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8月 08, 2015 10:42 pm
洋菇 by艾路
「請問要不要再多買一瓶，可以玩拉霸，最低只要一元喔。」便利商店的男店員看到櫃檯上的冷泡茶，下意識地問。
阿J想起自套房裡的小冰箱還藏著兩大瓶的雪碧，雖然都已經開封，但因為保存得當，氣泡應該都還在裡頭打轉，好像沒有必要為了賭個運氣而多花上一筆錢，實際上，阿J自己也心知肚明，每次自已玩起這種遊戲，都只可能抽到第二件八九折，第二件一元？笑話。
「謝謝，不用了。」
「這樣一共是69元，收您一百，找您31元，還有發票。」男店員邊說邊皺著眉頭，因為櫃檯上49元的產品，是便利商店裡銷量極低的洋菇，他可以理解泡麵族的學生買把青江菜或空心菜來煮，但菇類可就算是奇事了，但客人買了什麼與自己的薪水沒有半點關係，他也就不好意思說些什麼。
夕陽將沉，但阿J卻覺得一天才正要開始。
在回去的路上，阿J指間夾著冷泡茶的瓶頸，另一隻手則細細地端詳起洋菇來，為的是要檢查上頭有沒有什麼殘留物，雖然菇類上不會有小蟲子，黏上大塊的培養土卻很常見。
「叭！」的一聲長音，一台砂石車從他的眼前疾駛而過，髮際掃過的風把他嚇得一身冷汗，最近因為太常熬夜，早就將阿J的反應能力摧殘到半點也不剩，還記得上禮拜自己從板橋搭公車回三峽時，公車的語音提醒叫著「學勤路口」，接著再用台語和英文唸過一遍，自己早該起身下車的，但在那瞬間，文字好像失去了意義，他就好像只聽到「ㄒㄩㄝㄑㄧㄣㄌㄨㄎㄡ」之類的聲音。
剛打開家門，阿J把上衣和褲子丟進洗衣籃，捲起毛巾，就往浴室走去，他仔細的刷洗「背後」的每一寸，泡沫黏在「背後」，和水一起從「背後」流下，排水孔裡積聚的也都 是前幾天「背後」的污漬，「前面」呢？他就只是放任污漬在皮膚、髮梢、眼窩上孳生，前後形成一個反差極大的畫面。
他雙眼瞪著床，好在今晚是宿營的最後一天，活動組早早跑完細流之後便可以各自解散，不必另外召開會議，否則他便沒有辦法抓住時間小歇一會，他呈九十度角身體垂直的往床落下，像是蛙人部隊在爬完天堂路後，最後一次慘烈的撲倒，一切都以慢動作在眼前播映著。
在身體就快與軟綿綿的床單貼身接觸時，阿J緊急的用手掌撐住自己的身子，然後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面朝天花板的躺了下去。
「前面都沒洗，這樣碰到棉被會發霉的。」他想著。
眼皮像是鐵捲門在按完「下」鍵後毅然決然的緊閉，阿J憶起養成如此生活習慣的開端。
前陣子系上剛舉辦完英語營，自己當初是活動組的大台柱，獨自一人便籌畫了RPG、一個大型團康、一個小型團康、和最麻煩的晚會，甚至還自告奮勇的擔綱晚會主持人，原 本以為這樣的投入會帶給他的是掌聲和欽佩，但事與願違，高中生在參加完營隊之後，寫了些小卡片給籌辦活動的他們，每個人的感謝卡都用牛皮紙袋貼心的裝好，開口再用紅色的細線纏緊，由於是意料之外的禮物，大家邊吃著慶功宴，邊帶著期待又驚喜的心情開封。
阿J的信封裡裝著三張感謝卡，內容就僅僅是簡單的兩排字，而且充滿罐頭、敷衍的味道。
「他們要寫那麼多卡片，哪可能每一張都寫滿呢？」他仍抱著感激的心情替高中生找藉口。
隨後，一聲嘹亮的尖叫從包廂的另一端傳來，是本次活動的隊輔長，也就是籌備期間可以完全缺席，只要營隊期間隨行的職位。阿J從人群的縫隙中瞧見他的牛皮紙袋，裡頭有七張卡片。
後來細問後才知道，那七張卡片，除了自己小隊的五張，另外兩張則來自與他有交流的其他小隊，兩面全寫滿了自然不必說，甚至還附上一張來營隊期間他與所有小隊員一起 用拍立得自拍的照片，照片下方白色的空位，還用奇異筆寫下「Best friends forever」的字樣。
身旁公關組的同學拍拍阿J的肩。
「沒辦法啦，人家營隊期間每天晚上都要熬夜陪小隊員，辛苦當然卡片多啊，你看他們的黑眼圈多重，那就是代價。」
隨後到來的則是辦給大一新生參與的宿營，親眼看到自己與空有外表的隊輔之間的落差那天，阿J便下定決心這次宿營期間，洗澡只洗背後，如此一來既可以兼顧睡眠的品質又能讓不管是系上的同學亦或是學弟妹都看見他辛苦的一面，黑眼圈、熬夜所以沒時間洗澡的油垢，那些從來都不是代價，是勳章，是籌碼。
他也確實熬夜寫企劃書，並在假日邀集幾個死黨試跑活動，確定自己的想像沒有紕漏，也可以達到宣傳的效果。
他的書架上擺滿近日開始當藥嗑的B群，他也上網找了許多可以幫助熬夜的食物，而其中最好取得也最便宜的便是洋菇，每天阿J早上起床便會先到便利商店捲走剛進的洋菇。
這樣的犧牲貌似有了結果，隨著自己身上的汙垢日增，雖然同學們會掩口鼻相避，但系上也確實傳出阿J為這次宿營犧牲奉獻的傳言，像是普通的便當用木盒裝著，大家就會以為是鐵路便當，縱使食物難以下嚥，卻也會因為氛圍和名稱而大聲讚賞。
系上的學長姊在營隊期間就已經決定，下一屆的英語營要由阿J來指導，能扛起下一屆宿營大樑的名單自然也不會把他剃除在名單之外。
宿營在隔天畫下了句點，整個活動圓滿結束，但慶功宴時卻少了阿J的身影，他只在活動結束之後抓走屬於自己的牛皮紙袋，就快步的跑回家。
「當然不能在慶功宴上出席，雖然大家會把我推上舞台接受同學的表揚與掌聲，但如果我沒到場的話，他們就會興起『阿J真的太辛苦了，為了活動燃燒自己的體力，現在連慶功宴都沒辦法到場。』的想法，我的名望就會再更上一層樓了。」他盤算著。
抽出鑰匙，他打開門後便往桌子走去，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還顯示著前天剛審完，最後一稿的晚會劇劇本。
他的手邊顫抖著，邊將牛皮紙袋的細線拆開，裡頭滑出十來張的小卡片，和一顆牛奶糖，他趕緊拆開就往嘴裡送。
「太好了，卡片很多，終於算是有了好結果。」
「這麼多卡片，看完都天都亮了，先小瞇一會吧。」他雙手撐著桌面，微微喘著氣。
他搖搖晃晃的走到床前，面向床，直挺挺的落下，身陷到床單裡頭，軟綿綿的，像處在雲端一般，他的雙手嘗試撐起自己的身體，卻撲了個空，攤在一旁，軟的像水煮義大利麵。雲是摸不著的，又怎麼耐的起將人類投向夢鄉的慾望撐起呢？
開學那天，早上的第一堂翻譯課沒有任何一個同學的身影，教授早就習以為常了，畢竟狂歡通宵後，同學不是在家裡癱著沉入夢鄉，當一塊會呼吸的肉，就是續攤，一定要翹課助興，才算是解放的徹底，再不然，他們會有良心的一起去補償昨天沒能參與慶功的大功臣家裡，輪流祝賀獻禮。
這天早上，系上的同學們確實都集聚在阿J的套房門前，只是每個人手上都抓著一把小刀與一個塑膠袋，等待輪到自己的時刻。
「欸！整個床上都是洋菇耶，每個人可以切個幾顆走，聽說洋菇對熬夜很有幫助呢！」房間裡的同學大喊著。
阿J沒有應聲，也應不了聲了。
《完》
「請問要不要再多買一瓶，可以玩拉霸，最低只要一元喔。」便利商店的男店員看到櫃檯上的冷泡茶，下意識地問。
阿J想起自套房裡的小冰箱還藏著兩大瓶的雪碧，雖然都已經開封，但因為保存得當，氣泡應該都還在裡頭打轉，好像沒有必要為了賭個運氣而多花上一筆錢，實際上，阿J自己也心知肚明，每次自已玩起這種遊戲，都只可能抽到第二件八九折，第二件一元？笑話。
「謝謝，不用了。」
「這樣一共是69元，收您一百，找您31元，還有發票。」男店員邊說邊皺著眉頭，因為櫃檯上49元的產品，是便利商店裡銷量極低的洋菇，他可以理解泡麵族的學生買把青江菜或空心菜來煮，但菇類可就算是奇事了，但客人買了什麼與自己的薪水沒有半點關係，他也就不好意思說些什麼。
夕陽將沉，但阿J卻覺得一天才正要開始。
在回去的路上，阿J指間夾著冷泡茶的瓶頸，另一隻手則細細地端詳起洋菇來，為的是要檢查上頭有沒有什麼殘留物，雖然菇類上不會有小蟲子，黏上大塊的培養土卻很常見。
「叭！」的一聲長音，一台砂石車從他的眼前疾駛而過，髮際掃過的風把他嚇得一身冷汗，最近因為太常熬夜，早就將阿J的反應能力摧殘到半點也不剩，還記得上禮拜自己從板橋搭公車回三峽時，公車的語音提醒叫著「學勤路口」，接著再用台語和英文唸過一遍，自己早該起身下車的，但在那瞬間，文字好像失去了意義，他就好像只聽到「ㄒㄩㄝㄑㄧㄣㄌㄨㄎㄡ」之類的聲音。
剛打開家門，阿J把上衣和褲子丟進洗衣籃，捲起毛巾，就往浴室走去，他仔細的刷洗「背後」的每一寸，泡沫黏在「背後」，和水一起從「背後」流下，排水孔裡積聚的也都 是前幾天「背後」的污漬，「前面」呢？他就只是放任污漬在皮膚、髮梢、眼窩上孳生，前後形成一個反差極大的畫面。
他雙眼瞪著床，好在今晚是宿營的最後一天，活動組早早跑完細流之後便可以各自解散，不必另外召開會議，否則他便沒有辦法抓住時間小歇一會，他呈九十度角身體垂直的往床落下，像是蛙人部隊在爬完天堂路後，最後一次慘烈的撲倒，一切都以慢動作在眼前播映著。
在身體就快與軟綿綿的床單貼身接觸時，阿J緊急的用手掌撐住自己的身子，然後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面朝天花板的躺了下去。
「前面都沒洗，這樣碰到棉被會發霉的。」他想著。
眼皮像是鐵捲門在按完「下」鍵後毅然決然的緊閉，阿J憶起養成如此生活習慣的開端。
前陣子系上剛舉辦完英語營，自己當初是活動組的大台柱，獨自一人便籌畫了RPG、一個大型團康、一個小型團康、和最麻煩的晚會，甚至還自告奮勇的擔綱晚會主持人，原 本以為這樣的投入會帶給他的是掌聲和欽佩，但事與願違，高中生在參加完營隊之後，寫了些小卡片給籌辦活動的他們，每個人的感謝卡都用牛皮紙袋貼心的裝好，開口再用紅色的細線纏緊，由於是意料之外的禮物，大家邊吃著慶功宴，邊帶著期待又驚喜的心情開封。
阿J的信封裡裝著三張感謝卡，內容就僅僅是簡單的兩排字，而且充滿罐頭、敷衍的味道。
「他們要寫那麼多卡片，哪可能每一張都寫滿呢？」他仍抱著感激的心情替高中生找藉口。
隨後，一聲嘹亮的尖叫從包廂的另一端傳來，是本次活動的隊輔長，也就是籌備期間可以完全缺席，只要營隊期間隨行的職位。阿J從人群的縫隙中瞧見他的牛皮紙袋，裡頭有七張卡片。
後來細問後才知道，那七張卡片，除了自己小隊的五張，另外兩張則來自與他有交流的其他小隊，兩面全寫滿了自然不必說，甚至還附上一張來營隊期間他與所有小隊員一起 用拍立得自拍的照片，照片下方白色的空位，還用奇異筆寫下「Best friends forever」的字樣。
身旁公關組的同學拍拍阿J的肩。
「沒辦法啦，人家營隊期間每天晚上都要熬夜陪小隊員，辛苦當然卡片多啊，你看他們的黑眼圈多重，那就是代價。」
隨後到來的則是辦給大一新生參與的宿營，親眼看到自己與空有外表的隊輔之間的落差那天，阿J便下定決心這次宿營期間，洗澡只洗背後，如此一來既可以兼顧睡眠的品質又能讓不管是系上的同學亦或是學弟妹都看見他辛苦的一面，黑眼圈、熬夜所以沒時間洗澡的油垢，那些從來都不是代價，是勳章，是籌碼。
他也確實熬夜寫企劃書，並在假日邀集幾個死黨試跑活動，確定自己的想像沒有紕漏，也可以達到宣傳的效果。
他的書架上擺滿近日開始當藥嗑的B群，他也上網找了許多可以幫助熬夜的食物，而其中最好取得也最便宜的便是洋菇，每天阿J早上起床便會先到便利商店捲走剛進的洋菇。
這樣的犧牲貌似有了結果，隨著自己身上的汙垢日增，雖然同學們會掩口鼻相避，但系上也確實傳出阿J為這次宿營犧牲奉獻的傳言，像是普通的便當用木盒裝著，大家就會以為是鐵路便當，縱使食物難以下嚥，卻也會因為氛圍和名稱而大聲讚賞。
系上的學長姊在營隊期間就已經決定，下一屆的英語營要由阿J來指導，能扛起下一屆宿營大樑的名單自然也不會把他剃除在名單之外。
宿營在隔天畫下了句點，整個活動圓滿結束，但慶功宴時卻少了阿J的身影，他只在活動結束之後抓走屬於自己的牛皮紙袋，就快步的跑回家。
「當然不能在慶功宴上出席，雖然大家會把我推上舞台接受同學的表揚與掌聲，但如果我沒到場的話，他們就會興起『阿J真的太辛苦了，為了活動燃燒自己的體力，現在連慶功宴都沒辦法到場。』的想法，我的名望就會再更上一層樓了。」他盤算著。
抽出鑰匙，他打開門後便往桌子走去，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還顯示著前天剛審完，最後一稿的晚會劇劇本。
他的手邊顫抖著，邊將牛皮紙袋的細線拆開，裡頭滑出十來張的小卡片，和一顆牛奶糖，他趕緊拆開就往嘴裡送。
「太好了，卡片很多，終於算是有了好結果。」
「這麼多卡片，看完都天都亮了，先小瞇一會吧。」他雙手撐著桌面，微微喘著氣。
他搖搖晃晃的走到床前，面向床，直挺挺的落下，身陷到床單裡頭，軟綿綿的，像處在雲端一般，他的雙手嘗試撐起自己的身體，卻撲了個空，攤在一旁，軟的像水煮義大利麵。雲是摸不著的，又怎麼耐的起將人類投向夢鄉的慾望撐起呢？
開學那天，早上的第一堂翻譯課沒有任何一個同學的身影，教授早就習以為常了，畢竟狂歡通宵後，同學不是在家裡癱著沉入夢鄉，當一塊會呼吸的肉，就是續攤，一定要翹課助興，才算是解放的徹底，再不然，他們會有良心的一起去補償昨天沒能參與慶功的大功臣家裡，輪流祝賀獻禮。
這天早上，系上的同學們確實都集聚在阿J的套房門前，只是每個人手上都抓著一把小刀與一個塑膠袋，等待輪到自己的時刻。
「欸！整個床上都是洋菇耶，每個人可以切個幾顆走，聽說洋菇對熬夜很有幫助呢！」房間裡的同學大喊著。
阿J沒有應聲，也應不了聲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