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仙劍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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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海仙劍錄



第一章:豪雄氣盡南瀛日 漢民王圖空嘆嗟

高臺獨上黯消魂

萬派蒼溟氣欲吞

鹿耳潮連青草渡

鯤身風湧白沙墩

舉頭牛女迴天漢

放眼波濤撼海門

登嘯每持長劍舞

古來興廢不須論

此詩,乃台灣漢紳連公雅堂之「澄臺秋望」。說的是台灣風土壯美,思及台島史蹟滄桑,不免一番激昂感慨。台灣乃中國東南外海之一島,連公所著台灣通史有載,隋唐之際,以及宋元,皆稱琉球。有明一朝,台灣皆為化外之地。至明崇禎年間,歐洲「荷蘭」人佔領台灣南北。

荷蘭人於台南之地,建「熱蘭遮納城」,威服數十「平埔」蕃社。蕃民本以人力耕地,收獲有限,生活多賴漁獵補足。荷蘭「神父」自南洋引進耕牛,並教蕃民種稻及甘蔗之屬。此後,稻產日增,台灣米糧豐足,而甘蔗製糖,海運他地交易,荷蘭人亦大收其利。如此景況,引得「福建」,「廣東」等地之漢人貧戶,相繼過海來台,數年間,在台南之地,漢移民有萬人之眾。

時值大明崇禎九年,台南「漢墾區」內,蔗園之甘蔗已熟,墾民正提刀收割。三月天氣,夏季未至;然台南之地,氣候卻似火爐,墾民中那好唱歌的,便唱起俚曲來解悶,薰風吹來,蔗枝搖曳,一派南國景象。

蔗園之外,有兩少年走過,身材一瘦一壯,約莫十歲,俱穿棉布藍裳。瘦者沉靜,毫無少年人飛揚跳脫之態。一幅小大人樣。壯者看著墾民收割,眼睛幾里咕嚕的轉,心下不知打何主意。

壯少年拉著瘦少年走入蔗園口,幾名婦人抬著幾桶茶水點心,置於蔗園口,呼喝墾民收工休息。壯少年一臉賊忒兮兮,見一名婦人正舀點心盛入粗瓷碗裡。假意問道:「大娘,今天吃什麼點心,喝什麼茶水。」

這婦人名招弟,要為蔗園數百工人盛點心,極為忙錄,無閒工夫理人,轉頭一看,知道壯少年便是「頭人」郭懷一的獨生子,身旁那瘦少年,是「總理」陳興貴的二兒子。漢墾區內,粗略有上下尊卑之別,佃農最下,上有小地主名「結首」,結首上有大地主,名大結首。數十名大結首再推舉兩長者,兩長者最尊者稱「頭人」,總管漢墾區內之刑名訴訟,保甲戰事。次為「總理」,輔管庶務及田水建設。兩少年身份尊高,倒是不能怠慢。便道:「原來是兩位小公子,我道是哪裡來的野孩子來搗亂。兩位不在學堂讀書,來蔗園作什?」

壯少年名郭靖南,瘦少年名陳近南,兩人的母親,是平埔蕃「麻豆社」的大公主,二公主,二人是姨表兄弟。漢墾區要交重稅與荷蘭人,一般小孩也無錢上私塾,只有若干大小地主,頭人,經理的子弟,才有餘錢上私孰。私孰老師是福州來的落地秀才,學問也不甚高明,然漢墾區之人大多目不識丁,那落地秀才倒成了此地見識最淵博之人。今日私孰那落地秀才身子不適,便停了學。郭靖南與陳近南便趁空四處遊玩。

招弟盛了兩碗點心,交到兩人手上。笑道:「兩位小公子有上私孰念書,必是斯文有禮的。不像我生的幾個小王八蛋,就會作狗皮倒灶的搗蛋事。」郭靖南臉上閃過一絲狡獪之色,心道:「誰說上過私塾的小孩就不幹搗蛋事,念書那麼悶,下課後不捉弄一下別人輕鬆一下,日子怎麼過。」

郭靖南將點心放到地上,見墾民們三三兩兩的來喝茶水點心,輕聲道:「快點,不然來不及了。」陳近南問道:「靖南,什麼來不及了。」郭靖南逕自走到幾桶茶水之間,左右前後的掀開桶蓋,從懷中拿出一包物事,偷偷倒進幾個桶裡。

招弟問陳近南道:「還有很多,請多用。」陳近南對招弟還個禮。走向茶

水桶之間,郭靖南見他走近,忙道:「近南,你看那邊有一隻白孔雀飛過去。」

陳近南轉頭,哪裡有什麼白孔雀,回過頭,只見郭靖南一溜煙的跑了。還留著幾張黃紙包在地上。陳近南不知他搞什麼鬼,回頭去吃自己的點心,那是一碗滑溜的粉條子摻著糖水,喝起來很去暑。陳近南自吃得香甜,蔗園裡的墾民們已經圍過來,紛紛倒茶喝水。陳近南一碗點心才吃完,墾民們便咒罵起來。

「幹,茶怎麼是鹹的。我們收割甘蔗流那麼多汗,給我們喝鹽茶水,不是渴上加渴。」

幾名婦人去查看,招弟喝了一口茶水,拾起茶水桶邊的黃紙包,上頭附著晶盈白粒,不是鹽又是什麼?她喊道:「誰在茶水裡放鹽搗蛋。」說完轉頭看陳近南,又大罵道:「膨肚短命的小鬼,敢在茶水裡放鹽,你知道收割甘蔗的弟兄多辛苦,你還這樣捉弄人。」

幾名婦人走過去,把陳近南捉起來。陳近南一頭霧水,隨即恍然大悟,原來郭靖南方才是將鹽偷偷放入茶水中,自己前去觀看,他就跑掉。招弟是親眼看到自己走到茶水通之間的。當時茶水桶間只有郭靖南和自己。郭靖南跑掉,自己嫌疑變得最大,這下真被栽贓了。

招弟怒道:「別以為你爹是總理,就可以無法無天,走,跟我見你爹去,教他罰你跪算盤一個時辰。」幾名婦人拉著陳近南走,要向總理陳興貴討個公道。

此時,一二丈遠處的甘蔗叢裡,郭靖南正得意的偷笑。這下子,害墾民喝鹽水,又累得陳近南被誤會。他開心得直想在地上打滾,連連道:「這是一石二鳥,不不,這是一『鹽』二鳥,哈哈哈哈哈。」

陳近南心下委屈,卻不發一語。眾婦人架著他走得幾步。前方卻走來一行

金髮藍睛的荷蘭人。為首的身穿黑袍,約四十歲。胸間掛著一串燦然生光的銀「十字架」,後頭跟著四個荷蘭兵,陳近南見四荷蘭兵皆腰配長劍,手持火槍,神情極是威猛。

那黑袍荷蘭人走近陳近南,神情和藹。道:「小朋友,為什麼被人架著啊,調皮搗蛋被處罰了喔。」陳近南道:「調皮的不是我,我是代罪羔羊。」

荷蘭人平日對漢人抽「人頭稅」,已是強行盤剝。又那些荷蘭兵,往往

拿著火槍,就來漢墾區要錢要糧的勒索。墾民們見荷蘭人來了,以為這些荷蘭兵,又要來向漢人勒索錢財。莫不怒容滿面。蔗園工頭「林桑」放下手上點心。大剌剌站到荷蘭兵面前。怒道:「平日你們荷蘭兵仗著有火槍來要錢。我們也由得你。現在是甘蔗收獲的時節,要錢,得等甘蔗榨成了糖才有。要錢沒有,只有甘蔗,甘蔗園裡的甘蔗,你們能扛幾隻回去,就都是你們的。」

黑袍荷蘭人笑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我是「基督教」神父,叫作彼德。我們來是宣揚「上帝」的「福音」。不是要跟你們要錢。」原來黑袍荷蘭人,乃

基督教神父。洋人基督教傳教,往往不辭千萬里。是以台灣與荷蘭相隔遙遠,仍前來傳教。四名荷蘭兵中,一名最高者,足足有陳近南的兩倍高。他名叫卡列拉斯,似是彼得神父的貼身隨從,手中遞上一包裹於彼得神父手中,他接過包裹扯開,拿出一大疊傳單,一一發到墾民和抬點心的婦人們手中。

陳近南拿傳單一看,是油印的粗紙,印著簡單的中文。上頭不外說悔改信上帝,得永生的事。一墾民看完傳單,罵道:「我不信你們洋人的上帝,我們信我們中國的土地公。」

林桑點了點頭,道:「你們荷蘭人佔領台灣後,用洋槍洋炮打平埔蕃。打得他們都聽話了。然後就教他們信上帝,學荷蘭文。就是想讓平埔蕃完全成為荷蘭人。現在,又想讓我們漢人也成為荷蘭人嗎?」

彼德神父一時語塞,他們歐州洋神父向海外的「殖民地」傳教,無有私心,只是為教化於人。然殖民地洋總督,卻總利用洋神父傳教之力,來奴化殖民地的人民,使其因信上帝而順服。彼德神父沉默半天,道:「信上帝,就都是上帝的兒女,以後台灣島上,荷蘭人,平埔人,漢人,都是一家人。」

漢墾民們鼓譟起來,有人說荷蘭人用傳教騙人,有人說信洋教,會被祖先懲罰。有人說只要荷蘭總督降低人頭稅,他就信教。

洋人神父在荷蘭人間的地位崇高,此刻被漢墾民們謾慢,四名荷蘭兵亦無法忍受,忿而向空鳴槍。碰碰數聲,槍聲如雷轟頂,漢墾民嚇得安靜下來。那荷蘭兵卡列拉斯道:「你們漢人別這樣,我們好心來傳教,你們應該歡迎。神父說那麼多話口渴了,拿茶水來給神父和我們四位解渴。」

架著陳近南的幾名婦女,被槍聲嚇得放開陳近南。陳近南見荷蘭人開槍,並不害怕,上前道:「彼德神父,我們漢人也有上帝,為什麼還要信你們洋人的上帝,豈不多此一舉。」

陳近南這番話,是其父親與人談天時的見解,荷蘭兵開槍,他心有不平,便將長輩說過的話拿來和彼德神父抬槓。彼德神父答道:「你們漢人的上帝只有皇帝可以拜,我們洋人的上帝,是全民都可以拜。所以我們比較平等。」

中國自周朝即祭祀維皇上帝,皇帝稱天子,亦即皇帝才有資格在天壇祭上帝。洋人基督教的上帝,卻是一般百姓都可以禮拜。彼德神父如此說,倒是不錯。然若平民都能拜上帝,就是平等,話裡卻大有毛病。陳近南道:「平等,在台灣,平埔蕃和漢人都是荷蘭人統治,為什麼我們要交人頭稅,平埔蕃就不用交。這樣,是平等嗎?」

平埔蕃本漁獵為生,後雖習墾殖農作。但其民族性,乃悠閒自由。於商販儲蓄,多不願為之。至有今日賺之錢銀,便今日花光之習性。平埔蕃人多無餘錢於手,荷蘭人就算要抽人頭稅,平埔蕃人亦無力繳交。然漢人文明已久,來台開墾不久,已建立田制及商制。漢人多善理財,是以家家皆有儲蓄。荷蘭人見漢墾區之漢人生財有道,便大加壓榨。陳近南此番話所說,漢墾區之墾民人人心裡都是這般想,但誰敢在惡狠狠的荷蘭兵面前講。這番數落荷蘭人敝政,

那荷蘭兵卡列拉斯如何能忍,當下上前,狠狠得揍了陳近南肚腹兩拳。陳近南腹中一陣劇痛,嘔出一灘酸水。

彼得神父上前拉開卡列拉斯,說了幾句荷蘭話。卡列拉斯暫且退下,然心仍恨這些漢人無禮,喝道:「拿茶水來給我們喝。」招弟等幾名婦人,見卡列拉斯滿臉惡氣,後頭三個荷蘭兵手握著洋槍,如果再激他們,怕要鬧出亂子。便顫巍巍的倒了五碗茶水,侍候四名荷蘭兵和彼德神父飲用。

卡列拉斯極渴,一接過,便大吞一口,噗的一聲吐了出來。原來招弟等太害怕,竟忘記茶水裡已被惡作劇的加了鹽。卡列拉斯一股怒氣往上冒,就要拔劍。彼德神父忙奔上前,手壓劍柄,不讓卡列拉斯拔劍。

招弟恍然想起茶水裡已加了鹽,陪笑道 :「對不起,茶水是鹹的,我再補一碗點心給你,保證不會鹹了。」卡列拉斯聞言,情緒平靜下來。彼德神父見事情鬧得僵。嘆口氣道:「各位,改天再來拜訪你們。」說完,領著四名荷蘭兵走了,走了十多步,那卡列拉斯卻回頭威脅道:「你們不聽我們的話,一定會後悔。」

工頭林桑聽了卡列拉斯威脅話語,心下忐忑。要是這些荷蘭兵,三天兩頭就來漢墾區鬧事,日子可怎麼過。經此一鬧,眾墾民也無心收割甘蔗,紛紛回自己家中。

郭靖南見眾墾民散去,從甘蔗叢裡爬出來,見陳近南一臉憂色。道:「你放心,在茶水加鹽的事。我會向陳伯伯說實話,你別為了被我誣賴難過。」

陳近南道:「我覺得,會有大事發生。」陳近南雖和郭靖南同歲,郭靖南童心頑劣,他卻是個早熟少年。他知方才荷蘭人傳教不成,又被漢墾民無禮對待,怕是後患無窮。陳近南和郭靖南本想來甘蔗園遊玩,卻遇上這事,百無聊賴的結伴回家。

漢墾區有百來座莊子,以郭懷一和陳興貴住的「南瀛莊」為中心。郭靖南與陳近南走近南瀛莊,,見幾百名墾民手持刀劍,守在莊子外頭。平日警戒,不過八十多人巡邏,今日加派了人手,事出有因。郭靖南道:「今天,我家又有人要談天到三更半夜了。」

兩人進了村子,陳近南道:「你說,是不是平埔蕃又想來攻我們莊子。」郭靖南笑道:「誰知道,打架是大人的事,我們小孩,只管念書和玩。」

走近莊子中心,郭靖南和陳近南分手,各自回家。方進郭府,幾名家丁分列站著,郭懷一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鐵青的瞪了他一眼。郭靖南知事情不妙,轉身要跑,被兩家丁一把拉住。郭懷一道:「跪下。」郭靖南乖乖跪下。眼睛望著四周,看母親在不在,待會被打,母親若出來迴護,屁股可少點兒黑青。

須臾,陳興貴領著陳近南進得郭府。陳興貴罵了陳近南一聲。教他跪在郭靖南身邊。陳近南跪定,和郭靖南互望一眼,不知犯了何事?只聽得郭懷一道:「你們兩個小畜牲,沒事去惹什麼荷蘭神父。說,誰把鹽茶水給神父喝,誰和神父對罵?」

陳近南道:「他們荷蘭人對我們那麼壞,罵他們的神父幾句,有什麼錯嗎?」

陳興貴忙捂住陳近南的嘴,到郭懷一面前打恭作揖倒歉。

郭懷一道:「混蛋,混蛋。我好不容易約束漢墾民不要惹荷蘭人,若有什麼

言行擦撞,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們去惹荷蘭神父,那荷蘭總督已發了火,往後麻煩事,你們兩個黃毛小子擔待的了嗎?」

剛才,熱蘭遮那城的荷蘭總督「揆一」,派了特使來南瀛莊。說甘蔗園的漢墾民侮辱神父,不尊敬他們荷蘭人至高無上的信仰。為了懲罰侮辱信仰的漢墾民,他們將有報復行動。甘蔗園對神父不敬者,以工頭林桑帶頭開罵。然郭懷一不欲將責任歸於辛苦工作的工頭,便打定主意,讓自己兒子郭靖南和經理的兒子陳近南兩人出面頂罪。

陳興貴道:「你們兩個,待會卓震崗,韓保山兩位師父,會帶你們兩個到熱蘭遮那城,向彼德神父倒歉。」

漢墾區與附近平埔蕃社林立,民族糾紛時有所聞,再者,深山裡,所謂「獵人頭」的高山蕃時常下山「出草」殺人。是以漢墾民人人習武,以求自保。卓震崗與韓保山,為郭懷一自福建請來的高手武師,兩人任萬名墾民的教頭,教以拳術刀槍。郭陳二人要兒子到熱蘭遮那城倒歉,是要對方,見二人是十歲小兒份上,能寬宏大量。然二子究竟是兩人的命根子,故教漢墾區內武功最高的卓震崗,韓保山二人保護,以防萬一。

須臾,兩勁裝結束的中年人進得郭府,一方臉大耳,兩撇牛角鬍子,神色

威猛,便是韓保山。另一名身材高瘦,臉骨削瘦,細鼻薄唇,雙眼頗有精明之態,他便是卓振崗。兩人向郭懷一行禮,郭懷一微微點頭。道:「兩位師父此去熱蘭遮納城,見機辦事,莫要激了荷蘭人。」

韓保山聽得「莫要激了荷蘭人」這話,心有不滿,想郭懷一未免太對荷蘭人卑恭屈膝。臉上微現慍色,然不好正面給郭懷一難看,隨即收起臉色。卓震崗牽起了郭靖南與陳近南,便招韓保山一同出發。

四人走出郭府,駕了輛馬車,出了南瀛莊。台灣之地草木雜生,邱陵橫亙,

原不易行車。然荷蘭人為方便統治,於台南之地,伐木平丘,建了數十條石版車道,連接各墾區及平埔蕃社。四人中,卓震崗在前駕著車,載車廂內三人,

嘴裡得得的趕馬,一路往熱蘭遮納城而去。陳近南與郭靖南揭開車簾,但見荒草繁木,間有紅土裸地,一片奇異景象。

過得兩個時辰,熱蘭遮納城已在眼前,城長約莫九十多丈,比起中國大城,頗有不如,然在台彎這化外之地,亦是最巨之建築。但見城上,數十座巨炮架在城垛上,城上數百名荷蘭兵巡城,守衛甚是深嚴。卓震崗一勒馬繩,咿的一聲停了車。四人便下車,守門荷蘭兵過來盤查,卓震崗說明來意,四人便入城。

城內塔樓立於四座,城分四層,房間無數。荷蘭兵引他們上得這層樓,又轉入對面下層,再過幾彎,到了一間三丈見方的房間。正中央有個大十字架,

四人進得其中,幾名荷蘭官員,及一名商人模樣的洋人都跪著,彼得神父正領他們作禱告。彼得神父見陳近南及郭靖南來,停止唱頌「聖歌」,親來迎接。

那幾名荷蘭官員抬頭,冷冷的望著四人。彼得神父道:「兩位漢人小朋友,你們的漢人叔叔帶你們來嗎?」

卓震崗道:「甘蔗園之事,請神父包涵包涵。」陳近南接著道:「我們是來倒歉的。請你們不要懲罰我們漢人。」荷蘭官員中,一名衣飾最華貴者,一雙電光似的眼,掃視了四人。冷然道:「什麼,污辱了我們的神父,還派小孩來倒歉,你們漢人也太不把我們荷蘭人看在眼裡。」

韓保山氣得拳頭一握,發出格格聲響。卓震崗踩了他的腳,令其穩住。

道:「說話這位,想必是荷蘭的揆一總督吧。久仰久仰。」

那華貴官員,正是納蘭遮納城的主人揆一,他見卓振崗言語甚恭,稍稍止了氣焰。道:「我們神父從荷蘭來傳教,你們漢人應該體諒他的辛苦。他到漢人那裡傳教,你們要歡迎待款。知不知道。」

揆一的漢話學得七零八落,款待說成待款。

卓震崗道:「總督大人大肚量,那蔗園冒犯之事,是否能一筆勾消。」

揆一乾咳了一聲,道:「嗯,我本來要罰你們漢人,多繳四分的人頭稅,看在你們來倒歉,很有禮貌份上,就赦免你們,改成多繳三分半的人頭稅吧。」

彼得神父道:「總督,上帝是慈愛的。怎麼可以用加稅作懲罰。」揆一道:「神父,你可以原諒漢人,我不能,這樣,人頭稅一兩三分五釐,就定下來了。」

韓保山和卓震崗聽得此言,臉上皆神色大變,現人頭稅已重,還要加三分半。這豈不教漢墾民挨餓到當褲子嗎?實則揆一早有意將人頭稅提高,今不過抓了個神父被辱的藉口。韓保山是血性漢子,如何能忍,上前大步一跨,房裡大震一聲,腳一抬開,紅檜地板已印了一個半吋深的腳印。待要再上前揍揆一幾拳,忽然一道身影飛快到來,韓保山手腕已被抓住。

細看,眼前抓手之人,正是方才隨神父禱告的洋商人。韓保山要掙脫他手,一時掙脫不了,運內功相抗,拉了十幾下才掙脫。這洋商人內功,竟是大有根柢,心中暗暗納罕,這洋人是外國人,怎會我中土的內功。

那洋商人看了紅檜地板上陷下的腳印,笑道:「這位壯士,沒事拿地板出氣嗎。」說完也大踏一步,腳一移開,足印比韓保山的腳印還深一倍多。郭靖南不知兩人是在互顯功夫,天真道:「啊,好厲害,踩地板比賽,快,繼續踩。」

卓震崗小聲命郭靖南閉嘴。洋人打架,多仗火槍刀劍,於內勁氣功一途,卻是一無所長。洋商人這一踏,內功竟勝過韓保山許多。卓震崗忙叫郭靖南閉嘴,

他本神色驚慌,隨即斂容,轉而笑道:「大家都是練中國功夫的,切磋一下,切磋一下。」

揆一見韓保山和洋商人兩人腳一踏,堅硬的紅檜地板就陷了下去,洋商人是自己人也罷了,若韓保山這一腳踏在自己身上,哪還有命在,慌忙的退到後頭,身子不斷打顫。

那洋商人道:「我叫帕華洛帝,是澳門海鷹船隊的商主。請多多指教。」

彼得神父拍了拍揆一的肩,示意其不要害怕。隨即轉身上前道:「給你們介紹介紹。這帕華洛帝先生是葡萄牙人,中國的澳門是葡萄牙的租界。所以他在那作生意。這次來台灣,是拜訪我們揆一總督,你們認識認識。」

熱蘭遮納城內荷蘭兵眾多,韓保山這一動手,已然太衝動,又兼這帕華洛帝武功又高,萬一有什麼閃失,可說不定,卓震崗道:「倒歉我們已倒歉過了,揆一總督,彼得神父,我們告退。」

揆一見韓保山臉色威猛,心下悚然,恨不得他們早走一刻為妙。當下揮揮手,門口荷蘭兵便帶韓保山,卓震崗,郭靖南,陳近南四人出了熱蘭遮那城。

臨上馬車,卓震崗道:「韓兄弟,你也太莽撞,真要動起手來。你我也就罷了,

兩位小公子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對不起郭爺和陳爺。」

韓保山諾了兩句,便牽郭靖南,陳靖南上車。卓震崗拉起馬疆繩,在馬臀上揮了一鞭。馬車便隆隆的出發。約行得十幾里,卓震崗發現有人跟蹤。當下停車,韓保山亦覺事情不對,在車廂內一手擋住陳近南及郭靖南,掀簾觀看四週。

卓震崗一手向空中揮鞭,鞭子筆直一掃,風聲呼嘯,路旁一排狗尾草已儘數折斷,一排狗尾草的斷處,遠遠看來平滑整齊,倒似剪刀刻意修剪過,看這一鞭手勁之純,卓振崗功力自不在話下。這一揮鞭旨於威喝跟蹤者。只聽得幾丈處外,一人縱身大笑,從榕樹後走出。卓震崗一看,竟是帕華洛帝。

卓震崗道:「這位洋朋友學中國功夫,是哪一路朋友,不妨說明白。」帕華洛帝道:「接著,交給你們頭人郭懷一,說是一個中國官,託我交給他的。」說完施展輕功,一躍丈遠,躍得幾躍,手一楊,射了一物事往卓震崗而來,原來是個小錦盒,卓震崗方接過,覺力道強橫,運內力於手上抵禦,手卻不由自主的往旁一蕩,只覺手心處一陣痛楚,原來被錦盒射來力道一震,兀自破了條長口子,滴流滲血。饒是他自恃武功高強,亦不禁警惕。心道:「還好這帕華洛帝是來交託物件,若是要來替荷蘭人來比武劫人,自己和韓保山可不定能保護得了兩位小公子。」

卓震崗抬頭一看,帕華洛帝已施輕功去得遠了。打開錦盒一看,是一個雞蛋大小的大珍珠,韓保山從車廂走出,道:「這人不知是友是敵,拿辟毒巾測一下這珍珠有沒有毒。」

辟毒巾是卓震崗在福建無意間得到的秘寶,據說是一使毒大師傳下的寶物。此巾為純白之色,也不知由何物泡製。只消擦在想測試之東西上,若辟毒巾變色,便是此東西有毒,若沒變色,便是無毒。他用辟毒巾擦拭了珍珠幾下,辟毒巾沒有變色,便點了點頭。韓保山見狀,放心回車廂,馬車又向南瀛莊駛去。

馬車進了莊,陳近南回了家。卓震崗與韓保山帶郭靖南到郭府,兩人將帕華洛帝交託錦盒之事說了,便要和郭懷一秘談。郭懷一打發妻兒家丁去睡,與二人點燈夜談。卓振崗將錦盒呈上。郭懷一打開,見那雞蛋大的珍珠,點頭道:「原來是老朋友。」

卓振崗問道:「郭爺,交錦盒那帕華洛帝說了,這錦盒是一中國官交託的。難道這中國官是郭爺舊識。」郭懷一低聲道:「那中國官,就是福建總兵鄭芝龍。他本是出沒於台灣和中國東南的海盜,這事兒你們都知道吧。」

兩人點了點頭,郭懷一續道:「鄭芝龍和我們兄弟幾人,當年縱橫海上,後來他這個海盜總頭領,被大明朝廷招安,作了武官。其它頭領兄弟,有幾個仍幹老勾當作海盜,有的跟著鄭芝龍作官。我見台灣物產豐富,稻子一年三穫,便率從良的海盜弟兄來台開墾。」

兩人聽了大為岔異,原來郭懷一,是當年海盜頭子之一。那珍珠裡,藏有

密信。當年幾個海盜頭子互相連絡,便以珍珠裡藏密信的方法。是以郭懷一見密信,便知是何人所寄。

郭懷一取來大槌敲開珍珠,取出密信。信上道:

懷一吾弟如晤,幾載不見,日換星移。兄忝為福建總兵,幾年辛勞,略有所獲。聞吾弟已為台灣漢人之頭人,統萬人之眾,亦甚幸哉。然荷蘭人,乃虎狼之輩,漢墾民日課重稅,總總苛政,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又荷蘭人屢挑釁我福建水軍,屢擄我福建民眾至澎湖築城,被擄之人,死者其八九也。蓋荷蘭人,為我福建水軍之患,又苛待台彎漢民。為兄與弟共讎也,今兄獻一愚計與弟。約弟於四月初起兵,以抗荷蘭人,是時,兄亦率福建水軍先攻澎湖,再入台南,與弟兩師會軍。是時,台灣之事可定。到時弟願自立為台灣王,亦或為大明飭封台灣總督,亦兩可也。帕華洛帝乃我之使也,兄令其於鹽水港候弟十日,為防萬一,可命令郎,隨帕華洛帝來福州,以避戰事。待台灣為漢人平定,再使令郎回台。若弟能信為兄之計,當令帕華洛帝回福州告於兄。王圖霸業,在此一舉,願弟三思。

郭懷一看完信,一顆心猛然跳動。鄭芝龍雖為官多年,尚不改草莽本性,此番之言,直是行險佼倖。其自立為台灣王爾爾,郭懷一更是覺得太過妄想。

然方才卓振崗言荷蘭人要加人頭稅,實已到無法忍受之地步。若鄭芝龍真願出兵助他,大事未必不成。此事牽連過大,他一時不知如何為之。

韓保山問道:「郭爺,信上說什麼?」郭懷一道:「沒什麼,老朋友問候我一番。」郭懷說完,扥言要睡,令卓,韓二人離去。郭懷一竟一宿無眠,思至天明。

次日,荷蘭派使來傳。詔令漢墾區人頭稅,漲為一兩三分五釐。並令郭懷一將詔令傳貼漢墾區各莊公布欄。當日,漢墾民皆大嘩,群聚談罵荷蘭人。各大小結首約百多人,約卓振崗與韓保山忙來求見郭懷一。

眾人於郭府院外密聚,幾名大結首議論紛紛。郭懷一道:「這事,待我親身前去和揆一說情,你們稍安勿躁。若揆一執意要漲人頭稅,各位可教墾民準備刀劍操練,以備來日。」

卓振崗道:「郭爺,要起兵嗎?」郭懷一道:「若荷蘭人執意欺我,也是逼我等上梁山。不得一拼了。」

各大小結首亦深感認同,當下散去。郭懷一遂率同卓振崗,並攜郭靖南,

乘馬車往之鹽水港而去。此去鹽水港,與熱蘭遮納城全不順路,郭懷一似不欲入熱蘭遮納城與揆一求情。卓振崗猜知郭懷一言說要向揆一求情,只是一番託辭,此行實另有別圖,覺事有隱情。

三人至鹽水港,打聽得帕華洛帝船隊所在,便登船拜訪。三人來到帕華洛帝旗艦。郭靖南見那西洋船甚巨,帆桅儼然,兼有砲數座,實是新鮮物事,開心得左右奔號,玩耍其中。

郭懷一與帕華洛帝見了禮,各於甲板坐定,卓振崗立於側,心下揣測,不知這郭爺意欲何為。帕華洛帝道:「我的水手成分複雜,怕嘴守不住,機密的話不能多說,郭爺帶小公子來找我,我已知道郭爺之決心,我必回報鄭大人。」

郭懷一點了點頭,呼郭靖南來。道:「靖南,你和卓師父隨這位洋商人叔叔到福州去玩,過一陣子再回來。」卓振崗道:「郭爺,我帶小公子去福州作什?」

郭懷一看看左右,小聲在卓振崗耳邊將情由說了,卓振崗點了點頭。

郭靖南不知這一別幾成永訣。道:「好,這西洋船真好玩,坐這船去福州,那可好玩了,我還要在船上學發砲。」郭懷一摸了摸郭靖南的頭,道:「好孩子,你可要保重。」說完眼眶一紅,吩咐卓振崗幾句,便自下船。

帕華洛帝接得郭靖南,船隊便即開船,眼看帆影漸去,水長空碧,徒增蕭索之意。郭懷一目送船隊離去,心道:「起兵抗荷,生死未卜,但願能有再見之日。」

郭懷一離了鹽水港,自回南瀛莊。對漢墾區內大小結首言,說揆一執意加人頭稅。各大小結首無不氣憤,各回莊裡,暗招墾民操練兵器。

陳近南每日仍上私塾,惟郭靖南已去福州,頗感寂寞。這一日,上得是孟子盡心篇。陳近南對盡心,知命,則知天這等哲理。也難以明白,便生吞活剝的背了下來。

陳近南出了私塾,聽莊外殺聲震天,不一會兒,便平靜下來。只見一批批墾民進了莊子,身上或有傷、或塵污,兩墾民抬著一名傷者走過,擔架前者道:「荷蘭兵也沒什了不起,只能用火槍逞逞威,火槍發盡,就被我們刀劍功夫殺得抱頭鼠竄。」擔架後者道:「別膨風自誇,這次來得荷蘭兵只有一百多名,又沒帶紅夷大砲來,否則他們砲轟我們莊子,南瀛莊可一把火毀了。」陳近南聽他們說,卻原來是一隊荷蘭兵前來攻打。陳近南忙回家。只見父親陳興貴和母親沙雅坐在廳裡,韓保山師父立於一旁,似是等陳近南許久。

陳興貴道:「近南,我們漢人起兵的事走漏了風聲,揆一派荷蘭兵來打我們莊子,暫時被我們打退了。這場仗不知要打到何時,韓師父帶你娘和你,暫時到你外公那避一避。」

陳興貴妻子為平埔蕃「麻豆社」大公主。陳興貴要妻兒到丈人的社裡避一避。自是想及戰事兇險,恐傷及婦孺。 陳興貴交待已畢,韓保山便帶陳近南及沙雅出發。三個時辰後,到了麻豆社。

麻豆社族長道卡斯率兒子雷朗及族中勇士出迎。道:「好孫子,好女兒,回來就多住幾天。」韓保山看道卡斯身穿蕃服,胸戴一串虎豹獸牙,雖滿臉皺紋,年近花甲,神情卻滿是精悍之色。雷朗與姐姐沙雅與外甥陳近男數年不見,

一雙猿臂抱起陳近南,哈哈大笑。一番親熱寒喧後。雷朗的兩個兒子巴布拉、

巴則海,兩個表兄弟拿著小弓箭,拉著陳近南去射野鳥。

韓保山覺這平埔蕃人純真自然,心下也覺輕鬆,便在麻豆社裡四處看看,

見幾蕃婦倒坐羊頭椅上削蕃薯,幾老蕃人用木臼舂米。也覺有趣,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數百竹器齊敲之聲,三長一短的反覆響著,社中蕃民紛紛起身,往族長道卡斯的宅子走去。韓保山攔住一蕃民問道:「這是在敲什麼。」

蕃民道:「族長在敲「敲子」了,三長一短是今晚要開營火晚會。」韓保山往道卡斯家走去,當晚道卡斯開宴,營火架起,平埔少年男女跳迎賓舞。韓保山一向嚴肅,仍被拉下場跳舞,彆彆扭扭的跳將起來,陳近南見平常嚴肅的韓保山,如此滑稽模樣,笑得直不起腰。

舞會畢,眾人上席,席上儘是醃生豬肉,竹筒飯,小米酒之屬。韓保山見那醃生豬肉上,一層粉紅色肉凍,直是令人作嘔。呼巴及陳近南再三勸說,才吃得幾口,但覺味道甚鮮,然究竟是生肉,怕洩了肚子,總不敢多吃。眾人一陣歡會。

夜深時分,陳近南與表兄弟同睡,時已甚晚,廳裡,外公道卡斯卻與沙雅及雷朗正長談。道卡斯道:「你們漢人要和荷蘭人作對,只怕很危險。」沙雅道:「興貴說,熱蘭遮納城的荷蘭兵才一千多,我們漢人莊丁,有五千多,怎麼打不贏?」

雷朗道:「你別忘了,現在台灣的平埔蕃社,除了我們麻豆社不理會荷蘭人之外。其他幾十個蕃社,都聽荷蘭人號令。荷蘭兵雖只有一千多人,但台南附近的十幾個蕃社的勇士,加起來有幾萬人,揆一命令他們都去打你們漢人,你們寡不敵眾啊。」

沙雅道:「可是興貴說中國的福建總兵會派水軍來幫我們。」雷朗道:「你說鄭芝龍,那人是奸詐壞人,他說的話不能相信。」

陳近南聽長輩說及複雜情勢,也聽不明白,只大略知道漢人的處境很危險。睡得也不安穩。心道:「這台灣好生麻煩,又是荷蘭人,又是漢人平埔人的,

這樣打來殺去的,讓人心都不安穩。」

三人安頓了幾日,陳近南和巴布拉、巴則海玩耍,釣魚,爬樹,獵小畜牲,

都是一學就精。陳近南這才覺得,在書本外,可有這麼多趣事。這一日,幾名少年到溪邊刺魚。這本事,原要氣力足夠,眼力手力精準。幾少年年幼力弱,

刺半天,哪裡有收獲。陳近南道:「我偷看過韓師父從稻田經過,一群蝗蟲飛過,他拿小竹棍這樣刺刺刺,地上就倒了十幾隻蝗蟲。」

表兄巴布拉道:「哇,蝗蟲那麼小都刺得到,刺魚一定沒問題,我們回社裡,教韓師父教我們功夫。」

此時前方幾丈處的上游,飄來一個人身。飄得近了,卡在一塊巨岩上。

巴布拉驚道:「死人,鬼鬼。」說完拔腿就跑。陳近南走近那人身,見那人身上,臂,胸皆刺有百步蛇刺青,臉上亦有黥面。遮莫是傳說中獵人頭的高山蕃人。

表弟巴則海大膽的去探了那人鼻息,呼吸雖微弱,人卻活著。陳近南和巴則海扶那高山蕃人到一旁樹林,不一會兒,他便醒轉,開口要喝水,口中兀自說著高山蕃話。陳近南問了他幾句漢語,那高山蕃竟聽得懂,答道:「我,魯凱,

阿里山社王子。」

巴則海至家裡,取來竹筒飯,與那魯凱充飢。過約半個時辰,一隊黥面的高山蕃人來到河邊,見到魯凱,便簇擁過來。陳近南見那群高山蕃人,各個神情猛惡,一巫師模樣者,手上兀自拿著一枝人頭骨手杖。看了著實令人害怕。

魯凱對高山蕃同伴說了自己被救情由。幾高山蕃譏里咕嚕的向陳近南和巴則海道謝。那巫士拿出兩串山豬牙嵌碧玉的項鏈,掛到巴則海和陳近南頸上。

魯凱道:「你們兩個救了我,朋友,朋友。高山蕃出草,割你們的頭,項鏈拿出來,不會被割頭。」

巫師等扶魯凱起身,正欲離去,卻聽得如雷槍聲。一群荷蘭兵約幾十人,

持火槍西洋劍奔了過來。為首的荷蘭兵小隊長用荷蘭話指著魯凱罵,魯凱亦用荷蘭話回罵。那荷蘭小隊長臉色大變,舉起胸口十字架,教手下上前捉拿魯凱。

巫師手上人頭骨杖一揮,手下高山蕃拔起蕃刀,呼喝上前,高山蕃生於

苦寒之阿里山,體魄強健者,方能對抗惡劣自然,存活下來。是以高山蕃勇士,

人人體魄威猛,勇力過人。殺了一陣,荷蘭兵漸感不支,紛紛退下。只見一排十人的荷蘭兵成列走上前,人一蹲下,齊聲燃發火槍。

一時哀嚎不絕,高山蕃死傷七八人。遂退到魯凱身邊保護。那荷蘭小隊長教手下上前捉人。十幾名荷蘭兵拔出西洋劍上前。忽而一道青影閃過,鏗鏘數聲,打落幾名荷蘭兵手中西洋劍。定睛一看,只見一青袍漢人,結束勁裝。手中握著一把大刀,正是韓保山。

陳近南和巴則海同聲歡呼道:「韓師父。」那十名持火槍荷蘭兵見狀,便列隊點火繩,韓保山眼明手快,往河床上抓了一把小石子,以「散星手」的手法,

一發出,小石子分射十枝火槍的火繩處,竟將八條正燃著的火繩射斷。剩餘兩枝火槍正欲射韓保山,韓保山一個輕身法掠過河床,一把將荷蘭小隊長捉到身前,當擋箭牌。慌得兩荷蘭兵將槍管向天,才免誤傷長官。

荷蘭小隊長道:「你是漢人,我會說漢話。這魯凱信了基督教,但是又背著妻子,和其他女子通姦。我們要抓他回去教堂懺悔。我聽說你們漢人很注重男女之間的道德,有什麼貞節牌坊的。應該不會偏袒這個不守道德的高山蕃吧。」

魯凱漢話說不上幾句,氣急敗壞說:「荷蘭人太狠,通姦,放在十字架上燒死。」

原來魯凱是高山蕃社王子,卻因愛慕一台南平埔蕃社女子,便下山,與那女子成婚,並住在那平埔蕃社。但荷蘭人強迫平埔蕃信基督教。蕃人熱情奔放,常背著妻子外遇。揆一對此深惡痛絕。便下令,通姦者,綁上十字架燒死。此後,平埔蕃通姦之事便少了。魯凱犯了此忌,便連夜逃出,荷蘭兵苦苦追捕,魯凱的族人,也聞訊下山營救。

韓保山道:「勸人守道德,不是用火刑恐嚇。這事兒,你們荷蘭人太苛刻了。」

那幾名荷蘭兵悄悄將火槍綁火繩,悄悄的繞到韓保山後頭,韓保山豪邁一笑,

一指點了荷蘭小隊長的神封穴。順手一推,道:「你們的長官,還給你們。」

幾荷蘭兵搶回小隊長,卻見齊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大嚷:「梅居可,梅居可。」臉上露出惶恐之色。梅居可是荷蘭話魔法,妖法的意思。陳近南倒是懂這一句荷蘭話。卻原來韓保山用點穴法,嚇一嚇這群荷蘭兵。

陳近南及中生智,搶過高山蕃巫師的人頭骨杖,丟往韓保山手中。道:「韓師父,用這杖點他們穴,嘴裡再胡亂念些咒,讓他們以為你有魔法。」

韓保山一笑,接過人頭骨杖,還刀入鞘。當下嘴裡嗎里媽里鬨的亂念,左右杖點荷蘭兵的穴道。韓保山以杖點穴,威力稍減,被點者雖也不能動彈。但一個時辰後立即解穴,那小隊長被用指頭點穴,便要三個時辰方解。他點了幾點,先衝上之荷蘭兵如石像靜立,餘下荷蘭兵不敢上前應戰,他們見那人頭骨杖已是邪異,一觸人身,人便不能動,便深信韓保山會魔法,當下搶過被點穴同伴,匆匆退去。

那些高山蕃見荷蘭兵退去,便縱聲歡呼。魯凱謝過韓保山,便由手下高山蕃攙扶而去。韓保山帶陳近南和巴則海回麻豆社。一邊走著,韓保山道:「近南,

我今天救的那高山蕃王子,並非認同他通姦。只因荷蘭人刑法太苛,我才出手。

像那魯凱所做之事,你長大後,千萬不可為。娶了一個女子,就得和她一輩子,

若作了始亂終棄的事,韓師父便和你斷絕來往。」

陳近南道:「是,韓師父,近南長大,只娶一女子,婚後絕不作二想。」

巴則海道:「好麻煩,愛了一個女人,又想要更多女人。搞得荷蘭人和什麼雞肚教要殺人。我說,長大真是一件麻煩事,倒不如永遠當小孩,都沒煩惱。」

韓保山和陳近南哈哈大笑,一路走至麻豆社。過得一日,韓保山便傳授陳近南,巴布拉,巴則海站樁馬步,拳腳基本套路。到第三日,消息傳來,台南十幾個蕃社共三萬蕃勇,受熱蘭遮納城軍令,馳援揆一,同荷蘭兵一起圍剿漢人義軍。郭懷一,陳興貴兵敗而死。

沙雅聽到丈夫死訊,哭得死去活來,傷心過度的病倒在床。道卡斯及雷朗打聽外頭消息,招來陳近南和韓保山,於廳中坐定。道卡斯道:「荷蘭人打贏了,又屠殺漢墾區的婦孺百姓。殺了五六千人了。」

韓保山手一擊桌子,當下打掉了一塊桌角。罵道:「這些紅毛鬼也忑狠,

連婦孺都不放過。」雷朗看了看陳近南,已然肩頭戴孝,心下悽然。道:「我看,

興貴是起兵的首腦之一。近南是他的兒子,荷蘭兵必來搜我們麻豆社,到時只怕近南要被抓去處死。」

韓保山道:「這些荷蘭兵還是人嗎?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道卡斯道:「我看,韓師父,你武功高強,帶這孩子往山上去躲。高山蕃很凶猛,他們不敢上山。你們入了山,再輾轉到恆春,坐船逃出台灣。」

韓保山道:「事不宜遲,得快點出發,說不準,荷蘭兵便要來。」道卡斯囑咐雷朗,拿出一袋碧玉和各色寶石。道:「這些寶貝石頭,給你們當路費。」

語畢,陳近南探望母親,母親憔悴形損,邊咳邊道:「咳咳,孩子,你一定要活

,活下去。替興貴報報報仇。」

陳近南含淚別過,同韓保山,往山中方向騎馬而走。於荒野走得幾日,日夜瘴氣極重,韓師父竟染上瘧疾。眼見韓保山忽冷忽熱,臉色蒼白。陳近南便教韓保山坐於馬上趴著。自牽著馬往前去。如此一來,腳程便慢了。
開頭無足夠史料參考
寫得很虛浮
請各位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