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果沒有考驗的存在，就沒有辦法確認那份想克服萬難的決心。

這除了是我對生活的深刻體會，也是我在孩子們身上看見的力量。

正如鴻所說，揚揚與嵐嵐這對兄妹，就像是我與鴻的綜合版本，和好時的相親相愛令人稱羨，而一旦吵起嘴來，更像是狂風暴雨般的無法立即安然收拾。
這對兄妹總愛嘻笑打鬧，我倒也不是特別在意，知道那就是小孩之間常會出現的情況。
但最嚴重的一次，則是嵐嵐開始會說話，愛與揚揚爭執之後。
那一天，嵐嵐用玩具打傷了揚揚。

那天是星期天，難得鴻不用上班，一早起來，有點疲憊的我想休息一下，便要鴻去幫我看著他們兩個一會。
鴻也難得放假，看著兩個孩子開開心心的玩著，他便專注在報紙上面。
沒多久，在房間的我竟聽到了揚揚的嚎啕大哭，這次的哭聲跟以往不同，我聞聲趕緊跑了出來，而鴻已經拿了醫藥箱拉著揚揚坐在沙發上，正準備幫他上藥。
我望著站在另一角的嵐嵐，一動也不動，卻直直望著額頭左側有點出血的揚揚，緊張的問了起來。
「怎麼回事？揚揚怎麼受傷了？」
「我們家的小公主發威了！跟揚揚搶鐵軌火車玩，揚揚硬不給她，嵐嵐用手抓起火車頭，還用火車頭打了揚揚的頭，便造成了這副模樣。」
「妳看嵐嵐的模樣，絲毫不認為自己做錯事了呢！」鴻搖搖頭說。
「我來幫揚揚上藥，嵐嵐比較怕你。你去跟她說，怎麼樣也不能動手打哥哥！」我跟鴻說著。
我跟鴻交換了位置，先幫揚揚消毒傷口，而鴻則走向嵐嵐。
「嵐嵐，妳怎麼用玩具打哥哥？玩具是用來玩的，不是用來打人的。爸爸這次要打手心當作處罰，下次如果再這樣，就不只是打手心而已。」
背伸得直直的嵐嵐，硬不肯將手伸出給鴻，臉上的氣憤模樣還在，嘴裡則嘀咕著：「哥哥討厭，不讓我玩火車。」
鴻看著嵐嵐硬將手放在背後，脾氣也開始上來，竟用力的抓著嵐嵐，重重地打了她的屁股好幾下。

接著的場景就是跑過來我這裡大哭的嵐嵐。
我要身邊的揚揚去鴻那裡，換我進行處罰過後的收尾行動。

嵐嵐趴在我的腿上，大聲的哭了起來。
「嵐嵐，被爸爸打很痛對不對？」
嵐嵐仍是嗚嗚的哭著。
「爸爸也不想打嵐嵐，可是嵐嵐先打了哥哥，哥哥很痛，而且還流血了，所以爸爸才處罰嵐嵐！」
因為早明白嵐嵐內在早熟的性格，我慢慢跟她解釋著。
「媽媽跟妳說，如果哥哥以後不妳玩玩具，妳可以來跟媽媽說，媽媽會處理。可是，絕對不准妳拿玩具或任何東西打人，包括哥哥，或是其他的小朋友。不然，下次不只爸爸會處罰妳，媽媽也會跟著再處罰妳一次。」
聽完我說的話，嵐嵐頓了一會，停了眼淚，抬起頭來望著我。
我望著她那雙依舊閃亮皎潔的雙眼，知道這孩子在等著我知會她，如何才能妥善處理這次的意外。
這次，我沒有繼續說下去，再將戲碼交回給鴻。
「去問爸爸，還有受傷的哥哥。」
我牽著嵐嵐的小手，向那對父子前進。
嵐嵐的腳步雖然緩慢，卻不需我太費力拉扯，我明白她內心接受了我的建議。

「你跟嵐嵐說吧！」我將嵐嵐帶到鴻的面前。
「嵐嵐，知道爸爸為何生氣打妳的原因了嗎？」鴻問著。
嵐嵐點了點頭，卻沒有像平常用言語回答。
「還有，爸爸再問妳，妳也記得了媽媽剛剛說的話，不可以用東西打人嗎？」
嵐嵐同樣靜靜的點了頭。
「哥哥跟爸爸媽媽一樣，都是妳的家人。一家人在一起，要互相照顧，也要互相體諒。爸爸跟哥哥說過了，玩具都是一起玩的，不是哥哥一個人的。」
鴻開始對嵐嵐說了一大串的話。
「而哥哥也跟爸爸說了，不給嵐嵐玩是因為哥哥才玩了一下子，還沒有玩完，可是嵐嵐根本不聽哥哥說的，馬上就發脾氣打人了。」
「以後，如果哥哥在玩火車，妳就去玩別的玩具，等哥哥玩了一會再讓給你玩。不過，要是哥哥一直玩很久都不讓妳玩，妳可以去找媽媽，或等爸爸回來跟爸爸說，爸爸媽媽會處罰哥哥的。」
「而且，還有一點一定要記得，妳是妹妹，要尊重哥哥。不可以沒有禮貌，爸爸媽媽不喜歡沒有禮貌的小孩。」鴻同時叫了旁邊的揚揚過來。
「揚揚，你也是，做哥哥要有哥哥的樣子，爸爸相信你沒有忘記答應過爸爸媽媽的事情，要照顧妹妹。」
揚揚也點了點頭。
「好啦，爸爸說完了，該媽媽說了。」鴻望著我說。
「嵐嵐，現在是妳的表現了。」我對嵐嵐笑著說。
嵐嵐並沒有出現絲毫反抗的表情，馬上拉起揚揚的手說：「哥哥，對不起。」
反倒是揚揚有點彆扭，望了我與鴻一下，才回應嵐嵐：「妳打人很痛呢！不過，只要妳像爸爸媽媽說的，對哥哥好一點，哥哥一定會照顧妳的，玩具也會給妳玩喔，就像爸爸照顧媽媽一樣！」
說完話的揚揚拍了拍嵐嵐的頭，便牽著嵐嵐的手，回到了屬於孩童的世界裡繼續玩耍著。

這場費盡了全家人的心力才能平息的風波，卻讓我明白了所謂『一家人』的另類價值。
這份價值與我印象中的家庭價值截然不同。
同時，這也是我對自我認知的最大考驗。

因為揚揚與嵐嵐的互動，讓我看見了他們兩人身上願意面對犯下的過錯，卻依舊懂得體諒他人與調整彌補的心情。
回想起小時後，我並沒有與父母有太多這樣的互動經驗。
或許是因為一面對那對人緣甚佳，又不時因小事爭執不休，總爲了生活而不停忙碌工作的父母，我就想要隱身藏匿的習慣。
從小便很懂得體貼父母的小哥，只要能自己一手料理的事情，小哥總會習慣自己動手，不煩勞忙碌的父母。
我雖也經常與小哥爭吵鬥嘴，但不論是誰的錯，懂事的小哥總是先開口的人。
雖是在小哥呵護下安然成長，卻也間接受到了小哥的影響，讓我養成了凡事得學習獨當一面的堅毅性格。
而或許原因只不過是因為從小開始，家庭之於我的感受太過模糊。
因為每個家人都過於獨立，交會時也沒有例外。

記得每次爸媽下班回到家裡，多是著重在與彼此分享與週遭人群之間的感受，讓一旁的我也自然認為有份得心應手的工作才是衡量自我價值的準則。
也是這份伴隨已久的心情，讓我內心無法全然適應生了孩子之後待在家裡的滋味，即使是已經當了好幾年的家庭主婦。
直到這次跟鴻一同費了不少力氣，終於將揚揚與嵐嵐的爭執事件妥善處理得當之後，才讓我對家庭感受到了不同的價值。
家之於我，不在非得強調誰才是能幹的個體，而是放下獨立的光環，明白相互支撐依靠的重要。
從決定當家庭主婦開始，我並沒有真正去體會這個角色背後所賦予的無形價值。部分原因是因為這份價值是容易受到社會認可的忽視。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沒有給予自己平等的自我認可，擔任家庭主婦的認可。
可是，揚揚與嵐嵐卻給了我機會，包括鴻也是，讓我明白當家庭主婦的我，其實承擔著支撐一家人和諧穩定的責任。
那是我過往那些光鮮亮麗的工作無法比擬的。

恍然大悟的我，決定先好好謝謝鴻一直以來的體諒。

「欸，想跟你說聲謝謝！」
傍晚睡覺前，我走到還坐在椅子上整理公事包的鴻身邊，拍了他肩膀一下，輕聲說著。
「怎麼啦？突然跟我說謝謝？是關於揚揚嵐嵐的和好嗎？我們是一起處理的，不用跟我說謝謝！」鴻轉過頭對我說著。
「可說是這件事，也可說不是這件事。」我頓了一下，心中一下湧出許多想法，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幾個月前的事。你還記得我高中同學打越洋電話來給我，因為她的想法讓我心情起伏很大的那件事嗎？」
「當然記得呀，那次我可是頭一回看妳哭到兩眼都紅腫了起來。」
「今天因為處理這兩個孩子的事，讓我有了不同的想法呢！你想不想聽？還是你累了？那我改天再說。」
我才想轉身，鴻卻一把拉住我，因為只有一張椅子，鴻便要我坐在他的腿上。
「難得妳有了不同的想法，我還好，說給我聽吧！」

對著抱著我的他，我慢慢清楚的說著。
「當你跟我說，你沒有因為我當家庭主婦而輕視我，還是喜歡我的時候，我其實心中是很難以釋懷的。」
「因為我無法好好去釐清為何要當家庭主婦的原因，而將焦點放錯了位置。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懷了孕，加上日後要帶孩子的原因，才不得不辭去工作。」
「可是今天跟你一起處理小孩的事，讓我明白這樣的體會是我很少經歷過的，除了長大後爲了升學考試而一家人才會難得聚在一起商量。」
「所以啦，我說過你不喜歡受人照顧嘛！」鴻插了嘴。
「你說的對。在我生長的家庭裡，一直傳遞給我長大後要獨立自主的觀念，我知道這是很好的，也是我喜歡的，但是我卻沒有感受到依賴也是當家人必備的條件。」
「因此，我明白問題的癥結並不在於我爸媽的教育模式，而是我從小就只認為外在的工作成就才是自我認可的關鍵。這是我一直以來，自我價值評斷上的嚴重誤差。」
「加上我媽並不是家庭主婦，所以更讓我難以接受，一直認為自己無法升任當家庭主婦，所以，當了家庭主婦之後，心裡反倒更加輕視自己。」
「妳這樣說是懷疑我的眼光了喔！如果妳不適合，我才不會跟妳結婚呢。妳忘了我可是要找個賢妻良母的老婆生活的！」鴻有點調侃的說著。
「我知道呀，只是我自己一直沒辦法這樣想嘛！直到今天才能跟你說謝謝，謝謝你一直體諒著我的心情。」
「不客氣，老婆，那麼現在開始，要更用心愛我與孩子們喔，當然，我也會好好照顧妳的！」鴻摸了我的頭說著。
「你放心，我會的。」說完，我拉著鴻起身準備入睡。
「一定會的。」我在心裡對自己肯定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