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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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CENTER]〈刑天〉[/CENTER]


  阪泉的秋天,炎帝孤身矗立在千軍萬馬環伺之下,他幾乎像是巨人國人那樣高大,眼睛裡冒著火光,腰桿卻向前屈著,牛一般的鼻息吃力的喘著,發出沉重的低鳴,向敵人宣告──他還能再戰。
  然後,重重的部隊間慢慢讓開了一條通道,羿,軒轅氏的前鋒,昂首闊步的穿越人群向炎帝走去,他身上鎧甲閃耀著金光,幾乎要壓過炎帝眼裡最後一絲生機。羿一直走到炎帝的跟前,雖然身形只有炎帝的三分之一,但當他抬起頭來對炎帝說話時,你完全無法忽略他的存在,反倒是炎帝的腰越折越彎……
  「這個世界由黃帝建立了一個新的秩序,若你甘願臣服,念你曾是一代霸主,將賜你繼續司掌土地,為社稷之神。」羿說。
  「哈哈哈哈!」炎帝忽然挺直了腰桿,大笑起來,笑聲隆隆震得敵軍鎧甲和干戈鏘鏘作響。他抬起頭,眼裡的火焰又熊熊燃起,鼻息的溫度幾乎連沙塵都要被點燃,「秩序?軒轅氏建立了哪門子秩序?炎帝在此,不論生死都在宇宙的秩序之中,何需軒轅小兒多此一舉?哈哈哈哈!」語畢,炎帝舉起手中的大劍,奮力橫劈,帶著一陣撲天蓋地的大風,朝著跟前的羿席捲而去。
  就在羿舉起那把天降神弓的瞬間,時間彷彿凝結,不,時間確實凝結了,像是清晨的露珠匯聚在葉尖的那一刻,那一刻羿的眼裡心裡清澈透明,就連射箭這回事消失得無形無影。
  等到那陣沙塵散去,眾人得以看清之時,炎帝單膝跪地,大劍深深的插在土裡,羿則緩緩放下持弓的左手,箭囊裡仍舊是十支箭──他甚至連箭都不需要射發,就足以射穿炎帝的心臟!
  然後,羿一句話也沒說,轉身穿越士卒,士卒漸漸往遠方追隨羿而去,留下一動也不動的炎帝,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難以平息的火光在半閉的眼裡。此刻空曠的阪泉之野上,高大的炎帝反倒顯得渺小了。

*****

  夸父告訴我說,炎帝死的地方,長出了一棵直達天聽、即使十個巨人也無法環抱的大樹,從來沒有枯黃過一片葉子,每到秋天就會像是點燃似的,樹葉全都染成艷紅。
  我問夸父,炎帝說的什麼宇宙秩序是什麼玩意兒,他說他也不懂。
  也是,巨人不比貫胸國人聰明,貫胸人沒有心,也就沒什麼心緒,更不會心煩,因此腦袋也運轉得順暢;巨人雖然長得高看得比較遠,但看得也不比一目國人清澈,一目國人即便只有一隻眼睛,但總是能穿透人心,就像一把銳利的矛。
  我,我不是巨人,只是長得比凡人高大一些些,當然也還不如夸父那麼高大。我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也不知道父母是誰,只知道我有一個名字,不是我自己取的,也不是誰取的,彷彿生來就應該屬於這個名字,死後也將擁有這個名字,我叫做形天。
  那天聽完夸父說炎帝的故事,我說我從沒看過海,海是不是在世界的盡頭?
  「炎帝說,世界沒有盡頭,是心的盡頭讓你以為有盡頭。」夸父一個字一個字的複誦炎帝的話。我想巨人唯一的優點就是記憶力好吧,長得那麼高大,腦袋也相對的大,能記下的東西也就多了。
  而我只能不斷懷疑自己,沒有父母這回事,是不是我太過健忘,才會忘了出生時的景象?難不成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但我記憶所及並沒有從石頭蹦出來的回憶……這問題到現在還是無解。
  「不如我們現在去看海?」夸父說。我當然是欣然答應,即便真的在世界的盡頭也要去。沒想到,當夸父將我放在他肩膀上,只跨了九步,那片幽遠的深藍了便映入眼簾。
  「就算世界有盡頭,也不是這裡。」夸父說,「應該在海的另一邊……不過真的太遠了,現在我什麼也看不到,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到那裏。」
  夸父哀傷的看著海平線,如果連夸父這麼巨大都要感到自己渺小,那我該如何是好?

*****

  傳說,羿是唯一身為凡人而通過開明獸的檢驗,與西王母、陸吾一樣,能夠隨意出入「帝之下都」,也就是崑崙山,但那是在黃帝完全平定天下之後的事。至於羿由人成神,而又被貶為人,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羿帶領著黃帝所收服的各部族聯軍擊敗了炎帝,浩浩蕩蕩的班師回朝,來到崑崙山腳下,本以為能夠理所當然的登上崑崙山,但守門的開明獸卻將他阻擋在山腳下。
  「帝有明令,羿雖戰功彪炳,尚不足封神。」開明獸的九個頭顱同時說。
  「封神?哈哈哈哈哈!」羿對著開明獸那詭異的九個各有表情的頭顱大笑著,「爺爺我連神都殺了,還提什麼封神呢!非得羽化才能登天?爺爺我兩條腿、一雙胳膊,照樣可以攀上這座小丘,親自向黃帝報戰功!」
  「且慢!帝有明令……」開明獸話沒說完,羿倏地拔出腰間的配劍,一口氣砍下開明獸五個頭顱。
  「哼!憑你這奇形怪狀的畜生也想擋我的路?」羿說著,收起染血的劍,邁開步伐朝山上走去。
  才踏出兩步,開明獸縱身一躍,擋住羿的去路。開明獸頸項間的傷口竄出無數血紅的蛇身扭曲糾纏著,接著幻化為一團肉球,又轉變成頭顱。羿也非泛泛之輩,眼前驚駭的景象並沒有使他卻步,正要邁開步伐,忽然開明獸一聲狂吼,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嚇得向後踉蹌了兩步。
  「不自量力的凡人!若你再向前半步,我保證你屍骨無存!」開明獸說。
  「看來要登上崑崙山不是這麼容易……但,說穿了不過就是條看門狗!」羿說著就要舉起他腰間的神弓,說時遲那時快,開明獸舉起了前爪,一巴掌將羿壓在腳下動彈不得。
  「人類!帝賜予你的武器,你想拿來對付我?」開明獸九個臉孔都轉為憤怒的表情怒吼著。
  當羿在開明獸腳下掙扎著想拔出配劍時,崑崙山腰間五彩的雲朵像是翻倒了墨水一般被染得烏黑,流竄懾人的閃電,漸漸朝山腳襲來。開明獸抬起頭來望著天際,漸漸鬆開了壓制羿的腳掌,緩緩向後退了幾步。盛怒而不能自己的羿也收起情緒,直覺反應的卑躬後退。
  斗大的雨水開始落下,雷聲隆隆作響。烏雲間,若隱若現的身軀有著黑紫色的鱗片,閃電的亮光下反射出難以形容的色彩。開明獸和羿都知道,那是應龍。
  「羿,斬殺炎帝神農氏有功,然賞罰皆決於帝,此地乃是帝之下都,豈是你一介凡人可以造次!若非帝賜予你神弓,你又如何有今日?」雲裡傳來應龍雄厚的聲音,彷彿雷聲一般震撼。
  「臣知罪。」羿屈膝低頭說,雙臂細微顫抖著,但他極力克制。
  「帝有令,東海十日因蚩尤造反而相應作亂,命你前往湯谷,降伏十日,以維持日夜規律。待你歸來,或賞或罰,帝自有決斷。」應龍說。
  「蚩尤造反?我身為大軍前鋒,為何派遣我到海外?」羿聽到命令,不禁激動的站起來質問應龍。
  「蚩尤乃炎帝手下戰神,此戰豈是你凡人能勝任?吾將親臨涿鹿戰場,擊退蚩尤!你應即刻前往東海,莫遲疑!」應龍說完,便挾帶著黑雲和閃電朝西方飛去。
  「趕緊上路吧!也許下次,你就能光明正大的走上崑崙山。」開明獸說著轉身往深山林裡走去。
  羿背對著昆崙山,望著遠去的應龍,默默遙想著往東方的路途……

*****

  東海邊,夸父指著北方海岸線一處高聳的斷崖,說那是炎帝之女的住所。聽說,她與東海龍王之子相戀,但東海龍王千年前就臣服黃帝,拒絕與炎帝來往。炎帝當然也不願意自己的獨生女嫁給敵人,何況女娃愛上的是海裡的一條魚。
  「東海龍王不是龍嗎?怎麼會像魚?」我問夸父。
  「東海龍王是龍,可是他的兒子是人魚。」夸父說。
  「好好的神女怎麼不愛神要愛魚呢?」我說。
  「炎帝想要把女娃嫁給戰神蚩尤,但女娃不肯,她嫌蚩尤粗魯。但我覺得蚩尤很勇猛,女娃很美,應該很適合……算了,愛情,我不懂。」夸父搔搔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懂,並不是越聰明的人就越能參透愛情。聽說有個國度叫做一臂國,那裏的人都只有一隻手、一條腿、一顆眼睛,所以每個人都只是殘缺的一半,必須依靠另一半才能過活。或許我們都太過自滿,以為自己好手好腳,所以常常無法容忍別人占據自己的空間,寧願一個人享受孤獨。
  「對了!可能女娃她很想學游泳吧?」夸父在我沉思的時候忽然說。
  「學游泳?」
  「對啊,所以她才喜歡龍王之子,因為人魚最會游泳了,蚩尤告訴我,人魚可以游得比海豚還快!」
  到底該說夸父傻呢?如果愛情那麼簡單,那就不會有那麼多執迷不悟的戀人了!
  忽然夸父指了指遠方那座斷崖,我定睛一看,有個女子慢慢走向前,站上斷崖邊,眺望著遠方。夸父說,那就是女娃,她每天都會到那裏與人魚王子幽會,但自從炎帝與黃帝開戰以來,人魚王子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說著,夸父忽然站了起來,害得我差點從他肩上滾落,他邁開步伐朝北方走去,跪在女娃原先站的斷崖邊。此時女娃已經不在那裏了。
  「我慢了一步。」夸父說著難過得哭了起來,巨大的眼淚在海面上激起胸湧的浪花,而我緊緊攀著夸父粗糙如藤蔓的頭髮,還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女娃她,她跳下去了,她根本不會游泳。」夸父哭得唏哩嘩啦,淚水不斷沖刷著斷崖,堅硬的玄武岩漸漸的被侵蝕破碎成為巨石堆,巨石堆又逐漸化為小石灘,最終變成細緻的沙岸。
  遠方的海面忽然騷動不安,海水的顏色由湛藍轉為深藍,海面開始凹陷,形成黑色的漩渦,一個銀白色的身軀從漩渦中心游出,朝著我們飛來。
  「是東海龍王!」夸父對我說,一邊擦乾眼淚。
  「是何人在本王領海邊哭泣?」東海龍王在半空中游移著對夸父說。
  「巨人夸父。」夸父站起身來對東海龍王說。
  「為何哭泣?」東海龍王問。
  「因為炎帝之女,她……她跳到東海中自殺了。」說著,夸父忍不住又抽抽噎噎起來。
  「炎帝之女?哈哈哈哈哈!傻子!真是個傻子!」東海龍王大笑著說。
  「喂!她是為了你兒子才跳下去的!你笑什麼!都是你阻止他們見面才會這樣的,你應該對這件事負責!」我忍不住對東海龍王叫罵。
  「哼!你又是何人?」
  「形天!」
  「炎帝教女無方,她自尋死路,與本王何干?又與你何干?」
  「女娃與王子的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為何你又處處阻撓?」
  「哈哈!好!今天本王就給這女娃一個機會,沒有期限,只要她填平東海,本王將親自上門提親!」東海龍王說著,轉身進入那黑色的漩渦之中,海面慢慢的又恢復平靜。只見東方海面飛來一隻文首白喙的鳥,飛過我們頭頂,朝西方崑崙山飛去。夸父和我都不發一語,靜靜看著她遠去。
  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意義,也許海真的沒有盡頭,那怎麼填得平呢?
  「有一次……」沉默許久之後,夸父開口對我說,「我在崑崙山腳下遇見女娃,她說,她很羨慕我,覺得當人比當神好。她說,她想知道想念一個人、為他流眼淚、只為他而活,是什麼感覺。她說,她怕自己沒有『活過』……形天,你會害怕嗎?」
  我沒有回答夸父。
  即使海真的沒有盡頭,一萬年也填不平,成為精衛的女娃,也不用再感到害怕了。



(未完…)
文中的「形天」都是指「刑天」是嗎?
小說是創作 可以天馬行空
不過我仍然好奇
夸父、刑天、后翌、炎帝、黃帝
真的都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嗎?

文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