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8月 26, 2006 12:52 am
我們的故事在一個短暫的暑假裡莫名開始了。
那年正告別高中生涯，等待放榜這中間，我不願浪費任何一刻鐘。吟詠青青校樹的驪歌之後，來不及脫下離情外衣，我找了一份短期工讀，似乎希望在勞力與金錢的交易中，換取我要的自主。
揮別高中的不成熟愛情，妳我該有新的開端，去追求大學由你玩四年的新鮮戀情；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好聚好散是最美的終止符。
「如果你不愛她，何必強佔著人家？」我朋友經常這樣告誡我。
也是，如果不渴，確實沒必要端著一杯食之無味的白開水；也許過往的繽紛璀璨如香檳，但氣泡沒了就只是難以嚥口的糖水，更差一點，甚至是一杯死水。
「我真的不愛她嗎？」我後來反覆詢問自己。
「也許是她不愛我了……」這是暫時性的結論。
「揪著人家的自由很不道德。」她的死黨後來這樣嚴正地警告我。
「的確，不解開項圈，永遠不知道彼端的地平線之後有什麼。如果只是基於沒有縱情一躍的勇氣、擔心『不再是兩個人的習慣』會顯得不習慣，那麼牽著彼此項圈的舉止也不過是一種對愛情自由的斲害。」領悟之後我們揮手說再見。
「妳將會遇到更好的Mr. right！」這句話我放在心裡默默祝福。
一如往常，我走進巷口的麥當勞。只不過我不再是興奮嚷著兒童餐的孩子，也不再是單點一杯冰咖啡與大薯然後找一個角落窩著唸書的高中生；這回我是站在櫃臺招呼客人的收銀員。
「大麥克來大麥克！」我不是在繞口令，大麥克是一位負責供餐的工作人員，他負責做漢堡、炸薯條。
「來了、來了……」大麥克顯得左支右絀，今天中午的消費者絡繹不絕，剛好遇到兩個同事請假，廚房裡就快忙不過來了。
大麥克因為參加籃球校隊，體格跟我這種白面書生簡直判若兩樣；他有一身倒三角的虎背熊腰，一米八七的身形搭配渾身的肌肉，曲線流暢而威武，不知道迷死多少發花痴的少女。但我不喜歡他。因為他腦袋脫線、做事慢不經心的，自大又不管別人感受，正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活標本。也許吧，這是我嫉妒他異性緣特佳的批評。
「難道女人挑選對象時都只看男人的肌肉？」我不免嘀咕著。
不過，我是嫉妒他總是有許多投以愛慕眼光的女性為了目睹大麥克風采而點一份四號餐；還是我嫉妒他為什麼可以連一眼都不屑地自命清高？
「你剛結束一段戀情，不平衡是正常的。」我總這樣自己合理化。
「啊！痛！」大麥克被油炸薯條時不小心濺起的油滴燙了手。
我不假思索地轉過身：「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唉，欲速則不達，活該！」我可能心裡還是討厭他的。
「我要大麥克……」一位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還穿著學校制服羞澀地點餐。她後頭一票花痴應該都是大麥克後援會的成員，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擾攘著。
「同學，妳是說四號餐一份嗎？還是單點大麥克？」
「我…我要四號餐，大麥克。」這傢伙點餐的目光並非直視收銀員，而是我身後忙手忙腳的大麥克。
例行公事般地問過飲料薯條是否加大之後，結了帳。接下來那票同樣制服的女生們，一個個上前點了一份又一份的大麥克。好似，非得透過自己的嘴巴吐出『大麥克』的名字，呼喊給一心包著大麥克漢堡而根本就什麼也聽不進去的大麥克聽。
這就是女人。
就算我不喜歡他，但我們總是排在同一班工作。這天下班，我們偷渡了兩支蛋捲冰淇淋。
「喂，大麥克……」
「幹嘛？」他憨呆地舔著就快融化的冰淇淋。
「你真紅！」我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啊？……」停了半晌，他繼續說：「我對她們沒什麼感覺，我不愛這樣。」
「少來了，每個婷婷而立的純情少女口口聲聲的大麥克……」最好你繼續耍大牌把錯都歸在別人的一相情願好了。
「啊！那是大麥克！」遠方兩位少女眼力之好，還好沒有任何衝動的舉止，只在遠處純欣賞叫囂。
「喏，你看，又兩位大麥克後援會的。」我朝十點鐘方向示意。
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我們越是想要得到。而身邊有人越是擁有你空乏的，你越是貼近那樣的人；就像一種補償作用，你貼近擁有你所想要的東西的人，就像間接擁有妳要的東西一樣。
「然而，我要的是別人鍾情的眼光嗎？」翻著我的高中畢業紀念冊，恰巧停在鑲嵌著過去一起競爭前任女友的情敵照片那頁。那強勁的對手跟大麥克一樣，都是校隊、都有令人欽羨的體態；粗獷而深刻的五官輪廓，雙瞳紫稜，還有淺淺的酒窩，眉目間散發著一股桀傲男人味。
「當時我怎麼愛上她的？」說不上來。
依稀記得，校花爭豔，人人搶破頭都希望成為敗倒在那株嬌豔如花的石榴裙下的一片綠葉。心機運作著，各方勢力拼鬥著，越多人爭食則顯得越加美味可口。校慶那天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讓我在最後一役成為幸運的勝利者。當然，這耗損了爵爺一年以來的國庫存糧。
「如果你不喜歡她，我就不會跟你搶著追她了。」我驚覺自己的喃喃自語如此弔詭。莫非我真的誠如她朋友所說的，根本就不愛她？那為什麼我們能夠容忍不存在愛的牽手還這樣一起走了兩年？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當時只是為了跟別人競爭而競爭？
「不不不，別亂想，我們之間曾經還是有愛的。」闔起畢業紀念冊後關上電燈，我躺在床上乞求腦海可以一片空白。不過那情敵恭喜我、囑咐我要給她幸福時的微笑面孔，卻映在我腦海中消散不去。他的笑容好無私、好無邪。
大麥克被油炸薯條燙傷的隔天，大家都忘了這回事，我卻記得：「你的手，還好嗎？」
「我的手沒事，但我的心好痛；昨晚，我跟女朋友分手了。」
「這樣啊………」面對櫃臺前的發花痴後援會我游刃有餘：「大麥克、麥脆雞……」此時我的心卻輕飄飄的，似乎不這麼酸了，我轉身對大麥克呼喊餐點的同時給了他一枚燦爛的莞爾。
「你說，一個人沒有眼淚是不是很幸福？」我說。
「哭的時候會有眼淚，但笑的時候也會有。沒有眼淚，好像也說不過去都是一件好事。」
「雖能流淚，但想哭的時候卻流不下任何一滴淚；莫過於一把刀插在心頭卻不准喊痛。」我在說自己，為什麼想哭卻哭不出來。
大麥克的孤傲因為分手而崩塌，最近的他話不多，但他總是安靜地在我身邊；我們就住附近，經常一起上下班、覓食。也許他寂寞需要人陪，而我不願孤單。這些日子以來，大麥克因為情殤而消沈。我很訝異自己在和平分手後可以恢復得如此迅速。還是說，大麥克那樣才是常態？不知道哪裡來的憐憫之心，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搭檔。我分享自己的喜悅，平衡終日低靡的大麥克；我提供笑話，製造更多一些的快樂片段。
我帶他去松山機場，對著頭頂呼嘯而過的飛機吶喊；我騎車載他上擎天崗，面向無人的草原療傷；我們還去漁人碼頭，把心事告訴悠悠瀾海。面對體格比我健壯的男孩在面前哭泣，我只能不發一語；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我會怨恨我的無能為力。
「只要沒有緣份，愛上誰都不會有圓滿的結果。」我後來若有似無地安慰大麥克。奇怪的是，安慰人的人，心情卻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可不可以不要用你的悲傷來挖掘我的好？
後來我徹底搞懂了。原來真正愛一個人，不會因為他深愛的人消失而快樂，隱約有感覺的，是痛他的心痛。我終於回想起，為什麼兩年前牽著她的手，看著他淺淺的酒窩漾出微笑面孔、諦聽他無邪而無私的叮嚀時，何以不是快樂的滋味了。
我僅僅贏了面子。
當只剩一人份的暢銷飲品在迴轉壽司檯上運行時，大家的手迫不及待伸出，每個人睜著期待而渴望的眼神；最後飲品停在我面前，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斂在我一個人身上，爾後我拿起戰利品，就這樣不明究理地捧在胸前。這麼一捧，有感覺沒感覺也捧了兩年。不敢放下的理由，原來是我享受那個人無邪的注視、淺淺的酒窩與眉目間的桀傲氣息。
「只要沒有緣份，愛上誰都不會有圓滿的結果。」這次換做我對自己說。
那年正告別高中生涯，等待放榜這中間，我不願浪費任何一刻鐘。吟詠青青校樹的驪歌之後，來不及脫下離情外衣，我找了一份短期工讀，似乎希望在勞力與金錢的交易中，換取我要的自主。
揮別高中的不成熟愛情，妳我該有新的開端，去追求大學由你玩四年的新鮮戀情；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好聚好散是最美的終止符。
「如果你不愛她，何必強佔著人家？」我朋友經常這樣告誡我。
也是，如果不渴，確實沒必要端著一杯食之無味的白開水；也許過往的繽紛璀璨如香檳，但氣泡沒了就只是難以嚥口的糖水，更差一點，甚至是一杯死水。
「我真的不愛她嗎？」我後來反覆詢問自己。
「也許是她不愛我了……」這是暫時性的結論。
「揪著人家的自由很不道德。」她的死黨後來這樣嚴正地警告我。
「的確，不解開項圈，永遠不知道彼端的地平線之後有什麼。如果只是基於沒有縱情一躍的勇氣、擔心『不再是兩個人的習慣』會顯得不習慣，那麼牽著彼此項圈的舉止也不過是一種對愛情自由的斲害。」領悟之後我們揮手說再見。
「妳將會遇到更好的Mr. right！」這句話我放在心裡默默祝福。
一如往常，我走進巷口的麥當勞。只不過我不再是興奮嚷著兒童餐的孩子，也不再是單點一杯冰咖啡與大薯然後找一個角落窩著唸書的高中生；這回我是站在櫃臺招呼客人的收銀員。
「大麥克來大麥克！」我不是在繞口令，大麥克是一位負責供餐的工作人員，他負責做漢堡、炸薯條。
「來了、來了……」大麥克顯得左支右絀，今天中午的消費者絡繹不絕，剛好遇到兩個同事請假，廚房裡就快忙不過來了。
大麥克因為參加籃球校隊，體格跟我這種白面書生簡直判若兩樣；他有一身倒三角的虎背熊腰，一米八七的身形搭配渾身的肌肉，曲線流暢而威武，不知道迷死多少發花痴的少女。但我不喜歡他。因為他腦袋脫線、做事慢不經心的，自大又不管別人感受，正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活標本。也許吧，這是我嫉妒他異性緣特佳的批評。
「難道女人挑選對象時都只看男人的肌肉？」我不免嘀咕著。
不過，我是嫉妒他總是有許多投以愛慕眼光的女性為了目睹大麥克風采而點一份四號餐；還是我嫉妒他為什麼可以連一眼都不屑地自命清高？
「你剛結束一段戀情，不平衡是正常的。」我總這樣自己合理化。
「啊！痛！」大麥克被油炸薯條時不小心濺起的油滴燙了手。
我不假思索地轉過身：「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唉，欲速則不達，活該！」我可能心裡還是討厭他的。
「我要大麥克……」一位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還穿著學校制服羞澀地點餐。她後頭一票花痴應該都是大麥克後援會的成員，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擾攘著。
「同學，妳是說四號餐一份嗎？還是單點大麥克？」
「我…我要四號餐，大麥克。」這傢伙點餐的目光並非直視收銀員，而是我身後忙手忙腳的大麥克。
例行公事般地問過飲料薯條是否加大之後，結了帳。接下來那票同樣制服的女生們，一個個上前點了一份又一份的大麥克。好似，非得透過自己的嘴巴吐出『大麥克』的名字，呼喊給一心包著大麥克漢堡而根本就什麼也聽不進去的大麥克聽。
這就是女人。
就算我不喜歡他，但我們總是排在同一班工作。這天下班，我們偷渡了兩支蛋捲冰淇淋。
「喂，大麥克……」
「幹嘛？」他憨呆地舔著就快融化的冰淇淋。
「你真紅！」我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啊？……」停了半晌，他繼續說：「我對她們沒什麼感覺，我不愛這樣。」
「少來了，每個婷婷而立的純情少女口口聲聲的大麥克……」最好你繼續耍大牌把錯都歸在別人的一相情願好了。
「啊！那是大麥克！」遠方兩位少女眼力之好，還好沒有任何衝動的舉止，只在遠處純欣賞叫囂。
「喏，你看，又兩位大麥克後援會的。」我朝十點鐘方向示意。
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我們越是想要得到。而身邊有人越是擁有你空乏的，你越是貼近那樣的人；就像一種補償作用，你貼近擁有你所想要的東西的人，就像間接擁有妳要的東西一樣。
「然而，我要的是別人鍾情的眼光嗎？」翻著我的高中畢業紀念冊，恰巧停在鑲嵌著過去一起競爭前任女友的情敵照片那頁。那強勁的對手跟大麥克一樣，都是校隊、都有令人欽羨的體態；粗獷而深刻的五官輪廓，雙瞳紫稜，還有淺淺的酒窩，眉目間散發著一股桀傲男人味。
「當時我怎麼愛上她的？」說不上來。
依稀記得，校花爭豔，人人搶破頭都希望成為敗倒在那株嬌豔如花的石榴裙下的一片綠葉。心機運作著，各方勢力拼鬥著，越多人爭食則顯得越加美味可口。校慶那天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讓我在最後一役成為幸運的勝利者。當然，這耗損了爵爺一年以來的國庫存糧。
「如果你不喜歡她，我就不會跟你搶著追她了。」我驚覺自己的喃喃自語如此弔詭。莫非我真的誠如她朋友所說的，根本就不愛她？那為什麼我們能夠容忍不存在愛的牽手還這樣一起走了兩年？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當時只是為了跟別人競爭而競爭？
「不不不，別亂想，我們之間曾經還是有愛的。」闔起畢業紀念冊後關上電燈，我躺在床上乞求腦海可以一片空白。不過那情敵恭喜我、囑咐我要給她幸福時的微笑面孔，卻映在我腦海中消散不去。他的笑容好無私、好無邪。
大麥克被油炸薯條燙傷的隔天，大家都忘了這回事，我卻記得：「你的手，還好嗎？」
「我的手沒事，但我的心好痛；昨晚，我跟女朋友分手了。」
「這樣啊………」面對櫃臺前的發花痴後援會我游刃有餘：「大麥克、麥脆雞……」此時我的心卻輕飄飄的，似乎不這麼酸了，我轉身對大麥克呼喊餐點的同時給了他一枚燦爛的莞爾。
「你說，一個人沒有眼淚是不是很幸福？」我說。
「哭的時候會有眼淚，但笑的時候也會有。沒有眼淚，好像也說不過去都是一件好事。」
「雖能流淚，但想哭的時候卻流不下任何一滴淚；莫過於一把刀插在心頭卻不准喊痛。」我在說自己，為什麼想哭卻哭不出來。
大麥克的孤傲因為分手而崩塌，最近的他話不多，但他總是安靜地在我身邊；我們就住附近，經常一起上下班、覓食。也許他寂寞需要人陪，而我不願孤單。這些日子以來，大麥克因為情殤而消沈。我很訝異自己在和平分手後可以恢復得如此迅速。還是說，大麥克那樣才是常態？不知道哪裡來的憐憫之心，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搭檔。我分享自己的喜悅，平衡終日低靡的大麥克；我提供笑話，製造更多一些的快樂片段。
我帶他去松山機場，對著頭頂呼嘯而過的飛機吶喊；我騎車載他上擎天崗，面向無人的草原療傷；我們還去漁人碼頭，把心事告訴悠悠瀾海。面對體格比我健壯的男孩在面前哭泣，我只能不發一語；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我會怨恨我的無能為力。
「只要沒有緣份，愛上誰都不會有圓滿的結果。」我後來若有似無地安慰大麥克。奇怪的是，安慰人的人，心情卻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可不可以不要用你的悲傷來挖掘我的好？
後來我徹底搞懂了。原來真正愛一個人，不會因為他深愛的人消失而快樂，隱約有感覺的，是痛他的心痛。我終於回想起，為什麼兩年前牽著她的手，看著他淺淺的酒窩漾出微笑面孔、諦聽他無邪而無私的叮嚀時，何以不是快樂的滋味了。
我僅僅贏了面子。
當只剩一人份的暢銷飲品在迴轉壽司檯上運行時，大家的手迫不及待伸出，每個人睜著期待而渴望的眼神；最後飲品停在我面前，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斂在我一個人身上，爾後我拿起戰利品，就這樣不明究理地捧在胸前。這麼一捧，有感覺沒感覺也捧了兩年。不敢放下的理由，原來是我享受那個人無邪的注視、淺淺的酒窩與眉目間的桀傲氣息。
「只要沒有緣份，愛上誰都不會有圓滿的結果。」這次換做我對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