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1月 01, 2008 11:33 pm
隔天楊新雨提出辭呈，我們也加快夜晚偷拍的行程。像貓頭鷹一樣，我們守在師長的身邊期待好戲上演。也是因此，即使是成績優秀的馬羅課業也下滑不少，更別談我們這三個原本就是及格底線的邊緣人。加上睡眠不足的生活，我們缺課越來越嚴重。而且更無奈的是，並非每個教師的晚上都有精采的表現。多半是讓我們等到打瞌睡，被蚊子叮得全身紅腫，然後看老師關燈乖乖睡覺。
如果沒有跟學生會長搭上線，搞不好我們會因此退學。麗琴除了幫我們請求補考機會，協談老師壓下因拍攝記錄片的缺課記錄。也不時透露一些記錄片的好題材。從美女王的性奉獻之後，再加上麗琴的密告，我們才能越摸越深。
「原來學校的人評制度是這樣玩的？」盧克看著帳本說道。那是麗琴以學生會長身分進入學務主任的辦公室秘密取得。
「每回學期末，我們都會拿到老師的評分卡記得吧？」麗琴說道：「來自學生的評分計算佔七十分，其他三十分是指一般業務跟出勤狀況等等。」我們點頭。
「但我們的評分被縮減成三十分，其他的七十分操握在學務主任手上。」麗琴繼續說：「換句話說，有些老師必須把不等的金額奉獻給學務主任換取加分資格。就算是系主任也是。」如果能用花錢買考試分數的話，搞不好會意外增加國家的勞動生產力。
看著帳本上列滿的明細，我們不得不相信這回事。『搞不好有機會改變世界喔』馬羅曾說過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馬羅，我們拍了幾個可以看的？」我問。「大概六七個吧？」
「以美女王的例子作先鋒，看還能不能挖到學務主任的醜聞。」我說：「只有美女王的例子說服力不夠。我們要再找其他的證據。」
我拿過帳本的明細資料，瞧見了熟悉的名字。「只要再一個人的說詞就好，我們就可以擊沉鐵達尼號。」我笑說。
當天晚上要盧克陪麗琴去遠處的便利商店將帳本的資料列印備份。我跟湯姆開始蒐集證據的規劃。盧克則是加緊剪接試映用的片子。
如果正式發表時人潮有試映會如此踴躍，門票就賺翻了。格局還不到正式發表用的小型播映室，卻已經擠滿五百人。甚至有些人站著，蹲在講台前。偌大的布簾掛在門口：『老師有問題：沒有問題，什麼問題都沒有』。
學務主任、各科系主任都參與了，連平日見不著的校長副校長都一一到場。
學生會長麗琴照慣例發言，先宣布正式發表時要收門票五十元轉作慈善公益的消息，我聽見有些人開始抱怨。她不理會繼續說著：「很高興畢業生有這份心意，自古以來師生的關係一直是隔層距離，但今天在幾位同學的努力下，將使我們師生的關係更為良好……」
對外發言人馬羅精神講話：「今天試映片的精采程度只有正式作品的十分之一，正式發表時會更勁爆更有趣。我們秉持著好玩就好的心態，沒想到卻得到了更多。除了感謝諸位老師給予我們的支持，也謝謝各位蒞臨參與……」
關上燈，人們的聲音消失了。
開始是盧克開英文老師玩笑的鏡頭，光是這段笑聲就足以掀翻屋頂。再來是各導師們的諄諄教誨與理念說明；也少不了表演性質的鏡頭，英文老師表演莎翁劇，美女王的微笑也算是表演，物理老師講有色的笑話等等。十分鐘的試映會下來，笑聲感染了每一個人。但當我看見學務主任笑翻的模樣，真有股上台指學務主任大叫『你們都被騙了』的衝動。
會後，湯姆提出令我擔心的想法：「你們會不會覺得，其實我們只要逗大家開心就好，用不著讓這些醜聞曝光？」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們四人跟麗琴。
「剛開始這不是你的想法嗎？」馬羅說。
「是沒錯啦，但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如果你有退出的想法，」我說：「我們可以接受，如果你真的想走。」
麗琴從階梯緩緩走下說：「不可能全身而退，誰都知道這片子是你們四個一起搞的。」馬羅點頭。
「真的好怕，」湯姆說：「我怕這樣搞會畢不了業。一開始我們都說得很帥沒錯，但是聽到他們的笑聲之後，我無法想像正式發表時他們會怎樣。難道你們不怕嗎？」他推了推盧克的肩膀。
「反正，出了什麼事情就由我跟馬羅擔當吧，」我看看馬羅說：「可以吧？」
馬羅把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噘嘴對我微微一笑。
此後儘管住在一起，湯姆卻對我們攝影的事不再過問。此時離正式發表只剩下一週，對抗學務主任的人證說辭已經攝錄到手，但似乎物證只有帳本仍嫌不足。我跟馬羅約好，趁假日晚上去學務主任的辦公室尋覓直接證據。
其實可以認同湯姆的想法，與其讓他們看見現實底下的黑暗，是否虛假的光明更帶有意義。當我們揭露現實的一刻，是否正傷害著某些可被信任的人，以及信任現實的人。
大家都裝作什麼都很完美不是很好嗎？麗琴曾經說過，一切都在掌控之下，對現實閉嘴是不想當戳破醜惡的第一人。
但這些話全然影響不了我跟馬羅，不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玩嗎？看了那麼多醜惡的景象之後，收手就太沒趣了。青春就是要無限大的犯點小錯。
週六晚上我們撬開學務主任的門，以前偷拍都是跟蹤、非侵入性，而這次的破門而入倒是第一次侵入行為。
所有的學校都一樣，沒有攝影機、沒有戒備森嚴的警衛。我跟馬羅戴上手套，把錄影機擱在一邊，翻箱倒櫃找尋證據。沒鎖密碼的保險櫃、兩張書桌、四張書櫃，我想我們會玩很久。
「你不認為帳本可以當成證據嗎？」馬羅問我。「頂多只是一個引子，」我告訴他：「證據這種東西不會嫌多，就跟海灘上美女永遠不嫌多是一樣的。」
「那你覺得那種太容易當成證據的東西，」馬羅又說：「會乖乖擺在這裡等我們來拿嗎？」
「那回去好了？」我作勢要走。馬羅笑了。
馬羅在書櫃底下找到牛皮紙袋，裡頭是護貝過的教職聘書。看到聘書才想到一年又結束了。
「如果抽走一部分的聘書，」馬羅說：「拿不到聘書卻交錢的老師會怎麼樣？」我把帳本上幾個老師的聘書抽掉。
回到基地後只剩我跟馬羅，湯姆跟盧克都回家了。累垮的我們可以睡上一年。
週一的早上，麗琴捎來電話，把中午才打算起床的我吵醒：「你們搞了什麼東西？」她刺耳的聲音差點讓我掛電話。
「你知道你跟馬羅都被記了一支大過嗎？」她大叫：「發表會的活動被取消了。」我從床上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被抽走聘書的老師如願以償拿到聘書。而我們以『毀損校譽』的說法記過，發表會被強制取消。環境從玩樂心態的敵對變成全面抗爭。麗琴跟校方談不下來，課堂內流傳我們畢業證書已被撕毀的消息。
只剩兩天了，課後我跟馬羅在麗琴的房裡談論著，最後竟然以這種方式收場。很不甘心呐真的。馬羅的手機響起來，是湯姆捎來的電話：「你們沒事吧？家裡怎麼搞的？」馬羅『咦』出聲。
「廢鐵，」我湊到馬羅的手機旁，聽著湯姆說：「電腦變成廢鐵了。」
「那你沒事吧？」馬羅說。「我沒事，你們沒事吧？」
拿出手機打給盧克，盧克接起電話的瞬間立刻向我道歉：「對不起，是我說出來的。」「你為什麼要這麼作？」
一下子所有懸案接連釐清，我的人證楊新雨告的密。在我幾天前針對學務主任醜聞對離職的他進行質問時，他也同時把這件事告知主任。主任找上最沒腦袋的盧克，逼問他來龍去脈，並派人進入基地毀損證據。楊新雨將會重新受聘，而我跟馬羅會被強制退學。
「你們潛入學務主任辦公室的畫面被拍到了。」盧克說。
什麼樣的主任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裝針孔攝影機？我躺下地毯，告訴馬羅跟麗琴這個壞消息。我不怨恨楊新雨，只難過我們是少不更事的學生。
「可以抽煙嗎？」馬羅問，麗琴搖頭。「一切都結束了嗎？」他嘆口氣。
「在還沒有宣布正式開除學籍之前，我們還算是在校生吧？」我說：「一口氣進攻到底吧。」馬羅瞧我一眼，把我從地毯上拉起。
我要麗琴在校內宣傳『老師有問題』停止播映。我跟馬羅則是繼續拿備份片把後製作完，多拷貝幾份以防萬一。同時，我說出我的想法。
「革命是需要流血的。」馬羅說。我們都笑了。格瓦拉常咬著的古巴雪茄，不知道勝利的味道是如何。
時代變了，人們的記憶會留著。儘管隨著時光前進而逐漸微弱，但被喚醒時的張力仍猶如當時所見得的那般清晰。
播放前一晚，我同馬羅再次潛入學校，撬開扇形播映室的大門。
整段片長只有五十八分鐘，比我們預設的九十分鐘短了不少。美女王跟學務主任兩人在旅館的對白，搭配上兩人步行出入旅館的畫面。帳本上每位師長繳錢的明細資料，楊新雨說出實話的片段。我們將播放器設定為循環播放。
「拍得很粗製濫造，」馬羅說：「尤其是用大螢幕觀看，這種感覺特別明顯。」所有能用到的醜聞都用上了，連楊新雨姦淫未遂那段也剪輯放上。
我們試圖不去想早上會發生什麼事，搞不好退學事小，官司事大。天色白了起來，湯姆加入我們，三人拿所有桌椅擋住大門。
還不到八點，某些人便開始在外頭叫囂，學務主任、體育老師，彷彿還聽見楊新雨的聲音。死守啊，我聽見來自心靈的怒吼。
外頭嘶吼著威脅的字句，彷彿巨大的黑暗將我們吞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如果我們走出去甘心認錯，時光是否會回到從前。與黑暗同行很簡單，只要墨守他們所訂下的遊戲規則。可黑暗總讓人迷失眼前的分岔路，只有光明能引領我們走到終點。事態越發嚴重，而我們也越來越成熟。大門快要失守的當下，三人如猛虎出柵般衝出外頭，像美式足球員擋住他們。
「還給我們新聞自由、還給我們知識革命。」聽見馬羅這麼喊的時候，我幾乎笑出聲來。這傢伙在想什麼啊。
校內廣播響起，那是盧克的聲音。
『這樣講話就可以了嗎？開始了喔，咳咳，各位同學，這次記錄片的正式發表請各位蒞臨前往。不收門票。拜託各位趕快去。對不起。』
道歉什麼東西啊。我大罵。
被撞倒在地的湯姆依然拉著體育老師的腿，馬羅擺平了兩個老師，而我只能牢牢地把學務主任頂在牆邊。
「退學！你們都被退學了！」主任對我大喊，感覺臉上沾到他的噴沫。
「地球不是跟你轉的！」我拿前額往主任臉上撞去。記憶中撞了兩次。
馬羅叫醒我時，我們不在扇形播映室，在播放試映片的小型播映室休息間。
「怎麼樣了？」我問，頭痛的程度像喝了純酒精一樣。
「你贏了。」馬羅拍拍我：「扇形播映室的放影機被砸爛了，麗琴最後帶領同學跟學校抗議，沒人能平息眾怒，最後我們來到這裡。」最後是麗琴當英雄啊，我苦笑著說。
「超多人的唷，連播兩次。」馬羅興奮的說：「連啦啦隊跟社團的人都跑來了。現在呢，差不多該準備去典禮會場。走吧。」馬羅背起我。
前往禮堂的路不遠，卻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條被人稱為『先生』的路。
遠遠在外就能聽見校長致詞：『這屆的畢業生豐富了我們學校，將會使我們的學校更為美好……』要馬羅放我在禮堂旁的躺椅上休息。他是要領獎的人，而我是連拍手都嫌懶的人。他進去之後換麗琴出來，我問她狀況怎麼樣。她告訴我主任跟幾位老師接連遞出辭呈。我跟馬羅確定能畢業，校方將於會後致贈慰問金給受傷的我們。她對我拿腦袋撞主任這點贊不絕口，我則是問她選我當男友怎麼樣。
像是病人一樣，大夥輪流來慰問。麗琴回到禮堂，換盧克跟湯姆出來。盧克向我道歉，我捏捏他的臉頰。湯姆對我大叫：「從來沒想到事情可以完美收場耶。」
「這一開始不是你提議的嗎？」我大笑。口袋裡沒有煙，否則真想來一根啊。
自己該作什麼，自己能作些什麼。帶著年輕的傲慢，我們像火焰般燒開，直到蔓延不可及的深處。期待畢業生進入社會依然能保有這股能量。也希望在校的同學們，亦能以這股年輕的驕傲去改變眼下所看見的一切。謝謝各位。麗琴說完在校生致詞後，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躺在椅子上的我還是沒抽煙，假裝這些掌聲是獻給自己。蔚藍的天空上頭，白雲飄浮來去。感覺才一會兒就要畢業了，時間過得好快呢。
下一秒醒來時，身邊圍繞著許多人。我站了起來。麗琴走近，親手把畢業證書交到我手上。馬羅把我揣入他的手彎中。我聽見眾人的掌聲，不過少了禮堂裡迴音的效果。
我以為應該會更精采更帥氣才是。
如果沒有跟學生會長搭上線，搞不好我們會因此退學。麗琴除了幫我們請求補考機會，協談老師壓下因拍攝記錄片的缺課記錄。也不時透露一些記錄片的好題材。從美女王的性奉獻之後，再加上麗琴的密告，我們才能越摸越深。
「原來學校的人評制度是這樣玩的？」盧克看著帳本說道。那是麗琴以學生會長身分進入學務主任的辦公室秘密取得。
「每回學期末，我們都會拿到老師的評分卡記得吧？」麗琴說道：「來自學生的評分計算佔七十分，其他三十分是指一般業務跟出勤狀況等等。」我們點頭。
「但我們的評分被縮減成三十分，其他的七十分操握在學務主任手上。」麗琴繼續說：「換句話說，有些老師必須把不等的金額奉獻給學務主任換取加分資格。就算是系主任也是。」如果能用花錢買考試分數的話，搞不好會意外增加國家的勞動生產力。
看著帳本上列滿的明細，我們不得不相信這回事。『搞不好有機會改變世界喔』馬羅曾說過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馬羅，我們拍了幾個可以看的？」我問。「大概六七個吧？」
「以美女王的例子作先鋒，看還能不能挖到學務主任的醜聞。」我說：「只有美女王的例子說服力不夠。我們要再找其他的證據。」
我拿過帳本的明細資料，瞧見了熟悉的名字。「只要再一個人的說詞就好，我們就可以擊沉鐵達尼號。」我笑說。
當天晚上要盧克陪麗琴去遠處的便利商店將帳本的資料列印備份。我跟湯姆開始蒐集證據的規劃。盧克則是加緊剪接試映用的片子。
如果正式發表時人潮有試映會如此踴躍，門票就賺翻了。格局還不到正式發表用的小型播映室，卻已經擠滿五百人。甚至有些人站著，蹲在講台前。偌大的布簾掛在門口：『老師有問題：沒有問題，什麼問題都沒有』。
學務主任、各科系主任都參與了，連平日見不著的校長副校長都一一到場。
學生會長麗琴照慣例發言，先宣布正式發表時要收門票五十元轉作慈善公益的消息，我聽見有些人開始抱怨。她不理會繼續說著：「很高興畢業生有這份心意，自古以來師生的關係一直是隔層距離，但今天在幾位同學的努力下，將使我們師生的關係更為良好……」
對外發言人馬羅精神講話：「今天試映片的精采程度只有正式作品的十分之一，正式發表時會更勁爆更有趣。我們秉持著好玩就好的心態，沒想到卻得到了更多。除了感謝諸位老師給予我們的支持，也謝謝各位蒞臨參與……」
關上燈，人們的聲音消失了。
開始是盧克開英文老師玩笑的鏡頭，光是這段笑聲就足以掀翻屋頂。再來是各導師們的諄諄教誨與理念說明；也少不了表演性質的鏡頭，英文老師表演莎翁劇，美女王的微笑也算是表演，物理老師講有色的笑話等等。十分鐘的試映會下來，笑聲感染了每一個人。但當我看見學務主任笑翻的模樣，真有股上台指學務主任大叫『你們都被騙了』的衝動。
會後，湯姆提出令我擔心的想法：「你們會不會覺得，其實我們只要逗大家開心就好，用不著讓這些醜聞曝光？」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們四人跟麗琴。
「剛開始這不是你的想法嗎？」馬羅說。
「是沒錯啦，但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如果你有退出的想法，」我說：「我們可以接受，如果你真的想走。」
麗琴從階梯緩緩走下說：「不可能全身而退，誰都知道這片子是你們四個一起搞的。」馬羅點頭。
「真的好怕，」湯姆說：「我怕這樣搞會畢不了業。一開始我們都說得很帥沒錯，但是聽到他們的笑聲之後，我無法想像正式發表時他們會怎樣。難道你們不怕嗎？」他推了推盧克的肩膀。
「反正，出了什麼事情就由我跟馬羅擔當吧，」我看看馬羅說：「可以吧？」
馬羅把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噘嘴對我微微一笑。
此後儘管住在一起，湯姆卻對我們攝影的事不再過問。此時離正式發表只剩下一週，對抗學務主任的人證說辭已經攝錄到手，但似乎物證只有帳本仍嫌不足。我跟馬羅約好，趁假日晚上去學務主任的辦公室尋覓直接證據。
其實可以認同湯姆的想法，與其讓他們看見現實底下的黑暗，是否虛假的光明更帶有意義。當我們揭露現實的一刻，是否正傷害著某些可被信任的人，以及信任現實的人。
大家都裝作什麼都很完美不是很好嗎？麗琴曾經說過，一切都在掌控之下，對現實閉嘴是不想當戳破醜惡的第一人。
但這些話全然影響不了我跟馬羅，不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玩嗎？看了那麼多醜惡的景象之後，收手就太沒趣了。青春就是要無限大的犯點小錯。
週六晚上我們撬開學務主任的門，以前偷拍都是跟蹤、非侵入性，而這次的破門而入倒是第一次侵入行為。
所有的學校都一樣，沒有攝影機、沒有戒備森嚴的警衛。我跟馬羅戴上手套，把錄影機擱在一邊，翻箱倒櫃找尋證據。沒鎖密碼的保險櫃、兩張書桌、四張書櫃，我想我們會玩很久。
「你不認為帳本可以當成證據嗎？」馬羅問我。「頂多只是一個引子，」我告訴他：「證據這種東西不會嫌多，就跟海灘上美女永遠不嫌多是一樣的。」
「那你覺得那種太容易當成證據的東西，」馬羅又說：「會乖乖擺在這裡等我們來拿嗎？」
「那回去好了？」我作勢要走。馬羅笑了。
馬羅在書櫃底下找到牛皮紙袋，裡頭是護貝過的教職聘書。看到聘書才想到一年又結束了。
「如果抽走一部分的聘書，」馬羅說：「拿不到聘書卻交錢的老師會怎麼樣？」我把帳本上幾個老師的聘書抽掉。
回到基地後只剩我跟馬羅，湯姆跟盧克都回家了。累垮的我們可以睡上一年。
週一的早上，麗琴捎來電話，把中午才打算起床的我吵醒：「你們搞了什麼東西？」她刺耳的聲音差點讓我掛電話。
「你知道你跟馬羅都被記了一支大過嗎？」她大叫：「發表會的活動被取消了。」我從床上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被抽走聘書的老師如願以償拿到聘書。而我們以『毀損校譽』的說法記過，發表會被強制取消。環境從玩樂心態的敵對變成全面抗爭。麗琴跟校方談不下來，課堂內流傳我們畢業證書已被撕毀的消息。
只剩兩天了，課後我跟馬羅在麗琴的房裡談論著，最後竟然以這種方式收場。很不甘心呐真的。馬羅的手機響起來，是湯姆捎來的電話：「你們沒事吧？家裡怎麼搞的？」馬羅『咦』出聲。
「廢鐵，」我湊到馬羅的手機旁，聽著湯姆說：「電腦變成廢鐵了。」
「那你沒事吧？」馬羅說。「我沒事，你們沒事吧？」
拿出手機打給盧克，盧克接起電話的瞬間立刻向我道歉：「對不起，是我說出來的。」「你為什麼要這麼作？」
一下子所有懸案接連釐清，我的人證楊新雨告的密。在我幾天前針對學務主任醜聞對離職的他進行質問時，他也同時把這件事告知主任。主任找上最沒腦袋的盧克，逼問他來龍去脈，並派人進入基地毀損證據。楊新雨將會重新受聘，而我跟馬羅會被強制退學。
「你們潛入學務主任辦公室的畫面被拍到了。」盧克說。
什麼樣的主任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裝針孔攝影機？我躺下地毯，告訴馬羅跟麗琴這個壞消息。我不怨恨楊新雨，只難過我們是少不更事的學生。
「可以抽煙嗎？」馬羅問，麗琴搖頭。「一切都結束了嗎？」他嘆口氣。
「在還沒有宣布正式開除學籍之前，我們還算是在校生吧？」我說：「一口氣進攻到底吧。」馬羅瞧我一眼，把我從地毯上拉起。
我要麗琴在校內宣傳『老師有問題』停止播映。我跟馬羅則是繼續拿備份片把後製作完，多拷貝幾份以防萬一。同時，我說出我的想法。
「革命是需要流血的。」馬羅說。我們都笑了。格瓦拉常咬著的古巴雪茄，不知道勝利的味道是如何。
時代變了，人們的記憶會留著。儘管隨著時光前進而逐漸微弱，但被喚醒時的張力仍猶如當時所見得的那般清晰。
播放前一晚，我同馬羅再次潛入學校，撬開扇形播映室的大門。
整段片長只有五十八分鐘，比我們預設的九十分鐘短了不少。美女王跟學務主任兩人在旅館的對白，搭配上兩人步行出入旅館的畫面。帳本上每位師長繳錢的明細資料，楊新雨說出實話的片段。我們將播放器設定為循環播放。
「拍得很粗製濫造，」馬羅說：「尤其是用大螢幕觀看，這種感覺特別明顯。」所有能用到的醜聞都用上了，連楊新雨姦淫未遂那段也剪輯放上。
我們試圖不去想早上會發生什麼事，搞不好退學事小，官司事大。天色白了起來，湯姆加入我們，三人拿所有桌椅擋住大門。
還不到八點，某些人便開始在外頭叫囂，學務主任、體育老師，彷彿還聽見楊新雨的聲音。死守啊，我聽見來自心靈的怒吼。
外頭嘶吼著威脅的字句，彷彿巨大的黑暗將我們吞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如果我們走出去甘心認錯，時光是否會回到從前。與黑暗同行很簡單，只要墨守他們所訂下的遊戲規則。可黑暗總讓人迷失眼前的分岔路，只有光明能引領我們走到終點。事態越發嚴重，而我們也越來越成熟。大門快要失守的當下，三人如猛虎出柵般衝出外頭，像美式足球員擋住他們。
「還給我們新聞自由、還給我們知識革命。」聽見馬羅這麼喊的時候，我幾乎笑出聲來。這傢伙在想什麼啊。
校內廣播響起，那是盧克的聲音。
『這樣講話就可以了嗎？開始了喔，咳咳，各位同學，這次記錄片的正式發表請各位蒞臨前往。不收門票。拜託各位趕快去。對不起。』
道歉什麼東西啊。我大罵。
被撞倒在地的湯姆依然拉著體育老師的腿，馬羅擺平了兩個老師，而我只能牢牢地把學務主任頂在牆邊。
「退學！你們都被退學了！」主任對我大喊，感覺臉上沾到他的噴沫。
「地球不是跟你轉的！」我拿前額往主任臉上撞去。記憶中撞了兩次。
馬羅叫醒我時，我們不在扇形播映室，在播放試映片的小型播映室休息間。
「怎麼樣了？」我問，頭痛的程度像喝了純酒精一樣。
「你贏了。」馬羅拍拍我：「扇形播映室的放影機被砸爛了，麗琴最後帶領同學跟學校抗議，沒人能平息眾怒，最後我們來到這裡。」最後是麗琴當英雄啊，我苦笑著說。
「超多人的唷，連播兩次。」馬羅興奮的說：「連啦啦隊跟社團的人都跑來了。現在呢，差不多該準備去典禮會場。走吧。」馬羅背起我。
前往禮堂的路不遠，卻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條被人稱為『先生』的路。
遠遠在外就能聽見校長致詞：『這屆的畢業生豐富了我們學校，將會使我們的學校更為美好……』要馬羅放我在禮堂旁的躺椅上休息。他是要領獎的人，而我是連拍手都嫌懶的人。他進去之後換麗琴出來，我問她狀況怎麼樣。她告訴我主任跟幾位老師接連遞出辭呈。我跟馬羅確定能畢業，校方將於會後致贈慰問金給受傷的我們。她對我拿腦袋撞主任這點贊不絕口，我則是問她選我當男友怎麼樣。
像是病人一樣，大夥輪流來慰問。麗琴回到禮堂，換盧克跟湯姆出來。盧克向我道歉，我捏捏他的臉頰。湯姆對我大叫：「從來沒想到事情可以完美收場耶。」
「這一開始不是你提議的嗎？」我大笑。口袋裡沒有煙，否則真想來一根啊。
自己該作什麼，自己能作些什麼。帶著年輕的傲慢，我們像火焰般燒開，直到蔓延不可及的深處。期待畢業生進入社會依然能保有這股能量。也希望在校的同學們，亦能以這股年輕的驕傲去改變眼下所看見的一切。謝謝各位。麗琴說完在校生致詞後，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躺在椅子上的我還是沒抽煙，假裝這些掌聲是獻給自己。蔚藍的天空上頭，白雲飄浮來去。感覺才一會兒就要畢業了，時間過得好快呢。
下一秒醒來時，身邊圍繞著許多人。我站了起來。麗琴走近，親手把畢業證書交到我手上。馬羅把我揣入他的手彎中。我聽見眾人的掌聲，不過少了禮堂裡迴音的效果。
我以為應該會更精采更帥氣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