像做錯事的孩子那樣充滿了不敢輕易靠近的距離,短促的寫著祝你都好。
就像消失的R一樣了。他想著。
201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