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騎士的滅親之劍

「如果警衛隊的騎士來了,就叫他把這個女孩帶走。我有急事,破曉之前就會回來。」菲力佩克斯這樣吩咐著第一個發現紅雁的警衛,並且率著另外兩名心腹乘上馬車離開。

紅雁身旁總有三名警衛看守,名義上是暫時的囚犯,依舊受到良好的款待,安坐在一個典雅的房間中,有乾淨柔軟的毛巾擦拭,身上結疤的傷口也被洗淨後塗抹藥水。

「這樣就行了。」一名眼角有黑痣的警衛收拾著擺滿桌上的醫療用具說,「在警衛隊來之前,請妳好好坐在這裡,不要再想從窗口逃走了。」

能僥倖在雨夜殺陣中活下來,紅雁開始對目前的景況感到可笑。在窗外曾經發生的是生與死掙扎,現在是殷勤款待,這種對比好像天堂地獄,而這種對立居然如此存在。那些警衛是雙面人、神經病、精神分裂?

前第四警衛隊長斐拉就有這種傾向,平時的印象是一名年輕有為的騎士,然而對魔雷百般刁難,想要揭開魔雷的真實身分,被安妮特公主外調他處。紅雁希望是現任代理的克莉絲汀前來,至少她認識她,起碼不會被丟進監牢裡。

魅影不知道逃去哪裡了。現在只知道魅影是菲力佩克斯的么子,名叫做熙德特,在小時候被放逐家門,而且原因似乎是與他同時遭受鞭刑的薇兒有關係。可容納一顆眼球的門縫偶被開啟,應該是家裡的幾名女兒,還在門外竊竊私語,她們似乎都被下令不准進入,所以只在門外窺視。

「你知道剛剛的另一個人是熙德特嗎?」紅雁說。

「熙德特,那是誰啊?」看守門邊的警衛問。他的外貌年輕,可能是新雇用的警衛。

「不可能吧。」紅雁身後窗口處是首先酒醒發現紅雁的警衛,臉上還有被紅雁攻擊過的瘀青。

「不過那種裝扮的確像是他的風格。」身邊的警衛把醫藥箱關好,放到一旁的木櫃中,「但是,老爺有令,我們是不應該提起這個人的。」

「熙德特究竟做了什麼事情,竟然連親生父親都想殺他?」

「妳還想問!」身後的警衛本來還想說話,適時地停止,否則曾經酒後吐真言之事就會穿幫。

「他是我的朋友,我想知道。」

「紅雁小姐,妳就算不與老爺相識,相信妳也知道他的個性,他是名十分嚴厲的父親,所以身為他的子女,要在社會上或官僚內沒有地位是很困難的。這家世世代代的子孫就是國家的棟柱,輔助著當代君主。」眼角有痣的警衛從櫃前走回到紅雁身邊,拉了另一張椅子坐下,「其實,熙德特少爺不成為騎士或是臣子,老爺是意料外地接受這個事實。妳可以說,熙德特少爺達不到老爺的期許,但是主因還是因為犯了錯吧。如我先前所說,我們是不應該談論這個『不存在的兒子』。」

「他究竟是犯了什麼錯?」

警衛搖頭,表示不再多說。

此時有敲門聲。紅雁起身,還期望著是克莉絲汀,然而敞開的門後是被雨水濡濕渾身的魔雷與藍華,克莉絲汀在他們身後。她以為一定會挨一頓罵,躑躅不敢向前。藍華先跑過來,緊緊地抱住紅雁,讓她差點窒息地;她意外地沒有哭,上下打量著紅雁的傷。魔雷跟著藍華到她身邊,儘管隔著面具,她還是不敢直視;忽然魔雷伸出了手,紅雁以為是一巴掌來,自我反應是短促的顫抖,魔雷卻是輕輕撥開她的嘴角,「有些破皮。」聽到魔雷這麼說,全身包括嘴角的傷口才真切地痛起來。

魔雷擁抱了紅雁,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他又把藍華納入懷抱中,耳語:「妳們是我的寶貝,如果我有哪裡讓妳們不快樂,請妳們提醒我。」

「大哥……哥……」紅雁吱吱嗚嗚地,她知道她要哭了。

她居然比藍華還要哭。

想到這裡,淚水如傾盆大雨直下,不知該如何擺放的雙手,捉緊了魔雷的上衣背部,頭埋在魔雷的胸前。藍華退後,讓紅雁獨占魔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人家、人家不是故意害大哥哥和藍華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毫無忌憚地在眾人面前坦承自己真實的情感,如地面鑿破引湧出的地下水脈,從甚深的奔放,長久因為賭氣而和親人分離顯得是件可笑的事情。

……留下來。就是要與全世界為敵,爸媽也會守者你。我們知道你絕對不是殺人兇手……

「一日為我養女,終生為我養女。就算代價是死,我也會保護妳。

「妳逃不掉的。

「下次別再自己偷跑去當服務生或賣爆米花的了。」

紅雁額頭靠在魔雷肩上,淚珠涕液被上衣吸收

「我不想當你的槲寄生!」

「我們每個人都是槲寄生,都需要彼此依賴彼此照顧的。妳、我、藍華,我們三人來自不同的血脈,生活在一起,更要彼此珍惜照顧。」

「很抱歉打斷你們一下。」克莉絲汀說,「紅雁,妳為什麼闖入菲力佩克斯將軍的家中?」

魔雷放開紅雁讓她能專注回答問題,手掌依舊貼密在肩頭,安撫地搓揉著。

「因為我看見魅影跑了進來,所以就跟進來了。」

「魅影?什麼魅影?」

「是南極星馬戲團的魔術師,他叫做魅影,實際上是菲力佩克斯將軍最小的兒子,可是他卻在年幼的時候被趕出來……」

「紅雁,等一下,妳說太多太快了。總而言之,妳看見妳認識的人闖進來,妳為了阻止她,所以跟進來嗎?」紅雁點頭。「你們有看見另一個人嗎?」其他警衛一一頷首。「那就沒問題了,這件事就這樣告一段落。我就留你們在這裡吧。」

「克莉絲汀,我欠你一次人情。」魔雷說。

已經來到門邊的克莉絲汀轉頭,用一種嫵媚的眼神盯著魔雷,說:「你會欠我更多的。」她嘴角啣著微笑離去,跟來的警衛隊員隨後。

「我們得向菲力佩克斯將軍致歉。」魔雷說,「他難道不在家嗎?」

黑痣騎士回道:「他出門前說過,他要到南極星馬戲團去一趟。」

「謝謝你,如果在那邊碰不到他,我們會擇日再來拜訪。先告辭了。」

魔雷挽著藍華與紅雁,讓年輕的警衛騎士指引他們到大門口。

雨,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悄悄停了。

天空卻仍舊是烏雲密佈。

「所幸只是闖入菲力佩克斯家中而已。」魔雷在心中慶幸著。

紅雁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性子是急了點,但從小就是個乖巧的女孩,頑皮了點,鬼點子特多,卻十分體貼。他不認為自己是優雅的或是中高階層的人物,體內也沒有滾流藍色的血。但是他堅信著,堅信著藍華與紅雁都是我的寶貝女兒,堅信著他的教育與信仰沒有錯誤。

為了朋友不被流氓地痞欺負,維持一家生計的雜貨店不變成廢墟殘骸,她甚至願意挺身介入,解救秋沐與家人於患難之中;為了安妮特公主的安全,不顧自己生命安全,奮勇與殺手作戰的,也是紅雁;紅雁懷有著慈善的守護之心。

「大哥,我們一定要現在去找他嗎?」紅雁問,嗓音因為方才的哭泣而沙啞。

「事情一次做完,明天就可以很悠閒了。」

「如果今天,紅雁是像塔派烈特一樣,殺了人呢?」魔雷不禁在心中拋給自己這樣的質疑,「那她鐵定不是像殺手那樣地,頂多是過失致死,或是因為自我防衛。總之她不會蓄意去奪取生命的。而就算如此,我會選擇讓奧特王法去審治她嗎?如果在法庭上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呢?被諂媚者落井下石呢?在法庭上不能證明清白,就算是真正清白的也沒有用。或許,我會幫助紅雁避免這樣的路途吧?大義滅親,對一個殘害他人性命福祉無數的人來說,早就已經太遲。對一個終生友愛良善一時在疑惑中犯錯的人來說,是可笑至極的精神。我到底在想什麼,紅雁怎麼可能會淪落到塔派烈特那塊田地呢?我真是杞人憂天了。希望這種事情永遠不要發生,不然,可愛的女孩,我可能會背棄一切地守護妳,守護妳們。」

「大哥哥,你在想什麼?」

魔雷沒有回答;塔派烈特想道:「我不能告訴妳們,妳們的生命該怎麼活,但是我可以讓妳知道我是怎麼活的。雖然我的生命並不光采,我心裡滿是懸念與掙扎,我走過來仍是一身正氣,儘管知道我犯了罪,我至今卻不曾後悔。我除此之外並未傷人,為了妳們我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我們這家人,不僅善待自己,也善待他人。當別人對我們好,我們便待他人更好;當別人對我們不好,我們從未擅挑起爭端,總在心靈與肉體無法忍耐的限界後給予十倍償還。這世間的惡者必要受到懲處。」

魔雷搭著紅雁與藍華的肩頭,看著彼方駛入的公共馬車,與中央大道上一排排路燈延伸到的地平線。

未來的道路,微亮。

魔雷心中產生了些許的不安。

【騎士的滅親之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