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媽媽,我的書包呢?」
自從家中兩個寶貝蛋升上小學二年級的這幾個多月以來,每天早上總會聽到小星用她那清脆高亢的童音,對著還在廚房臥房兩處奔忙的杉靈重複同樣的問話。
「已經放在門口的鞋櫃旁,妳趕快穿鞋上學啦!慢吞吞的真討厭。」
回話的卻是坐在鞋櫃旁小凳子上等著的小辰,小星的雙胞胎弟弟。
小辰總愛在杉靈回答之前搶先回應。
沒有一次例外過。
「才不要你雞婆,討厭鬼。」
小星的反擊同樣沒有一次缺席過,還附加了個鬼臉。
「好啦,兩個人都少說一句,去跟媽媽還有弟弟說再見,我們要去趕車呢!」
丰堯只有當和事佬的份,尤其是當面對這兩個一搭一唱總鬥不完嘴的小孩。

「媽媽還有小翔,我們要去上學了。」
這對雙胞胎姐弟齊口同聲的回應,倒也是早晨出門前的一致道別語。
「路上小心,記得牽爸爸的手過馬路喔。來,小翔跟哥哥姐姐說再見!」
忙進忙出的杉靈也總會在最後一刻現身,還有她身邊那個睡眼惺忪、卻不忘揮著小手,才三歲多大的小翔。
「你也要照顧自己呢!」
接著杉靈才會走到丰堯面前,拉著他的手說著。
雖然丰堯老是得等到最後,才會受到杉靈與孩子們的關注,他倒是沒有失去耐心,反而一臉的得意神情,尤其在他很用力的將吻留在小翔的左臉、還有杉靈的右臉上之後。
「爸爸最噁心了!」
「就是說嘛,還真以為自己是愛情電影裡的男主角,每天早上都要拼了命似的演場戲給我們看呢!」
不管身旁小星小辰如何七嘴八舌,強力反對看這場戲,這可是丰堯難得可以展現男子雄風的時刻。
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好不容易可以上場演出的契機,雖然只有幾分鐘而已。
只要杉靈明白我的心情就好,他這樣開心的想著。
「你們兩個別這樣說爸爸,這是爸爸愛家人的表達方式呀!」
「唉,反正也只有媽媽才不會介意陪他演出吧!只是劇情老套又無趣,要我才不參一角呢。」
「我也是,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像兩個人小鬼大的蘿蔔頭,一搭一唱地,壓根不考慮一旁尷尬的丰堯與杉靈,誠實的發表了看戲後的評論。
或許小星小辰也知道,這是每天早上道別必然出現的場景,也就勉為其難的接受下來。
「真拿他們沒辦法,我們走吧!」
兩個人再度齊口同聲的說完後,拉著仍陶醉在戲裡的丰堯,三個人並肩的往公車站前去。

關起大門後,就是杉靈日復一日的家居生活的開始。
從圍裙裡拿起乾淨的紙巾,將鞋櫃所有的鞋子擦拭一遍,是杉靈每天關上門之後做的第一件家務事。
最後一雙則是最下層擺的那雙高跟半統靴,杉靈總會坐在玄關的階梯上仔細的擦拭著。
連小翔也都得排在半統靴之後,才能贏得媽媽接下來的細心照料。
那雙半統靴跟著杉靈經歷了所有的愛戀過往。
那是杉靈離開校園,揮別初戀情人後,第一次不再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只想證明自己的價值,用高價購買下來的皮靴。

「妳一定非得買這雙鞋不可,妳沒看見嗎,搭配妳這一身的裝扮,就像是為妳特別量身訂做的鞋子一樣呢!」
「是嗎?跟我的衣服款式是有點搭的。」
杉靈特意擺了幾個姿勢,仔細凝視著穿衣鏡裡的自己,還有腳上的靴子。
「那還用說,小姐,我站專櫃站好幾年了,看準客人的眼光可不容許妳輕易懷疑的喔!」
杉靈還記得多年前專櫃小姐對著她強力推銷半統靴的模樣。
杉靈雖對專櫃小姐說的話半信半疑,但看著腳上這雙所費不貲的靴子時,的確有股氣勢,讓杉靈難以將目光移往別處。
「好吧!我就認同妳的眼光,麻煩妳幫我包起來吧!」杉靈最後下了決定。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這雙靴子不僅陪她走遍了不同職場,還伴隨她經歷了好幾回的失戀情傷。

杉靈的腳型適中修長,以往不管穿任何的鞋子都不曾發生穿新鞋的適應不良,半統靴倒是讓她嚐盡了好幾個星期不同程度的疼痛。
第一個星期是腳踝的紅腫。
半統靴的真材實料,摸起來雖柔軟、內層材質卻相當的堅韌,雖可與腳踝自然密合,卻也因此容易過度摩擦杉靈過於敏感的皮膚,加上杉靈當時才剛進雜誌社當採編沒幾個月,從早到晚四處奔走的工作需求,免不了頻繁的肌肉運動,讓她第一次感到半統靴的威力。
第二個星期是腳底的水泡。
好不容易透過乳霜與軟膏的幫忙,腳踝才經過適應期的考驗,接下來卻輪到了腳底。
原本杉靈想換回原來穿慣的休閒鞋,卻沒想到當她參加完百貨公司信用卡發行的招待會回來,迎面而來的主編說的話,還是讓杉靈穿半統靴的堅持。
「杉靈啊,妳這雙靴子何時買的?款式簡單,卻跟妳的氣質很搭,一種外柔內剛的感覺,難怪妳這陣子總是神采奕奕的,看來這靴子為妳增色不少喔!這幾天還有好幾個專欄需要妳去支援採訪,妳得繼續努力呀!」
「謝謝主編。」
杉靈有點靦腆的點了點頭。
向來各自忙碌的杉靈與主編,彼此打照面的機會實在不多,但杉靈可以確定的是,從當採編以來,主編一直很欣賞她的文筆與獨立行事的作風,只要有機會碰到面,都會三不五時替她打打氣。
「既然主編這麼說了,我還是繼續穿著吧,看來這可是雙帶來好運的鞋子,雖然得先吃些苦頭才行。」
杉靈這麼跟自己說著。
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半統靴的威力。

後來,杉靈因身體的不堪負荷而辭退了工作,轉換至其他的工作跑道。
還好一路上全憑著半統靴渾厚堅韌的特質,還有走起路來總會發出震撼巨響的鞋跟,讓杉靈即使是處在待業、或失戀的階段,也不容許自己垂頭喪氣。
那是杉靈與半統靴能心靈交流的開始。

彷彿一喪了氣,就能感受到半統靴每每傳來的抗議:「欸,別以為妳選了我,就可以忽略我的心情,我可是很有自尊的。妳這個主人也別因小小挫折就呈現一副讓我覺得丟臉的模樣!」。
所以,只要杉靈穿著半統靴的時候,總會流露出瀟灑自如的模樣。
只是杉靈也不知道,到底自己這副模樣是因為配合半統靴而硬撐出來的,還是內在本來就具有的。
至少有一半抬頭挺胸的理由是基於穿著半統靴的心情。

不過,半統靴可不光是鍛鍊杉靈鬥志的良師,還順勢成就了她的良緣。
幾次情傷之後,杉靈透過友人的介紹,遇見了對她一見鍾情,說想跟她一起共度一生的丰堯。
杉靈可沒想到會遇見第一次談戀愛就想結婚的丰堯。
「我很喜歡妳,想以結婚為前提,請妳先當我的女友,好嗎?」
「可是我挺沒用的,失戀了很多回呢。」
還沒說完話的杉靈,習慣性的低下了頭,卻再度感受到半統靴的怨言:「妳在做什麼?難得有個真心喜歡妳的男人出現,不趕快把握,難不成妳要躲一輩子?我可不認同妳這種受了傷就習慣退縮的性格!」
「那麼,如果你是真心的,我就答應你。」
杉靈頓時想起半統靴調教的過往,即時放下了喪氣的口吻,抬起頭望著丰堯熱情的眼神,同意了他的要求,讓這場緣分可以繼續下去。
丰堯的確是個好男人,雖然是個不懂浪漫的好男人。

「要不是當初妳的建議,我根本用不著離鄉背井的。丰堯還跟我說什麼倫敦的女人,害我還以為是在倫敦工作的女強人,結果是在倫敦當賢妻良母,伺候他這個主子的女人。」
杉靈邊擦拭靴子,邊跟靴子陳述著自己的心情。
「妳看,我每天花大半時間整理家務,好不容易收拾乾淨,下午那兩個小傢伙回來又弄得一團亂,而當初這個妳說要我把握的男人,什麼忙也不會幫,對著我就只有一臉的憨笑。幸好小翔還算聽話。所以啦,別說很少機會跟妳一同出去,我呀,根本就只有穿家居鞋的份而已。」
半統靴沒有答話,靜靜聽著杉靈的陳述,還有享受她的擦拭。

因工作派遣的緣故,丰堯得前往寒冷的英國倫敦工作。
她依舊記得丰堯看見她腳上的那雙靴子時,說出跟主編類似的話。
她終於決定跟隨丰堯在倫敦結婚定居。
那是已在倫敦等著她到來的丰堯,見到杉靈時說的話:「妳腳上這雙靴子挺有特色的,樣式簡單,倒很搭妳的裝扮,渾然天成的典雅端莊,就是適合在倫敦生活的女人。」
「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我們初次見面時妳穿的那雙靴子吧。當時我一眼見到妳就忘不了妳一身瀟灑自信的打扮,會喜歡上妳,也是著迷妳給我的第一眼。現在瞧妳這幅模樣,還真是適合在倫敦生活呢。」
倫敦冬天的寒風一直往杉靈身上猛吹,不習慣冷冽的杉靈只能使勁的點著頭,腦袋瓜裡倒是想不透丰堯說的話,為何她的特質跟在倫敦生活有關。
而且,喜歡溫暖陽光的她從來沒有來過寒冷的霧都倫敦。

一個身處異鄉的東方女子,還好基於之前當過中文老師的經驗,讓杉靈一星期裡還有幾個鐘頭可以在大學教外國學生學中文。
不過,小星小辰的同時到來,讓家務自然變成了杉靈生活的重心,跟半統靴的交會時機也相對地越來越少。
沒有任何全職的工作,大部分出門的時間不是去超市買菜,就是帶小孩去公園跑步,杉靈只有上中文課的時候才有機會穿半統靴出門。
半統靴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反而開心多年奔忙下來,終於有個願意珍惜主人的好男人出現。
半統靴尤其忘不了當丰堯帶著杉靈,一同走進倫敦的家時,她渾身上下流露出女主人的氣魄與架式,就讓半統靴感覺時機已到。
當初那個自信缺缺,優柔寡斷的杉靈已經找到了可以讓她身心靈安頓自如的地方,不用再靠半統靴的提醒,都能堅強的活著。
這份堅強,持續在她的家居生活裡延續下去。
半統靴感到開心,卸下了職責,安穩悠閒的在鞋櫃裡自在的待著。

杉靈倒是等了多年之後,才漸漸明白丰堯當初說的話,雖然是透過半統靴的提醒。
一開始時,她並不明白為何丰堯總可以老神在在的活著。
像是面對小星小辰兩個小搗蛋翻天覆地的惡作劇時,丰堯的臉上總會呈現一股杉靈羨慕的安心神情。
不光如此,就算是面對乖巧聽話的小翔,他也從不擔心,只會在休息之餘逗著小翔玩一會兒。
「沒關係的,反正小孩子就是有搗蛋的本事,妳不用太在意啦!」
這是丰堯向來面對小搗蛋們的一貫回應方式。
「那是當然呀,你是不用在意的,因為他們全都跑來煩我呢。」
杉靈的心裡這麼回答著。
彷彿是天塌了下來,丰堯也明白還有身旁的杉靈可以扛起。
只要丰堯像個小孩似的對著她笑著,即使杉靈有滿腹的怨言想吐,也會自動的從心裡散去。
「為什麼我總對丰堯說不出抱怨的話?」杉靈每天擦拭半統靴時都會問一樣的問題。
「因為妳愛他。」而半統靴每天也都會傳遞同樣的答案給杉靈。
「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杉靈自行嘀咕著。
「可是,他對妳也是一樣,也是貨真價實的傻子,才能讓妳繼續甘心的愛他。」
「所以,原來我們是傻瓜配傻子?」杉靈也被半統靴弄得糊塗起來。

然而,旁觀的半統靴卻清楚明白,這份看似微不足道、卻可以讓杉靈繼續恪守本分的在異鄉國度裡活著的愛,也就只有丰堯才能給予等量的愛回應。
就是丰堯所說,讓他著迷,杉靈身上那股跟倫敦的神似特質。
一種看似飄零朦朧,卻又有支撐大局的務實能力。
倫敦,一個不會讓人感到無趣的城市。
杉靈也是,一個不會讓人感到無趣的女子,在丰堯的小小世界裡穩紮穩打的活著。

看著杉靈那張柔順的臉龐,這次,半統靴決定傳達對她真心的讚揚:「妳很幸福,即使只有穿家居鞋,也遮蓋不了妳散發的幸福光影。」
半統靴繼續表示:「而且我也是,這個家裡的每個成員都是,因為遇見了妳,也讓我們感染了妳的幸福,包括妳每天定時的擦拭。好啦,已經夠乾淨了,去陪妳的寶寶,他也需要妳跟他分享幸福的。」
「我想也是,誰叫我當初選擇跟妳一起踏上這一條路呢,那就請妳繼續陪著我一起往前吧!」
「謝謝妳!」
杉靈將半統靴放進鞋櫃,輕輕說了聲謝謝之後,轉身對著一旁望著她的小翔微笑著。
「小翔,跟媽媽去整理哥哥姐姐的房間囉!」
「我也同樣謝謝妳一直重視著我的心意!」
半統靴頭一回用溫柔的口吻回應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