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傳來流水之聲,幽怨的洞簫哀鳴在四處蔓延,燈,還沒亮。昏暗中,依稀有人影在走動。這時,又傳來旁白那渾厚的聲音:「空洋法師入京,欲向白馬寺定澄住持取經。那日,行經荒野河畔……」

  舞台逐漸明亮,一名和尚背著包袱,仍帶著面具,垂首步行。即使見不到臉,也能感覺出長途跋涉的疲態。

  「日已暮,人已疲。空洋法師便在樹下休憩,這時,忽然出現一名女子……」

  洞簫聲忽然沒了,我發現這次的樂者竟然只有一人,持著簫,盤坐在舞台上。

  那名和尚靠坐在由木樁和枝葉做成的簡易道具樹上,而白衣紅鞋,長髮披肩的女子則蓮步走出。女子立在和尚面前,回身,簫音分毫不差的奏起。她開口唱出身世,昂揚頓挫,與洞簫渾成一體,綿密難解。她是幽魂,在河畔無依無靠,孤伶伶的一縷幽魂。然而,她也曾經是人呀。是一位旅人,曾經風姿卓越,曾經豪爽不讓鬚眉的旅人啊。今日,在這孤苦的河岸,她遇到了唯一能夠見著她,聽她傾訴的人,於是,她要訴說,把這一切的陰暗與痛苦,全部釋放。

  舞台暗了又亮,樹,仍在那裡。空洋和尚變成旁觀者,立在台側,而女子的裝束換成了淡綠的衣裳,潔白的裙,繡花紅鞋。那日,她不作男兒裝扮了。因為她要見一個人,就在這曠盪的河畔,見她長久以來,朝思暮想的那人。

  而那日,那人也許再也見不到女子了。舞台邊跳出了兩名男子,身形猥瑣,手持短刀,一前一後,把女子夾在中間。緩慢的簫聲突然變得急促,就像女子的呼吸。這時,舞台上沒有對話,她們把全部情感都交給自己的肢體以及樂者了。男子仍在迫近,女子驚恐,就在不遠的前方,我想我即將目睹一場,殺人命案。

  女子想要狂奔,但她被抓住了。她的身體不停的扭動,想要掙脫,但這一切在兩名匪徒的鐵腕之下,終究只是徒勞無益。他應該會出現的,她就是為了他,不顧千里跋涉之險,穿上旅裝,成為旅人。然而,就在這時刻,他,在哪?

  女子在傳達恐懼,向著全場三千名的觀眾。刀,即將揮舞。此時,女子竟向我呼喊起來,並非戲中的女子,而是她,那位飾演幽魂的女子。她在求我,求我救她,我望著明恍恍的刀刃,那銳利彷彿隨時可以讓她人頭落地。這不是戲劇嗎?我們買票入場,她們賣力演出的戲劇呀。戲劇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是照著劇本演出的一場騙局。但,她即將血濺當場了。她在向我發出呼喊,而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被那無情的刀刃所殺?那是虛假,不,她告訴我,那是明確具體的真實,那是一場謀殺,隱藏在戲劇簾幕之後的謀殺。

  我要衝上去,去架開那刀,去打倒那兩名匪徒,可是,我卻像卡在人群中似的,動彈不得。

  刀,進去了。從女子的後背穿刺到前身,血,泊泊流出。

  女子仍望著我,既使是隔著面具,我仍能強烈地感受到,她的冀望。
  
  她要見的人,是我!

  而我,竟只能坐在這,看著她的生命逐漸枯萎,身軀軟倒。

  眼眶的什麼突然滿了,不斷的流出。舞台上只剩她,獨自倒臥在血泊之中。四周充滿絕望,樂者不再奏蕭了,只餘哀傷的靜默填充著這個地方。

  這是那天最後的一場能,我們誰也救不了她,因為出場時她早已說明了。她是幽魂,一縷在廣闊河岸的孤獨的魂。



  再那之後,我們四人一起吃了晚餐,聊了些關於戲劇的事。但說道最後的那齣能,大家似乎都露出迷惑的樣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也不例外。因為我也無法確切的說明,那到底是什麼。那是戲嗎?還是實際發生的某種事物?之所以稱為「某種事物」,是因我仍搞不清楚,那擬真似幻的感覺。

  餐後,我們各自散了。

  黑夜,一如往常地吞噬了大地。回宿舍的路上,腦中盡是「旅人」的呼喊聲。校園中只餘路燈的昏黃,我突然感到害怕,就像剛目睹了一場殺人命案後,又獨自走在黑暗的小徑一般。我加快了腳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十點二十八分。洗完澡,我打開了電腦。熱水好似把恐懼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靈感。在那場驚恐之後,我想我得到了什麼,那是莫名的,一種衝擊似的感覺。而我必須把它釋放,透過指尖。

  我雙擊小說的資料夾,進入懸疑恐怖的分類,那裡靜靜地陳置著一篇文章<未命名>。右鍵,刪除。我又按了滑鼠右鍵,新增,WORD文件,標題處被反白,等待命名。我腦中浮現這兩天所遭遇的種種,圖書館的教授、奇異的能劇留言以及三個小時前,我所親身體會的夢幻能。

  一個詞突然飛進我的心中,雖然我還不是真正了解它,但我仍是謹慎的鍵入了:「空舟」。

  我只想到了開頭,但那沒關係,一切,都只是需要釋放。沒有流出,新的靈感是不會進入的。於是,我開始以文字訴說,一則美麗卻又淒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