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這部小說的完成,獻給一位始終為了「活著」,努力到最後的勇敢女孩均瀅。
以及所有在生命中遭遇困頓,也仍然努力活在每一個當下的人們。



(1)

若是妳看見了候鳥,記得問牠:
哪裡會有不是白色的天堂?
因為,那裡才會是我最後真正想要飛翔、並且恆久棲身的地方。
妳會在這樣的地方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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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旅客,臺中站到了,請準備下車。」
廣播聲響起,火車終於到臺中站了。
我把視線從車窗外拉回,提起行李。
起身,往車門走去。

下了車,我看著久久不曾再來過的臺中火車站月台,初冬的傍晚,臺中市迎面而來的空氣有點冰涼。那是一種繁華裡略帶蕭瑟的冰涼,彷彿可以讓人嗅到回憶味道的冰涼。當僵冷的風吹過,不禁讓人感到:重新回到這裡,就恍如一場大夢一樣,一場醒了很久卻仍然不能忘懷的,被冰凍許久的夢。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一瞬間不知道該往哪一個方向走。直愣愣地,我望著眼前的臺中火車站,視線與眼前的來來往往的人群看似有所交集,又像沒有。對於這個城市來說,此刻的我,僅只是一個短暫停留的旅人罷了。旅人永遠跟經過的地方只有一腳、一印的邂逅,下一秒,所有痕跡都悄悄湮滅在不斷改變的城市裡,沒有多停留的理由,自然也就找不到可以逗留的方向。
一個人沒有方向,就變得與周圍的環境無所謂交不交集。

「天氣開始變冷的時候,就是候鳥開始南飛的時候。若是妳不經意地抬頭,妳也許就能比別人早一步發現季節的變遷。」
交集與無交集的恍惚裡,我想起了竣揚,想起他說他要找尋天堂。
「我想尋找一個天堂,找一個……不是白色的天堂。」那時,他這麼說:「那樣的天堂,會是個有季節變遷的地方。」
「有季節變遷的天堂……很難想像。印象裡,天堂就該是個始終如一的地方:潔白、寧靜、純粹。」我說。
聞言,他笑了起來。
「涵涵,妳不覺得白色太像冬天了嗎?總是潔白如雪的地方,就像冬天一般,一個只有冬天的地方,怎麼能夠叫做天堂?」
竣揚說他不但想找一個不是白色的天堂,而且是一個會有季節變遷,在之中能夠讓人擁有南遷北還的理由的天堂。
「一個地方,若能任憑人像候鳥一樣南遷北還,才能讓人感到永遠溫暖、永遠不會凍結羽翼。對我來說,這樣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天堂。」竣揚說。
「這樣的天堂,要怎麼找?」我問他。
「若是抬頭可以看見候鳥,就拜託候鳥,幫我們找尋這樣的天堂。」他這麼對我說。

出了剪票口,我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從口袋裡拿出竣揚留下來的札記本,翻開第一頁,讀了起來。
「季節變換的時候,就是候鳥南飛過冬的時候,候鳥會帶我去找妳的,只要妳相信我們的天空在妳仰望之時便交會著,妳會輕易地發現我飛翔的蹤影。不管我在哪裡,在每年季節變換的時候,只要妳抬頭找尋候鳥,就會發現我始終在妳的天空裡飛翔。而妳放心,我會努力地飛,只要努力飛,我一定會飛過妳身邊,與妳有片刻的交集,哪怕只是片刻。
關於生命,那些我想告訴妳的話,都在候鳥飛過的軌跡裡。當妳經過一些時日之後返回這裡,妳或許能發現:候鳥想告訴妳些什麼。那是我想在這本薄薄的冊子上寫不下卻又想告訴妳的。
所以,不管多久,也不管妳在哪裡,當妳想起我,記得抬頭看看天空,找尋候鳥的蹤跡。」

現在我帶著竣揚的札記本,下定決心回到了好些時候不敢再踏進的城市,抬頭觀望天空,我沒發現候鳥,然而,就算此刻有候鳥經過,也讓我看見了,卻也不能讓變遷的時空再有所交集。
竣揚離開以後,我只能夠放飛關於他的回憶,化為候鳥,跟著季節南遷北還。
然而,我能夠發覺那些他想告訴我的東西嗎?
這是我此次的舊地重遊,最想問自己也問竣揚的問題。
竣揚在本子裡,試圖傳達給我的某些東西,這些成了我此行裡一個隱隱的信仰。當一個人翻揀著記憶裡那些片段或者不成片段的東西,想要重新拼湊出什麼新的感觸,有時候是需要某種信仰的。唯有對故舊之情的信仰,可以將某些東西壓縮得牢牢的、固固的,否則,握在手裡的記憶就像流沙一樣,剛才抓了一把,馬上又一點一滴,悄悄溜回恍如大夢的縫隙裡。
竣揚的這本冊子,是我這趟旅程最具軌跡的信仰。
這樣的信仰,支持著我此次回到臺中市舊地重遊,並且,維繫著那些回憶,讓它們不會散成流沙。
只是,邊看著竣揚的筆跡,我的眼淚不禁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我忙闔起冊子,怕眼淚滴到上面,把竣揚留給我的回憶都淋得濕皺,而留下隱隱的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