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12月 12, 2011 10:49 am
那真是很幸運的事，天氣終於恢復了晴朗。當溫暖的金光透過玻璃外的泥濘
射進客廳時，那坐在輪椅上的父親趕緊叫還在樓上打扮的母親，快點下樓來整
理，前面庭院中的落花和污泥。
但那冬日難得的朝陽並沒有讓小堯感到絲毫的歡喜，原因可能是，連日來的
陰雨，早已經讓擔憂慶生會辦不成的小堯，感到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鬱悶而顯得不耐煩的小堯，站在三樓的樓梯間對樓下大喊：「別一大早就鬼
吼鬼叫的。」
頓時，整個家顯得安靜無聲，小堯的母親趕緊放輕腳步從二樓走下來，繞過
了飯廳，小堯的母親彎腰低聲對坐在輪椅上，那個剛接受完中風治療的小堯父親
說：「聽見了沒，你少惹兒子生氣，要是他等一下表現不好，我就怪你。」
小堯的父親瞬間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想從輪椅上直接站起，那憤怒的神情
就像要讓怒氣及時從嘴巴衝出去──卻莫名地緊急煞車；小堯的父親彷彿重重地
跌回輪椅，一臉若有所思地低聲嘟噥了起來。
小堯的母親不理會小堯的父親，逕自走進廚房，穿起美麗的米色蕾絲圍裙之
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便匆匆忙忙脫下室內拖鞋，試圖放低聲音跑回客廳，
一拿起電話話筒，就趕緊按下一組號碼。
小朦是小堯的妹妹，此刻才剛起床，刷完牙之後，陪父親坐在飯廳內，吃著
自己微波的牛奶蛋，幾分鐘後，才看見母親返回廚房。
那真是令人感到溫暖舒適的一天，小朦邊撥著吐司邊看著朦朧的日光。坐在
樓梯下的位置，她正透過樓梯邊的視野，望向客廳玄關旁的那一大片玻璃窗，很
多水氣和灰塵還攀在玻璃窗不肯走，讓朝陽的金絲僅能從零碎的乾淨地帶，就像
樓上傳來的斷斷續續琴音一般，時隱時現。
小朦趕緊自告奮勇，踩著輕快的腳步，跑到廚房，對母親說：「我可以幫忙
擦窗戶。」
母親邊切著水果，邊注意爐火上的糖水，等到確定糖水的溫度之後，才回過
頭對小朦說：「不用了，一會兒就會有阿姨來打掃，妳只要不搗蛋就行了。」
小朦一臉失望地回說：「我不會搗蛋的，我是真的很想幫哥哥的忙。」
母親回小朦說：「幫忙？我想妳只要將考試考好，就是幫我和妳哥的大忙。」
小朦聽完，一臉失落的模樣，轉身離開廚房，她喃喃說著：「我又不是哥哥，
我怎麼可能跟他一樣棒，更何況，並不是所有的小學生都跟哥哥一樣厲害啊。」
母親好像聽到了小朦的微小抱怨聲，她叫住了小朦，「等等。」
小朦像是嚇了好大一跳，她趕緊轉身，一臉戰戰兢兢地面對母親，發抖地說
著：「有什麼事嗎？」
母親放下了鍋杓，想了一下，才回答小朦：「把妳爸爸扶上二樓去，等會兒
客人多，我可不希望他被傳染感冒還是什麼疾病之類的。」
時間還早，旭日的光線依舊只斜斜射進客廳的某個沙發上，那是小堯最喜歡
的座位。在清晨還有些灰濛濛的影子下，小朦先將柺杖遞給了父親，接著小心翼
翼地將父親攙扶上二樓。
三樓傳來鋼琴蓋大力被放下的聲音，小朦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哥哥急忙從
三樓跑下去的腳步聲。
原來，是運送鋼琴的工人來了。
小朦跟著小堯後頭下去，她望了望眼前的美麗白色鋼琴，低聲問小堯說：
「哥，這是媽媽新買給你的鋼琴嗎？」
小堯只顧著指揮工人，「嗯，放在玫瑰園的旁邊好了。嗯，等等，還是放在
柏樹的旁邊。嗯，那個，先等一下。」
突然，小堯轉過頭，問起了一直在身旁吱吱喳喳問問題的小朦說：「妳覺得
呢？」
小朦突然很開心，心情像小鳥一樣，是庭院裡的那隻關在巨大金色籠子裡的
金剛鸚鵡；小朦彷彿揮動了幾下翅膀，還來不及回答哥哥的問題，就被一陣鳥叫
聲，打斷了思緒。
只見庭院裡的金剛鸚鵡，狂叫了幾聲後，學人說話：「放我這裡，放我這裡。」
小堯抬頭瞪了一眼金剛鸚鵡，接著對工人說：「還是放在玫瑰園旁邊好了。」
運送鋼琴的工人離開了，小朦還呆站在白色鋼琴附近。
小堯對小朦說：「別亂碰，那是借來的，是跟人家借的，用壞了，是要賠的。」
原本看起來很沮喪的小朦一聽見哥哥跟她說話的聲音，馬上就打起了精神，
還露出今天起床後的第一個微笑，她對小堯說：「哥，你知道嗎？原來月球上不
僅有山川，可能還有生物喔。」
直接走過去，小堯沒有理會小朦，小朦卻趕緊跟上小堯的腳步，走進了客廳。
小朦還是像隻金剛鸚鵡般，直是在這家的一樓位置間，嘎嘎叫著：「哥，你
知道嗎？月球其實有很多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那真的很有趣，難道你不想了解
嗎？」
自顧自地坐在那陽光最多的位置，小堯喝了杯熱茶後，又開始指揮起裝置氣
球的工人，「樓梯到飯廳那邊也需要花朵氣球，每隔三十公分一個，這樣看起來
會更像庭院的花園。」
小朦只能在哥哥附近打轉，看起來什麼忙也幫不上，突然她想起了在廚房準
備甜點和水果飲料的母親，小朦趕緊向廚房走過去。
誰知，小朦還沒到廚房，就看見母親滿臉都是水果泥的模樣衝出了廚房，「打
電話叫外匯，趕快叫外匯的餐廳再多準備些甜點和水果飲料。」
母親用面紙擦去了水果泥之後，就拿起手機往二樓走去。
「大門還需要兩個花朵氣球，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小堯說完，也緊跟在母
親後頭，跟著上樓去。
眼看，一樓只剩下，一大早就穿著整齊的小朦，一身水藍色洋裝和蕾絲襪子，
頭上則像平常一般隨便夾了個蝴蝶結髮夾。為自己倒了杯熱茶，小朦窩在她平常
坐的沙發上，那個位置就在小堯的沙發椅旁邊，陽光有時候照得到小朦椅子的一
半，有時候一整天也照射不到。
就在打掃阿姨打掃完客廳和庭院後，忽然二樓那還映著對面大樓影子的陽
台，傳來一聲怒吼聲。
小朦趕緊跑出客廳，卻看見像是爸爸的手，直抓著一團白色像紙張的東西。
「妳不是說妳這次考第四名，怎麼會有三十幾分的考卷？」父親指著剛上二
樓的小朦，憤怒地說著。
又是一聲怒吼，震動著二樓所有的木頭隔間，那是小堯的聲音怒不可遏地說
著：「我說過了，不准任何人一大早就鬼吼鬼叫的。」
在二樓衣櫃間換衣服的母親走出來，一臉惡狠狠地瞪了小朦父女一眼，接
著，走到了小朦的身邊，她隨手摘下了小朦頭上的蝴蝶結髮夾，幫她換上一個鑲
滿水晶的髮箍，說著：「今天楊曉曦她們姊妹都會來，妳可要打扮得漂亮一點。」
壓抑著脾氣，直等到母親離開，父親才手拿一疊小朦的考卷對小朦小聲地問
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小朦眼神閃爍。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妳不是說，這學期妳都有進步。」父親問。
「我以前都考十幾分，現在考三十幾分，當然有進步。」小朦紅著耳朵說。
「算了，我不追究這些考卷了，妳去拿這次的考卷出來，我想看看所謂的班
上第四名，究竟是什麼樣的成績。」父親說。
小朦這下頭低得更低了，她怯生生地回說：「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父親問。
小朦完全只敢盯著地板瞧，「就是考卷，考卷不見了。嗯，我可能記錯了，
是老師收走了。嗯，不對，我拿去資源回收了。」
突然樓下傳來陌生的尖叫聲，小朦趕緊趁機溜走。她對父親說：「我下去看
看，要是有人搞砸了哥哥的慶生會，哥哥一定會很生氣的。」
一提到兒子小堯，父親便顯得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無奈地垂下緊握考卷的右
手，揮揮手便示意小朦下樓查看。
原來是小朦忘記將哥哥的寵物犬旺旺關進籠子裡，嚇得佈置會場的小姐，直
在客廳裡跑來跑去。
安靜了一會兒，就在小朦下樓之前，直到旺旺抬頭看了小朦一眼，接著，旺
旺又繼續調皮搗蛋地追著佈置小姐亂跑一通。
小朦也跟在旺旺後頭追趕，「旺旺不行，旺旺回來，旺旺ｓｔｏｐ。」
場面越來越無法控制，旺旺在追趕佈置小姐時，同時也將玫瑰園的泥土帶進
客廳裡，然後又將客廳的氣球佈置拉到前面的庭院裡。
一陣充滿力量的腳步聲，咚咚咚；這時，旺旺停下了所有動作，還趕緊豎起
耳朵仔細聆聽，傾刻間，所有人都靜止，唯獨那個從三樓緩緩步下來的聲音。
旺旺趕緊衝回自己的籠子，還邊發抖邊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佈置會場的工作人員又重新整理起前院場地和客廳，小堯則是忍著怒氣慢慢
穿越人群，走到了旺旺的籠子前。
旺旺又嗚嗚了幾聲。
小堯則一把抓出了旺旺，就在這時候，小堯看見旺旺的籠子裡，有幾張揉爛
的紙張；放下旺旺，小堯拿出紙張仔細一瞧，立即大喊一聲：「媽，小朦餵旺旺
吃考卷。」
小朦趕緊猛搖頭，「我沒有，我把那些考試卷都丟進垃圾桶了；是旺旺，一
定是旺旺自己去咬出來的，我沒有餵食牠吃考卷。」
母親邊戴耳環邊走下樓，一看見那些寫著六十幾分和四十幾分的考試卷，就
一臉嫌惡，她先安撫小堯說：「好了，別生氣，別為了那些無聊的事情，破壞你
的生日；今天你最大，你是這場慶生會的主角，你是主人，你要大方一點，等一
下，會有很多客人來，他們都是來祝福你，來稱讚你的，你要表現好一點。」
「可是，媽，妳看小朦，都是因為她用她的考卷，將笨蛋病傳染給旺旺，才
會把客廳搞得一團糟，妳得給她一個教訓，好叫她下次不敢再胡鬧。」小堯說。
「那就罰搗蛋鬼小朦今天得在二樓照顧爸爸，不能下樓來吃蛋糕，你覺得怎
麼樣呢？我的寶貝。」母親說。
沒有商量餘地，母親命令小朦趕緊上樓去，拖著沉重的腳步，小朦回到二樓
那緊靠著後陽台的房間，是她的房間；門一開，父親坐在她的書桌旁，又低聲問
起小朦：「妳說的第四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朦低頭，對父親說：「對不起，因為老師只有排前三名，之後的名次就沒
有排，所以每個人都可以說自己是第四名。對不起，爸爸，我下次一定會努力，
會像哥哥一樣，每一次都考第一名。」
音樂鐘開始活動，時間是九點五十九分，六個小天使出來繞圈圈，有的吹號
角，有的打鼓，太陽終於從音樂鐘裡跳出來；十點鐘整，六個小天使陸續進入音
樂鐘裡面，門一關，客人陸續到來。小朦坐在二樓的樓梯間，默默仔細聽客人和
小堯的對話。
小堯鋼琴班的同學送來一個很大的禮物，上面的緞帶很漂亮，同學的母親還
直說：「那包裝紙可是某某名牌出產。」
小堯班上的副班長送來一組變形機械人玩具之後，就趕緊跑到點心區，去吃
巧克力。
小堯小提琴班的同學則送來一個六層蛋糕，同學的母親跟小堯的母親說：「恭
喜妳，也恭喜小堯，六年級很快就會過去，等明年上國中，我再買一個七層蛋糕
來。」
接著出現的是，小堯班上的一些同學，有人帶卡片，有人帶玩具，有人則兩
手空空來，他們看見了小堯就隨口說了一聲生日快樂之後，便趕緊跑到點心區，
左手一杯飲料，右手幾塊餅乾，開心地吃了起來。
但這些小堯都不在意，他只擔心會不會有人忘記來。
客廳裡吵雜聲不斷，就在小堯母親拍拍手後說：「首先，非常感謝各位貴客
的到來，接著請移駕到前面的花園，小堯將為您用鋼琴，帶來他無限的感謝。」
在母親催促下，小堯帶著失望拖著腳步，緩緩預備向花園走去。
「剛好趕上。」一陣宏亮的聲音傳入客廳。
小堯抬頭一看，原來是楊曉曦的母親；他趕緊快步走到門口，微微彎腰鞠躬，
眼睛卻始終停留在，穿著白色蛋糕裙小洋裝，頭上還用蕾絲緞帶紮成一束美麗馬
尾的楊曉曦身上。
一旁，身穿墨綠色蛋糕裙小洋裝的楊曉曦妹妹（楊曉玥）問小堯說：「妳妹
妹小朦呢？她怎麼不在這兒？」
小堯沒有理會楊曉玥，他只顧著兩隻眼睛緊盯著同班同學，那個年年都是模
範生的楊曉曦，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對母親說：「媽，先拿點飲料和點心
過來。」接著，小堯對楊曉曦說：「很謝謝妳，我真的很開心，看見妳來參加我
的慶生會。」
楊曉曦眨眨像七彩玻璃珠般的美麗大眼睛，以黃鶯般的聲音回小堯說：「生
日快樂。」
小堯很開心，他趕緊邀所有賓客前往前院的玫瑰園，一坐定位子，小堯深呼
吸了一口氣，就開始彈奏起快樂愉悅的音樂。
鋼琴的聲音叮叮咚咚，在二樓的小朦趕緊跑到二樓的陽台邊，當陽光已經灑
滿前面庭院時，小朦仍在二樓的陰暗陽台角落，她直蹲在那，還不停地低聲喃喃
說著：「哥哥，你知道考第一名有多麼難嗎？就像離開太陽系一樣難。我頂多只
能想像月球的世界，你知道月球上面可能有生物存在嗎？你知道關於月亮的所有
故事嗎？有人說，月球是人造衛星，是人工製造的喔，是以前的人製造出來的超
級大衛星，是為了地球才製造的。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地球，就不會有月球；但
是如果有一天，地球消失了，那月球又會變成什麼模樣？哥哥，你那麼聰明，你
能回答我嗎？」
是意外，小堯忘記關上旺旺的籠子；就像彗星撞地球一般，旺旺一跑出來，
許多母親們就嚇得亂叫。
「小心，那隻狗可能有跳蚤。」
「小心，那隻狗也許有狂犬病。」
「救命啊，我最怕小動物了。」
所有的母親就像突然患上了過敏症，紛紛逃離前院花園；一陣慌亂中，旺旺
撞上了小堯的同學，小堯的同學端的果汁，則快要潑上白色鋼琴，小堯看情形危
急，趕緊飛撲上前，將果汁用頭撞向種滿柏樹的那一邊，接著旺旺壓上了小堯，
小堯當場墜地滑壘，呈現昏厥。
小堯的母親尖叫：「誰來幫幫忙，救命啊，快幫我叫救護車。」
小朦一聽，趕緊衝下樓去，撥了電話叫救護車之後，又立即拿了毯子到前院
花園，遞給母親。
母親用毯子緊緊裹住摔進泥水中的小堯之後，便不知所措地開始哭泣。
好天氣沒有持續太久，冬天的雨總是下得突然，很多賓客在跟小朦說過再見
之後，就趕緊逃回他們開來的轎車裡，只剩下楊曉曦一家人和小堯的幾個同班同
學。
小朦叫客人先進去客廳，接著幫母親和小堯撐雨傘，本來的綿綿細雨，後來
逐漸轉為大雨。幸好，喔咿喔咿，救護車及時趕到，小堯的母親和救護人員一同
將小堯送進救護車。
一旁的小朦對母親說：「我也要一起去。」
母親像是沒聽見，救護車的門一關，小堯和母親瞬間消失在小朦的視線裡。
叩叩叩，接著是一聲聲的呼喚：「小朦，快進屋裡來。」
原來是小矇的父親，一個人拄著柺杖慢慢地下樓來。
小朦撐著雨傘在雨中，直望著馬路的盡頭，她對父親說：「我也想跟去幫忙。」
父親回小朦說：「妳已經幫了很多忙。」
小朦說：「沒有，我什麼都做不好。」
父親說：「不，妳做的很好，是妳叫了救護車，是妳送客人離開；接著，妳
還要幫妳哥哥招待剩下來的客人。」
小朦回說：「我真的幫得上哥哥的忙嗎？」
父親回答：「就像沒有月球，地球的黑夜該有多麼寂寥，生命又該如何生活
在沒有月球引力的地球世界。」
小朦露出了今天起床後的第二個微笑，她轉身奔向父親，問說：「哥哥會沒
事的，對不對？」
父親回答：「的確如此，一切都會沒事的，就像地球和月球暫時還不會消失
一樣。」
射進客廳時，那坐在輪椅上的父親趕緊叫還在樓上打扮的母親，快點下樓來整
理，前面庭院中的落花和污泥。
但那冬日難得的朝陽並沒有讓小堯感到絲毫的歡喜，原因可能是，連日來的
陰雨，早已經讓擔憂慶生會辦不成的小堯，感到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鬱悶而顯得不耐煩的小堯，站在三樓的樓梯間對樓下大喊：「別一大早就鬼
吼鬼叫的。」
頓時，整個家顯得安靜無聲，小堯的母親趕緊放輕腳步從二樓走下來，繞過
了飯廳，小堯的母親彎腰低聲對坐在輪椅上，那個剛接受完中風治療的小堯父親
說：「聽見了沒，你少惹兒子生氣，要是他等一下表現不好，我就怪你。」
小堯的父親瞬間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想從輪椅上直接站起，那憤怒的神情
就像要讓怒氣及時從嘴巴衝出去──卻莫名地緊急煞車；小堯的父親彷彿重重地
跌回輪椅，一臉若有所思地低聲嘟噥了起來。
小堯的母親不理會小堯的父親，逕自走進廚房，穿起美麗的米色蕾絲圍裙之
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便匆匆忙忙脫下室內拖鞋，試圖放低聲音跑回客廳，
一拿起電話話筒，就趕緊按下一組號碼。
小朦是小堯的妹妹，此刻才剛起床，刷完牙之後，陪父親坐在飯廳內，吃著
自己微波的牛奶蛋，幾分鐘後，才看見母親返回廚房。
那真是令人感到溫暖舒適的一天，小朦邊撥著吐司邊看著朦朧的日光。坐在
樓梯下的位置，她正透過樓梯邊的視野，望向客廳玄關旁的那一大片玻璃窗，很
多水氣和灰塵還攀在玻璃窗不肯走，讓朝陽的金絲僅能從零碎的乾淨地帶，就像
樓上傳來的斷斷續續琴音一般，時隱時現。
小朦趕緊自告奮勇，踩著輕快的腳步，跑到廚房，對母親說：「我可以幫忙
擦窗戶。」
母親邊切著水果，邊注意爐火上的糖水，等到確定糖水的溫度之後，才回過
頭對小朦說：「不用了，一會兒就會有阿姨來打掃，妳只要不搗蛋就行了。」
小朦一臉失望地回說：「我不會搗蛋的，我是真的很想幫哥哥的忙。」
母親回小朦說：「幫忙？我想妳只要將考試考好，就是幫我和妳哥的大忙。」
小朦聽完，一臉失落的模樣，轉身離開廚房，她喃喃說著：「我又不是哥哥，
我怎麼可能跟他一樣棒，更何況，並不是所有的小學生都跟哥哥一樣厲害啊。」
母親好像聽到了小朦的微小抱怨聲，她叫住了小朦，「等等。」
小朦像是嚇了好大一跳，她趕緊轉身，一臉戰戰兢兢地面對母親，發抖地說
著：「有什麼事嗎？」
母親放下了鍋杓，想了一下，才回答小朦：「把妳爸爸扶上二樓去，等會兒
客人多，我可不希望他被傳染感冒還是什麼疾病之類的。」
時間還早，旭日的光線依舊只斜斜射進客廳的某個沙發上，那是小堯最喜歡
的座位。在清晨還有些灰濛濛的影子下，小朦先將柺杖遞給了父親，接著小心翼
翼地將父親攙扶上二樓。
三樓傳來鋼琴蓋大力被放下的聲音，小朦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哥哥急忙從
三樓跑下去的腳步聲。
原來，是運送鋼琴的工人來了。
小朦跟著小堯後頭下去，她望了望眼前的美麗白色鋼琴，低聲問小堯說：
「哥，這是媽媽新買給你的鋼琴嗎？」
小堯只顧著指揮工人，「嗯，放在玫瑰園的旁邊好了。嗯，等等，還是放在
柏樹的旁邊。嗯，那個，先等一下。」
突然，小堯轉過頭，問起了一直在身旁吱吱喳喳問問題的小朦說：「妳覺得
呢？」
小朦突然很開心，心情像小鳥一樣，是庭院裡的那隻關在巨大金色籠子裡的
金剛鸚鵡；小朦彷彿揮動了幾下翅膀，還來不及回答哥哥的問題，就被一陣鳥叫
聲，打斷了思緒。
只見庭院裡的金剛鸚鵡，狂叫了幾聲後，學人說話：「放我這裡，放我這裡。」
小堯抬頭瞪了一眼金剛鸚鵡，接著對工人說：「還是放在玫瑰園旁邊好了。」
運送鋼琴的工人離開了，小朦還呆站在白色鋼琴附近。
小堯對小朦說：「別亂碰，那是借來的，是跟人家借的，用壞了，是要賠的。」
原本看起來很沮喪的小朦一聽見哥哥跟她說話的聲音，馬上就打起了精神，
還露出今天起床後的第一個微笑，她對小堯說：「哥，你知道嗎？原來月球上不
僅有山川，可能還有生物喔。」
直接走過去，小堯沒有理會小朦，小朦卻趕緊跟上小堯的腳步，走進了客廳。
小朦還是像隻金剛鸚鵡般，直是在這家的一樓位置間，嘎嘎叫著：「哥，你
知道嗎？月球其實有很多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那真的很有趣，難道你不想了解
嗎？」
自顧自地坐在那陽光最多的位置，小堯喝了杯熱茶後，又開始指揮起裝置氣
球的工人，「樓梯到飯廳那邊也需要花朵氣球，每隔三十公分一個，這樣看起來
會更像庭院的花園。」
小朦只能在哥哥附近打轉，看起來什麼忙也幫不上，突然她想起了在廚房準
備甜點和水果飲料的母親，小朦趕緊向廚房走過去。
誰知，小朦還沒到廚房，就看見母親滿臉都是水果泥的模樣衝出了廚房，「打
電話叫外匯，趕快叫外匯的餐廳再多準備些甜點和水果飲料。」
母親用面紙擦去了水果泥之後，就拿起手機往二樓走去。
「大門還需要兩個花朵氣球，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小堯說完，也緊跟在母
親後頭，跟著上樓去。
眼看，一樓只剩下，一大早就穿著整齊的小朦，一身水藍色洋裝和蕾絲襪子，
頭上則像平常一般隨便夾了個蝴蝶結髮夾。為自己倒了杯熱茶，小朦窩在她平常
坐的沙發上，那個位置就在小堯的沙發椅旁邊，陽光有時候照得到小朦椅子的一
半，有時候一整天也照射不到。
就在打掃阿姨打掃完客廳和庭院後，忽然二樓那還映著對面大樓影子的陽
台，傳來一聲怒吼聲。
小朦趕緊跑出客廳，卻看見像是爸爸的手，直抓著一團白色像紙張的東西。
「妳不是說妳這次考第四名，怎麼會有三十幾分的考卷？」父親指著剛上二
樓的小朦，憤怒地說著。
又是一聲怒吼，震動著二樓所有的木頭隔間，那是小堯的聲音怒不可遏地說
著：「我說過了，不准任何人一大早就鬼吼鬼叫的。」
在二樓衣櫃間換衣服的母親走出來，一臉惡狠狠地瞪了小朦父女一眼，接
著，走到了小朦的身邊，她隨手摘下了小朦頭上的蝴蝶結髮夾，幫她換上一個鑲
滿水晶的髮箍，說著：「今天楊曉曦她們姊妹都會來，妳可要打扮得漂亮一點。」
壓抑著脾氣，直等到母親離開，父親才手拿一疊小朦的考卷對小朦小聲地問
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小朦眼神閃爍。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妳不是說，這學期妳都有進步。」父親問。
「我以前都考十幾分，現在考三十幾分，當然有進步。」小朦紅著耳朵說。
「算了，我不追究這些考卷了，妳去拿這次的考卷出來，我想看看所謂的班
上第四名，究竟是什麼樣的成績。」父親說。
小朦這下頭低得更低了，她怯生生地回說：「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父親問。
小朦完全只敢盯著地板瞧，「就是考卷，考卷不見了。嗯，我可能記錯了，
是老師收走了。嗯，不對，我拿去資源回收了。」
突然樓下傳來陌生的尖叫聲，小朦趕緊趁機溜走。她對父親說：「我下去看
看，要是有人搞砸了哥哥的慶生會，哥哥一定會很生氣的。」
一提到兒子小堯，父親便顯得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無奈地垂下緊握考卷的右
手，揮揮手便示意小朦下樓查看。
原來是小朦忘記將哥哥的寵物犬旺旺關進籠子裡，嚇得佈置會場的小姐，直
在客廳裡跑來跑去。
安靜了一會兒，就在小朦下樓之前，直到旺旺抬頭看了小朦一眼，接著，旺
旺又繼續調皮搗蛋地追著佈置小姐亂跑一通。
小朦也跟在旺旺後頭追趕，「旺旺不行，旺旺回來，旺旺ｓｔｏｐ。」
場面越來越無法控制，旺旺在追趕佈置小姐時，同時也將玫瑰園的泥土帶進
客廳裡，然後又將客廳的氣球佈置拉到前面的庭院裡。
一陣充滿力量的腳步聲，咚咚咚；這時，旺旺停下了所有動作，還趕緊豎起
耳朵仔細聆聽，傾刻間，所有人都靜止，唯獨那個從三樓緩緩步下來的聲音。
旺旺趕緊衝回自己的籠子，還邊發抖邊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佈置會場的工作人員又重新整理起前院場地和客廳，小堯則是忍著怒氣慢慢
穿越人群，走到了旺旺的籠子前。
旺旺又嗚嗚了幾聲。
小堯則一把抓出了旺旺，就在這時候，小堯看見旺旺的籠子裡，有幾張揉爛
的紙張；放下旺旺，小堯拿出紙張仔細一瞧，立即大喊一聲：「媽，小朦餵旺旺
吃考卷。」
小朦趕緊猛搖頭，「我沒有，我把那些考試卷都丟進垃圾桶了；是旺旺，一
定是旺旺自己去咬出來的，我沒有餵食牠吃考卷。」
母親邊戴耳環邊走下樓，一看見那些寫著六十幾分和四十幾分的考試卷，就
一臉嫌惡，她先安撫小堯說：「好了，別生氣，別為了那些無聊的事情，破壞你
的生日；今天你最大，你是這場慶生會的主角，你是主人，你要大方一點，等一
下，會有很多客人來，他們都是來祝福你，來稱讚你的，你要表現好一點。」
「可是，媽，妳看小朦，都是因為她用她的考卷，將笨蛋病傳染給旺旺，才
會把客廳搞得一團糟，妳得給她一個教訓，好叫她下次不敢再胡鬧。」小堯說。
「那就罰搗蛋鬼小朦今天得在二樓照顧爸爸，不能下樓來吃蛋糕，你覺得怎
麼樣呢？我的寶貝。」母親說。
沒有商量餘地，母親命令小朦趕緊上樓去，拖著沉重的腳步，小朦回到二樓
那緊靠著後陽台的房間，是她的房間；門一開，父親坐在她的書桌旁，又低聲問
起小朦：「妳說的第四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朦低頭，對父親說：「對不起，因為老師只有排前三名，之後的名次就沒
有排，所以每個人都可以說自己是第四名。對不起，爸爸，我下次一定會努力，
會像哥哥一樣，每一次都考第一名。」
音樂鐘開始活動，時間是九點五十九分，六個小天使出來繞圈圈，有的吹號
角，有的打鼓，太陽終於從音樂鐘裡跳出來；十點鐘整，六個小天使陸續進入音
樂鐘裡面，門一關，客人陸續到來。小朦坐在二樓的樓梯間，默默仔細聽客人和
小堯的對話。
小堯鋼琴班的同學送來一個很大的禮物，上面的緞帶很漂亮，同學的母親還
直說：「那包裝紙可是某某名牌出產。」
小堯班上的副班長送來一組變形機械人玩具之後，就趕緊跑到點心區，去吃
巧克力。
小堯小提琴班的同學則送來一個六層蛋糕，同學的母親跟小堯的母親說：「恭
喜妳，也恭喜小堯，六年級很快就會過去，等明年上國中，我再買一個七層蛋糕
來。」
接著出現的是，小堯班上的一些同學，有人帶卡片，有人帶玩具，有人則兩
手空空來，他們看見了小堯就隨口說了一聲生日快樂之後，便趕緊跑到點心區，
左手一杯飲料，右手幾塊餅乾，開心地吃了起來。
但這些小堯都不在意，他只擔心會不會有人忘記來。
客廳裡吵雜聲不斷，就在小堯母親拍拍手後說：「首先，非常感謝各位貴客
的到來，接著請移駕到前面的花園，小堯將為您用鋼琴，帶來他無限的感謝。」
在母親催促下，小堯帶著失望拖著腳步，緩緩預備向花園走去。
「剛好趕上。」一陣宏亮的聲音傳入客廳。
小堯抬頭一看，原來是楊曉曦的母親；他趕緊快步走到門口，微微彎腰鞠躬，
眼睛卻始終停留在，穿著白色蛋糕裙小洋裝，頭上還用蕾絲緞帶紮成一束美麗馬
尾的楊曉曦身上。
一旁，身穿墨綠色蛋糕裙小洋裝的楊曉曦妹妹（楊曉玥）問小堯說：「妳妹
妹小朦呢？她怎麼不在這兒？」
小堯沒有理會楊曉玥，他只顧著兩隻眼睛緊盯著同班同學，那個年年都是模
範生的楊曉曦，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對母親說：「媽，先拿點飲料和點心
過來。」接著，小堯對楊曉曦說：「很謝謝妳，我真的很開心，看見妳來參加我
的慶生會。」
楊曉曦眨眨像七彩玻璃珠般的美麗大眼睛，以黃鶯般的聲音回小堯說：「生
日快樂。」
小堯很開心，他趕緊邀所有賓客前往前院的玫瑰園，一坐定位子，小堯深呼
吸了一口氣，就開始彈奏起快樂愉悅的音樂。
鋼琴的聲音叮叮咚咚，在二樓的小朦趕緊跑到二樓的陽台邊，當陽光已經灑
滿前面庭院時，小朦仍在二樓的陰暗陽台角落，她直蹲在那，還不停地低聲喃喃
說著：「哥哥，你知道考第一名有多麼難嗎？就像離開太陽系一樣難。我頂多只
能想像月球的世界，你知道月球上面可能有生物存在嗎？你知道關於月亮的所有
故事嗎？有人說，月球是人造衛星，是人工製造的喔，是以前的人製造出來的超
級大衛星，是為了地球才製造的。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地球，就不會有月球；但
是如果有一天，地球消失了，那月球又會變成什麼模樣？哥哥，你那麼聰明，你
能回答我嗎？」
是意外，小堯忘記關上旺旺的籠子；就像彗星撞地球一般，旺旺一跑出來，
許多母親們就嚇得亂叫。
「小心，那隻狗可能有跳蚤。」
「小心，那隻狗也許有狂犬病。」
「救命啊，我最怕小動物了。」
所有的母親就像突然患上了過敏症，紛紛逃離前院花園；一陣慌亂中，旺旺
撞上了小堯的同學，小堯的同學端的果汁，則快要潑上白色鋼琴，小堯看情形危
急，趕緊飛撲上前，將果汁用頭撞向種滿柏樹的那一邊，接著旺旺壓上了小堯，
小堯當場墜地滑壘，呈現昏厥。
小堯的母親尖叫：「誰來幫幫忙，救命啊，快幫我叫救護車。」
小朦一聽，趕緊衝下樓去，撥了電話叫救護車之後，又立即拿了毯子到前院
花園，遞給母親。
母親用毯子緊緊裹住摔進泥水中的小堯之後，便不知所措地開始哭泣。
好天氣沒有持續太久，冬天的雨總是下得突然，很多賓客在跟小朦說過再見
之後，就趕緊逃回他們開來的轎車裡，只剩下楊曉曦一家人和小堯的幾個同班同
學。
小朦叫客人先進去客廳，接著幫母親和小堯撐雨傘，本來的綿綿細雨，後來
逐漸轉為大雨。幸好，喔咿喔咿，救護車及時趕到，小堯的母親和救護人員一同
將小堯送進救護車。
一旁的小朦對母親說：「我也要一起去。」
母親像是沒聽見，救護車的門一關，小堯和母親瞬間消失在小朦的視線裡。
叩叩叩，接著是一聲聲的呼喚：「小朦，快進屋裡來。」
原來是小矇的父親，一個人拄著柺杖慢慢地下樓來。
小朦撐著雨傘在雨中，直望著馬路的盡頭，她對父親說：「我也想跟去幫忙。」
父親回小朦說：「妳已經幫了很多忙。」
小朦說：「沒有，我什麼都做不好。」
父親說：「不，妳做的很好，是妳叫了救護車，是妳送客人離開；接著，妳
還要幫妳哥哥招待剩下來的客人。」
小朦回說：「我真的幫得上哥哥的忙嗎？」
父親回答：「就像沒有月球，地球的黑夜該有多麼寂寥，生命又該如何生活
在沒有月球引力的地球世界。」
小朦露出了今天起床後的第二個微笑，她轉身奔向父親，問說：「哥哥會沒
事的，對不對？」
父親回答：「的確如此，一切都會沒事的，就像地球和月球暫時還不會消失
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