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2月 25, 2007 10:41 pm
小C載著我，回到她租的地方。
這個我曾經也很熟悉的巷子，巷子之間彷彿還有一點讓人安心的味道。
雖然陳舊，但是比起市的瞬息萬變，這裡要顯得親切得多。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已經在這邊住了四年多了。從大二住到現在都碩二了。也真是夠久了。」小C停車的時候，突然不知怎麼地感歎了起來。
「四年……原來已經四年了。」我說：「可是，不管經過多久，重新回到這裡，永遠都會感覺一切才剛開始沒多久而已，真的……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是啊！要不是我現在還繼續在這裡念研究所，不然那種時間流逝的快速感覺，或許會更鮮明吧！」小C說。
我點點頭。
「妳今天學校不用上課嗎？」我問她。
「不用啊！妳也知道研究生的課比大學生少得多，況且我今天本來就沒有排課。」小C說：「倒是妳，妳們學校是很閒嗎？不然妳怎麼會有這麼多天假可以來臺中？」
我笑笑：「沒啊，其實忙得要死，只是我覺得該回來看看了。」
「妳翹課嗎？」
「請假。」
「妳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三、四天吧！」
「這麼多天不去上課沒關係嗎？」
「如妳所言，課不多啊！就算一整個星期都不去上課，也不過翹了三、四門課而已，影響不大。」
「真是！我記得妳以前不會這樣的，怎麼念了研究所後反而不乖了！」小C笑道。
「如果不在這個時候去追溯什麼回來，就會覺得自己被遺棄了，而後，日子裡每發生一個新的改變，就會像在過往的日子裡新鑿了一個滲漏一切、針尖樣小的洞，以往所擁有、所經歷的一切，就慢慢像流沙一樣，往一個又一個近乎無底、微小卻又黑暗的洞漏去，並且流失的速度只會愈來愈快。」我說，「小C，妳知道嗎？我就害怕那樣。」
「涵涵……」聞言，小C沉默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妳的記性太好，因為記性太好，總是很用力地記住在我們曾經歷的過去裡應該保留些什麼，並且以一種近乎把自己逼入絕境的方式。」最後，小C這麼說。
我笑笑。
「對了，妳這次回來，有跟阿茂說嗎？」
「嗯，阿茂大哥也是我這次回來想找的人之一。」
「約好了嗎？」
「嗯，約今天晚上，春水堂見。」
「那好，我到時候再載你去，你跟他碰面完再打電話給我，我再去載妳。」
「妳不一起來嗎？」
「不了，我不去。況且多一個人總是會綁手綁腳難說話。」小C說，「我想阿茂這麼久沒看到妳，應該也會想跟妳多聊聊。」
我點點頭。
小C幫我把行李放到房間。「妳走了之後，現在只剩我一個人租這間房間了，總覺得冷清了不少。」
「沒想到這裡擺設還是一樣沒變，這真不像妳會做的事。」我環顧四周，這麼跟她說，畢竟我認識的小C總是一個喜歡變化的女生。但是沒想到從我畢業搬離這裡，都已經一年多了，這裡還是像當初我還沒離開時的模樣。
真不可思議。
小C笑笑，「因為我想留住一些我們一起住的回憶啊！這樣，我一個人在房間待著的時候，也才不會那麼孤單。」
「留住回憶……」我環顧房間四周。
回憶讓人感到不孤單，或許，的確是這樣。
我還是可以很清楚記得我跟小C在這個房間裡分屬的角落，還有那些關於女生之間哭啊笑啊高興啊難過啊……等等，那些總不斷在城市角落裡發生的再平凡不過的故事。
而那時，我以為這些就是整個城市生活的模式。
所以候鳥南飛的時候，我也總認為牠們在春天的時候會再飛回來。我可以不用急著仰望天空，追溯牠們每年的遷移。畢竟遷移是會循環的，我總是這麼認為。
所以，候鳥們一定也會再回來。
然而，候鳥真的會回來嗎？
我理所當然的想法，卻忽略了：飛走的跟隔年再回來的，也許不會是同一批的候鳥。就好像在不同的時空下即使再踏上同一片土地，不知不覺也成為了一個不再與此地的生活息息相關的過客。
「今年花開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劉希夷‧代悲白頭吟》
我走到窗戶邊，看著遠方依然高聳的高樓，這個城市的風景很熟悉卻也很陌生。
歲歲年年，我們不知不覺都已成為了變遷之下不再相同的那些過客。
舊地重遊的旅人有兩種，一種是為了離開某些記憶、想換個地方存在的，並在最後帶著絕對陌生的異鄉人姿態重新回來；一種則是為了追溯隱隱存在卻不復存在的過去，因而像候鳥一樣又飛回本能所適應的溫度裡。
此刻的我，也許是後者吧！
我是被記憶凍得太久、終於忍不住重新回到這座城市，暫時棲息的候鳥。唯有在這座城市裡，記憶的溫度才不那麼冰冷。只是，當回憶沉澱已久，乃至於即使又回到同一個地方，或許，也不存在同樣的我了。
不是同一個我，在天上像候鳥一樣飛翔的竣揚還認得出來嗎？
竣揚如果還在，我想他會說：會的。
「涵涵，在妳來之前，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最後那一個月裡，我幾乎天天去探望竣揚，他有時候是醒著的，有時沒有，有一天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剛從睡眠中清醒，病房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夢？」我看著病床上的他。
他微微地點點頭。
「什麼樣的夢？」我問。
「我夢見我變成一隻候鳥，不斷繞圈，我一直想找妳，但是怎麼都看不到你。我心裡想著：若是能看見妳一眼就好了，只要讓我飛過妳身邊時，看見妳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那麼，後來你在夢裡找到我了嗎？」
「沒。」他無奈並且虛弱地笑笑：「不過，從夢裡醒過來，一睜開眼睛，反而輕易地就看到妳了。」
「聽起來很有趣。」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回應著，其實覺得心情沉甸甸的。
「不過，妳知道嗎？」竣揚很認真地注視著我，又說道：「剛剛一睜開眼睛看見妳的時候，卻有另一個想法閃過去。」
「什麼想法？」
「我在想，有一天若是我從夢裡再也醒不過來，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妳了。」
「林竣揚！請你、請你不要講這種可怕的話！」我突然大喊。
竣揚被我嚇了一跳，我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
「涵涵……」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在病床邊，我幾乎要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你講『醒不過來』這四個字，讓我害怕，害怕得想逃。竣揚，你說的那些不會發生的，每天早上你都會醒來，都會看得到我，你不會醒不過來、不會──答應我，不會……」
「對不起，害妳難過了，別哭、別哭……涵涵，對不起──」竣揚握住我的手：「妳放心，妳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努力對抗我的病。我好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只是，有時候我不免也會想，若是真有醒不過來的那一天，我也會變成一隻認真飛翔的候鳥，在每年的季節變遷時，飛到我們的記憶裡最溫暖的地方，妳只要想起我，就會感到溫暖，若是抬頭看見候鳥飛過，妳就會知道我從未遠離，我始終都在。」竣揚很認真地說著。
「你不要講這種話，感覺像是要交代什麼一樣。」我起身：「我、我要走了。」我害怕再待下來，我會在竣揚面前崩潰。所以起身說要離開。
「涵涵──」竣揚在我要推門出去的時候叫住我。
我回過頭。
「沒什麼。對不起，跟妳說了這麼多害妳難過的東西，大概是剛剛做了那麼一個候鳥的夢的關係吧！才讓我胡思亂想了起來。而且，我在想──」他說：「知道妳就在我身邊，與怎麼樣都再也找不到妳，究竟哪一個比較像是夢境？」
這個我曾經也很熟悉的巷子，巷子之間彷彿還有一點讓人安心的味道。
雖然陳舊，但是比起市的瞬息萬變，這裡要顯得親切得多。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已經在這邊住了四年多了。從大二住到現在都碩二了。也真是夠久了。」小C停車的時候，突然不知怎麼地感歎了起來。
「四年……原來已經四年了。」我說：「可是，不管經過多久，重新回到這裡，永遠都會感覺一切才剛開始沒多久而已，真的……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是啊！要不是我現在還繼續在這裡念研究所，不然那種時間流逝的快速感覺，或許會更鮮明吧！」小C說。
我點點頭。
「妳今天學校不用上課嗎？」我問她。
「不用啊！妳也知道研究生的課比大學生少得多，況且我今天本來就沒有排課。」小C說：「倒是妳，妳們學校是很閒嗎？不然妳怎麼會有這麼多天假可以來臺中？」
我笑笑：「沒啊，其實忙得要死，只是我覺得該回來看看了。」
「妳翹課嗎？」
「請假。」
「妳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三、四天吧！」
「這麼多天不去上課沒關係嗎？」
「如妳所言，課不多啊！就算一整個星期都不去上課，也不過翹了三、四門課而已，影響不大。」
「真是！我記得妳以前不會這樣的，怎麼念了研究所後反而不乖了！」小C笑道。
「如果不在這個時候去追溯什麼回來，就會覺得自己被遺棄了，而後，日子裡每發生一個新的改變，就會像在過往的日子裡新鑿了一個滲漏一切、針尖樣小的洞，以往所擁有、所經歷的一切，就慢慢像流沙一樣，往一個又一個近乎無底、微小卻又黑暗的洞漏去，並且流失的速度只會愈來愈快。」我說，「小C，妳知道嗎？我就害怕那樣。」
「涵涵……」聞言，小C沉默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妳的記性太好，因為記性太好，總是很用力地記住在我們曾經歷的過去裡應該保留些什麼，並且以一種近乎把自己逼入絕境的方式。」最後，小C這麼說。
我笑笑。
「對了，妳這次回來，有跟阿茂說嗎？」
「嗯，阿茂大哥也是我這次回來想找的人之一。」
「約好了嗎？」
「嗯，約今天晚上，春水堂見。」
「那好，我到時候再載你去，你跟他碰面完再打電話給我，我再去載妳。」
「妳不一起來嗎？」
「不了，我不去。況且多一個人總是會綁手綁腳難說話。」小C說，「我想阿茂這麼久沒看到妳，應該也會想跟妳多聊聊。」
我點點頭。
小C幫我把行李放到房間。「妳走了之後，現在只剩我一個人租這間房間了，總覺得冷清了不少。」
「沒想到這裡擺設還是一樣沒變，這真不像妳會做的事。」我環顧四周，這麼跟她說，畢竟我認識的小C總是一個喜歡變化的女生。但是沒想到從我畢業搬離這裡，都已經一年多了，這裡還是像當初我還沒離開時的模樣。
真不可思議。
小C笑笑，「因為我想留住一些我們一起住的回憶啊！這樣，我一個人在房間待著的時候，也才不會那麼孤單。」
「留住回憶……」我環顧房間四周。
回憶讓人感到不孤單，或許，的確是這樣。
我還是可以很清楚記得我跟小C在這個房間裡分屬的角落，還有那些關於女生之間哭啊笑啊高興啊難過啊……等等，那些總不斷在城市角落裡發生的再平凡不過的故事。
而那時，我以為這些就是整個城市生活的模式。
所以候鳥南飛的時候，我也總認為牠們在春天的時候會再飛回來。我可以不用急著仰望天空，追溯牠們每年的遷移。畢竟遷移是會循環的，我總是這麼認為。
所以，候鳥們一定也會再回來。
然而，候鳥真的會回來嗎？
我理所當然的想法，卻忽略了：飛走的跟隔年再回來的，也許不會是同一批的候鳥。就好像在不同的時空下即使再踏上同一片土地，不知不覺也成為了一個不再與此地的生活息息相關的過客。
「今年花開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劉希夷‧代悲白頭吟》
我走到窗戶邊，看著遠方依然高聳的高樓，這個城市的風景很熟悉卻也很陌生。
歲歲年年，我們不知不覺都已成為了變遷之下不再相同的那些過客。
舊地重遊的旅人有兩種，一種是為了離開某些記憶、想換個地方存在的，並在最後帶著絕對陌生的異鄉人姿態重新回來；一種則是為了追溯隱隱存在卻不復存在的過去，因而像候鳥一樣又飛回本能所適應的溫度裡。
此刻的我，也許是後者吧！
我是被記憶凍得太久、終於忍不住重新回到這座城市，暫時棲息的候鳥。唯有在這座城市裡，記憶的溫度才不那麼冰冷。只是，當回憶沉澱已久，乃至於即使又回到同一個地方，或許，也不存在同樣的我了。
不是同一個我，在天上像候鳥一樣飛翔的竣揚還認得出來嗎？
竣揚如果還在，我想他會說：會的。
「涵涵，在妳來之前，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最後那一個月裡，我幾乎天天去探望竣揚，他有時候是醒著的，有時沒有，有一天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剛從睡眠中清醒，病房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夢？」我看著病床上的他。
他微微地點點頭。
「什麼樣的夢？」我問。
「我夢見我變成一隻候鳥，不斷繞圈，我一直想找妳，但是怎麼都看不到你。我心裡想著：若是能看見妳一眼就好了，只要讓我飛過妳身邊時，看見妳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那麼，後來你在夢裡找到我了嗎？」
「沒。」他無奈並且虛弱地笑笑：「不過，從夢裡醒過來，一睜開眼睛，反而輕易地就看到妳了。」
「聽起來很有趣。」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回應著，其實覺得心情沉甸甸的。
「不過，妳知道嗎？」竣揚很認真地注視著我，又說道：「剛剛一睜開眼睛看見妳的時候，卻有另一個想法閃過去。」
「什麼想法？」
「我在想，有一天若是我從夢裡再也醒不過來，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妳了。」
「林竣揚！請你、請你不要講這種可怕的話！」我突然大喊。
竣揚被我嚇了一跳，我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
「涵涵……」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在病床邊，我幾乎要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你講『醒不過來』這四個字，讓我害怕，害怕得想逃。竣揚，你說的那些不會發生的，每天早上你都會醒來，都會看得到我，你不會醒不過來、不會──答應我，不會……」
「對不起，害妳難過了，別哭、別哭……涵涵，對不起──」竣揚握住我的手：「妳放心，妳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努力對抗我的病。我好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只是，有時候我不免也會想，若是真有醒不過來的那一天，我也會變成一隻認真飛翔的候鳥，在每年的季節變遷時，飛到我們的記憶裡最溫暖的地方，妳只要想起我，就會感到溫暖，若是抬頭看見候鳥飛過，妳就會知道我從未遠離，我始終都在。」竣揚很認真地說著。
「你不要講這種話，感覺像是要交代什麼一樣。」我起身：「我、我要走了。」我害怕再待下來，我會在竣揚面前崩潰。所以起身說要離開。
「涵涵──」竣揚在我要推門出去的時候叫住我。
我回過頭。
「沒什麼。對不起，跟妳說了這麼多害妳難過的東西，大概是剛剛做了那麼一個候鳥的夢的關係吧！才讓我胡思亂想了起來。而且，我在想──」他說：「知道妳就在我身邊，與怎麼樣都再也找不到妳，究竟哪一個比較像是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