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7月 24, 2009 5:03 pm
我出生於1986年的八月，你也是，但我是月初，你是月終；所以，我總是，很得意自己的輩分比你大了二十四又四分之三天。
你在國中時大概有一百六十三又四分之一公分，我國中十比你矮了大概四公分，所以你總是很神氣的把手往我的頭上一擺，想藉此來壓壓我傲人的霸氣；在那之後，我們兩個卻都很有默契的長高了，我長了少說有五公分；而你，我不喜歡提起，但是確實是我的兩到三倍高。
小學畢業，我是得市長獎，而你了縣長獎；你的禮物雖然不比我的好，但是，你的誇獎總是比我多；當晚，我們兩家聚會，在我媽稱讚你很厲害時，我就立下一個心願，就是一定要贏過你。
這個心願，到國中之前，一直都沒有實現，然而，到了高中以後，卻已經不能比較，因為你突然臨陣脫逃了。你什麼都不說，當天，我在我們家的公寓門口遇到了你，你說：「你幹麻回來？不是在上課？」看起來很難過，卻要故意挑釁我的樣子很欠打，雖然我生氣，卻被你的眼神勾起同情心。
我沒有回應你，原因是因為我的高燒讓我只想著家裡的床，我避開你，往家門上走；你突然抓住我的肩說：「我們可不可以有一天和平相處？」這句話卻是我一直以來的猜測。
我狠狠瞪著你，心裡還想著我的床被時，你溼潤的眼滑下了一滴水珠，我以為是汗水，卻發現你眼眶泛紅！這是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看到男生哭，下秒的你，因為被我的表情給嚇到了，自己就這樣跑出巷口。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完全明白你當天說了什麼？我只是努力的回想，把你口中說的話，用常理與嘴形拼湊成一個合理的答案。
當天晚上，你媽打電話到我們家，那時，我的燒還未全退，但家裡一個人都不在，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接電話，我才知道原來你已經「離家出走」；說不出為什麼， 我心中只有高興，嘴上只有竊笑，好像勝利的這一方正再對我揮手一樣；而這一場比賽，比的是：誰才是最乖。如今，我終於贏你一回。
但是這個竊喜感，來了才不久，我漸漸覺得失落感，當你媽媽在哭的西哩嘩啦後，變得像著失心瘋，聽我媽說：你走之後，你媽媽每天要吃很多的藥才睡得著，你媽媽因為再也找不到你，只好把焦點放在你爸爸身上，他每天打上百通電話給你爸爸，怕你爸爸也像你一樣，哪一天就失蹤了；然而，因為日子久了，你爸爸漸漸因為不堪其擾，對你媽媽感到厭煩，這個鬧劇，演到現在夫婦倆人開始鬧離婚。
至於，我的失落感不只是在於你媽生了病，更多的是，在失去你的事實成立後，我開始把我的好勝心用在別人身上，我把競爭力用在除了你以外的四十三人上；少了你一個，我的敵人突然間增加到了四十三名同年的班上同學身上，這些不減反增的敵人，讓我每天累到比我家的哈尼還要像一條狗。
所以我又想起了你，就在我累到不知道為什麼要哭時，我強烈地想起你的哭臉，我想到你跑走的背影模樣，就那剎那，我也想學你，我心裡默喊著：如果跑掉就好了!
但是，我又念起了我媽、我爸還有哈尼，我捨不得他們像你媽和你爸一樣，不是難過就是生氣。所以我註定是走不掉的；你也知道!最後，這比賽因為我的不忍心，還是給你贏去了！
在一場很令人頭暈的考試後，我的生活圈轉站到大學，就我的習慣看來，這個地方也是一個很殘酷的戰場，比從前要應對的不只是從新認識的環境，也包括了來自全國各地而不只是我家所在縣市內的同年學生。這些人，亦敵亦友，最困難的是，即使我們每天都睡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混玩在一起，我們還是要持續競爭著彼此的 課業；有一個高中朋友對我說：「為甚麼要讓你自己活得這麼累？你就不能讓自己跟他們是和平的、毫無競爭的方式相處嗎？」
我也想這麼做，但是我做不到，因為如果我這麼做，好像有這麼一天，我會忘了你，也會忘了我自己。
對於自己這個觀念，我一直信仰著，畢竟我不知道，如果忘了你、忘了自己，會有多令人感到恐怖？預料中，我認為，自己不能去承擔這個恐懼，因此，我不會放棄一直與別人競爭的相處方式。
大學的第三個寒假，我ㄧ直忙到將近新年才有空回到家裡過年，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新年，就在我從車站走到了家門樓下的時候，我見到了很大的辦桌排場，這個排場，只要身為台灣人，通常都不會被嚇到；因此，我必須坦承，讓我嚇到的，是一當我走到家門下轉角時震撼的鞭炮聲，這個鞭炮聲，把我從報告的迷思中驚醒。
第一個看到我站在轉角的不是我媽，是你媽，你媽很高亢的聲音叫住我，我從來沒有被你媽媽這麼「歡呼」過，所以我的眼睛瞪得很大、很直，在你媽之後，才是我媽，她冷靜的站在桌群中與我打招呼，我舉起手來回應，眼線依然很直。就這樣，你從某個視角走進了我筆直直的視線裡。
你媽媽把你從背後一拍，說：「還看什麼？忘記人家的名字了嗎？」
這個時候的我，還在觀察你，因為這個你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像過去，有的不只是陌生，還有更多無法比擬的氣質。
「家樂。」你喊了我的名字。
我被你呼喚我名字的口氣嚇到，但我故作鎮定的回覆：「HI！我想上廁所。再見!」事實上，就在被你嚇到的第一秒，我已經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沒有看你的反應，急奔回家。
一回到家，我沒有第二個想法，連哈尼都沒有摸，快速的回到房間，打開了很久沒有打開的抽屜，翻到了自己國小的畢業紀念冊，我開始找尋你的身影，對於印象中只有你國小的模樣的我來說，那張孩子的臉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最後我在六年十七班找到了你的大頭照。對照著下排的名字，我才想起你的名字，原來你叫作：「顧子尹」。
然後我才想起來，我都叫你：「影子！」，不完全來自你的名字倒過來的原因，而是你老是喜歡跟在我後面做一條跟屁蟲。
過了莫約一小時，我家陽台的們傳來敲打聲，我以為那會是哈尼在作祟，於是我探頭要叫哈尼閉嘴時，看到了玻璃門的馬賽克上，映了一個人影，於是我走出去，把打開，我說：「媽？幹麻.....」
「抱歉，是我!」那個陌生的你又站在我面前。
「阿........!我以為是我媽！對不起呀!影子!」我轉身自然的走入屋子，轉頭才想起來要問：「什麼事情嗎？」
「樓下，那個排場是我媽請人弄來的，她請了整棟大樓的人來吃飯，所以，我來請你下去的。」你說話變得比過去節拍快了很多。
「喔!是嗎？為什麼要請這麼多人？因為要過年嗎？」我說。
你搖頭：「因為...我回來了!」你看著我的眼神有點失望。
我試著不要用著同情心去體會你的話，我說：「哈哈...，也是呀!你消失了這麼久，看到你難得回家，她一定高興翻了!」
你沒有回應，轉身要走。
「你要去哪？」我衝動下的問了你。
你回頭，把手插口袋，然後說：「沒有啦!我媽也要我去請其他的鄰居下去，所以，你慢慢來，我先走了!」
我知道過去當他把手插口袋，代表著，你很緊張。
我因為這樣笑了，臆測著你是否還帶著這個習慣生活，說：「那我跟你去吧!等一下，我想換一下衣服，可以嗎？」
「恩!」你慢慢地走出了我家的玻璃門，蹲下，摸摸哈尼，和哈尼遊戲。
當我走出屋子，你已經在樓梯間等待了，於是我跟轉身要走出，把巴著我的哈尼往下一撥。我說：「你知道嗎？我剛剛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什麼事情？」你走上樓梯。
「那，你先不要生我的氣。」
「我幹麻生氣？」你問。
「沒什麼。其實很好笑，就是...我不小心忘了你的名字。」
「是嗎？所以你怎麼想到的？」你問我。
「國小畢業紀念冊找到的，同時我想起了你的綽號。這樣子，是不是很過分？」我笑著說。
「有點...因為，我從來沒有把你忘記。」你這麼說時，我以為自己聽錯，但是我也沒有再問起，就讓你按下門鈴，樓上的鄰居開啟了門。
你用你這一生我還沒有看過的熱情和這一位鄰居阿姨聊起天來，順便請了這位阿姨下樓；接下來，你又向上走去，手卻一直插在口袋裡。
說也奇怪，為了顧子尹，大家好像把時間都往前調了，突然間，平常精神衰弱的你媽，突然間又變回以前的豪邁個性，而我也很訝異你爸回來了，就如同很久以前見 過的人，突然從照片走了出來一樣，當然沒這麼誇張，不過在與你的父母聊天時，如此的感覺卻特別強烈，真的很困窘，幸虧你幫了我把。大家都很好奇，這六年你 跑到哪裡去了，但是你總是有意無意的把話題扯遠了，你說你這一次是回來復學的，我也很好奇你都休學六年了，怎麼復學；原來去已經跑去重考了，然而你運氣很好的又考回自己的母校，說你的頭腦很好，是真的很好，你的頭腦裡的東西，可能這六年來都沒有變過，但是你的個性變成格外開朗，我想自你爸的笑容裡多少可以意會。我爸媽今天跟我同桌，我也跟你同桌，也跟你的爸媽同桌，簡單來說，連里長伯都跟我同桌，這是我第一次坐主桌，除了破除了自己對主桌上禮儀的迷思外， 我也發現了你原來是個很有酒量的人，多虧了你，也多虧了我，為了我們的爸媽頂下了很多閑來的酒。
不想在酒席的最後離場，因為必須收尾送客與打包一些爸媽捨不得丟棄的菜尾，這些都是我很懶惰做、厭煩做的工作，所以我借口把骨頭給哈尼啃離開了桌席；當我 到達了家門，哈尼似乎嗅到了美好的氣味，開心到不行，不停用口水把我的腿噴濕，然後巴著我帶上來的骨頭，奮力的品嘗，這也省了我不少擺脫牠的力氣；我在洗了澡後，覺得無聊，於是看著對骨頭已經了無興趣的哈尼，打了個主意，我順手牽著牠的綁繩去蹓狗。
當我下樓時，大部分辦桌公司的人，已經把桌子都收了起來，剩下來的只有幾個跟我們爸媽較熟的鄰居友人還餘興未盡的留下來談天。然而，脫身不了的主角，你也在他們其中。
當我把家樓下大門打開時，你轉頭看了我，然後，跟你的爸媽告知就抽身跟到我身邊來了。
世界，不只是把氣氛倒轉了，也把你的個性給倒轉了!你變成了「影子」跟在我左右。
你說：「從來沒看過你蹓狗。」
「那是當然，因為哈尼剛進我們家，你才走沒多久，不是嗎？」
你笑了，然後尷尬的不知道要接什麼。
我對於這樣的沉默自然是怕了，很無主意的生了一個話題：「大家都好奇你去哪裡了？」
「你也好奇？」你這樣問我。
「算是吧！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出現了!」我說，哈尼剛好找到了一個好的便所，就地就放下了腸子裡的牽掛。
「我也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你笑，好像不打算回答。
「所以，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刻意把話題又牽回來。
「你為什麼這麼想知道？」你開始認真的看著我，用一種逼問的眼神，但是我不知道他想知道我說哪一個答案。
我就隨口回：「我只不過先替你媽問問，接下來你離開，你會去多久、多遠？」
「你說話很喜歡帶刺，就跟一直以來的妳一樣，沒有什麼改進。」自己訕訕笑著，於是認真的回答：「我還不打算跟我媽說，但是，我勢必會離開的，我只是為了復學回來，等到我把高中學業完成，又要回去了！」
「回去？你是不把這裡當成家嗎？」我居然代替了你的爸媽教訓了起你來。說也真是沒資格，所以我馬上閉嘴。
你看著我，轉轉眼珠，說：「我倒是很認真把這裡當成家，不然我也不會回來，我在別的地方，有一個歸屬我的地方，那裡有我的師傅和師母還有一兩三個小朋友等我，如果不是因為我死求活求要回來求學，我師傅根本不可能放我走。我跟他約三年，我一定會回去。」
「怎麼好像你去練武功一樣？你用武俠小說瞎掰想騙我呀？」我說著，把哈尼的臭便給清了起來。
「真的這麼像？你開我玩笑吧！」你尷尬的乾笑，我知道你不想揭穿我的無知和未知，所以這麼笑，因為你把手又插進口袋：「總而言之，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不好跟你說我去哪裡了，請妳一定要相信我。」
我笑著說：「如果我是瘋子，我一定答應你。」然後收笑，轉過身去。
「那你至少不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媽，這樣好嗎？」
「這個，我可以答應。」我說，哈尼開始找路樹撒尿。
「謝謝你!」你跟上了我，就走在我身邊。我感受到你的耳旁有一道光閃熠，抬起頭去看，發現原來你穿了耳洞，戴起了耳環，這一只耳環格外適合你，不像某些男生為了趕流行去刻意穿戴的，看起來娘就算了，還有無意義的累贅感。
當我抬頭，感覺這個角度的你是最好看的，所以就這樣盯著，讓哈尼給牽著走了。
「什麼時候去穿的耳洞？」我問。
你看了我，用以種很驚奇的眼神，問：「啊？」
「耳洞。」我指著他的耳朵強調。
他立即懂了，點點頭說：「這個...不是用穿的，而是不小心闖禍留下。」
「闖禍？」什麼呀？!我更不懂了。
「喔!對呀......，我在用道具時，不小心手用力過頭，把耳垂給刺穿了，當時流了很多血，快把我嚇昏了！」他頓了一下，「你不相信嗎？的確有留下疤痕。」然後蹲下來，把耳環拔下來給我看，已是證明；確實是一整條向蜈蚣一樣的疤痕，很細微的躺在他的耳垂上，很剛好的，他用耳環把這個東西遮著。
「這個耳環是我當時覺得有趣又刺激時做的，把它當作一次事件的紀念。」他笑得很靦腆，述說的好像這樣的東西多麼平凡無奇。當我把手伸出去，他很有默契的把耳環放在我的手上。
這只耳環其實近看，並沒有如同掛在他耳朵上好看，看起來是很粗糙而原始的瑕疵品，我看著他，說：「戴著吧，掛在那裡比較好看！」
你噗嗤的笑了一下，說：「我師娘也這樣說，這是我入門時的第一件作品，完全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所以她叫我自己留著。」
「所以你是去學怎麼做耳環？」我問。當下他就搖頭了。
他說：「我學做銀器，這個小東西只是我入門所學，今天我對耳環製作已經很精熟了！」
「聽起來，挺有兩把刷子的。」我說。
他沒回應，又走在我後頭，一直到我們回到各自己家門前，我們都沒有再對過話。
本來以為你在關上門的那瞬間說的『再見』也許是真的代表著什麼；但是自從那一次以後，我大概一週後才看到你上門找我，或許是我的自尊心作祟，所以當你來找我時，我並沒有正眼看你，我把眼睛放在電腦銀幕上，好讓自己覺得安心，然後你敲完門後自逕進來了，說：「電腦能借我用嗎？」
我要你稍微等待，因為你的要求無理，所以我還多開了幾個檔案看看，才轉交給你。我轉過頭，你坐在我的床上。
「主人都還沒說可以坐，你就這樣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了！」我的口氣帶著百般無奈，其實是我生氣的表達方式。
你搔頭，沒說話。口中好像，「恩」了一聲。
「這是女生的房間耶，你進來難道不能表現拘僅一點嗎？」我說。看著你，用眼神逼供著你。
你好像想說，但是花了很多的勇氣，才把話從心中推出口中：「這是『女生』的問題嗎？我以為我們很熟了!」然後你從床邊下來，站起來，跟我交換位置。你拿出口袋裡的隨身碟，像我示意，直到我點頭，你才插在電腦上。口中喃喃唸說：「你以前不會計較這樣的小事。」
「現在會，畢竟小女生也要長大的，這是女人應有的「矜持」!」我特別強調尾音的「持」。
你的口氣中帶有笑聲的說：「這樣子喔!」然後把檔案打開，我沒去理檔案裡面是什麼東西，不過你開完，就沒有把專注力放在別的東西上了！
當我提起話題時，你也沒有理我，我想你的心思大概都放在你重要的檔案上，所以自由自在的開始發表言論。「你還記得以前，你媽出差，你爸那天晚上加班，你回 家忘了帶鑰匙出門，於是被鎖在你家門外，最後被我媽收留了的事嗎？」我瞥見你一眼，你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接著我又說：「你那天一進我家就不小心睡在沙發上，然後被我媽叫到我房間來睡，不過，幸好那時候我在班上做教室佈置，還沒回到家，所以你睡到最後連我要睡覺了都還沒起床......」
「為了叫我起床，你居然拿我腳上的臭襪子塞我的嘴。」你從旁邊不知道什麼時機下，把我的話接了下去。
然後我們都大笑了，尤其是我笑倒在床，嘴裡說著連我都不清楚的道歉，然後你拼命的笑著，把你要說的：「你超狠的！」好不容易在斷句中完成。
「總之，你終於醒來了，真好!不然我那天晚上就要睡沙發了，因為我媽都幫我準備好了!」我嘆氣。
「你怎麼沒想到要睡我的房間，這樣不就扯平了嗎？」你把眼睛的目光放回了電腦上，動起了鍵盤。
「誰要睡你的房間!」我把布娃娃丟給你，你嘴角轉了一下，沒有回應。
「第一是因為你爸很可怕，第二是你的房間太乾淨了，我大概會失眠。」我自己替自己的問題做解答。
我聽到你打字的聲音，到了一個段落，你說話了：「因為你的房間太雜亂了，所以去我那裡反而不習慣嗎？」
因為沒有你眼神的監看，我覺得說話很自在，躺在自己的床上說：「也不是，是因為你的房間...有點...太空了，給我ㄧ種感覺，就好像...好像是...」我極盡了腦袋裡的詞彙，很難去捉摸那種感覺。
「好像什麼？」
「嗯....讓我再想想.......」我開始抓起了頭髮，不知道哪來的習慣，我矛盾時或者不知所措的思考時，總是在抓頭髮。我難以去想像，但是他的房間裡的擺置就是一目瞭然，書就是書，課本就是課本，講義就是講義，文具也都是文具，沒有抽屜，很多格子的櫃子，但是排列一點也不亂，他會把很同樣高度的東西 排列在一起，你會習慣把格子都坐上記號，什麼時候要拿什麼東西，你伸手就能拿到。不過，這樣一來，你拿東西的速度到你出門的時間也就簡短了，好像，隨時隨地...「說走就走，」我說，你轉頭看著你等到的答案，但你一臉疑惑，所以我又復訴了一次：「你很少忘記拿東西，你總是說走就走。隨時都會離開一樣。」
你看著我，笑著說：「好像答非所問。」
「關係很大的...，感覺你在那個空間裡，隨時準備離開呀！懂嗎？」我看向你，你說不懂，我又向更深入解說：「你的房間很空，很像要搬家了，你知道嗎？ 搬家給我的感覺是很可怕的...我說不太上來，總之，你的東西，好像下一步就會被拿走，你知道要被剝奪的感覺嗎？非常可怕...」我說著，感覺解釋到連心情都會歇斯底里，你無言笑著，被我的動作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你的嘴角卻是上揚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房間裡的擺飾，一直從我有意識以來，就是那個死樣子。小時候，我媽叫我把東西放哪就放哪，我就照著我媽的規矩一個一個歸放回它們應該有的位置，只是，我從來沒想過，為什麼是那樣子的擺飾，為什麼東西一定像我媽說一樣放好。你今天倒是提出個不錯的問題。」然後你把最後一次的字打完，存檔，把隨身碟從電腦裡退出來。
話題好像做了結尾一樣，沒有下一句補充，我坐在床上，你在椅子上，俯視倒在床上的我。說：「我沒有回來的日子裡，你知道我爸和我媽他們...怎麼樣了嗎？」你提起時，樣子是羞澀的，就像第一次對女生告白的男生。
我覺得應該是你的良心作祟，你沒勇氣在別人面前問起，像這樣不能出檯面上的話，這也許是你第一次對外人說。
「沒什麼，你想聽好的還是壞的？」
「都想，好的先。」你自己你一個笑話說：「好的開始試成功的一半!」這時候的我，連笑的唇型要變都難。
「你爸和你媽現在不吵了，又重修舊好的感覺，我想是因為你的回來。」我手又抓起頭髮。
「壞的呢？」
「前一陣子你還沒回來，你爸已經把外面的女人都帶回來家裡。那時，你媽差點沒瘋掉。」這是聽我媽說的。
「你才走沒多久的那陣子，你媽的神經變得特別的敏感，老是覺得你什麼時候要回來！吵得你爸和我媽不得安寧。好在我媽人好，覺得她望子心切，所以一直鼓勵你媽要振作，你爸我就不知道怎麼，再過一些日子，他們吵離婚的事情鬧到整棟大樓都知道了！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倒想看看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搖頭的回應，讓我很失望。於是我長話短說：「因為他們太吵了，到半夜都沒有停過。」
「是嗎？」你說了，鼻子裡吐了一氣，感覺是很不屑的，於是我又想誇張化事實，「你媽他後來去看精神科，常常在吃藥。」
你點點頭說：「我有注意到，到現在她都還沒斷藥。」頓了頓說：「我爸最近說話的口氣越來越不像個台灣人了，我也知道他半夜在陽台都和誰在講手機了！」
「然後呢？你沒有覺得奇怪嗎？」我問，忍不住把身子挺起來，坐了起來。
「我錯過了很多。」你說，毫無悔意。
我本來忍在心中的那口氣才要罵，你又說了：「其實知道我爸的事情和我媽的消息，我才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吃驚。」你的眼神裡告訴我其實你早有預料，但是這天，我知道你在說話時，從來沒有正眼看我一次，只是你的樣子傳達過來我心中，直覺這樣告訴我。
中國人有一個觀念，這是漢人文化圈裡根深蒂固的，他們都很重視自己的「根」。所以，不管今天人在哪哩，最後離開人世前，一定要回到自己的根源去，也許有一點 「落葉歸根」的感覺，但人畢竟不是落下來的葉子，是會到處走動的動物，所以他們必定要找到一個歸屬回去，像我媽，這樣子的例子很明顯是句話的驗證。即使今天早上被車撞到，傷得不算輕，但還有一口氣可以走回家，一樣要走回家，不然，就像他說的：「至少花錢買的菜也要回來!」
因此他憤義填膺的一個人還牽著一隻扥著菜籃和狗回來了！
我家的狀況和一般人家的情況顯得不同，從小不管事的父母，把我訓練成一手好管家的能力，當我的質問沒去附近的診所先看醫生就診的原因時，她就喜歡一臉無辜的看著我說：怕自己回家晚了，女兒就要餓肚子；我知道這是她多年喜愛使用的苦肉計，因為台灣人最喜歡賣人情，合理又正當，公家機關、私人場所無所不宜。那時，我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再問她：不用手機聯絡我的原因；於是老狗變不了新把戲，她總算開不了口說話。
聽見她無辜的口氣，加上嚴重的傷痕，紅紅紫紫一條老腿，我終引發惻隱之心，打電話給隔壁的幫手，藉由的力氣一路背著我媽，尾隨著我和哈尼，四條生命(暫時把哈尼算在內，不能用『人』當成單位算)浩浩蕩蕩的進了離家最近的中醫診所。
據醫生的說法，我才知道平時看起來矮小身材的媽，其實不是因為她殘弱，而是精瘦，給人車子這樣一撞還可以站得住，以至於走路回家，都已經證明了她的身體健朗的程度不輸給運動員，加上這到了這五十幾歲的年紀，骨頭還沒有疏鬆，還很經得起衝撞，可見了媽的身體比起一般中年婦人生得好，這幾句話讓媽得意得連笑聲都高上好幾分貝，還翻了許多歷年的舊帳分享給醫生聽，這樣沒完沒了的一來一往，透露出不少在學校裡的這段時間內，媽媽不為我所知的事情，我也因此感嘆的想，沒想到我這個家庭份子，連個第一次見面的中醫師都不如。
從診斷室出來，見到你的媽萬分欣喜的拍拍你的背，好似跟自己的兒子說：「都這麼大漢了!還背得起阿姨喔!」你跟過去被我媽稱讚的模樣沒有兩樣，摸頭兩下， 眼神飄忽的說：「沒有啦!男生本來就會長得比較大了!」最後，你的眼睛很奇妙的回到我身上，好像很怕自己說錯話冒犯到我。
你問我媽要不要再給背，我媽哪裡好意思，又說起老人家的笑話，我媽說，這一輩子連嫁了三十個年頭的老公都沒給背過了，到了這個年歲了，還佔年輕人的便宜，多不好意思。但是你很堅持，所以，我媽依然很笨拙的爬上了你的背。
你背著我媽時，把手中的狗鍊子轉給我，這個時候的哈尼也給你收買似的，看著我媽，吃裡扒外的恨不得也爬到你肩上去，看牠期望的樣子，我一面感嘆我的魅力不如你強，一面讚嘆你老少通吃的隨和個性，也許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一個你的優點；怎麼樣，我終究是輸你一截，那一截，隔了六年，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一些!
今天，我卻沒有忌妒你領先於我的理由，也找不回六年前忿忿不平的感覺。或許這是「長大」的証明，變大的不只是我的身體而已，長大是，連同著肚量一起來著。
午餐和晚餐在外帶食物中度過，等爸回到家哩，整個笑開來了!對我說：「這樣不是很好，你老媽多了很多時間休息！不知道他等多久才等到這個年修。」媽的行為頓時帶了一點嬌嗔的感覺，好像回到了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對於上了年紀的他們，竟然還有著如此體貼彼此的行為，我一方面感到開心，一方面絕得尷尬，到了這個年紀的人，想要怎麼甜蜜都可以，但在兒女面前，未免也太讓我下不了台階。爸和媽這一段長久沒有過的漫長閒聊，不但開啟了他們未來的計畫，更清理出許多追加在我身上的家事責任；但他們總算得是好父母，從來不會在我身上追加太多奢侈的期望，我不知道對於過高的期望其他的父母是怎麼解釋的，不過，像我父母一樣不 也很好，即使有時候傷心自己給他們的好像太少了一些。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我經由話筒對你說。
「好的，因為好的開始...」來了!冷笑話!「是成功的一半！」
「我聽你在鬼扯，好吧!好消息是，從今天開始，托我媽受傷的福，到我開學前，這完整的15天，都由我來蹓狗。以後，我們可以常常走出去。」
你滿意的聲調上揚了，說：「那還不錯!那麼，壞消息呢？」
「因為家事量增加，我的心情會很不好，如果我以後冒犯了你哪裡？請你見諒。」
你感覺是莞爾的笑了，說：「冒犯？欸，你的情緒一直沒有穩定過吧!」
「你少挖苦我了!十分鐘後，樓下大門見。」我把話筒掛上。
很巧合的，我們兩個居然在同一時間內把家裡的門打開，那種默契的頻率，是小時候常見的；萬一遇到，當時的我一整天就像把胃吊起來一樣，連要說出一句正常的 話都沒辦法，後來，你敎我擺脫我心裡扭捏的方法，你說，只要先把巧合的精靈從頭腦裡趕走，就可以許一個願望，於是你當下打了我的額頭，許了一個願。
於是我當下走到你面前打了你的額頭，許下一個願。你在樓梯間笑了，笑我迷信一個小時候玩笑話。你坦承自己當時只是為了整我而許願；就像小時候很堅定相信，只要從天空上，抓一百架飛機吞到肚子裡，心中所許的願望就一定會成功；但這個堅定，讓我相信了超過了童年的時代。
因為這個動作，從我們對話的第一刻起，就不停的提起過去。
你說，很意外看到我的頭髮又留長了，然後談起一段，我曾經一直堅持減短頭髮的故事：起因於一個很小很小的遊戲，我忘了過程是如何，但是最後很神奇的被你逆轉了戰局，最後你贏了，我們照著規定，贏的人就是要剪輸的人的頭髮，剛開始，我以為你會手下留情，所以表面上不以為然的挑釁你，卻沒有想到一樣膽小的你，一刀，就把我鬢角旁邊一大束頭髮給剪斷了！你用一個很簡單的理由解釋：「反正你的頭髮很多，也不少這一些。」於是我引以為傲的直長秀髮，也是我留了四年的 長髮，頓時失去了一半；事情發生的開始，我賭氣，沒有當場哭出來，但是，當我回家以後，看見我媽毫不擔心，也沒問起原因，看著我的頭髮，笑著帶我去理髮廳 把另一邊的頭髮剪掉，取得平衡時；我的淚水在理髮廳的座椅上徹底的崩潰，於是在理髮廳裡，我哭上了兩、三個小時。從那一刻起，我就立志在也不玩那個遊戲， 再也不留頭髮被你剪到，雖然說，我的誓言都是一些幼稚的產物，但是，一樣言出必行的我，守了這個誓言一直到高中畢業。
你聽完以後苦情的笑了，不知道要道歉還是說些詼諧的話諷刺我，總之，我很順利的在之後轉移了話題。
「你看，天橋!」我說。
「恩，怎樣？」你問我。
「國小的時候很流行在這個天橋下留言，你還記得嗎？」這個時候，哈尼整扒在天橋柱子上，撒起了尿來。
你感到逗趣的笑了：「喔、喔！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你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共犯!」我找到了你留下的圖案，把他指了出來，當時你畫的是一台摩拖車，但是在我的眼下，怎麼樣都覺得那是一台腳踏車。
「你很喜歡翻舊帳耶，這個也被你找到了。」你試著要把我畫的部份找出來，但是很可惜那已經不在了！
我說：「後來有一批國中生，他們帶了一統白色的油漆，把我的和下面其他人的一起塗掉了！但是他們很沒耐心，才漆到一半就跑走了。」
你訕訕的笑著說：「你記錯了吧！是他們的訓導主任後來從後面跑過來，那群國中生就連桶子也沒拿就跑走了。」你往地上一指，「看吧!油漆桶打翻的留下來的！」那是一團白色的迷思，有人說，那打翻的痕跡很像一個女人半身的樣子，因此，沒有幾個人再膽敢往橋上走，以為這裡鬧鬼了!
「沒想到這個你記得這麼清楚!」我說。
「因為，你那天氣哭了!聽說天橋上的圖案，是你難得畫得很「真」的作品。然後你就對我說，為什麼不是從上面開始漆掉，把我的一起漆掉，你覺得老天爺真的對你很不公平。之後….你就跑回家了！」
想想當初喜歡耍任性的模樣，的確很不堪入目，我自己聯想都不敢再想。大叫：「我真的這樣說？！不會吧。」
你撇撇嘴說：「反正沒幾個人看到，只有老天能證明了!」你後來轉過身來搓搓我的頭說：「你還好吧!這裡不但有我的畫，還附上簽名呢？!說真的，我比較丟臉吧!」
迎面而來，有一個婦人，手上牽了好幾隻迷你狗，哈尼一見到，忍不住面迎上去逗弄了小狗起來，沒想到其中一隻博梅凶狠的一獅吼，哈尼又整個退到了我身邊。
後來，我們靠道路上，讓那位婦女先行過去，離開了天橋往前走。接下來的路，因為左右停滿車輛的關係，寬度越來越窄小，你說，你在當時的美術班時，曾經寫生 了一整排，如當下一樣的景，把畫取名為人行道，之後，被美術班指導的鄭老師給改了比較具有社會警醒意義的名字，在色調上，也從本來明亮的顏色，被老師指導成冷色系與暗色系組成的圖案，雖然得到了全國性的獎項，但是你很不滿意，不像我，可以自由自在畫自己喜歡的，根本毫無主題的寫生。
當時，同樣是寫生的我們，被兩個個性截然不同的老師帶領，我還記得，當時老師帶我們去公園裡，本來的主題是公園裡的老人，我卻畫了公園裡的流浪狗，卻因為老師賞識我獨特的觀察力與圖案裡的天真，所以後來參展全部的畫裡，只有我畫的是動物的圖片，其他的人，同質性因為很高，最終在這群寫生的團隊裡，只有我在比賽裡得到比較突出的成績。但終究那只是一個小型私人團體的比賽，當全美術班的圖被展示在風雨走廊時，我只有看到你的那張最明顯，因為擺得位子如此的特殊，讓許多經過的人，不小心就能探望一眼。
身為你的朋友，我是多麼的黯淡，尤其是在你被優秀的光環鼎照之下，我連被看到的機會都必須沾你的光。
但是你剛才卻說：「做你的朋友，我覺得很有趣，你是唯一也是最後的同伴；自從你不在畫畫以後，我也退出了美術班!」
「老天那麼眷顧你，你還有面子來跟我搶飯碗？你真的很不討喜。」我走著說，「暫時離我遠一點。」
「小時後覺得只要有你參與的事情，都會變得很有趣。」你說。「可能是小時候太需要同伴了吧，整棟大樓裡，只有我們兩個同年紀。」
「頂樓那個林民祥也算一個吧！」我說，「雖然他大了我們兩歲，但是對我們算是不錯了！」
你搖頭，說：「他對你比較好，因為，我們都是男生，所以你大概不知道跟附近小孩玩遊戲時，我被他整得很慘。」
「對呀!和他玩兩次跳繩以後，他後來帶我們去找附近小孩團體，那一群真的是凶神惡煞，女生像太妹，男生像兄弟呀！」
你的拉長的嘆詞中深表同意，說：「後來，不是有一次玩鬼抓人，你被他們惡整以後，就沒有再去了嗎？」
「他們真的夠惡劣的，都欺負年紀小的和菜鳥，還有，因為林民祥對我很好，他們就很喜歡說：『阿祥戀童癖』。真的搞不懂耶，才差兩歲，是戀個什麼屁？！」膽小的哈尼聽我的怒吼，頓時回頭看了我幾眼。
這樣的動作，又把你給逗笑了，「有必要這麼生氣嗎？都過去了!」
「當時的你不生氣嗎？他們簡直把我們當狗惡整呢！」這時候的哈尼叫了一聲。那時牠好像說：做狗的，多沒尊嚴呀！
「沒這麼誇張，但是你不去了以後，我也沒去找他們了，雖然林大哥有幾次來找我，頭一次是去玩，第二次是我上國中以後，他跑來跟我借錢，那之後也都是如此。」
後來我想想，林民祥後來在我們上國中以後，就搬走了！聽說是因為爸爸要逃債。那之後，我對林家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了！但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找上你，為了一個很奇怪的機緣。我問：「後來錢還你了嗎？」
「那怎麼可能!我知道，後來他跟我借錢，是為了吸強力膠，就沒有再借了。」即使你笑著說，不難去想像，那根本不是找你，而是勒索你。
「沒想到你還笑得出來，前前後後你被勒索幾次了？」
「數都數不清了吧!不過那都是過去事啦！」
「說你膽小也不是，小時候，你對我卻很兇狠的；該不會是欺善怕惡吧？」
「怎麼可能！你一點也不善良呀！你是標準的卒仔，很喜歡在前頭說大話，等到事情發生以後，不是拖我下水，就是要我收拾殘局，我能對你好嗎？」
「哎呀!終於露出本性了!偽君子。」我笑著說，你雖然否認了，還是忍不住想教訓我，那種像是攻擊的動作就要追上來我身邊，於是我卒仔的本性訓練出來一腳的真功夫，不一下子就讓我逃回家門口。
你追到一半，無奈的說聲：「算了，不想跟你計較。」氣喘著，蹣跚走到門口，說：「只差腿力不如你這個矮子。」然後，用力的把手掌放在我的頭頂，往下壓。這是你另一個習慣動作，總是在輸我不甘心的時候，才會這樣逗著我的身高玩；這是我少有得意的時候。
之後，我們就像這樣，每天晚上蹓狗、談天，雖然因為話題契合因此聊得很愉快；不過，總是拘限在過去的小筐筐裡，我們很少聊到「現在與未來」，就算我說了， 你也只有應付著我聽下去，當我想試探你的現在與未來時，你很少完整回答過，通常是說：沒有什麼期待，也很少談及在拜師學藝中的種種歷程。
我只知道你有一個六十幾歲的師父和一位二十出頭的師娘，此外你的同伴：師傅的元配所生的兒子還有第二任妻子留下的兩個小孩子，就這樣，他們與你，似乎毫無關係的生存著，卻又緊緊一偎著，如同一群成謎的團體。
從謎團的遠方回來以後的你，是一個沒有現在與未來的人，像是死去一樣。
巨大的身軀的你是一個空殼，裝滿的只是超過我所能記住的童年回憶，這樣的你，漸漸的，在幾天後開學後，和我毫無共鳴….
媽媽很常出門去逛早市，而爸爸是一大早就得去上班，清晨的六、七點間，家裡除了我之外，誰也沒在家裡。特別要補充媽媽和哈尼的關係是很親密的，牠們要是出門，往往都是如影隨形。那一天的我特別早就睡了，所以也特別早起，左右看看無事，新聞也不特別播出一些我認為特別的新聞，於是自己隨便打扮以後，就出門了。
我把出門的訊息貼在家裡的門上，鎖著，然後下樓從公寓走了出去，這個時候，早上的垃圾車剛剛好要經過我家的巷口前，我聽來樓上小小的己生騷動，接連而來的是幾位鄰居的阿姨，隨著「少女祈禱」腳步飛奔而下，他們快速的到達了巷口，而自我身後，有沉穩的腳步聲留在後面，「踏、踏、踏」的從樓梯上一格一格的降落 了，把大門打開「喀嗤」，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響，從我身後走過去，我發現是你，好像沒有看見我似的，大步著實地向前行，在你的面前，那些鄰居們一一走步準備回到家門前，與你的速度很恰巧的呈現的對比，這當下，我才叫你了的名字：「顧子尹。」
你回頭，眼神間有著還沒有睡飽的渙散，笑也不笑一下，說：「喔，是你！」
我口氣中帶著責備，喊：「垃圾車要跑了！還不快點去倒！」你的嘴型慢慢的變化，發出了明白的聲音，然後轉身，速度沒有變快，走著出去，我跟在你後面，和迎面來的鄰居招呼。
等到我走出巷口，你已經完成任務準備回到自己的陣營裡，眼神中藏著沒有醒來的涵義，似乎要再次回到夢中，走過我面前時，我抓了你一把。我說：「喂，去買早餐。」
你看著我，感覺到前一刻是莫名奇妙的，後一刻才把我的話吸收到腦子裡，最後，醒過來說：「恩，早餐。」轉過身去和我成為同一方向，我們並肩而行。
我走了很久，經過了離家最近的西式早餐店，然後又經過最熟悉的麵包店，幾乎要繞過一個公園，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食慾，接著毫無理由的尋找，被你問了：「我們要去哪裡吃？你走了很久了！」
「前面那幾家，我都吃膩了！我想看看還有沒有新奇的!」我為自己找了一個不真實的理由，畢竟在家裡，我最常吃的，是媽媽下廚做的早餐，不過今天有可能，忙著別的事情忘了，才沒有準備。
「在前面，右轉的第一個巷口，有一間中式早餐店，我們在那邊買！」你說，腳步突然變快，領在我之前。
我們走到了第一個路口，右轉，我還沒看見早餐店，已經聞倒了濃烈油加熱和蒸騰的味道，這其中混著清淡卻一直存在的豆漿味，我問你：「你怎麼知道這裡的早餐店？」
「因為我爸都來這裡吃。」你說，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你爸行徑一點也不奇怪，但我在其中發覺了其中的矛盾，在我到了店裡，發現了你爸就在裡頭；看著報紙吃著早餐，他的目光不在別的地方，不偏不倚地就在文字間。這中式早餐店充斥著抽風機嗡嗡的聲響，夾雜電台的台語歌曲、鏟子在平底鍋上的金屬相擊地此起彼落，和從店面 後頭大冰箱強力運轉聲響，把店裡店外區隔成兩個世界，在那個噪音與奔忙的世界裡，你爸的坐姿和神態看來格外神定；而我和你的存在，在店外，迥然是另一個世界，而我們正在做選擇與等待。
在老闆娘把早餐的塑膠袋放在我手中前，我看著你和你爸，毫無互動的父子關係；最後，我們離去你確實沒有叫你爸一聲，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讓我覺得不太妥當。
這個不妥當的疑問，我大約是走到了公園，才說得出口。「你爸剛才在店裡哪！」你的回答僅只是：我知道。
「難道你不覺得應該叫他一聲，當作是打招呼嗎？」這個疑問，是假設出自於我以為他們因為是一家人，看到彼此也無須做一些禮貌性的示意。
「我爸你別看他是老神在在的樣子，他比起我媽更神經質，尤其是在我回來以後，他看到我，老是神經兮兮的，好像一定要找個話題和我溝通，如果，我不講話、沒話題聊了，他會緊張的不知所措，像做錯事一樣心虛。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讓他哪裡不對勁了，我也說不出個答案。你看，他剛才那樣不是挺好的，還是別去壞了他的閒情逸致。」說著說著，你把我手上沉甸甸的早餐整袋拿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無緣無故連同你的帳一起付了。
我沒有說話的情況下，你繼續補充，「唯有離開我們家，我爸才會得到解脫。我一直覺得，這樣就好了...」你用笑著去感嘆這個奇怪的現象，我才知道，你們家是生存在一個多麼矛盾的家庭環境。每一個人，下一秒，隨時準備逃離，要逃到哪裡去？只不過是離那個家，也許幾公尺不到的早餐店，或者，僅僅是你們家門外而已。
走到我們的家門口，你說：「我媽大概又怕我走了！你來我家幫我一個忙好嗎？」
你說這兩句話，毫無關係，我不懂你的意思，跟隨著自己的早餐，踏入很久不見的你家。卻沒想到，和小時候進來時，一模一樣，你們家的牆壁，連變老的跡象都沒有，白得跟剛搬進來一樣，只是少了新屋子的油漆味。
迎向面來，你媽就在客廳，剛起床，等待著誰。靜止的動作中，你媽用沉默去彰顯她的冷靜，可是她的眼睛裡，完全不是這回事。
你很有禮貌的說：「早上去倒垃圾，遇到家樂，她要去買早餐，所以我把早餐買回來了！」然後，我才從你身後走出來，在你媽看見我後，前後是個不同的表情，那表情的溫度像是換了季節一樣。
「阿姨......早!」前一秒，我以為妳媽會怪罪於我，但這一秒，你媽見我的眼神，好像好久不見的朋友，一下子就站起來說：「哎呀!家樂，阿姨進去準備一下，就要上班了!你們慢慢吃!」
然後你說：「媽!我也有買你的，一起吃吧!」然後你媽回應：「不用啦，我這個樣子怎麼好意思跟你們同桌，至少...也要打扮打扮，不然就要給你們笑話了。」然後叫了我的名字，你媽媽要我把你家當成自己家，要我自己張羅位子。
莫約是十分鐘以後，你走進房間裡，說要拿一個東西還我的同時，正好你媽從主臥室裡走了出來，和我打了一聲招呼，我禮貌性的請你媽媽坐下來一起吃早餐，但是 她拒絕了我，她說她習慣在公司裡吃，所以拎著裝早餐的塑膠袋，就要走出去，臨走前，她特地轉身對我交代：「好好看著我們家子尹，別讓他又亂跑了！」然後 笑著轉身離開；對於你媽媽這句話，她說起來是如此的自然，或許只是出自於一個母親應有的擔心；但是，對聽話的我來說，卻別有一番用意；我想，你走了的那個中午，也許我應該察覺一點不對勁，那種情況下，我最好能適時的阻止你偷偷離開的事實，這樣一來，對於你媽說的這句話，在我心中也不會激起這麼大的風浪；你的離開，我難辭其咎，但那次見面的事實，我一直沒對任何人透露。
「我媽，她大概又跟你說了什麼怪話吧！」你從我的身後出現，然後坐回位子，把一本很未訂裝講義遞到我面前，說：「欠妳很久了，還妳。」
我看了那本講義很久，終於看到上面留著我國中所寫的字跡，和我愚蠢的簽名。「這種東西你也要還我呀？該不會是嫌它太多餘，所以丟回來給我吧。」我說著，把手上的饅頭漢堡放下，把你手上的講義接過來。
「不是，這是妳自己留紙條給我說：『一定要還喔！』不然我怎麼會把這個東西收藏這麼久。」你邊說邊模仿我的口氣，感覺沒什麼大不了，但是你的臉模仿我的樣子，因為太像，讓我徹底覺得噁心；最後你怕我生氣，才補上一句：「開玩笑的...別生氣。」
我不在意你的玩笑，自己動手翻了翻講義，檢視這一張一張的講義，就和當初剛做完筆記後的模樣一點變都沒有。
你見到我一句話也不說，瞧著講義看，大概是察覺了不對勁，於是問我：「怎麼樣？該不會上面畫到什麼了吧!？」
我搖頭，看著講義說：「沒有，只是覺得很奇怪，你家是被真空包裝了嗎？為什麼你家的東西好像完全不會變老變舊一樣？」
「什麼？」當下聽到我這樣誇張的形容，你不知所措。
「你看這個，」我把講義舉起來給他看，繼續說：「還有你家的四周，還有...家具和擺設，完全沒變耶！」我自己到處看著，才覺得這一切真是越看越荒謬。
「是呀！你不說，我也沒發現。」然後你問我，「這有什麼好驚奇的嗎？」你喝了一口豆漿。
直覺使然，我說：「喂，給我看一下你的房間。」我察覺有著一點不對勁，決定先看過他的房間。
「喔!好呀!」你依然漫不在意。站起來，走進你房間，要我進去，我愣住，以為你會扭扭捏捏地，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大方就讓我進去，莫約三秒過去，「你要進來不是嗎？」你說。
當我走向你的房間，慢慢的進入眼簾的是一片很蒼白的牆壁，很強烈的白色光芒，從你房間的窗頭照了進來，你的房間有的盡是白色的東西，和一個巨大的壁櫃，壁櫃是淺褐色，和加過奶精的咖啡差不多顏色，今天看來，其實一點也沒變，但是你的床位改變了，然後我發現在你的床上，參雜著一本一本的書籍，我看不出來那些書 的種類，然後我漸漸的看到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也就是你房間裡一格一格的櫃子，開始我感覺到失衡，仔細看過去才知道，這些櫃子裡的東西已經沒有以往來得整齊，排列著的書籍和文具，開始參差不齊，然後你的書桌上，從空一物變成擺放很多張照片，照片裡，除了你，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這些照片被壓在透明書墊底下，不平均的團簇放置。
「家樂!」你叫住我，我發現自己竟然走進你的房間，「你怎麼了？」
我不能解釋我心中的懸疑，就像影片中尋找死屍蛛絲馬跡的偵探或警官一樣，如同進入在命案現場裡，有一絲靈異的觸感牽縈著我心中無限擴張。我回：「沒事、沒事!」
你走到我身後，拍拍我問：「我媽叫你做什麼嗎？」你的樣子看起來憤怒又沮喪。
「沒有，我只是自己覺得…你們家打掃得真乾淨。哈、哈…」我乾笑，「你別緊張兮兮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們家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一樣，很乾淨。」又補說：「你們請傭人打掃過嗎？」
你鬆了一口氣，轉頭走了出去，說：「抱歉，讓你很失望，我們家總是這麼乾淨。」你做回了餐桌上的位子，喃喃的唸：「或許跟我媽的潔癖有一些關係…」這個時候的我也做回了自己的位子，把自己還沒吃完的早餐再次放回口中。
突然你眼睛一亮，告訴我：「搞不好我們家需要一隻小狗。」
我突然大笑了：「別忘了！你爸怕狗，你想都別想了。」然後我把手中的紅茶大吸一口。
「也是。」說著，我們回覆了正常的寧靜。這個安靜的房子裡，是我二十年以來第一次發現，這個家，沒有電視。吃著東西卻看不到動態畫面的我，有些不大自在，一時間眼睛不知道往哪裡擺。
你在這時候，說話了：「噯，你平常都什麼時候去蹓狗？」你問我。
「蹓狗？」我想想，回答：「不一定吧!反正都是我爸跟我媽去蹓的，我只是偶爾的心血來潮。」
「那就太可惜啦!」你說，「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早上起來到垃圾嗎？」
你的問題一向都沒有關係性的，面對這種沒頭沒尾的問題，我只能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搖頭。
「因為我老是被我媽關在家裡。也不能這樣說，我想，我媽她很怕我又跑了，老是在我出門前問東問西的，讓我連出門的興致都沒了，這才是真的。」你說著，自己笑了，好像笑自己連行動都無法自主。「所以，我總是要找一個很正當的理由出門，也許這樣就讓她不會這麼介意我的離開。」
「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會在你家吃早餐的原因？」我說。
「你真聰明，一下就懂我要說什麼了！」你輕輕的闔上眼睛說：「總之，謝謝你。」這時候你才要吃你買的早餐。
我笑著說：「以後，我不會這麼輕易的被你騙進來了，在這裡吃東西多悶呀！沒電視也沒有報紙。」
「那就來聽一點音樂吧!」你說，轉過身去，把收音機打開，卻遲遲找不到年輕人愛聽的音樂。
最後，我們聽著令人昏昏欲睡的古典樂把早餐用完了。
我臨走之前，你對我尷尬的傻笑，表示你對我招待不週的道歉，事實上，我沒有一絲不愉快；只是我不笑時，五官看起來會比正常人來得兇剎。其實，我不應該因為自己毫無感覺的行為造成你的負擔的，因此，最後我只能回應你：「喂，下次我去蹓狗的時候，一定會找你出來。」以博取你正面的回應。
聽完話，當下的你，微笑了！那嘴是個很美的弧度。
可是，卻不經意的讓我強烈地聯想起...你離開前，那張無辜的淚顏。
心中暗想：那時候，你說了什麼？
Wikipedia：後人就以青梅竹馬稱呼小時候玩在一起的男女，尤其指之後長大戀愛或結婚的。至於從小一起長大的同性朋友則稱為「總角之交」。
出處：李白《長干行》──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我們沒有戀愛，何論是結婚，但是國中的時候，曾經有朋友問過我：「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是不是青梅竹馬呀？」，我想，大概是她用錯了成語， 李白寫下多好的詩句，沒想到流傳到今天，居然被簡化成一種普遍用在兒時玩伴到長大後還有聯絡關係的男女身上，我覺得他們把異性的感情縮小得很可笑。甚至是浪費了詩句裡其他的字眼。
雨季今年比往年早一個月就開始了，你開學以後，我很少遇到你，偶爾在買早餐的路上，和你迎面錯過，或者有時候，你已經到了對接搭車了！我在街的這頭騎樓下，看見你與幾個穿著一樣制服的同學聊天，你和一身的學生服行頭很搭，完全讓人猜不透你的年齡，遠遠大了學生時好幾歲，那時候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懷念學生時代的模樣。或者說，在你身上，我永遠看到的都是我心中的嚮往呢？難道，你的東西就有這種令我羨慕的價值嗎？我到現在，常常這樣想。
那天，我在家前的巷口遇到了你，你正要出門上學，而我，剛好買了早餐要回家，你說自己忘了從學校把傘拿回家，因此想跟我借傘，就這樣，我陪你走上一段，通常，你是沉默不語的，我起了個話頭，問起你最近的求學生活，單單用「很好」你就可以一言以避所有不必要說的麻煩字句。
「我也要開學了，所以明天晚上，你不用在大門那邊等我了。」我說。
你看著我說：「是嗎？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吧！」
我瀟灑笑著說：「不用了！我的行李少得可以，連我爸我媽都覺得送行是個沒必要的工作。」
「可是，你回到你學校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說得多麼的感嘆，我很好奇你會這麼說。
「別這樣，好像我要去送死一樣。」我們走到了斑馬線上，不巧黃燈恰好亮了，讓我們卡在雙黃線間。「以後，你還是可以找哈尼出去玩，如果我媽願意的話，我想，她一定很願意有一個人代勞。」
「是喔!」感覺你不是如同我所期待的歡喜，後來燈又變成了綠色，幾位年輕的學子從我身邊走過，比我們快到公車站下，幾位認識你的同學，不停的把眼神往我這邊瞄過來。我以為到站牌的下一刻，你就會把注意力轉到他們的身上，沒想到你很堅持，躲在這頂小小的傘下，等待公車的到來。
「還記得嗎？高中的時候，你偶爾會在對面等車，一個人看單字卡。」你說，「但是，這麼認真的妳，英文卻從來沒好過。」
「等一下，...你怎麼會知道。」我承認自己很認真的利用著零散的時間，但這些時間裡，完全來自於一個不願意等待的理由。尤其在等待時，我三不五時會注意對面的你再做什麼，一方面起於一個好奇心，一方面嚮往著穿著和你一樣制服的高中生。通常你會在公車站下聊天，看公車站牌，或者是毫無目的的亂看，你的散漫常常激起我的勤奮，像是警示著我：只要熟背超過你五到十個單字，也許哪天就會贏你一些，不過，這可笑的戰略似乎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話題。
「我認為，你著專注力與其說放在單字卡上，不如說是在對面的我這裡。」你說，洋洋得意的很。
「喔，是嗎？你怎麼知道。」
「上公車時，你會從車窗看向我這邊，別以為車動時，我會沒注意到。」
「那是因為...」我正要解釋，你卻說，不用了，都是藉口。瞧你一副要飛上天的模樣，我氣得都把話嚥下口了。
之後，載的八分滿的公車來了，有幾位你的同學先擠上了車，口頭上和你道別，你卻從容的和他們說再見，沒有上車。走了學生之後的公車站，換來一股安靜清新，可以聽來單調的雨滴聲 。
這樣的機會下，在幾番的考慮後，鼓起勇氣問你：「你還記得，你當時離家出走前，在家門口，對我說了什麼嗎？」
你聽了揚起眉來，「啊！」一聲驚嘆。
原來，是公車到站了。車門巧巧停在你面前，你的腳步輕快走上階梯，門隨後關上，我看到的，單單是你揮手向我道別的身影。
到底，你的回應是拒絕或者只是因為這班湊巧的公車而錯過了你回答的機會？
我卻偷瞄到你又伸進口袋的左手。
到了我該返校的時候，那天夜晚很不巧的下了大雨，因為這場大雨的緣故；我沒上你連絡，就找了恰當的時機，一個人坐車回到學校。
很意外，我到學校，第一個打電話的給我的，不是你，也不是我爸媽，而是你媽，你媽說什麼也要知道我的去向似的，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聽你媽解釋她打來的長篇大論，延遲了我打理宿舍的時間，只有最後一段：「你們從小就形影不離的，你怎麼走也不說一聲，你這樣，要是子尹找不到你，那怎麼辦？」表面上，好像是 要我把你給湊做堆，但我聽得格外明顯的是你媽怕你又走丟了的事實。自從你離家出走後，你再也不是我的影子了，當下多想跟你媽認清這事實。
要說的這當下，我才赫然發覺，為什麼我老是忘不了你：因為，你總是像個「影子」一樣的跟著我到處去。
在我眼中，過去如同一台錄影機一樣，存著許多你的回憶；相反你，在你的錄影機中，也紀錄著我所看不到更大一部分我的樣子。在你離開之前，我們是共生體，現在，我卻只剩下一個，與外界對抗、競爭，而你也獨有你自己無法讓我知道的秘密。你把你的這些錄影帶存在那個被真空的空間裡，絲毫沒有腐朽的痕跡；可我卻遺棄了那些錄影帶，只是因為我的空間有限，我把你的一部份留下來以後，其他的全遺棄了，當我在見到你時，滿是愧疚，也因此，我常想起你離去的那張帶淚的臉？
因為這個理由，我的不安沉寂了好些日子。每看到你一次，我就用這個理由敷衍我想問你的衝動。
途中這些年間，我們碰了幾次面；你不再與我聊我們的過去，剛好有電視，我們就聊電視的內容，沒有這些東西，我們便談一些書籍、音樂，有時候，我們連購物習慣都拿出來說；可惜，那是你努力造成的話題，每一次我總不好意思打斷你，就算你已經在話題中呈現了一種無可對談的破綻。我也無所謂。至少我感覺的到，是現在活生生的你，而不是過去拘限在童年框框底下的你。這極少引起我回應的話題，讓我有著是不能比擬的安心。過了幾分鐘簡單的淺談期，我們就各自離開； 有這麼一次，你媽找我去你家時，我們撐過了淺談期，接著，你我嗯嗯哈哈的一對一應，你才向我坦承，自己已經發現我的不知所云和心不在焉的現象；我的有著要掉杯的驚嚇，因為，你的失落感，比起我的尷尬大上幾十倍，我卻不敢用一些無關是是的言語安慰你，讓它變成無可厚非的刺激。
失控一樣的你大笑，笑聲不像你之前笑得那麼爽朗，然後你像是故事書裡的旁白，說了一些字句：「有一次，男孩好像跳向了一個斷崖，他知道跳下去，不會死，但是有一件事情比死更令人委屈，就是他的身軀突然長大。」我無意的驚嘆一聲，表示我的不懂，你用心的解釋剛才你的敘述：「這是我師娘寫給她孩子的故事，可是我怎麼樣都不記得整個故事 怎麼發展，只有這一段，我一直都記得，我剛才說的，就跟我師娘說的是一模一樣的字句，你相信嗎？」我不知道應該搖頭或點頭，因為我更想知道整個故事的內容，於是我強問你，你只說了開頭的片段，當我問他結局時，你說：「現在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反正是個悲慘的故事。我不是一個很好的說書人，今天饒了我吧！」那時候的你，多像之前與我離別的樣子。
你畢業的那一年，正值我在經濟與就學繁忙的時期。
我毅然趕赴你的邀約參加你的畢業典禮，這個畢業典禮，本來是你夢寐以求，六年以後你又回到家中的原因，我想，你必定為此高興；但是，我在眾人中，我一眼就找出你的位置，原因是─唯一看到僅只是你那張毫無期待與傷心的神情，和那群青年的學子們的激動、感傷、興奮呈現強烈對比。所以，沒有人可以在看到你的神情 後，還說得出「恭喜」之類的祝賀話語。
看到我之後，你還可以勉為其難的擠出笑容說：「畢業了!」實在不容易。
我之後問你有什麼計劃時，你的眼睛垂了下來，說：「我要走了。」我知道你要「回去」的事實，卻不願意相信你能狠心這樣做。你畢業的日子很熱，就在你的笑容還沒有退去時，當日的高溫就把你的模樣融化了！
意外的是，畢業典禮的隔天，你和你說的如出一轍，你真的「走」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的房間回到了孩子時候的樣子，整齊俐落，這就像你要說的：你很乾脆，不需要別的儀式送行。
你這步才走，你媽就又驚恐起來，這個事實，好像斷水的筆，又回復了功用，你們家的悲劇，在離婚證書上，畫下一個句點；你爸跑到大陸，久久沒有再聽說他的下落；而你媽，整整花了三年的時間平復你帶來的衝擊，終於下定決心，重新在愛心之家，找回她生命中失去已久的重心與起點。
之後，成為長期義工的你媽，就沒有再回到那間被真空的房子了。
我只是應你把的要求，拿到你家的鑰匙後，取而代之，躲進了真空的空間裡，當我需要時間暫停的時候，原來死寂的房間，竟然可以帶我達到異常平靜的地方。
另一個事實：你才走沒一個月，沒有人再提起你的名字，好像你從來不存在於世界上一樣，除了你房間裡的任何一樣東西，外頭的時間，把你的蛛絲馬跡給腐壞銷毀了。
奇怪的是，當睡在你的床上，我就經常會夢到你離開我的那個場景，但是這真空的時間是個敗筆，除了讓時間暫停，連同記憶也要一起停頓，所以永遠讓我猜不透你當時所說的一字一句。只是，當我躲在這裡，世界變得好安靜、好恬適，這樣的空間，只要簡單地關上門，如同時光機，隨時會搬離這個屬於吵雜及紛爭的時空，讓 我永駐在一個不再比較、也不再競爭的──你身邊。
(終)
你在國中時大概有一百六十三又四分之一公分，我國中十比你矮了大概四公分，所以你總是很神氣的把手往我的頭上一擺，想藉此來壓壓我傲人的霸氣；在那之後，我們兩個卻都很有默契的長高了，我長了少說有五公分；而你，我不喜歡提起，但是確實是我的兩到三倍高。
小學畢業，我是得市長獎，而你了縣長獎；你的禮物雖然不比我的好，但是，你的誇獎總是比我多；當晚，我們兩家聚會，在我媽稱讚你很厲害時，我就立下一個心願，就是一定要贏過你。
這個心願，到國中之前，一直都沒有實現，然而，到了高中以後，卻已經不能比較，因為你突然臨陣脫逃了。你什麼都不說，當天，我在我們家的公寓門口遇到了你，你說：「你幹麻回來？不是在上課？」看起來很難過，卻要故意挑釁我的樣子很欠打，雖然我生氣，卻被你的眼神勾起同情心。
我沒有回應你，原因是因為我的高燒讓我只想著家裡的床，我避開你，往家門上走；你突然抓住我的肩說：「我們可不可以有一天和平相處？」這句話卻是我一直以來的猜測。
我狠狠瞪著你，心裡還想著我的床被時，你溼潤的眼滑下了一滴水珠，我以為是汗水，卻發現你眼眶泛紅！這是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看到男生哭，下秒的你，因為被我的表情給嚇到了，自己就這樣跑出巷口。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完全明白你當天說了什麼？我只是努力的回想，把你口中說的話，用常理與嘴形拼湊成一個合理的答案。
當天晚上，你媽打電話到我們家，那時，我的燒還未全退，但家裡一個人都不在，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接電話，我才知道原來你已經「離家出走」；說不出為什麼， 我心中只有高興，嘴上只有竊笑，好像勝利的這一方正再對我揮手一樣；而這一場比賽，比的是：誰才是最乖。如今，我終於贏你一回。
但是這個竊喜感，來了才不久，我漸漸覺得失落感，當你媽媽在哭的西哩嘩啦後，變得像著失心瘋，聽我媽說：你走之後，你媽媽每天要吃很多的藥才睡得著，你媽媽因為再也找不到你，只好把焦點放在你爸爸身上，他每天打上百通電話給你爸爸，怕你爸爸也像你一樣，哪一天就失蹤了；然而，因為日子久了，你爸爸漸漸因為不堪其擾，對你媽媽感到厭煩，這個鬧劇，演到現在夫婦倆人開始鬧離婚。
至於，我的失落感不只是在於你媽生了病，更多的是，在失去你的事實成立後，我開始把我的好勝心用在別人身上，我把競爭力用在除了你以外的四十三人上；少了你一個，我的敵人突然間增加到了四十三名同年的班上同學身上，這些不減反增的敵人，讓我每天累到比我家的哈尼還要像一條狗。
所以我又想起了你，就在我累到不知道為什麼要哭時，我強烈地想起你的哭臉，我想到你跑走的背影模樣，就那剎那，我也想學你，我心裡默喊著：如果跑掉就好了!
但是，我又念起了我媽、我爸還有哈尼，我捨不得他們像你媽和你爸一樣，不是難過就是生氣。所以我註定是走不掉的；你也知道!最後，這比賽因為我的不忍心，還是給你贏去了！
在一場很令人頭暈的考試後，我的生活圈轉站到大學，就我的習慣看來，這個地方也是一個很殘酷的戰場，比從前要應對的不只是從新認識的環境，也包括了來自全國各地而不只是我家所在縣市內的同年學生。這些人，亦敵亦友，最困難的是，即使我們每天都睡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混玩在一起，我們還是要持續競爭著彼此的 課業；有一個高中朋友對我說：「為甚麼要讓你自己活得這麼累？你就不能讓自己跟他們是和平的、毫無競爭的方式相處嗎？」
我也想這麼做，但是我做不到，因為如果我這麼做，好像有這麼一天，我會忘了你，也會忘了我自己。
對於自己這個觀念，我一直信仰著，畢竟我不知道，如果忘了你、忘了自己，會有多令人感到恐怖？預料中，我認為，自己不能去承擔這個恐懼，因此，我不會放棄一直與別人競爭的相處方式。
大學的第三個寒假，我ㄧ直忙到將近新年才有空回到家裡過年，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新年，就在我從車站走到了家門樓下的時候，我見到了很大的辦桌排場，這個排場，只要身為台灣人，通常都不會被嚇到；因此，我必須坦承，讓我嚇到的，是一當我走到家門下轉角時震撼的鞭炮聲，這個鞭炮聲，把我從報告的迷思中驚醒。
第一個看到我站在轉角的不是我媽，是你媽，你媽很高亢的聲音叫住我，我從來沒有被你媽媽這麼「歡呼」過，所以我的眼睛瞪得很大、很直，在你媽之後，才是我媽，她冷靜的站在桌群中與我打招呼，我舉起手來回應，眼線依然很直。就這樣，你從某個視角走進了我筆直直的視線裡。
你媽媽把你從背後一拍，說：「還看什麼？忘記人家的名字了嗎？」
這個時候的我，還在觀察你，因為這個你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像過去，有的不只是陌生，還有更多無法比擬的氣質。
「家樂。」你喊了我的名字。
我被你呼喚我名字的口氣嚇到，但我故作鎮定的回覆：「HI！我想上廁所。再見!」事實上，就在被你嚇到的第一秒，我已經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沒有看你的反應，急奔回家。
一回到家，我沒有第二個想法，連哈尼都沒有摸，快速的回到房間，打開了很久沒有打開的抽屜，翻到了自己國小的畢業紀念冊，我開始找尋你的身影，對於印象中只有你國小的模樣的我來說，那張孩子的臉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最後我在六年十七班找到了你的大頭照。對照著下排的名字，我才想起你的名字，原來你叫作：「顧子尹」。
然後我才想起來，我都叫你：「影子！」，不完全來自你的名字倒過來的原因，而是你老是喜歡跟在我後面做一條跟屁蟲。
過了莫約一小時，我家陽台的們傳來敲打聲，我以為那會是哈尼在作祟，於是我探頭要叫哈尼閉嘴時，看到了玻璃門的馬賽克上，映了一個人影，於是我走出去，把打開，我說：「媽？幹麻.....」
「抱歉，是我!」那個陌生的你又站在我面前。
「阿........!我以為是我媽！對不起呀!影子!」我轉身自然的走入屋子，轉頭才想起來要問：「什麼事情嗎？」
「樓下，那個排場是我媽請人弄來的，她請了整棟大樓的人來吃飯，所以，我來請你下去的。」你說話變得比過去節拍快了很多。
「喔!是嗎？為什麼要請這麼多人？因為要過年嗎？」我說。
你搖頭：「因為...我回來了!」你看著我的眼神有點失望。
我試著不要用著同情心去體會你的話，我說：「哈哈...，也是呀!你消失了這麼久，看到你難得回家，她一定高興翻了!」
你沒有回應，轉身要走。
「你要去哪？」我衝動下的問了你。
你回頭，把手插口袋，然後說：「沒有啦!我媽也要我去請其他的鄰居下去，所以，你慢慢來，我先走了!」
我知道過去當他把手插口袋，代表著，你很緊張。
我因為這樣笑了，臆測著你是否還帶著這個習慣生活，說：「那我跟你去吧!等一下，我想換一下衣服，可以嗎？」
「恩!」你慢慢地走出了我家的玻璃門，蹲下，摸摸哈尼，和哈尼遊戲。
當我走出屋子，你已經在樓梯間等待了，於是我跟轉身要走出，把巴著我的哈尼往下一撥。我說：「你知道嗎？我剛剛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什麼事情？」你走上樓梯。
「那，你先不要生我的氣。」
「我幹麻生氣？」你問。
「沒什麼。其實很好笑，就是...我不小心忘了你的名字。」
「是嗎？所以你怎麼想到的？」你問我。
「國小畢業紀念冊找到的，同時我想起了你的綽號。這樣子，是不是很過分？」我笑著說。
「有點...因為，我從來沒有把你忘記。」你這麼說時，我以為自己聽錯，但是我也沒有再問起，就讓你按下門鈴，樓上的鄰居開啟了門。
你用你這一生我還沒有看過的熱情和這一位鄰居阿姨聊起天來，順便請了這位阿姨下樓；接下來，你又向上走去，手卻一直插在口袋裡。
說也奇怪，為了顧子尹，大家好像把時間都往前調了，突然間，平常精神衰弱的你媽，突然間又變回以前的豪邁個性，而我也很訝異你爸回來了，就如同很久以前見 過的人，突然從照片走了出來一樣，當然沒這麼誇張，不過在與你的父母聊天時，如此的感覺卻特別強烈，真的很困窘，幸虧你幫了我把。大家都很好奇，這六年你 跑到哪裡去了，但是你總是有意無意的把話題扯遠了，你說你這一次是回來復學的，我也很好奇你都休學六年了，怎麼復學；原來去已經跑去重考了，然而你運氣很好的又考回自己的母校，說你的頭腦很好，是真的很好，你的頭腦裡的東西，可能這六年來都沒有變過，但是你的個性變成格外開朗，我想自你爸的笑容裡多少可以意會。我爸媽今天跟我同桌，我也跟你同桌，也跟你的爸媽同桌，簡單來說，連里長伯都跟我同桌，這是我第一次坐主桌，除了破除了自己對主桌上禮儀的迷思外， 我也發現了你原來是個很有酒量的人，多虧了你，也多虧了我，為了我們的爸媽頂下了很多閑來的酒。
不想在酒席的最後離場，因為必須收尾送客與打包一些爸媽捨不得丟棄的菜尾，這些都是我很懶惰做、厭煩做的工作，所以我借口把骨頭給哈尼啃離開了桌席；當我 到達了家門，哈尼似乎嗅到了美好的氣味，開心到不行，不停用口水把我的腿噴濕，然後巴著我帶上來的骨頭，奮力的品嘗，這也省了我不少擺脫牠的力氣；我在洗了澡後，覺得無聊，於是看著對骨頭已經了無興趣的哈尼，打了個主意，我順手牽著牠的綁繩去蹓狗。
當我下樓時，大部分辦桌公司的人，已經把桌子都收了起來，剩下來的只有幾個跟我們爸媽較熟的鄰居友人還餘興未盡的留下來談天。然而，脫身不了的主角，你也在他們其中。
當我把家樓下大門打開時，你轉頭看了我，然後，跟你的爸媽告知就抽身跟到我身邊來了。
世界，不只是把氣氛倒轉了，也把你的個性給倒轉了!你變成了「影子」跟在我左右。
你說：「從來沒看過你蹓狗。」
「那是當然，因為哈尼剛進我們家，你才走沒多久，不是嗎？」
你笑了，然後尷尬的不知道要接什麼。
我對於這樣的沉默自然是怕了，很無主意的生了一個話題：「大家都好奇你去哪裡了？」
「你也好奇？」你這樣問我。
「算是吧！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出現了!」我說，哈尼剛好找到了一個好的便所，就地就放下了腸子裡的牽掛。
「我也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你笑，好像不打算回答。
「所以，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刻意把話題又牽回來。
「你為什麼這麼想知道？」你開始認真的看著我，用一種逼問的眼神，但是我不知道他想知道我說哪一個答案。
我就隨口回：「我只不過先替你媽問問，接下來你離開，你會去多久、多遠？」
「你說話很喜歡帶刺，就跟一直以來的妳一樣，沒有什麼改進。」自己訕訕笑著，於是認真的回答：「我還不打算跟我媽說，但是，我勢必會離開的，我只是為了復學回來，等到我把高中學業完成，又要回去了！」
「回去？你是不把這裡當成家嗎？」我居然代替了你的爸媽教訓了起你來。說也真是沒資格，所以我馬上閉嘴。
你看著我，轉轉眼珠，說：「我倒是很認真把這裡當成家，不然我也不會回來，我在別的地方，有一個歸屬我的地方，那裡有我的師傅和師母還有一兩三個小朋友等我，如果不是因為我死求活求要回來求學，我師傅根本不可能放我走。我跟他約三年，我一定會回去。」
「怎麼好像你去練武功一樣？你用武俠小說瞎掰想騙我呀？」我說著，把哈尼的臭便給清了起來。
「真的這麼像？你開我玩笑吧！」你尷尬的乾笑，我知道你不想揭穿我的無知和未知，所以這麼笑，因為你把手又插進口袋：「總而言之，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不好跟你說我去哪裡了，請妳一定要相信我。」
我笑著說：「如果我是瘋子，我一定答應你。」然後收笑，轉過身去。
「那你至少不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媽，這樣好嗎？」
「這個，我可以答應。」我說，哈尼開始找路樹撒尿。
「謝謝你!」你跟上了我，就走在我身邊。我感受到你的耳旁有一道光閃熠，抬起頭去看，發現原來你穿了耳洞，戴起了耳環，這一只耳環格外適合你，不像某些男生為了趕流行去刻意穿戴的，看起來娘就算了，還有無意義的累贅感。
當我抬頭，感覺這個角度的你是最好看的，所以就這樣盯著，讓哈尼給牽著走了。
「什麼時候去穿的耳洞？」我問。
你看了我，用以種很驚奇的眼神，問：「啊？」
「耳洞。」我指著他的耳朵強調。
他立即懂了，點點頭說：「這個...不是用穿的，而是不小心闖禍留下。」
「闖禍？」什麼呀？!我更不懂了。
「喔!對呀......，我在用道具時，不小心手用力過頭，把耳垂給刺穿了，當時流了很多血，快把我嚇昏了！」他頓了一下，「你不相信嗎？的確有留下疤痕。」然後蹲下來，把耳環拔下來給我看，已是證明；確實是一整條向蜈蚣一樣的疤痕，很細微的躺在他的耳垂上，很剛好的，他用耳環把這個東西遮著。
「這個耳環是我當時覺得有趣又刺激時做的，把它當作一次事件的紀念。」他笑得很靦腆，述說的好像這樣的東西多麼平凡無奇。當我把手伸出去，他很有默契的把耳環放在我的手上。
這只耳環其實近看，並沒有如同掛在他耳朵上好看，看起來是很粗糙而原始的瑕疵品，我看著他，說：「戴著吧，掛在那裡比較好看！」
你噗嗤的笑了一下，說：「我師娘也這樣說，這是我入門時的第一件作品，完全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所以她叫我自己留著。」
「所以你是去學怎麼做耳環？」我問。當下他就搖頭了。
他說：「我學做銀器，這個小東西只是我入門所學，今天我對耳環製作已經很精熟了！」
「聽起來，挺有兩把刷子的。」我說。
他沒回應，又走在我後頭，一直到我們回到各自己家門前，我們都沒有再對過話。
本來以為你在關上門的那瞬間說的『再見』也許是真的代表著什麼；但是自從那一次以後，我大概一週後才看到你上門找我，或許是我的自尊心作祟，所以當你來找我時，我並沒有正眼看你，我把眼睛放在電腦銀幕上，好讓自己覺得安心，然後你敲完門後自逕進來了，說：「電腦能借我用嗎？」
我要你稍微等待，因為你的要求無理，所以我還多開了幾個檔案看看，才轉交給你。我轉過頭，你坐在我的床上。
「主人都還沒說可以坐，你就這樣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了！」我的口氣帶著百般無奈，其實是我生氣的表達方式。
你搔頭，沒說話。口中好像，「恩」了一聲。
「這是女生的房間耶，你進來難道不能表現拘僅一點嗎？」我說。看著你，用眼神逼供著你。
你好像想說，但是花了很多的勇氣，才把話從心中推出口中：「這是『女生』的問題嗎？我以為我們很熟了!」然後你從床邊下來，站起來，跟我交換位置。你拿出口袋裡的隨身碟，像我示意，直到我點頭，你才插在電腦上。口中喃喃唸說：「你以前不會計較這樣的小事。」
「現在會，畢竟小女生也要長大的，這是女人應有的「矜持」!」我特別強調尾音的「持」。
你的口氣中帶有笑聲的說：「這樣子喔!」然後把檔案打開，我沒去理檔案裡面是什麼東西，不過你開完，就沒有把專注力放在別的東西上了！
當我提起話題時，你也沒有理我，我想你的心思大概都放在你重要的檔案上，所以自由自在的開始發表言論。「你還記得以前，你媽出差，你爸那天晚上加班，你回 家忘了帶鑰匙出門，於是被鎖在你家門外，最後被我媽收留了的事嗎？」我瞥見你一眼，你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接著我又說：「你那天一進我家就不小心睡在沙發上，然後被我媽叫到我房間來睡，不過，幸好那時候我在班上做教室佈置，還沒回到家，所以你睡到最後連我要睡覺了都還沒起床......」
「為了叫我起床，你居然拿我腳上的臭襪子塞我的嘴。」你從旁邊不知道什麼時機下，把我的話接了下去。
然後我們都大笑了，尤其是我笑倒在床，嘴裡說著連我都不清楚的道歉，然後你拼命的笑著，把你要說的：「你超狠的！」好不容易在斷句中完成。
「總之，你終於醒來了，真好!不然我那天晚上就要睡沙發了，因為我媽都幫我準備好了!」我嘆氣。
「你怎麼沒想到要睡我的房間，這樣不就扯平了嗎？」你把眼睛的目光放回了電腦上，動起了鍵盤。
「誰要睡你的房間!」我把布娃娃丟給你，你嘴角轉了一下，沒有回應。
「第一是因為你爸很可怕，第二是你的房間太乾淨了，我大概會失眠。」我自己替自己的問題做解答。
我聽到你打字的聲音，到了一個段落，你說話了：「因為你的房間太雜亂了，所以去我那裡反而不習慣嗎？」
因為沒有你眼神的監看，我覺得說話很自在，躺在自己的床上說：「也不是，是因為你的房間...有點...太空了，給我ㄧ種感覺，就好像...好像是...」我極盡了腦袋裡的詞彙，很難去捉摸那種感覺。
「好像什麼？」
「嗯....讓我再想想.......」我開始抓起了頭髮，不知道哪來的習慣，我矛盾時或者不知所措的思考時，總是在抓頭髮。我難以去想像，但是他的房間裡的擺置就是一目瞭然，書就是書，課本就是課本，講義就是講義，文具也都是文具，沒有抽屜，很多格子的櫃子，但是排列一點也不亂，他會把很同樣高度的東西 排列在一起，你會習慣把格子都坐上記號，什麼時候要拿什麼東西，你伸手就能拿到。不過，這樣一來，你拿東西的速度到你出門的時間也就簡短了，好像，隨時隨地...「說走就走，」我說，你轉頭看著你等到的答案，但你一臉疑惑，所以我又復訴了一次：「你很少忘記拿東西，你總是說走就走。隨時都會離開一樣。」
你看著我，笑著說：「好像答非所問。」
「關係很大的...，感覺你在那個空間裡，隨時準備離開呀！懂嗎？」我看向你，你說不懂，我又向更深入解說：「你的房間很空，很像要搬家了，你知道嗎？ 搬家給我的感覺是很可怕的...我說不太上來，總之，你的東西，好像下一步就會被拿走，你知道要被剝奪的感覺嗎？非常可怕...」我說著，感覺解釋到連心情都會歇斯底里，你無言笑著，被我的動作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你的嘴角卻是上揚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房間裡的擺飾，一直從我有意識以來，就是那個死樣子。小時候，我媽叫我把東西放哪就放哪，我就照著我媽的規矩一個一個歸放回它們應該有的位置，只是，我從來沒想過，為什麼是那樣子的擺飾，為什麼東西一定像我媽說一樣放好。你今天倒是提出個不錯的問題。」然後你把最後一次的字打完，存檔，把隨身碟從電腦裡退出來。
話題好像做了結尾一樣，沒有下一句補充，我坐在床上，你在椅子上，俯視倒在床上的我。說：「我沒有回來的日子裡，你知道我爸和我媽他們...怎麼樣了嗎？」你提起時，樣子是羞澀的，就像第一次對女生告白的男生。
我覺得應該是你的良心作祟，你沒勇氣在別人面前問起，像這樣不能出檯面上的話，這也許是你第一次對外人說。
「沒什麼，你想聽好的還是壞的？」
「都想，好的先。」你自己你一個笑話說：「好的開始試成功的一半!」這時候的我，連笑的唇型要變都難。
「你爸和你媽現在不吵了，又重修舊好的感覺，我想是因為你的回來。」我手又抓起頭髮。
「壞的呢？」
「前一陣子你還沒回來，你爸已經把外面的女人都帶回來家裡。那時，你媽差點沒瘋掉。」這是聽我媽說的。
「你才走沒多久的那陣子，你媽的神經變得特別的敏感，老是覺得你什麼時候要回來！吵得你爸和我媽不得安寧。好在我媽人好，覺得她望子心切，所以一直鼓勵你媽要振作，你爸我就不知道怎麼，再過一些日子，他們吵離婚的事情鬧到整棟大樓都知道了！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倒想看看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搖頭的回應，讓我很失望。於是我長話短說：「因為他們太吵了，到半夜都沒有停過。」
「是嗎？」你說了，鼻子裡吐了一氣，感覺是很不屑的，於是我又想誇張化事實，「你媽他後來去看精神科，常常在吃藥。」
你點點頭說：「我有注意到，到現在她都還沒斷藥。」頓了頓說：「我爸最近說話的口氣越來越不像個台灣人了，我也知道他半夜在陽台都和誰在講手機了！」
「然後呢？你沒有覺得奇怪嗎？」我問，忍不住把身子挺起來，坐了起來。
「我錯過了很多。」你說，毫無悔意。
我本來忍在心中的那口氣才要罵，你又說了：「其實知道我爸的事情和我媽的消息，我才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吃驚。」你的眼神裡告訴我其實你早有預料，但是這天，我知道你在說話時，從來沒有正眼看我一次，只是你的樣子傳達過來我心中，直覺這樣告訴我。
中國人有一個觀念，這是漢人文化圈裡根深蒂固的，他們都很重視自己的「根」。所以，不管今天人在哪哩，最後離開人世前，一定要回到自己的根源去，也許有一點 「落葉歸根」的感覺，但人畢竟不是落下來的葉子，是會到處走動的動物，所以他們必定要找到一個歸屬回去，像我媽，這樣子的例子很明顯是句話的驗證。即使今天早上被車撞到，傷得不算輕，但還有一口氣可以走回家，一樣要走回家，不然，就像他說的：「至少花錢買的菜也要回來!」
因此他憤義填膺的一個人還牽著一隻扥著菜籃和狗回來了！
我家的狀況和一般人家的情況顯得不同，從小不管事的父母，把我訓練成一手好管家的能力，當我的質問沒去附近的診所先看醫生就診的原因時，她就喜歡一臉無辜的看著我說：怕自己回家晚了，女兒就要餓肚子；我知道這是她多年喜愛使用的苦肉計，因為台灣人最喜歡賣人情，合理又正當，公家機關、私人場所無所不宜。那時，我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再問她：不用手機聯絡我的原因；於是老狗變不了新把戲，她總算開不了口說話。
聽見她無辜的口氣，加上嚴重的傷痕，紅紅紫紫一條老腿，我終引發惻隱之心，打電話給隔壁的幫手，藉由的力氣一路背著我媽，尾隨著我和哈尼，四條生命(暫時把哈尼算在內，不能用『人』當成單位算)浩浩蕩蕩的進了離家最近的中醫診所。
據醫生的說法，我才知道平時看起來矮小身材的媽，其實不是因為她殘弱，而是精瘦，給人車子這樣一撞還可以站得住，以至於走路回家，都已經證明了她的身體健朗的程度不輸給運動員，加上這到了這五十幾歲的年紀，骨頭還沒有疏鬆，還很經得起衝撞，可見了媽的身體比起一般中年婦人生得好，這幾句話讓媽得意得連笑聲都高上好幾分貝，還翻了許多歷年的舊帳分享給醫生聽，這樣沒完沒了的一來一往，透露出不少在學校裡的這段時間內，媽媽不為我所知的事情，我也因此感嘆的想，沒想到我這個家庭份子，連個第一次見面的中醫師都不如。
從診斷室出來，見到你的媽萬分欣喜的拍拍你的背，好似跟自己的兒子說：「都這麼大漢了!還背得起阿姨喔!」你跟過去被我媽稱讚的模樣沒有兩樣，摸頭兩下， 眼神飄忽的說：「沒有啦!男生本來就會長得比較大了!」最後，你的眼睛很奇妙的回到我身上，好像很怕自己說錯話冒犯到我。
你問我媽要不要再給背，我媽哪裡好意思，又說起老人家的笑話，我媽說，這一輩子連嫁了三十個年頭的老公都沒給背過了，到了這個年歲了，還佔年輕人的便宜，多不好意思。但是你很堅持，所以，我媽依然很笨拙的爬上了你的背。
你背著我媽時，把手中的狗鍊子轉給我，這個時候的哈尼也給你收買似的，看著我媽，吃裡扒外的恨不得也爬到你肩上去，看牠期望的樣子，我一面感嘆我的魅力不如你強，一面讚嘆你老少通吃的隨和個性，也許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一個你的優點；怎麼樣，我終究是輸你一截，那一截，隔了六年，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一些!
今天，我卻沒有忌妒你領先於我的理由，也找不回六年前忿忿不平的感覺。或許這是「長大」的証明，變大的不只是我的身體而已，長大是，連同著肚量一起來著。
午餐和晚餐在外帶食物中度過，等爸回到家哩，整個笑開來了!對我說：「這樣不是很好，你老媽多了很多時間休息！不知道他等多久才等到這個年修。」媽的行為頓時帶了一點嬌嗔的感覺，好像回到了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對於上了年紀的他們，竟然還有著如此體貼彼此的行為，我一方面感到開心，一方面絕得尷尬，到了這個年紀的人，想要怎麼甜蜜都可以，但在兒女面前，未免也太讓我下不了台階。爸和媽這一段長久沒有過的漫長閒聊，不但開啟了他們未來的計畫，更清理出許多追加在我身上的家事責任；但他們總算得是好父母，從來不會在我身上追加太多奢侈的期望，我不知道對於過高的期望其他的父母是怎麼解釋的，不過，像我父母一樣不 也很好，即使有時候傷心自己給他們的好像太少了一些。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我經由話筒對你說。
「好的，因為好的開始...」來了!冷笑話!「是成功的一半！」
「我聽你在鬼扯，好吧!好消息是，從今天開始，托我媽受傷的福，到我開學前，這完整的15天，都由我來蹓狗。以後，我們可以常常走出去。」
你滿意的聲調上揚了，說：「那還不錯!那麼，壞消息呢？」
「因為家事量增加，我的心情會很不好，如果我以後冒犯了你哪裡？請你見諒。」
你感覺是莞爾的笑了，說：「冒犯？欸，你的情緒一直沒有穩定過吧!」
「你少挖苦我了!十分鐘後，樓下大門見。」我把話筒掛上。
很巧合的，我們兩個居然在同一時間內把家裡的門打開，那種默契的頻率，是小時候常見的；萬一遇到，當時的我一整天就像把胃吊起來一樣，連要說出一句正常的 話都沒辦法，後來，你敎我擺脫我心裡扭捏的方法，你說，只要先把巧合的精靈從頭腦裡趕走，就可以許一個願望，於是你當下打了我的額頭，許了一個願。
於是我當下走到你面前打了你的額頭，許下一個願。你在樓梯間笑了，笑我迷信一個小時候玩笑話。你坦承自己當時只是為了整我而許願；就像小時候很堅定相信，只要從天空上，抓一百架飛機吞到肚子裡，心中所許的願望就一定會成功；但這個堅定，讓我相信了超過了童年的時代。
因為這個動作，從我們對話的第一刻起，就不停的提起過去。
你說，很意外看到我的頭髮又留長了，然後談起一段，我曾經一直堅持減短頭髮的故事：起因於一個很小很小的遊戲，我忘了過程是如何，但是最後很神奇的被你逆轉了戰局，最後你贏了，我們照著規定，贏的人就是要剪輸的人的頭髮，剛開始，我以為你會手下留情，所以表面上不以為然的挑釁你，卻沒有想到一樣膽小的你，一刀，就把我鬢角旁邊一大束頭髮給剪斷了！你用一個很簡單的理由解釋：「反正你的頭髮很多，也不少這一些。」於是我引以為傲的直長秀髮，也是我留了四年的 長髮，頓時失去了一半；事情發生的開始，我賭氣，沒有當場哭出來，但是，當我回家以後，看見我媽毫不擔心，也沒問起原因，看著我的頭髮，笑著帶我去理髮廳 把另一邊的頭髮剪掉，取得平衡時；我的淚水在理髮廳的座椅上徹底的崩潰，於是在理髮廳裡，我哭上了兩、三個小時。從那一刻起，我就立志在也不玩那個遊戲， 再也不留頭髮被你剪到，雖然說，我的誓言都是一些幼稚的產物，但是，一樣言出必行的我，守了這個誓言一直到高中畢業。
你聽完以後苦情的笑了，不知道要道歉還是說些詼諧的話諷刺我，總之，我很順利的在之後轉移了話題。
「你看，天橋!」我說。
「恩，怎樣？」你問我。
「國小的時候很流行在這個天橋下留言，你還記得嗎？」這個時候，哈尼整扒在天橋柱子上，撒起了尿來。
你感到逗趣的笑了：「喔、喔！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你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共犯!」我找到了你留下的圖案，把他指了出來，當時你畫的是一台摩拖車，但是在我的眼下，怎麼樣都覺得那是一台腳踏車。
「你很喜歡翻舊帳耶，這個也被你找到了。」你試著要把我畫的部份找出來，但是很可惜那已經不在了！
我說：「後來有一批國中生，他們帶了一統白色的油漆，把我的和下面其他人的一起塗掉了！但是他們很沒耐心，才漆到一半就跑走了。」
你訕訕的笑著說：「你記錯了吧！是他們的訓導主任後來從後面跑過來，那群國中生就連桶子也沒拿就跑走了。」你往地上一指，「看吧!油漆桶打翻的留下來的！」那是一團白色的迷思，有人說，那打翻的痕跡很像一個女人半身的樣子，因此，沒有幾個人再膽敢往橋上走，以為這裡鬧鬼了!
「沒想到這個你記得這麼清楚!」我說。
「因為，你那天氣哭了!聽說天橋上的圖案，是你難得畫得很「真」的作品。然後你就對我說，為什麼不是從上面開始漆掉，把我的一起漆掉，你覺得老天爺真的對你很不公平。之後….你就跑回家了！」
想想當初喜歡耍任性的模樣，的確很不堪入目，我自己聯想都不敢再想。大叫：「我真的這樣說？！不會吧。」
你撇撇嘴說：「反正沒幾個人看到，只有老天能證明了!」你後來轉過身來搓搓我的頭說：「你還好吧!這裡不但有我的畫，還附上簽名呢？!說真的，我比較丟臉吧!」
迎面而來，有一個婦人，手上牽了好幾隻迷你狗，哈尼一見到，忍不住面迎上去逗弄了小狗起來，沒想到其中一隻博梅凶狠的一獅吼，哈尼又整個退到了我身邊。
後來，我們靠道路上，讓那位婦女先行過去，離開了天橋往前走。接下來的路，因為左右停滿車輛的關係，寬度越來越窄小，你說，你在當時的美術班時，曾經寫生 了一整排，如當下一樣的景，把畫取名為人行道，之後，被美術班指導的鄭老師給改了比較具有社會警醒意義的名字，在色調上，也從本來明亮的顏色，被老師指導成冷色系與暗色系組成的圖案，雖然得到了全國性的獎項，但是你很不滿意，不像我，可以自由自在畫自己喜歡的，根本毫無主題的寫生。
當時，同樣是寫生的我們，被兩個個性截然不同的老師帶領，我還記得，當時老師帶我們去公園裡，本來的主題是公園裡的老人，我卻畫了公園裡的流浪狗，卻因為老師賞識我獨特的觀察力與圖案裡的天真，所以後來參展全部的畫裡，只有我畫的是動物的圖片，其他的人，同質性因為很高，最終在這群寫生的團隊裡，只有我在比賽裡得到比較突出的成績。但終究那只是一個小型私人團體的比賽，當全美術班的圖被展示在風雨走廊時，我只有看到你的那張最明顯，因為擺得位子如此的特殊，讓許多經過的人，不小心就能探望一眼。
身為你的朋友，我是多麼的黯淡，尤其是在你被優秀的光環鼎照之下，我連被看到的機會都必須沾你的光。
但是你剛才卻說：「做你的朋友，我覺得很有趣，你是唯一也是最後的同伴；自從你不在畫畫以後，我也退出了美術班!」
「老天那麼眷顧你，你還有面子來跟我搶飯碗？你真的很不討喜。」我走著說，「暫時離我遠一點。」
「小時後覺得只要有你參與的事情，都會變得很有趣。」你說。「可能是小時候太需要同伴了吧，整棟大樓裡，只有我們兩個同年紀。」
「頂樓那個林民祥也算一個吧！」我說，「雖然他大了我們兩歲，但是對我們算是不錯了！」
你搖頭，說：「他對你比較好，因為，我們都是男生，所以你大概不知道跟附近小孩玩遊戲時，我被他整得很慘。」
「對呀!和他玩兩次跳繩以後，他後來帶我們去找附近小孩團體，那一群真的是凶神惡煞，女生像太妹，男生像兄弟呀！」
你的拉長的嘆詞中深表同意，說：「後來，不是有一次玩鬼抓人，你被他們惡整以後，就沒有再去了嗎？」
「他們真的夠惡劣的，都欺負年紀小的和菜鳥，還有，因為林民祥對我很好，他們就很喜歡說：『阿祥戀童癖』。真的搞不懂耶，才差兩歲，是戀個什麼屁？！」膽小的哈尼聽我的怒吼，頓時回頭看了我幾眼。
這樣的動作，又把你給逗笑了，「有必要這麼生氣嗎？都過去了!」
「當時的你不生氣嗎？他們簡直把我們當狗惡整呢！」這時候的哈尼叫了一聲。那時牠好像說：做狗的，多沒尊嚴呀！
「沒這麼誇張，但是你不去了以後，我也沒去找他們了，雖然林大哥有幾次來找我，頭一次是去玩，第二次是我上國中以後，他跑來跟我借錢，那之後也都是如此。」
後來我想想，林民祥後來在我們上國中以後，就搬走了！聽說是因為爸爸要逃債。那之後，我對林家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了！但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找上你，為了一個很奇怪的機緣。我問：「後來錢還你了嗎？」
「那怎麼可能!我知道，後來他跟我借錢，是為了吸強力膠，就沒有再借了。」即使你笑著說，不難去想像，那根本不是找你，而是勒索你。
「沒想到你還笑得出來，前前後後你被勒索幾次了？」
「數都數不清了吧!不過那都是過去事啦！」
「說你膽小也不是，小時候，你對我卻很兇狠的；該不會是欺善怕惡吧？」
「怎麼可能！你一點也不善良呀！你是標準的卒仔，很喜歡在前頭說大話，等到事情發生以後，不是拖我下水，就是要我收拾殘局，我能對你好嗎？」
「哎呀!終於露出本性了!偽君子。」我笑著說，你雖然否認了，還是忍不住想教訓我，那種像是攻擊的動作就要追上來我身邊，於是我卒仔的本性訓練出來一腳的真功夫，不一下子就讓我逃回家門口。
你追到一半，無奈的說聲：「算了，不想跟你計較。」氣喘著，蹣跚走到門口，說：「只差腿力不如你這個矮子。」然後，用力的把手掌放在我的頭頂，往下壓。這是你另一個習慣動作，總是在輸我不甘心的時候，才會這樣逗著我的身高玩；這是我少有得意的時候。
之後，我們就像這樣，每天晚上蹓狗、談天，雖然因為話題契合因此聊得很愉快；不過，總是拘限在過去的小筐筐裡，我們很少聊到「現在與未來」，就算我說了， 你也只有應付著我聽下去，當我想試探你的現在與未來時，你很少完整回答過，通常是說：沒有什麼期待，也很少談及在拜師學藝中的種種歷程。
我只知道你有一個六十幾歲的師父和一位二十出頭的師娘，此外你的同伴：師傅的元配所生的兒子還有第二任妻子留下的兩個小孩子，就這樣，他們與你，似乎毫無關係的生存著，卻又緊緊一偎著，如同一群成謎的團體。
從謎團的遠方回來以後的你，是一個沒有現在與未來的人，像是死去一樣。
巨大的身軀的你是一個空殼，裝滿的只是超過我所能記住的童年回憶，這樣的你，漸漸的，在幾天後開學後，和我毫無共鳴….
媽媽很常出門去逛早市，而爸爸是一大早就得去上班，清晨的六、七點間，家裡除了我之外，誰也沒在家裡。特別要補充媽媽和哈尼的關係是很親密的，牠們要是出門，往往都是如影隨形。那一天的我特別早就睡了，所以也特別早起，左右看看無事，新聞也不特別播出一些我認為特別的新聞，於是自己隨便打扮以後，就出門了。
我把出門的訊息貼在家裡的門上，鎖著，然後下樓從公寓走了出去，這個時候，早上的垃圾車剛剛好要經過我家的巷口前，我聽來樓上小小的己生騷動，接連而來的是幾位鄰居的阿姨，隨著「少女祈禱」腳步飛奔而下，他們快速的到達了巷口，而自我身後，有沉穩的腳步聲留在後面，「踏、踏、踏」的從樓梯上一格一格的降落 了，把大門打開「喀嗤」，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響，從我身後走過去，我發現是你，好像沒有看見我似的，大步著實地向前行，在你的面前，那些鄰居們一一走步準備回到家門前，與你的速度很恰巧的呈現的對比，這當下，我才叫你了的名字：「顧子尹。」
你回頭，眼神間有著還沒有睡飽的渙散，笑也不笑一下，說：「喔，是你！」
我口氣中帶著責備，喊：「垃圾車要跑了！還不快點去倒！」你的嘴型慢慢的變化，發出了明白的聲音，然後轉身，速度沒有變快，走著出去，我跟在你後面，和迎面來的鄰居招呼。
等到我走出巷口，你已經完成任務準備回到自己的陣營裡，眼神中藏著沒有醒來的涵義，似乎要再次回到夢中，走過我面前時，我抓了你一把。我說：「喂，去買早餐。」
你看著我，感覺到前一刻是莫名奇妙的，後一刻才把我的話吸收到腦子裡，最後，醒過來說：「恩，早餐。」轉過身去和我成為同一方向，我們並肩而行。
我走了很久，經過了離家最近的西式早餐店，然後又經過最熟悉的麵包店，幾乎要繞過一個公園，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食慾，接著毫無理由的尋找，被你問了：「我們要去哪裡吃？你走了很久了！」
「前面那幾家，我都吃膩了！我想看看還有沒有新奇的!」我為自己找了一個不真實的理由，畢竟在家裡，我最常吃的，是媽媽下廚做的早餐，不過今天有可能，忙著別的事情忘了，才沒有準備。
「在前面，右轉的第一個巷口，有一間中式早餐店，我們在那邊買！」你說，腳步突然變快，領在我之前。
我們走到了第一個路口，右轉，我還沒看見早餐店，已經聞倒了濃烈油加熱和蒸騰的味道，這其中混著清淡卻一直存在的豆漿味，我問你：「你怎麼知道這裡的早餐店？」
「因為我爸都來這裡吃。」你說，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你爸行徑一點也不奇怪，但我在其中發覺了其中的矛盾，在我到了店裡，發現了你爸就在裡頭；看著報紙吃著早餐，他的目光不在別的地方，不偏不倚地就在文字間。這中式早餐店充斥著抽風機嗡嗡的聲響，夾雜電台的台語歌曲、鏟子在平底鍋上的金屬相擊地此起彼落，和從店面 後頭大冰箱強力運轉聲響，把店裡店外區隔成兩個世界，在那個噪音與奔忙的世界裡，你爸的坐姿和神態看來格外神定；而我和你的存在，在店外，迥然是另一個世界，而我們正在做選擇與等待。
在老闆娘把早餐的塑膠袋放在我手中前，我看著你和你爸，毫無互動的父子關係；最後，我們離去你確實沒有叫你爸一聲，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讓我覺得不太妥當。
這個不妥當的疑問，我大約是走到了公園，才說得出口。「你爸剛才在店裡哪！」你的回答僅只是：我知道。
「難道你不覺得應該叫他一聲，當作是打招呼嗎？」這個疑問，是假設出自於我以為他們因為是一家人，看到彼此也無須做一些禮貌性的示意。
「我爸你別看他是老神在在的樣子，他比起我媽更神經質，尤其是在我回來以後，他看到我，老是神經兮兮的，好像一定要找個話題和我溝通，如果，我不講話、沒話題聊了，他會緊張的不知所措，像做錯事一樣心虛。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讓他哪裡不對勁了，我也說不出個答案。你看，他剛才那樣不是挺好的，還是別去壞了他的閒情逸致。」說著說著，你把我手上沉甸甸的早餐整袋拿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無緣無故連同你的帳一起付了。
我沒有說話的情況下，你繼續補充，「唯有離開我們家，我爸才會得到解脫。我一直覺得，這樣就好了...」你用笑著去感嘆這個奇怪的現象，我才知道，你們家是生存在一個多麼矛盾的家庭環境。每一個人，下一秒，隨時準備逃離，要逃到哪裡去？只不過是離那個家，也許幾公尺不到的早餐店，或者，僅僅是你們家門外而已。
走到我們的家門口，你說：「我媽大概又怕我走了！你來我家幫我一個忙好嗎？」
你說這兩句話，毫無關係，我不懂你的意思，跟隨著自己的早餐，踏入很久不見的你家。卻沒想到，和小時候進來時，一模一樣，你們家的牆壁，連變老的跡象都沒有，白得跟剛搬進來一樣，只是少了新屋子的油漆味。
迎向面來，你媽就在客廳，剛起床，等待著誰。靜止的動作中，你媽用沉默去彰顯她的冷靜，可是她的眼睛裡，完全不是這回事。
你很有禮貌的說：「早上去倒垃圾，遇到家樂，她要去買早餐，所以我把早餐買回來了！」然後，我才從你身後走出來，在你媽看見我後，前後是個不同的表情，那表情的溫度像是換了季節一樣。
「阿姨......早!」前一秒，我以為妳媽會怪罪於我，但這一秒，你媽見我的眼神，好像好久不見的朋友，一下子就站起來說：「哎呀!家樂，阿姨進去準備一下，就要上班了!你們慢慢吃!」
然後你說：「媽!我也有買你的，一起吃吧!」然後你媽回應：「不用啦，我這個樣子怎麼好意思跟你們同桌，至少...也要打扮打扮，不然就要給你們笑話了。」然後叫了我的名字，你媽媽要我把你家當成自己家，要我自己張羅位子。
莫約是十分鐘以後，你走進房間裡，說要拿一個東西還我的同時，正好你媽從主臥室裡走了出來，和我打了一聲招呼，我禮貌性的請你媽媽坐下來一起吃早餐，但是 她拒絕了我，她說她習慣在公司裡吃，所以拎著裝早餐的塑膠袋，就要走出去，臨走前，她特地轉身對我交代：「好好看著我們家子尹，別讓他又亂跑了！」然後 笑著轉身離開；對於你媽媽這句話，她說起來是如此的自然，或許只是出自於一個母親應有的擔心；但是，對聽話的我來說，卻別有一番用意；我想，你走了的那個中午，也許我應該察覺一點不對勁，那種情況下，我最好能適時的阻止你偷偷離開的事實，這樣一來，對於你媽說的這句話，在我心中也不會激起這麼大的風浪；你的離開，我難辭其咎，但那次見面的事實，我一直沒對任何人透露。
「我媽，她大概又跟你說了什麼怪話吧！」你從我的身後出現，然後坐回位子，把一本很未訂裝講義遞到我面前，說：「欠妳很久了，還妳。」
我看了那本講義很久，終於看到上面留著我國中所寫的字跡，和我愚蠢的簽名。「這種東西你也要還我呀？該不會是嫌它太多餘，所以丟回來給我吧。」我說著，把手上的饅頭漢堡放下，把你手上的講義接過來。
「不是，這是妳自己留紙條給我說：『一定要還喔！』不然我怎麼會把這個東西收藏這麼久。」你邊說邊模仿我的口氣，感覺沒什麼大不了，但是你的臉模仿我的樣子，因為太像，讓我徹底覺得噁心；最後你怕我生氣，才補上一句：「開玩笑的...別生氣。」
我不在意你的玩笑，自己動手翻了翻講義，檢視這一張一張的講義，就和當初剛做完筆記後的模樣一點變都沒有。
你見到我一句話也不說，瞧著講義看，大概是察覺了不對勁，於是問我：「怎麼樣？該不會上面畫到什麼了吧!？」
我搖頭，看著講義說：「沒有，只是覺得很奇怪，你家是被真空包裝了嗎？為什麼你家的東西好像完全不會變老變舊一樣？」
「什麼？」當下聽到我這樣誇張的形容，你不知所措。
「你看這個，」我把講義舉起來給他看，繼續說：「還有你家的四周，還有...家具和擺設，完全沒變耶！」我自己到處看著，才覺得這一切真是越看越荒謬。
「是呀！你不說，我也沒發現。」然後你問我，「這有什麼好驚奇的嗎？」你喝了一口豆漿。
直覺使然，我說：「喂，給我看一下你的房間。」我察覺有著一點不對勁，決定先看過他的房間。
「喔!好呀!」你依然漫不在意。站起來，走進你房間，要我進去，我愣住，以為你會扭扭捏捏地，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大方就讓我進去，莫約三秒過去，「你要進來不是嗎？」你說。
當我走向你的房間，慢慢的進入眼簾的是一片很蒼白的牆壁，很強烈的白色光芒，從你房間的窗頭照了進來，你的房間有的盡是白色的東西，和一個巨大的壁櫃，壁櫃是淺褐色，和加過奶精的咖啡差不多顏色，今天看來，其實一點也沒變，但是你的床位改變了，然後我發現在你的床上，參雜著一本一本的書籍，我看不出來那些書 的種類，然後我漸漸的看到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也就是你房間裡一格一格的櫃子，開始我感覺到失衡，仔細看過去才知道，這些櫃子裡的東西已經沒有以往來得整齊，排列著的書籍和文具，開始參差不齊，然後你的書桌上，從空一物變成擺放很多張照片，照片裡，除了你，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這些照片被壓在透明書墊底下，不平均的團簇放置。
「家樂!」你叫住我，我發現自己竟然走進你的房間，「你怎麼了？」
我不能解釋我心中的懸疑，就像影片中尋找死屍蛛絲馬跡的偵探或警官一樣，如同進入在命案現場裡，有一絲靈異的觸感牽縈著我心中無限擴張。我回：「沒事、沒事!」
你走到我身後，拍拍我問：「我媽叫你做什麼嗎？」你的樣子看起來憤怒又沮喪。
「沒有，我只是自己覺得…你們家打掃得真乾淨。哈、哈…」我乾笑，「你別緊張兮兮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們家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一樣，很乾淨。」又補說：「你們請傭人打掃過嗎？」
你鬆了一口氣，轉頭走了出去，說：「抱歉，讓你很失望，我們家總是這麼乾淨。」你做回了餐桌上的位子，喃喃的唸：「或許跟我媽的潔癖有一些關係…」這個時候的我也做回了自己的位子，把自己還沒吃完的早餐再次放回口中。
突然你眼睛一亮，告訴我：「搞不好我們家需要一隻小狗。」
我突然大笑了：「別忘了！你爸怕狗，你想都別想了。」然後我把手中的紅茶大吸一口。
「也是。」說著，我們回覆了正常的寧靜。這個安靜的房子裡，是我二十年以來第一次發現，這個家，沒有電視。吃著東西卻看不到動態畫面的我，有些不大自在，一時間眼睛不知道往哪裡擺。
你在這時候，說話了：「噯，你平常都什麼時候去蹓狗？」你問我。
「蹓狗？」我想想，回答：「不一定吧!反正都是我爸跟我媽去蹓的，我只是偶爾的心血來潮。」
「那就太可惜啦!」你說，「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早上起來到垃圾嗎？」
你的問題一向都沒有關係性的，面對這種沒頭沒尾的問題，我只能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搖頭。
「因為我老是被我媽關在家裡。也不能這樣說，我想，我媽她很怕我又跑了，老是在我出門前問東問西的，讓我連出門的興致都沒了，這才是真的。」你說著，自己笑了，好像笑自己連行動都無法自主。「所以，我總是要找一個很正當的理由出門，也許這樣就讓她不會這麼介意我的離開。」
「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會在你家吃早餐的原因？」我說。
「你真聰明，一下就懂我要說什麼了！」你輕輕的闔上眼睛說：「總之，謝謝你。」這時候你才要吃你買的早餐。
我笑著說：「以後，我不會這麼輕易的被你騙進來了，在這裡吃東西多悶呀！沒電視也沒有報紙。」
「那就來聽一點音樂吧!」你說，轉過身去，把收音機打開，卻遲遲找不到年輕人愛聽的音樂。
最後，我們聽著令人昏昏欲睡的古典樂把早餐用完了。
我臨走之前，你對我尷尬的傻笑，表示你對我招待不週的道歉，事實上，我沒有一絲不愉快；只是我不笑時，五官看起來會比正常人來得兇剎。其實，我不應該因為自己毫無感覺的行為造成你的負擔的，因此，最後我只能回應你：「喂，下次我去蹓狗的時候，一定會找你出來。」以博取你正面的回應。
聽完話，當下的你，微笑了！那嘴是個很美的弧度。
可是，卻不經意的讓我強烈地聯想起...你離開前，那張無辜的淚顏。
心中暗想：那時候，你說了什麼？
Wikipedia：後人就以青梅竹馬稱呼小時候玩在一起的男女，尤其指之後長大戀愛或結婚的。至於從小一起長大的同性朋友則稱為「總角之交」。
出處：李白《長干行》──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我們沒有戀愛，何論是結婚，但是國中的時候，曾經有朋友問過我：「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是不是青梅竹馬呀？」，我想，大概是她用錯了成語， 李白寫下多好的詩句，沒想到流傳到今天，居然被簡化成一種普遍用在兒時玩伴到長大後還有聯絡關係的男女身上，我覺得他們把異性的感情縮小得很可笑。甚至是浪費了詩句裡其他的字眼。
雨季今年比往年早一個月就開始了，你開學以後，我很少遇到你，偶爾在買早餐的路上，和你迎面錯過，或者有時候，你已經到了對接搭車了！我在街的這頭騎樓下，看見你與幾個穿著一樣制服的同學聊天，你和一身的學生服行頭很搭，完全讓人猜不透你的年齡，遠遠大了學生時好幾歲，那時候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懷念學生時代的模樣。或者說，在你身上，我永遠看到的都是我心中的嚮往呢？難道，你的東西就有這種令我羨慕的價值嗎？我到現在，常常這樣想。
那天，我在家前的巷口遇到了你，你正要出門上學，而我，剛好買了早餐要回家，你說自己忘了從學校把傘拿回家，因此想跟我借傘，就這樣，我陪你走上一段，通常，你是沉默不語的，我起了個話頭，問起你最近的求學生活，單單用「很好」你就可以一言以避所有不必要說的麻煩字句。
「我也要開學了，所以明天晚上，你不用在大門那邊等我了。」我說。
你看著我說：「是嗎？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吧！」
我瀟灑笑著說：「不用了！我的行李少得可以，連我爸我媽都覺得送行是個沒必要的工作。」
「可是，你回到你學校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說得多麼的感嘆，我很好奇你會這麼說。
「別這樣，好像我要去送死一樣。」我們走到了斑馬線上，不巧黃燈恰好亮了，讓我們卡在雙黃線間。「以後，你還是可以找哈尼出去玩，如果我媽願意的話，我想，她一定很願意有一個人代勞。」
「是喔!」感覺你不是如同我所期待的歡喜，後來燈又變成了綠色，幾位年輕的學子從我身邊走過，比我們快到公車站下，幾位認識你的同學，不停的把眼神往我這邊瞄過來。我以為到站牌的下一刻，你就會把注意力轉到他們的身上，沒想到你很堅持，躲在這頂小小的傘下，等待公車的到來。
「還記得嗎？高中的時候，你偶爾會在對面等車，一個人看單字卡。」你說，「但是，這麼認真的妳，英文卻從來沒好過。」
「等一下，...你怎麼會知道。」我承認自己很認真的利用著零散的時間，但這些時間裡，完全來自於一個不願意等待的理由。尤其在等待時，我三不五時會注意對面的你再做什麼，一方面起於一個好奇心，一方面嚮往著穿著和你一樣制服的高中生。通常你會在公車站下聊天，看公車站牌，或者是毫無目的的亂看，你的散漫常常激起我的勤奮，像是警示著我：只要熟背超過你五到十個單字，也許哪天就會贏你一些，不過，這可笑的戰略似乎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話題。
「我認為，你著專注力與其說放在單字卡上，不如說是在對面的我這裡。」你說，洋洋得意的很。
「喔，是嗎？你怎麼知道。」
「上公車時，你會從車窗看向我這邊，別以為車動時，我會沒注意到。」
「那是因為...」我正要解釋，你卻說，不用了，都是藉口。瞧你一副要飛上天的模樣，我氣得都把話嚥下口了。
之後，載的八分滿的公車來了，有幾位你的同學先擠上了車，口頭上和你道別，你卻從容的和他們說再見，沒有上車。走了學生之後的公車站，換來一股安靜清新，可以聽來單調的雨滴聲 。
這樣的機會下，在幾番的考慮後，鼓起勇氣問你：「你還記得，你當時離家出走前，在家門口，對我說了什麼嗎？」
你聽了揚起眉來，「啊！」一聲驚嘆。
原來，是公車到站了。車門巧巧停在你面前，你的腳步輕快走上階梯，門隨後關上，我看到的，單單是你揮手向我道別的身影。
到底，你的回應是拒絕或者只是因為這班湊巧的公車而錯過了你回答的機會？
我卻偷瞄到你又伸進口袋的左手。
到了我該返校的時候，那天夜晚很不巧的下了大雨，因為這場大雨的緣故；我沒上你連絡，就找了恰當的時機，一個人坐車回到學校。
很意外，我到學校，第一個打電話的給我的，不是你，也不是我爸媽，而是你媽，你媽說什麼也要知道我的去向似的，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聽你媽解釋她打來的長篇大論，延遲了我打理宿舍的時間，只有最後一段：「你們從小就形影不離的，你怎麼走也不說一聲，你這樣，要是子尹找不到你，那怎麼辦？」表面上，好像是 要我把你給湊做堆，但我聽得格外明顯的是你媽怕你又走丟了的事實。自從你離家出走後，你再也不是我的影子了，當下多想跟你媽認清這事實。
要說的這當下，我才赫然發覺，為什麼我老是忘不了你：因為，你總是像個「影子」一樣的跟著我到處去。
在我眼中，過去如同一台錄影機一樣，存著許多你的回憶；相反你，在你的錄影機中，也紀錄著我所看不到更大一部分我的樣子。在你離開之前，我們是共生體，現在，我卻只剩下一個，與外界對抗、競爭，而你也獨有你自己無法讓我知道的秘密。你把你的這些錄影帶存在那個被真空的空間裡，絲毫沒有腐朽的痕跡；可我卻遺棄了那些錄影帶，只是因為我的空間有限，我把你的一部份留下來以後，其他的全遺棄了，當我在見到你時，滿是愧疚，也因此，我常想起你離去的那張帶淚的臉？
因為這個理由，我的不安沉寂了好些日子。每看到你一次，我就用這個理由敷衍我想問你的衝動。
途中這些年間，我們碰了幾次面；你不再與我聊我們的過去，剛好有電視，我們就聊電視的內容，沒有這些東西，我們便談一些書籍、音樂，有時候，我們連購物習慣都拿出來說；可惜，那是你努力造成的話題，每一次我總不好意思打斷你，就算你已經在話題中呈現了一種無可對談的破綻。我也無所謂。至少我感覺的到，是現在活生生的你，而不是過去拘限在童年框框底下的你。這極少引起我回應的話題，讓我有著是不能比擬的安心。過了幾分鐘簡單的淺談期，我們就各自離開； 有這麼一次，你媽找我去你家時，我們撐過了淺談期，接著，你我嗯嗯哈哈的一對一應，你才向我坦承，自己已經發現我的不知所云和心不在焉的現象；我的有著要掉杯的驚嚇，因為，你的失落感，比起我的尷尬大上幾十倍，我卻不敢用一些無關是是的言語安慰你，讓它變成無可厚非的刺激。
失控一樣的你大笑，笑聲不像你之前笑得那麼爽朗，然後你像是故事書裡的旁白，說了一些字句：「有一次，男孩好像跳向了一個斷崖，他知道跳下去，不會死，但是有一件事情比死更令人委屈，就是他的身軀突然長大。」我無意的驚嘆一聲，表示我的不懂，你用心的解釋剛才你的敘述：「這是我師娘寫給她孩子的故事，可是我怎麼樣都不記得整個故事 怎麼發展，只有這一段，我一直都記得，我剛才說的，就跟我師娘說的是一模一樣的字句，你相信嗎？」我不知道應該搖頭或點頭，因為我更想知道整個故事的內容，於是我強問你，你只說了開頭的片段，當我問他結局時，你說：「現在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反正是個悲慘的故事。我不是一個很好的說書人，今天饒了我吧！」那時候的你，多像之前與我離別的樣子。
你畢業的那一年，正值我在經濟與就學繁忙的時期。
我毅然趕赴你的邀約參加你的畢業典禮，這個畢業典禮，本來是你夢寐以求，六年以後你又回到家中的原因，我想，你必定為此高興；但是，我在眾人中，我一眼就找出你的位置，原因是─唯一看到僅只是你那張毫無期待與傷心的神情，和那群青年的學子們的激動、感傷、興奮呈現強烈對比。所以，沒有人可以在看到你的神情 後，還說得出「恭喜」之類的祝賀話語。
看到我之後，你還可以勉為其難的擠出笑容說：「畢業了!」實在不容易。
我之後問你有什麼計劃時，你的眼睛垂了下來，說：「我要走了。」我知道你要「回去」的事實，卻不願意相信你能狠心這樣做。你畢業的日子很熱，就在你的笑容還沒有退去時，當日的高溫就把你的模樣融化了！
意外的是，畢業典禮的隔天，你和你說的如出一轍，你真的「走」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的房間回到了孩子時候的樣子，整齊俐落，這就像你要說的：你很乾脆，不需要別的儀式送行。
你這步才走，你媽就又驚恐起來，這個事實，好像斷水的筆，又回復了功用，你們家的悲劇，在離婚證書上，畫下一個句點；你爸跑到大陸，久久沒有再聽說他的下落；而你媽，整整花了三年的時間平復你帶來的衝擊，終於下定決心，重新在愛心之家，找回她生命中失去已久的重心與起點。
之後，成為長期義工的你媽，就沒有再回到那間被真空的房子了。
我只是應你把的要求，拿到你家的鑰匙後，取而代之，躲進了真空的空間裡，當我需要時間暫停的時候，原來死寂的房間，竟然可以帶我達到異常平靜的地方。
另一個事實：你才走沒一個月，沒有人再提起你的名字，好像你從來不存在於世界上一樣，除了你房間裡的任何一樣東西，外頭的時間，把你的蛛絲馬跡給腐壞銷毀了。
奇怪的是，當睡在你的床上，我就經常會夢到你離開我的那個場景，但是這真空的時間是個敗筆，除了讓時間暫停，連同記憶也要一起停頓，所以永遠讓我猜不透你當時所說的一字一句。只是，當我躲在這裡，世界變得好安靜、好恬適，這樣的空間，只要簡單地關上門，如同時光機，隨時會搬離這個屬於吵雜及紛爭的時空，讓 我永駐在一個不再比較、也不再競爭的──你身邊。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