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9月 08, 2010 11:53 am
十五年了吧，距離上次的見面。
我坐在小泉居裡，望著門口的方向，等待著。
我們曾經那麼的親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以為我們會在一起。
有些人，我們會有共鳴，然後可以聊很多的話題，成為很好的朋友，能遇到這樣的人，是很難得的。而我跟她更在這之上，我們之間有著某種的默契，就是他們說的那種，不用說太多的話，就能大概瞭解對方的心意的那種感覺。至少，我覺得是這樣。
那時候的我們什麼都能聊，就算是對方不熟悉的話題，對話也是愉快地進行著。像我喜歡足球，這對她來講只是個一堆男人追著一顆球跑的遊戲。但當我在講的時候，她總是瞪大眼睛，像個小孩子聽媽媽講故事那樣，認真地聽著。對於不瞭解的地方會認真地提問，然後認真地記下我的解答，彷彿我們在討論著一個嚴肅的，生死尤關的命題。這使我得到頗大的成就感。我試過向別的女生談及足球，但往往還沒進入重點，對方就已經興致闌珊了。所以，我想她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聽我講足球的女生吧。
同樣地，她在學小提琴，喜歡著爵士樂，這些是我不懂的東西。她對我談起的時候，我卻是快樂的。好像是聽到了一些無人知悉的，僅屬於我們的秘密。她帶我進入了爵士樂的世界，每次聽，她都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著空中的旋律。我看著她清秀的臉，常常會呆住一會，腦袋裡一片空白，心中似有小小的漣漪泛動著。她的美麗是含蓄的，可能要靠近看才會發現。若是在街上擦肩而過，那匆匆的一眼，你並不會為她回首。她的五官是端正的，但組合起來並不至於使人驚艷。我想或許是皮膚吧。她的皮膚細緻得找不到毛孔，靠近看，似乎能看到表皮底下的色澤。我問過她有沒有特別的保養，她只是說外出回來會洗臉。
爵士樂在客廳裡迴盪著，我聽不懂當中蘊含的奧妙，但我聽到了美麗。我也閉上了眼睛，她細味著音樂，我更多地在享受我們的秘密。
我們都喜歡大自然，喜歡動物，常一起看動物世界之類的節目。我們都是在城市裡長大的，對廣漠的草原，神秘的熱帶雨林，充滿了好奇。這些節目有一點是當時的我們不能理解的。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動物，最常看到的是可愛的小鹿或是小水牛，還沒完全掌握走路的技巧，就被一隻肉食動物，如豹之類的，看上了，咬破了喉嚨，撕開了肚皮。還沒來得及思考「生命的意義」，它的生命就結束了。攝影師將整個過程，清清楚楚地，鉅細無遺地拍攝了下來。一次同樣的情節，她突然問，為什麼攝影師不去阻止這個悲劇呢？我回答不了她，應該說，我也認同這個問題，我們找不到能夠解答的人，只是一味地控訴著攝影師的冷血。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一年，我們很靠近，卻一直沒有跨過那條界線。我想我們都害怕會破壞已有的快樂。
那是中學一年級升上二年級的暑假，前半段我們也常在一起，後來她和家人去了旅行，回來以後對我的態度就有所改變了。她開始疏遠我，剛開始我還是試著去接近她，但她總是愛理不理，對於我說的話，她只用最簡單的哦，嗯來應付著。我是一個內向的人，更正確的說法是，我是一個自卑的人，這也是為什麼我特別珍惜和她的感情－－這對我來說實在太奢侈了。我不敢問她為什麼，畢竟我們並沒有真正的在一起，我沒有那樣的立場。或許，她只是厭倦了我，她看到了另外的世界，發現到我只是一個無趣的傢伙。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是無趣的。
就這樣，我們越走越遠，高中更是進了不同的學校，我們的世界再也沒有交集，我的名字不再會出現在她的故事裡；而她的，卻不時地竄進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後來，我交往過幾個女生。她們之中，有些人給了我一些我需要的東西，生理上的，心靈上的；有些人陪我走過了人生的低潮，感傷的，快樂的；我們一起寫下了一些歷史，醜陋的，浪漫的。雖然，最後還是分開了，對於她們，我是感激的。和她們一起的時候，有著不同的幸福與滿足，卻又有著相似的，某種缺失的感覺。儘管，對像換了幾次，但缺失的感覺依然存在著。就好像不管走到哪裡，一直有一個影子跟著你，或清晰，或模糊。有時候，你環顧四周，找不到它，以為它消失了，準備往前走，一抬起腳，它就在你的正下方。
我知道那是她留下來的。或許，那，就是她，在我心中。
她給了我一些東西，是別人給不了的。我和她的那種默契，偶爾好像在別人身上出現過，但都是一瞬間的，不確定的，稍縱即逝。不像和她的那種，清晰的，巂永的，甚至直到今天，仍以另一種形態，存在於我心裡。像是披上了一件藍色的外套。
我拿起桌上那杯白開水，輕輕地晃了一圈，我的心也跟著晃了一下，緊張感被挑起又打散。就在這時，對面的椅子被拖了開來，我帶著還未準備好的心情，抬起了頭。
「好嗎？」她笑著說。
我自然地笑了，發自內心地，幾乎沒有意識地，我的嘴角向上揚了起來。我沒有說話。她坐了下來，把包包放在大腿，雙手交疊著，擺在桌上。她淡淡地笑著，看著我。我的笑容也保持著，就這樣對視了幾秒，但我感覺好像很久很久。我仔細地掃瞄著她的臉，我想我是在尋找過去的痕跡。她變漂亮了，化上了淡妝。假眼睫毛，眼線，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大，更精靈。嘴上的唇蜜閃著柔和的光，不時將我的視線吸引過去。看得出臉頰也上了一些粉之類的，效果是很自然的，只是我說不出，她的皮膚是否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完美。
「認不出我了嗎？」她打破了沉默。
「你變漂亮了。」我說。她淺笑的嘴角再往上蹺了一點，
「是因為我以前很醜，還是你的嘴巴變甜了呢？」她有點調皮地說。
「不，我以前就覺得你很漂亮，你是知道的。」或許是壓抑了太久，比起一貫的我，今天的說法方式太直接，也太真實了。
「是嗎？」她低下了頭，笑容稍微回收了，眼睛裡似乎有些感傷。我提議先叫喝的，她點點頭，我招呼了店員過來，我們各點了一杯飲料，就讓店員去下單了。她依然低著頭，似看非看地翻著餐牌。
「最近好嗎？都在忙些什麼？」我問。
「都是這樣，沒什麼忙的。不如說說你吧，常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文章。」她望著我，笑著，期待著我的答案。我的心顫了一下，因為這表情和小時候聽我講足球時一模一樣，還是那麼的認真，還是那麼的迷人，我還沒解答，成就感就已經湧了上來。再次的見到，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如此地懷念這個表情。
「我現在在報社當個編緝，偶而也寫一些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太似樣的作品。」我說。
「很適合你呀，你應該再往前走一步，成為作家，我知道，你寫的小說一定會非常精彩的。」她認真又帶點小興奮地說。
不要說寫一部精彩的小說，能不能完成一本小說，很多人對我也是存疑的。但她，一個十多年沒見面的人，卻相信我寫的東西是精彩的。而且，她不是用「我想」或「我猜」，而是「我知道」，似乎對她來說，這不是一個可能性的問題，而是一個確切的事實。她對我的信任，使我有些慚愧，我笑著低下了頭。
「沒那麼容易啦。那你呢？一直都在澳門嗎？有在工作嗎？」我邊抬起頭邊問。
「嗯，大部分時間都在澳門。但沒有怎麼工作過，一直只知道花錢。」她的音量降低了不少，好像不太想談工作的事，我心裡有一點不安。
我們安靜了一會，不確定是多久，今天的我特別沒有時間觀念。
「你強壯了，以前的你瘦得可憐，現在好多了。」她說。
「對呀，工作以後，吃多了，運動反而少了。之前更胖，最近注意了點，也重新開始運動，才又收了回來。」我笑著說。
「真的假的？你也會胖？好難想像哦。」她也笑了。
「真的，我開始也不太相信，不過真的胖了，所以才節制了點。」我有點不好意地說。
「哈哈，你胖的樣子到底會是怎樣的呢？可惜我沒能看到。」原本我們是開心地笑著的，但當她最後一句說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下，我也停住了，我們尷尬地看著對方，我們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是最有資格看到的，偏偏就錯過了。雖然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甚至是難看的，但它代表了人生的一個階段。
我們兩個都收回了笑容，又是一陣沉默。店員正好在這個空檔將飲料端了上來，我趕緊在腦海裡找下一個話題。這時，我自己愣住了。我和她，本來是有最多話聊，聊得最快樂的。現在，我卻在為話題煩惱，我的心像被掐了一下，不太能夠，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其實，我知道，要說的話有很多，只是說出口不是那麼的容易，我們都在等一個所謂對的時機。
我等不下去了：「我想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她問。我猜她是知道我在問些什麼的，只是，她需要我清楚地說明。
我說：「中學的時候，為什麼要疏遠我？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她將視線移開了我的眼睛，用吸管攪拌著杯中的飲料，那是一杯梅子綠茶，杯底的梅子被攪拌得不規則地旋轉起來。她的心大概也跟梅子一樣，有一點亂吧。
「都過去那麼久了，我都不太記得了。」
她沒有看著我，我們都知道為什麼。她不想講，我不想逼。但又很想知道答案，已經有點「不得不」的執著了。
「我常常想起你，」我說，「都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沒辦法完全忘記你。你總是突然地闖進我的腦海，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我想要分享我的喜悅，或是傾訴我的鬱悶時，我的餘光常會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當我轉過頭去，就會發現沒有那個人，或者是把別人看成了你。然後，我的心就會沉了下去......」
她看著我，沒有尷尬，只是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我也常想起你。」
我的心突然晴朗了許多，像是得到了一個等了很久的答案，而答案的內容又正是我所希望的。
「也想過去找你，」她繼續說，「但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你，該對你說些什麼？你又會怎樣看我？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傷害了你。有時候，我又會有點生氣，為什麼你當時不直接來問我原因？為什麼你要放棄？若是你再堅持和我多說幾句話，或許我就會心軟，就會不顧一切地回到你身邊。」
我沒有說話，低下了頭，不敢面對她的視線。我的心扎滿了針，幾乎不能跳動了。為了這兩個問題，我責怪了自己無數次。我怎麼會那麼軟弱，連提問的勇氣都沒有；我怎麼會那麼輕率，明知道是重要的，卻動不動就放棄了。如果我......或許就......，除了後悔，我只能「如果」。
「那時候，我們都太小了，」她從我的表情，大概瞭解了我的心情，不等我的回應，說下去了，「不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就算我們真的在一起，或許也會因為其他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做了另一個錯誤的決定，最終導致類似的結果。」
我想著，同時回想著，沒有辦法否定，又不願意點頭，只是靜靜地聽著。
「可能我們當時的個性就決定了這樣的結果。」她說，「我們都不能改變些什麼。」
她說完，低下頭，手指捏著吸管，喝著梅子綠茶。綠茶升到手指的位置，被擋了下來，只有少數從狹縫裡通過，進入她的嘴巴。我也跟著移了一下杯子，喝起我的百香果茶，我沒有捏住吸管，茶快速地從喉嚨去到了胃部，我感覺到冰涼，卻喝不出任何的味道，彷彿茶沒有經過我的舌頭。
「不如我們聊聊現在吧。」她說。
於是，我們開始談工作，家庭，爵士樂，動物等等。我們好像找回了多少以前的默契，具體的談話內容，我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我們是開心的。我心裡還有一種久違的，滿足的感動，雖然不能確定，但我覺得她應該也有類似的感覺。
在某一個點，我說得有點手舞足蹈，快說完時，我將手放到桌面上，剛好搭在她的手上。那不是手掌包覆著手掌的接觸，只是手指放在手指上面。我們以前在某些情況下接觸過對方的手，但沒有真正意義上牽過手。這一次，我感覺到一股強烈卻溫柔的電流遊遍了我全身。她的手沒有縮回去，我也沒有再往前。電流持續著，淡淡地存在著。不管我們聊得多興奮，身體和另一隻手如何地飛舞，這兩隻手完全沒有移動過，我們沒有去看它們，也沒有提到它們。就讓它們靜靜地躺著，輕輕地連結著，好像是我們之間的一個新的秘密。
一直到，窗外下起了毛毛細雨，然後時間走過了今天的最後一個五十九秒。夜已深了，談話該結束了。我們離開了桌子，手才分開了。
在離開店舖，走向馬路邊等車的過程中，我多次想要去牽她的手，但我最後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當你越是希望車子晚些到的時候，它就越是快到。我們互道了再見，她上了車，車子開走了。我們的視線始終連繫著，從車門玻璃到車後玻璃，一直到車子轉進了我再也看不到的路口。
最後，我還是沒有知道她離開我的原因。但這個問題沉靜了下來，像是以解答之外的方式解決了。或許，從一開始，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答案。
雨不大，剛好足夠模糊了街燈，也模糊了我的視野。我站在看著她離開的地方，站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在等些什麼，但我知道，我一定等不到，可我就是沒有辦法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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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讀村上春樹《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島本與阿始重逢的一幕。有人說：年輕人喜歡《挪威的森林》，中年人才懂得《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難道，我已然中年？
這本書給我最大的感覺是，無奈。對人生的無奈，對不可改變的事實的無奈。
另外一個特別的地方是，這本書留下了很多的謎，並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全面交待，但整個故事卻是很合理的，這些謎也留在了讀者的心裡，很有意思的布局。
聽說很多女生不喜歡這一本書，我想其中一個原因是，太真實了。真實到女生不願去接受，而男生則明白，事情確實是這樣發生著。
by: Zac.la
2010年9月6日
於澳門
我坐在小泉居裡，望著門口的方向，等待著。
我們曾經那麼的親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以為我們會在一起。
有些人，我們會有共鳴，然後可以聊很多的話題，成為很好的朋友，能遇到這樣的人，是很難得的。而我跟她更在這之上，我們之間有著某種的默契，就是他們說的那種，不用說太多的話，就能大概瞭解對方的心意的那種感覺。至少，我覺得是這樣。
那時候的我們什麼都能聊，就算是對方不熟悉的話題，對話也是愉快地進行著。像我喜歡足球，這對她來講只是個一堆男人追著一顆球跑的遊戲。但當我在講的時候，她總是瞪大眼睛，像個小孩子聽媽媽講故事那樣，認真地聽著。對於不瞭解的地方會認真地提問，然後認真地記下我的解答，彷彿我們在討論著一個嚴肅的，生死尤關的命題。這使我得到頗大的成就感。我試過向別的女生談及足球，但往往還沒進入重點，對方就已經興致闌珊了。所以，我想她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聽我講足球的女生吧。
同樣地，她在學小提琴，喜歡著爵士樂，這些是我不懂的東西。她對我談起的時候，我卻是快樂的。好像是聽到了一些無人知悉的，僅屬於我們的秘密。她帶我進入了爵士樂的世界，每次聽，她都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著空中的旋律。我看著她清秀的臉，常常會呆住一會，腦袋裡一片空白，心中似有小小的漣漪泛動著。她的美麗是含蓄的，可能要靠近看才會發現。若是在街上擦肩而過，那匆匆的一眼，你並不會為她回首。她的五官是端正的，但組合起來並不至於使人驚艷。我想或許是皮膚吧。她的皮膚細緻得找不到毛孔，靠近看，似乎能看到表皮底下的色澤。我問過她有沒有特別的保養，她只是說外出回來會洗臉。
爵士樂在客廳裡迴盪著，我聽不懂當中蘊含的奧妙，但我聽到了美麗。我也閉上了眼睛，她細味著音樂，我更多地在享受我們的秘密。
我們都喜歡大自然，喜歡動物，常一起看動物世界之類的節目。我們都是在城市裡長大的，對廣漠的草原，神秘的熱帶雨林，充滿了好奇。這些節目有一點是當時的我們不能理解的。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動物，最常看到的是可愛的小鹿或是小水牛，還沒完全掌握走路的技巧，就被一隻肉食動物，如豹之類的，看上了，咬破了喉嚨，撕開了肚皮。還沒來得及思考「生命的意義」，它的生命就結束了。攝影師將整個過程，清清楚楚地，鉅細無遺地拍攝了下來。一次同樣的情節，她突然問，為什麼攝影師不去阻止這個悲劇呢？我回答不了她，應該說，我也認同這個問題，我們找不到能夠解答的人，只是一味地控訴著攝影師的冷血。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一年，我們很靠近，卻一直沒有跨過那條界線。我想我們都害怕會破壞已有的快樂。
那是中學一年級升上二年級的暑假，前半段我們也常在一起，後來她和家人去了旅行，回來以後對我的態度就有所改變了。她開始疏遠我，剛開始我還是試著去接近她，但她總是愛理不理，對於我說的話，她只用最簡單的哦，嗯來應付著。我是一個內向的人，更正確的說法是，我是一個自卑的人，這也是為什麼我特別珍惜和她的感情－－這對我來說實在太奢侈了。我不敢問她為什麼，畢竟我們並沒有真正的在一起，我沒有那樣的立場。或許，她只是厭倦了我，她看到了另外的世界，發現到我只是一個無趣的傢伙。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是無趣的。
就這樣，我們越走越遠，高中更是進了不同的學校，我們的世界再也沒有交集，我的名字不再會出現在她的故事裡；而她的，卻不時地竄進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後來，我交往過幾個女生。她們之中，有些人給了我一些我需要的東西，生理上的，心靈上的；有些人陪我走過了人生的低潮，感傷的，快樂的；我們一起寫下了一些歷史，醜陋的，浪漫的。雖然，最後還是分開了，對於她們，我是感激的。和她們一起的時候，有著不同的幸福與滿足，卻又有著相似的，某種缺失的感覺。儘管，對像換了幾次，但缺失的感覺依然存在著。就好像不管走到哪裡，一直有一個影子跟著你，或清晰，或模糊。有時候，你環顧四周，找不到它，以為它消失了，準備往前走，一抬起腳，它就在你的正下方。
我知道那是她留下來的。或許，那，就是她，在我心中。
她給了我一些東西，是別人給不了的。我和她的那種默契，偶爾好像在別人身上出現過，但都是一瞬間的，不確定的，稍縱即逝。不像和她的那種，清晰的，巂永的，甚至直到今天，仍以另一種形態，存在於我心裡。像是披上了一件藍色的外套。
我拿起桌上那杯白開水，輕輕地晃了一圈，我的心也跟著晃了一下，緊張感被挑起又打散。就在這時，對面的椅子被拖了開來，我帶著還未準備好的心情，抬起了頭。
「好嗎？」她笑著說。
我自然地笑了，發自內心地，幾乎沒有意識地，我的嘴角向上揚了起來。我沒有說話。她坐了下來，把包包放在大腿，雙手交疊著，擺在桌上。她淡淡地笑著，看著我。我的笑容也保持著，就這樣對視了幾秒，但我感覺好像很久很久。我仔細地掃瞄著她的臉，我想我是在尋找過去的痕跡。她變漂亮了，化上了淡妝。假眼睫毛，眼線，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大，更精靈。嘴上的唇蜜閃著柔和的光，不時將我的視線吸引過去。看得出臉頰也上了一些粉之類的，效果是很自然的，只是我說不出，她的皮膚是否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完美。
「認不出我了嗎？」她打破了沉默。
「你變漂亮了。」我說。她淺笑的嘴角再往上蹺了一點，
「是因為我以前很醜，還是你的嘴巴變甜了呢？」她有點調皮地說。
「不，我以前就覺得你很漂亮，你是知道的。」或許是壓抑了太久，比起一貫的我，今天的說法方式太直接，也太真實了。
「是嗎？」她低下了頭，笑容稍微回收了，眼睛裡似乎有些感傷。我提議先叫喝的，她點點頭，我招呼了店員過來，我們各點了一杯飲料，就讓店員去下單了。她依然低著頭，似看非看地翻著餐牌。
「最近好嗎？都在忙些什麼？」我問。
「都是這樣，沒什麼忙的。不如說說你吧，常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文章。」她望著我，笑著，期待著我的答案。我的心顫了一下，因為這表情和小時候聽我講足球時一模一樣，還是那麼的認真，還是那麼的迷人，我還沒解答，成就感就已經湧了上來。再次的見到，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如此地懷念這個表情。
「我現在在報社當個編緝，偶而也寫一些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太似樣的作品。」我說。
「很適合你呀，你應該再往前走一步，成為作家，我知道，你寫的小說一定會非常精彩的。」她認真又帶點小興奮地說。
不要說寫一部精彩的小說，能不能完成一本小說，很多人對我也是存疑的。但她，一個十多年沒見面的人，卻相信我寫的東西是精彩的。而且，她不是用「我想」或「我猜」，而是「我知道」，似乎對她來說，這不是一個可能性的問題，而是一個確切的事實。她對我的信任，使我有些慚愧，我笑著低下了頭。
「沒那麼容易啦。那你呢？一直都在澳門嗎？有在工作嗎？」我邊抬起頭邊問。
「嗯，大部分時間都在澳門。但沒有怎麼工作過，一直只知道花錢。」她的音量降低了不少，好像不太想談工作的事，我心裡有一點不安。
我們安靜了一會，不確定是多久，今天的我特別沒有時間觀念。
「你強壯了，以前的你瘦得可憐，現在好多了。」她說。
「對呀，工作以後，吃多了，運動反而少了。之前更胖，最近注意了點，也重新開始運動，才又收了回來。」我笑著說。
「真的假的？你也會胖？好難想像哦。」她也笑了。
「真的，我開始也不太相信，不過真的胖了，所以才節制了點。」我有點不好意地說。
「哈哈，你胖的樣子到底會是怎樣的呢？可惜我沒能看到。」原本我們是開心地笑著的，但當她最後一句說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下，我也停住了，我們尷尬地看著對方，我們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是最有資格看到的，偏偏就錯過了。雖然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甚至是難看的，但它代表了人生的一個階段。
我們兩個都收回了笑容，又是一陣沉默。店員正好在這個空檔將飲料端了上來，我趕緊在腦海裡找下一個話題。這時，我自己愣住了。我和她，本來是有最多話聊，聊得最快樂的。現在，我卻在為話題煩惱，我的心像被掐了一下，不太能夠，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其實，我知道，要說的話有很多，只是說出口不是那麼的容易，我們都在等一個所謂對的時機。
我等不下去了：「我想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她問。我猜她是知道我在問些什麼的，只是，她需要我清楚地說明。
我說：「中學的時候，為什麼要疏遠我？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她將視線移開了我的眼睛，用吸管攪拌著杯中的飲料，那是一杯梅子綠茶，杯底的梅子被攪拌得不規則地旋轉起來。她的心大概也跟梅子一樣，有一點亂吧。
「都過去那麼久了，我都不太記得了。」
她沒有看著我，我們都知道為什麼。她不想講，我不想逼。但又很想知道答案，已經有點「不得不」的執著了。
「我常常想起你，」我說，「都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沒辦法完全忘記你。你總是突然地闖進我的腦海，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我想要分享我的喜悅，或是傾訴我的鬱悶時，我的餘光常會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當我轉過頭去，就會發現沒有那個人，或者是把別人看成了你。然後，我的心就會沉了下去......」
她看著我，沒有尷尬，只是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我也常想起你。」
我的心突然晴朗了許多，像是得到了一個等了很久的答案，而答案的內容又正是我所希望的。
「也想過去找你，」她繼續說，「但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你，該對你說些什麼？你又會怎樣看我？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傷害了你。有時候，我又會有點生氣，為什麼你當時不直接來問我原因？為什麼你要放棄？若是你再堅持和我多說幾句話，或許我就會心軟，就會不顧一切地回到你身邊。」
我沒有說話，低下了頭，不敢面對她的視線。我的心扎滿了針，幾乎不能跳動了。為了這兩個問題，我責怪了自己無數次。我怎麼會那麼軟弱，連提問的勇氣都沒有；我怎麼會那麼輕率，明知道是重要的，卻動不動就放棄了。如果我......或許就......，除了後悔，我只能「如果」。
「那時候，我們都太小了，」她從我的表情，大概瞭解了我的心情，不等我的回應，說下去了，「不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就算我們真的在一起，或許也會因為其他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做了另一個錯誤的決定，最終導致類似的結果。」
我想著，同時回想著，沒有辦法否定，又不願意點頭，只是靜靜地聽著。
「可能我們當時的個性就決定了這樣的結果。」她說，「我們都不能改變些什麼。」
她說完，低下頭，手指捏著吸管，喝著梅子綠茶。綠茶升到手指的位置，被擋了下來，只有少數從狹縫裡通過，進入她的嘴巴。我也跟著移了一下杯子，喝起我的百香果茶，我沒有捏住吸管，茶快速地從喉嚨去到了胃部，我感覺到冰涼，卻喝不出任何的味道，彷彿茶沒有經過我的舌頭。
「不如我們聊聊現在吧。」她說。
於是，我們開始談工作，家庭，爵士樂，動物等等。我們好像找回了多少以前的默契，具體的談話內容，我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我們是開心的。我心裡還有一種久違的，滿足的感動，雖然不能確定，但我覺得她應該也有類似的感覺。
在某一個點，我說得有點手舞足蹈，快說完時，我將手放到桌面上，剛好搭在她的手上。那不是手掌包覆著手掌的接觸，只是手指放在手指上面。我們以前在某些情況下接觸過對方的手，但沒有真正意義上牽過手。這一次，我感覺到一股強烈卻溫柔的電流遊遍了我全身。她的手沒有縮回去，我也沒有再往前。電流持續著，淡淡地存在著。不管我們聊得多興奮，身體和另一隻手如何地飛舞，這兩隻手完全沒有移動過，我們沒有去看它們，也沒有提到它們。就讓它們靜靜地躺著，輕輕地連結著，好像是我們之間的一個新的秘密。
一直到，窗外下起了毛毛細雨，然後時間走過了今天的最後一個五十九秒。夜已深了，談話該結束了。我們離開了桌子，手才分開了。
在離開店舖，走向馬路邊等車的過程中，我多次想要去牽她的手，但我最後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當你越是希望車子晚些到的時候，它就越是快到。我們互道了再見，她上了車，車子開走了。我們的視線始終連繫著，從車門玻璃到車後玻璃，一直到車子轉進了我再也看不到的路口。
最後，我還是沒有知道她離開我的原因。但這個問題沉靜了下來，像是以解答之外的方式解決了。或許，從一開始，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答案。
雨不大，剛好足夠模糊了街燈，也模糊了我的視野。我站在看著她離開的地方，站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在等些什麼，但我知道，我一定等不到，可我就是沒有辦法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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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讀村上春樹《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島本與阿始重逢的一幕。有人說：年輕人喜歡《挪威的森林》，中年人才懂得《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難道，我已然中年？
這本書給我最大的感覺是，無奈。對人生的無奈，對不可改變的事實的無奈。
另外一個特別的地方是，這本書留下了很多的謎，並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全面交待，但整個故事卻是很合理的，這些謎也留在了讀者的心裡，很有意思的布局。
聽說很多女生不喜歡這一本書，我想其中一個原因是，太真實了。真實到女生不願去接受，而男生則明白，事情確實是這樣發生著。
by: Zac.la
2010年9月6日
於澳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