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望】四等騎士,禁衛隊長

藍華去了馬戲團的下午,克莉絲汀來到病房陪伴魔雷,其中的擔憂是受傷的魔雷會成為殺手的目標,儘管魔雷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來之前順路去你家檢查郵箱,恰巧門口有個男人要找你要三枚金幣,說他在馬戲團發現紅雁,已經被我打發走了。他很不高興。」

「三枚金幣這樣的意外之財,大家都想要吧。我真貧窮,紅雁居然只值個三枚金幣。」

「什麼話。」克莉絲汀笑罵。

「這幾天謝謝妳陪我。」

「這是安妮特公主的命令。她擔心敵人會再來傷害你。」克莉絲汀說完,才自覺這樣的回覆令魔雷有些尷尬,「不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勇者選拔時,我跟安妮特公主恐怕已經命喪黃泉了,我那時候狀況很差……這樣子回報還不及救命之恩。影子幫那種技術,根本防不慎防,公主麾下的三大臣都督促魔法研究所早日研發出具體的提防方式,現在已經有相當的成果了。在大功告成以前,只好把宮殿內外點亮一點,禁衛隊眼睛張大一點。」

魔雷知道克莉絲汀所指的是之前在勇者選拔時有逾百名暗殺者襲擊的事情。影子幫的殺手如其名可以化身影子,在黑暗中自由懸浮移動。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殺手的目標不光是公主而已。那個男人……」魔雷至今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那個與他交手兩次,險些成功暗殺安妮特公主的殺手。「他說過,在勇者選拔時混進來,就是為了要除去國家中的菁英份子。」

「我想不通有誰會想要這麼做……南方大陸與我們最近的航海貿易才興盛起來沒有幾十年;幾個隸屬的小國跟我們的關係也不壞,他們也沒有那種資金去籌措這樣的暗殺計畫……唯一……不,不可能的……可是……」克莉絲汀言語至此,魔雷的雙眼發出異樣光芒。

「目前,比較所有可能性,的確是如此……」魔雷回答。「安妮特公主的王弟。」

「當初,大祭司從神殿內取出先王的遺囑,驚動了國內上下不少人。當初我也是以為先王會命安德魯王為奧特王的,說穿了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就連安妮特公主也曾這樣對我表態過。她說:她從來沒想過先王會這樣交代,真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儘管奧特公主這不是我國史上第一位女性領導人,卻是第一位在有子嗣的狀況下被揀選的女性領導人。可是,魔雷,這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當初雖然全國上下有紛爭,甚至傳出安妮特公主為求篡位而私下到神殿中替換遺囑的謠言,最後仍舊否終而泰,安妮特治理奧特王國,並將在千歲時登基,受封女王;安德魯王則管理北方以科學發達著名的道克崔納郡,大家都相安無事不是嗎?你是說安德魯王現在反悔了?」

「究竟是不是安德魯王做的,我們不知道。我只是就目前所有的可能性中,說安德魯王的可能性最大。他旗下很多人都曾經慫恿他為王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照法令進貢了吧?安妮特公主礙於自己的弟弟也沒有多說話,我覺得這樣不好。公主與他很久沒有會面了,兩人之前的情況實際在惡化中,不是嗎?我只是這樣假設……」

「公主聽到這樣的假設不會高興的。就是要求他派人調查這個念頭,都會被公主斬釘截鐵地否決。」

「我希望妳能告訴公主這個可能性。有提防總是好的。」

「你指派的任務真困難。」克莉絲汀難得以頑皮口氣道。

「是嗎?我本來還有另一個請求。」魔雷說。

「什麼事?」

魔雷不能否定請克莉絲汀與紅雁溝通的想法叢生在腦海中,可是紅雁與藍華都是他的責任,他照理不應讓他人介入其中。

「妳可以陪我修練嗎?」

「修練?」

「我從來都沒有與懂得使用風魔法的人戰鬥過,與那男人的兩次除外。克莉絲汀,妳是我唯一認識被給予這樣天賦的人,所以如果方便……」

克莉絲汀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我知道了。等你出院後我們再約時間吧。我還以為你會問關於紅雁的事情呢。」

「關於那點……妳有什麼看法嗎?」

知道紅雁棲身在馬戲團中,結交不少朋友,讓他們一起言語圍剿他,坦白說魔雷不滿除外,還蠻慶幸的。紅雁即使在一個陌生新環境,可以馬上入境隨俗,夥伴也是揮臂則聚,跟藍華正好相反。魔雷知道總有一天藍華與紅雁終將離開他的,然而這日子是不是太早了些?

紅雁的去留,她的意願,他管不著。不只藍華希冀紅雁歸來,他當然也希望紅雁放下身段,一家團圓。多少歲月皆是如此的,魔雷、藍華、紅雁。

聽過魔雷回述後,克莉絲汀熟慮許久後開口。

「面子的問題。」

「面子?」

「就是小孩也是有虛榮心的,年輕人更不例外。聽你這麼說,我倒是覺得在馬戲團的那天,紅雁是想跟你們回家的,只是她找不到台階下。尤其,在這麼多新朋友的擁戴之下。」克莉絲汀正經地,「另外,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因為藍華的個性比較柔和,比較容易受到欺侮,所以對她特別惦顧是理所當然的,光從外表看來,好似有對藍華較多關懷的錯覺。我不知道紅雁實際上是怎麼想的,不過不要看她已經長大、是個外向活潑的女孩子,你得讓她知道,你關懷藍華和關懷她,程度是一樣的。」

「妳真的認為紅雁的心理會不平衡?」

「這是個性差異的孩子間容易發生的吧,我只是揣測而已。我沒有讀心術,不知道紅雁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紅雁啊……發起脾氣時很拗,但也不曾這麼拗啊。」

「放心吧。」克莉絲汀伸出細長的手指,頂著魔雷的鼻尖,「你對紅雁與藍華,是個很溫柔的大哥哥,等紅雁好好想一想之後就會回來的。在馬戲團生活,紅雁挺得住嗎?」

「不管是什麼新環境,紅雁很容易就可以與陌生人打成一片的。這就是紅雁的特性。」魔雷欣慰地莞爾說,「她在馬戲團過得逍遙自在,可能就不回來了。」

「她若真的離開你,那真是她的損失呢。」克莉絲汀說,「好吧,如果在下星期前她還不回來,我會親自去馬戲團把她『捉』回來的。」

「那真是太感謝妳了。」魔雷開玩笑地附和著。



隔了兩天的上午,魔雷已經出院,藍華緊緊攙扶他走出醫院大門,好像他完全沒有痊癒般,不論魔雷怎麼勸解,她就是不放手;雙眸甚至三百六十度上下左右地環顧,魔雷知道藍華非常緊張地戒備著,這似乎過於神經質了。

「大哥哥,你要小心,注意看他們那些壞人會不會躲在哪個角落。」

「放心吧,我的份量沒那麼大。他想殺我,很輕鬆地就可以殺死我了。」

「亂講!」藍華擰了魔雷的手臂,「大哥哥什麼都很好,就是缺乏信心。」

魔雷苦笑。

今天的街道幾乎可用車水馬龍來形容,然而這對於王都奧特城而言,魔雷與藍華走著不會碰撞到其他路人,無需隨口一聲抱歉,人群就還算是稀疏。兩人走到歐姆公爵官邸所在的甬道,停駐在他們慣習光顧的糕餅店。克莉絲汀下午三點一刻會來到他們家,下午茶是少不了的。

「我們買一個巧克力蛋糕好不好?」藍華問,指著櫥窗內的黑巧克力蛋糕,頂端的中央插立著三片黑白相間的巧克力碎片,之間擺放著草苺。這蛋糕是這家店的招牌,口感十分好,覆蓋在外圍的巧克力濃稠香鬱,內裏的糕身鬆軟,之前藍華與紅雁生日時有買過(因為不知道藍華與紅雁的確切生日,魔雷便在與她們定居下來的那天開始,當作是她們的生日)。

「妳不怕胖?」魔雷付帳後時調侃,收銀的是藍華以前的同學,笑了起來。

「這是要給客人的。」藍華連忙對粉紅色頭髮的少女解釋,「大哥哥,你不要在蕾妮絲的面前這樣開玩笑啦!討厭!」

「人家蕾妮絲都知道這是開玩笑的,妳又何必在意呢?」

「是啊,藍華。」名叫蕾妮絲的少女隔著櫃檯上上下下打量藍華,「一陣子沒來光顧,藍華妳好像又瘦了。真好──人家也要──」

「哪有。」藍華回答,把魔雷手中的巧克力蛋糕搶到手,提著。「我拿。」

「替我向紅雁問好喔。很久沒看到她了。」道別後,蕾妮絲對開啟店門的兩人說道。魔雷以為這會激起藍華的情緒,不過藍華私底下並不在意,因為紅雁答應過她,她過幾天就會回來的。這件事,她沒向魔雷報告,想給他一個驚喜。

魔雷握緊藍華的手,說:「妳的悲傷已經洩堤了。我還活著,妳也活著,紅雁也是,我們一定可以團聚的,所以抱持著這樣的信念,不要再讓悲傷建築在妳的心坎上。」

藍華含著雙唇,僅僅頷首,有些想告訴魔雷真相。

「大哥哥不應該去與他決鬥的。現在紅雁這樣子倔強,佩姬也不知道神遊去哪裡了,我不應該孤立妳的,我很抱歉。」

「我沒事。」

回家之前,魔雷與藍華之間是言語的緘默。藍華一手提著小蛋糕,一手合十牽著魔雷,頭倚靠著堅實胳臂,希望自己長高一點,就可以靠在肩上。

藍華想起小時候,寫的一首詩:

我的大哥哥
不像不倒翁那樣


我的大哥哥
像不倒翁那樣
從來都不向世界屈服

我的大哥哥
像我的大哥哥那樣
對我
總是微笑


藍華去忙著準備茶點前,依依不捨地鬆開了魔雷的大手。將茶葉倒入濾網包中,連接的細繩繫在鐵鍋的手把上,把生水倒入鍋中點火煮茶。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切成三份,小盤子乘著,小心翼翼地來到茶几上,稍有傾倒,外層的巧克力就會沾上盤子,不再美觀。她把長方的銀茶盤端到桌上,正要回廚房整理時,被魔雷喚住。

「妳手給我。這樣子。」

藍華水準伸出上臂,下臂則垂吊著,魔雷兩手握住手肘以下。

「試著掙脫看看。」

藍華意思性拉扯一下,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嬌小的身體不可能角力。

「不行。」

「那換妳抓我。握緊了嗎?」

藍華緊閉雙唇,皺眉,雙手還在顫抖,點頭。

魔雷很輕鬆地就掙脫開來。

「妳知道為什麼妳捉不住我嗎?」

「那是因為大哥哥的人比較大啊!」

「可是我的手完全沒有使力。」

「沒有使力?」

「看好。當妳握的時候,雖然是用力的,但是拇指與食指之間的手掌側面卻是很軟弱的,只要稍微施加一些體重就可以掙脫開來。妳可以試試看。」

「這裡嗎?嗯?不行啊!」

「妳用的是手臂的力氣,但是真正力量的來源來自身體。對……」藍華從魔掌中掙脫,魔雷的身軀有些彎倒。「可以體會那種感覺嗎?」

「可以是可以,可是……」

「有時候太執著於一件事情或一種方法時,就像是手臂使力一樣無法掙脫,然而找到一個節骨眼後,思量各種策略,就可以事半功倍了。這就是我想說的。」

「大哥哥,你直接告訴我不是比較快嗎?」

「……親身體驗……不是比較好嗎?」

藍華搖頭。

「……我們去收拾廚房吧。」



克莉絲汀提早了五分鐘前來。自從勇者選拔時,魔雷一家與這位禁衛隊長的連過愈漸頻繁,藍華不禁覺得他們終於又認識了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在魔雷受傷住院的這些日子裡,受了克莉絲汀不少的照顧與關心。

克莉絲汀的動作總是如此恭敬整齊的,昂首挺胸已然是一種必然,身形的起伏配搭上無懈可擊的自信,使藍華對克莉絲汀培養出一股仰慕羨意。就像是對佩姬一樣的仰慕羨意。

「恭喜你康復了。」克莉絲汀說,「安妮特公主最近忙於辦公,沒有辦法親自探望,要我代她問候你。另外,這是騎士基金的意外補償,是要給你的。」

「等等,我與他對決是私事,我不能領這個錢。」

「那個人是全奧特國人的公敵,嘗試除去他就是效忠國家。拿去收好。」克莉絲汀把錢袋塞入藍華的懷中,不讓魔雷再找藉口,藍華左右為難,經過魔雷同意後把錢拿去魔雷的房間。同時,魔雷替克莉斯汀斟茶。「謝謝。」即使坐在家中的舊沙發上,克莉絲汀的背打直得十分不健康。

「話說,魔雷,你的三等騎士測驗應該也快到了吧。」

不經克莉絲汀提起,魔雷渾然把這件事情忘了,一時不知如何答覆。

克莉絲汀顯露出白皙整齊的牙齒。

「憑你的身手要輕鬆考過是不難的。」克莉絲汀將雙指拎著茶杯,在堅挺的鼻樑下嗅聞,輕輕吹拂起茶面的漣漪,然後啜了一口。「你們家的奶茶就是這樣地……這樣地難以形容!可不可以教教我?」

藍華回到茶几前,記得紅雁委託的,要向克莉絲汀隊長請願,不要人道滅絕巨象阿乓。

──對馴獸師來說,阿乓就是他的兒子。如果要殺死一個人的兒子,有幾個父親不難過呢?唉,我這樣離家出走,大哥應該也會擔心吧。嗯,對大哥的處罰,這樣應該已經夠了。

──什麼對大哥哥的處罰!妳連我都害到了妳知不知道?妳馬戲團那邊處理好一定要回來喔,不然妳食言而肥,我詛咒身材變得像阿乓一樣!

「也沒有什麼,是我父親教我的。」魔雷隨口說道,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嚐了一口。「什麼事?」

藍華伸手在魔雷的肩上要暗示他,已經太晚。

克莉絲汀淺笑,拿起載著巧克力蛋糕的盤子與小叉子,切下了尖端,在放進嘴之前說:「所以你也是有父親的嘛。」

魔雷恍然大悟,幾個月前初次與克莉絲汀會面時,說詞是他沒有雙親,從小就是一名孤兒;有時候一恍神,一閉眼,魔雷也會忘記自己不曾是個孤兒。

多年來,他必須穿上另一個人的身分,逐漸地他也忘卻自己的事情。

魔雷沒想過克莉絲汀,甚至藍華,都還記著。

克莉絲汀對魔雷之前告訴她的說法,本就不採信任態度,這回魔雷說溜嘴,並不氣憤,反而喜孜孜地說:「很高興你說出來,至少我們之間的距離又更靠近了一些。」

「我必須為之前的不老實而致歉。那是錯誤的行為。」

「魔雷,你的身分,你的隱私,我是不應該過問的。雖然我心中壓抑著好奇心的汽球,忍耐不問你:『你是誰?』上次我以禁衛隊長身分來質問你,讓你難為,很抱歉。」

兩個人彼此道歉,沉默一度膠著。藍華替克莉絲汀倒茶時,僅好順邊把話題也倒出來:「克莉絲汀隊長,有件事情想請您幫忙。」魔雷神色顯得有些凝重,不知道藍華碰上什麼難處,他竟然不曉得。

「好說,只要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最近,紅雁,住在馬戲團嘛……」

「藍華,關於那點,我會再去找紅雁的。」魔雷說。

「不是那樣子,大哥哥。」藍華解釋,「克莉絲汀隊長大概知道,前陣子馬戲團那邊,又發生一場意外,又是巨象阿乓所引起的。他的馴獸師很擔憂,懼怕阿乓會被人道滅絕。可以請克莉絲汀隊長在這件事情從寬處理嗎?」

「原來如此。」克莉絲汀將盤子安置在茶几上,要回答藍華,雙眼與魔雷碰個正著,正眴動著,她才警覺地以手帕抹去嘴角上的巧克力。「是紅雁請妳問我的嗎?」

「是……是的。」

「那是沒有問題。不過,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個,巨象得禁止表演一陣子,接受觀察。第二個,紅雁必須回到家裡,跟她的家人好好正面交談。請妳這樣轉告紅雁。」

藍華想竊笑都不行。這個世界上,只有她知道紅雁會回來的秘密。

「魔雷,你什麼時候想修練?」

「修練?」藍華問。

「我跟克莉絲汀說過,希望能夠與懂得風魔法的她練習。」魔雷解釋,「我覺得愈早愈好,明天下午可以嗎?我不想再被擺佈了。」

「在你修成正果之前,得受我恣意擺佈。」克莉絲汀說這句話時,緊閉著雙唇嚥下最後一口的奶茶,臉頰微酸。「明天上午。下午我要工作。」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受。

對於克莉絲汀而言,那感受一點也不陌生。她自然曾經對其他人產生好感過,那已是很久以前的故事。

魔雷。

一個遵循禮義道理的神祕男子。

就某些方面,魔雷與克莉絲汀還蠻相似的。

那次克莉絲汀不再讓他人尾隨,並肩跟著另一個男人走著。

「魔雷,你最大的秘密是什麼?」

「最大的秘密,說出來不就不是秘密了嗎?」

「你跟佩姬‧吉芬雅蒲‧馬斯匹李,真的沒有關係嗎?」魔雷很訝異克莉絲汀能夠背誦佩姬的全名。他別過頭,不是看她,而是尾隨的兩名禁衛騎士。

「……我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

「沒有交往過?」

「沒有。」

「我帶兩個新人陪觀,你不在意吧?」

「沒關係。」

魔雷慶幸著自己戴著面具,言論談及佩姬,熱情與羞怯鎔化流入他的咽喉,焠入嘗試克制真實感受的冷水,那些應當消失的話成一把匕首,變得尖利堅硬,令他無言;人生海海,如果佩姬願意的話,要他化身一隻醜陋的比目魚也沒有關係,至少他可以全然地凝視著她,至死。

穿越過聳立的奧特城牆,植物苾香的苨苨近郊味撲鼻,陽光冉冉地剝開了雲層,翠綠草原上夾摻的白霜,都反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曠處的風大,千百支冷箭竄入肌膚,催出兩人身後的一聲噴嚏聲。

「太冷了嗎?」克莉絲汀問黑髮嶙峋的女子,皮膚偏灰的她兩頰露骨,眼袋垂吊著。

「對不起,隊長。」這反應出乎魔雷的意料,打噴嚏是自然反應,她竟然向克莉絲汀道歉,之後又打了一個噴嚏,「太冷,我會過敏。哈、哈……」

這啾的一聲響亮,遠方的常青樹上竄出茇茇飛鳥,往近似雪白的天際群飛。

「你們今天是作為這位騎士的保鑣的。」什麼?保鑣?魔雷愣了,「雖然是菜鳥,但是一樣是禁衛騎士,這次的任務,我會親自評分的。」

「克莉絲汀,等一下。我為什麼需要保鑣?」

「你需要保鑣,保護你的安危。」克莉絲汀理所當然地。

「不是,妳知道我是問:為什麼我需要保鑣,保護我的安危?」

「你上次被兩名殺手追殺,明顯表示你已經被殺手盯上,需要受到嚴密保護。這樣的保護,已經算簡易的了。不然,那個方向,」她細長的手指往遠方的常青樹,「放兩名禁衛騎士;前方五十公尺,兩名;左方兩名;她們倆後方五十公尺再加兩名,若是採取平時我們對安妮特公主的『普通』標準,空中,還要有兩個能飛的鳥瞰整個局面。雖然只有菜鳥倆人,也是通過各種艱辛痛苦的禁衛騎士測驗才得到的身分,別太不知足了!」克莉絲汀逗著魔雷說。

「隊長是對這個男的有意思嗎?」

「八成吧。」

「妳們兩個!」黑髮女子對身旁嬌小的藍髮女子竊聲,被克莉絲汀一喊都豎直起腰背,屏氣凝神地等候指令。魔雷仰望天空避開現場,期待著克莉絲汀的否認,並且命大逆不道的她們兩人青蛙跳幾百下再回來,然而,克莉絲汀指示她們率先至常青樹處檢查。

「克莉絲汀……」

「眼觀四方,耳聽八方。這附近曾經發生過殺手與參加勇者選拔後落敗的參賽者決鬥的事件。你打贏他的,特等騎士萊翼,以及戰士冑雄,他們兩人與殺手打了起來。」

魔雷應聲,確認過兩名菜鳥隊員的檢查後,同克莉絲汀來到樹蔭下。他不想追問什麼,反正許多飆馳過的想法九成都是愚蠢的傻事,像是他對於佩姬‧吉芬雅蒲‧馬斯匹李多年的情意,是畢生所知道的事情中,癡傻至極的第一大蠢事。可是如果真心真意到無法自拔了,又怎麼可能又愛轉化成虛無、挪移為恨呢?

「當她的頭髮還是白色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她了。」這樣的一句話爍亮過魔雷的腦部,可是在閃光消逝的瞬間,他晃了晃頭,質疑起這句話的源頭何處來。佩姬不是留著一頭長長的褐髮嘛,「佩姬頭髮是白色的」,這種想法是哪裡跑出來的?當他回神,克莉絲汀已經在對三人說教了。

她從大腿兩旁抽出柳葉刀,在手中轉玩著,一邊解釋:「基本上,風系魔法對於單一個體的威力並不強,若非真正洗鍊的高手是無法光以風取勝的,很有道理吧?平時的微風讓人心怡,偶然發生的颱風可以奪走生命,平時使用風的術士,在大範圍對於眾多敵人有特別的效果。這些,小學課本的東西,你應該記得。不過,對於可以隨風移動的術士,你得注意的就是:他們的移動方式與常人不同。」

「就像風一樣迷離,是嗎?」魔雷認真地聽講著。

「不。雖然我們可以飛行、飄浮,在戰鬥時畢竟是人的意志,難免有一定的模式,很少會真正隨風的意願,讓風全權掌控自己,幻化成風,太大膽了。其實我之前跟那個男人交手過一次,感覺出是有種既定的模式的,只可惜他很快就逃走了,我來不及。」

「所以我得在戰鬥的同時,探索出對方的模式。」

「沒錯。如果光是應付對方的攻擊再找機會,就已經太遲了。」克莉絲汀的柳葉刀停下反握在掌中,「那我們開始吧。」

克莉絲汀冷不防地飛衝,左右甩腰,柳葉刀跟著連續畫著弧線,魔雷根本沒有準備,直往後退,下意識讓手伸直要放射烈火彈,意識卻阻止自己攻擊。兩名禁衛騎士各往左右驅散,其中不知道哪個還發出尖叫聲。

「魔雷,不要客氣,盡情反擊!」克莉絲汀微笑說,攻勢不減,把魔雷逼得樹旁。她的步伐如履冰層,在空中的舞蹈,變化讓人難以揣測。

「用真刀實彈不太好吧。」魔雷的背碰上樹幹,往一旁旋身躲到樹後,克莉絲汀乘風從另一旁飄到魔雷面前。

「那又沒怎樣。反正,你是摸不到我的!」克莉絲汀咬字格外清晰地說,恰似打情罵俏,又像是挑釁地。

「等一下!克、克莉絲汀!」克莉絲汀揮舞著刀鋒,魔雷拚命閃躲,一把抓上了粗樹枝翻身飛上常青樹。未站穩的魔雷被迎面飛上的克莉絲汀攻擊後便又一個翻身勉強以蹲姿落地。

「魔雷,你現在的對手,是風。」

與克莉絲汀交手,周圍確實可聞風聲颼颼,在風圈中所有髮梢及衣襬都起伏飄逸;她可以利用大自然一雙無形的手讓她做出許多人體難以達成的姿勢與動作,加上克莉絲汀本身的攻擊力,更是咄咄逼人。

「你又死掉了,魔雷。反應快些。」

魔雷尚未起身,克莉絲汀已湊到身旁拿柳葉刀抵著。她把兩只武器用左手握著,右手扶起魔雷,他尚未站妥,左手一拳要落在他的肩膀上要推倒他。腰際貼地的瞬間推起身體,淩空回正,不得已抽出寶劍防衛。

克莉絲汀不在面前可望及的任何角度,魔雷上半身旋,擋下出現在身後的攻勢,在刀鋒抵觸時利用反作用力,與克莉絲汀拉開間距。

「妳很危險。」

「你這樣還差不多!」

地心引力捕捉、銜住魔雷的力量還不比克莉絲汀在空中滑翔的速度,魔雷盯緊禁衛隊長從一旁圓弧飛落到下方,又騰飛至穹蒼,筆直衝鋒而來。魔雷出手,打定使用殺傷力較弱的烈火彈後發射,迅速的火球在與克莉絲汀接觸的前三十公分自動消散,是她週遭如屏障的風抵消了烈火彈。

「小心!」藍髮的禁衛騎士喊道。

魔雷深知自己與地面的距離,憑藉著眼角的常青樹就可以判定,他在看似極端的距離正身降落,克莉絲汀卻又消失在面前。魔雷旋身,克莉絲汀的纖細的食指碰觸到他的鼻尖。

「你又死掉了。」克莉絲汀仰臥在半空中,面容與魔雷上下顛倒,「對於出其不意的攻擊,不妨試試奇異的方式對應。」她「坐」起身,著地。

奇異的方式。

魔雷的思緒像一池混沌的泥漿,要他來些驚奇新鮮的招式,兼具安全範圍內的殺傷力,好像是探頭進去池子裡,還要求人睜開眼睛看見內底一般荒謬。

與克莉絲汀纏鬥,練習之中多少摻雜了些嬉戲的元素,感到有趣的似乎只有對方而已,一種莫名的狀態,形如一股黑影漸漸地吞噬了魔雷;與先前的對決相似,這次,他的耳中,他的眼裡,出現的盡是佩姬,現實的記憶,輕狎的幻想,所有不應該在刀劍光影下誕生的想法一一叢生。精神不得統一,魔雷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他原本就病了,當他愛上佩姬的那瞬間。

為什麼關於佩姬的記憶如同泡影,開始消散;為什麼克莉絲汀站在他的面前?想到這裡,魔雷的劍落下,突然一個步伐往前迎向克莉絲汀劃來的柳葉刀,克莉絲汀的趣味被這麼一步踩碎,剎那間笑容收斂,每ㄧ個神經細胞要挽回出手的指令,每ㄧ寸手部肌肉繃僵,好像是整個世界或是時間點,必須靠她細長的手臂整個拉溯回來。

「摸到妳了。」魔雷雙眼依舊緊閉,食指輕輕觸碰了克莉絲汀的鼻尖,摸到了心坎,她的胸口莫名地悸動,像是整個世界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僅僅她沒有被影響到。

「危險!你不要命了!」克莉絲汀皺眉,厲聲後抿嘴,手中的柳葉刀緊貼著魔雷的頸項,一滴血流了下來。「就差這麼一點點……」

有時候人會感覺疲倦,疲倦過頭之後,或許神智不清就會做出一些傻事。魔雷想要失血、想要昏迷、想要失去意識,他才能得到平靜。現實中有許多事情得面對,但是他想好好地休息,完完全全忘記自己存在。

「抱歉……啊……」疲倦到以為自己再也睜不開眼睛的魔雷,感受到克莉絲汀的雙臂由下鉤住了肩膀,綻放的脣瓣吸吮著脖子流出的血液,一口將他整個含入嘴中。

「有點得意忘形,傷到你了……」克莉絲汀在耳邊細聲,濕溫氣息吹入魔雷的耳中。

「我沒事。」魔雷雙手半舉,不知道該往何處擺才妥當時,克莉絲汀放開了高大的身軀,解除魔雷的困境。克莉絲汀莞爾,將柳葉刀兩只收入皮套中。

魔雷的身體開始不自主地顫抖起來,冷風渢渢吹襲,體溫異常攀升。

「我想休息……」

為什麼?

「那我們先到樹下……」

為什麼會有女人愛上他?

「不,我得回去了……今天謝謝妳,克莉絲汀……」

魔雷對克莉絲汀與兩名禁衛騎士鞠躬,往奧特城宏偉的城牆走去,那段不到十分鐘的路途,突然變得遙遙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