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他就是個想像力豐富的孩子。

很多孩子的想像力都很繽紛精采,但他發揮想像力時,想到的全是些噁爛醜惡的怪物,別人幻想彩虹原野時,他想到的是鮮血碎肉。

也有不少沒事就幻想各式妖魔鬼怪的孩子很能自得其樂,但他想到的怪物卻老讓他夜裡嚇得不敢一個人睡覺,自己困擾,父母也不輕鬆。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父親嘆道。長大點兒就好了吧?母親安慰:說不定他將來可以變成專門寫恐怖小說的大師呢。

母親說的似乎有理。年齡漸長,他開始試著把想像到的情節寫成故事,在同學之間傳閱,還頗受好評。

可惜沒有什麼文學獎要評選恐怖小說;不過他在網路上發表自己的恐怖作品後,倒真有出版社找他商談出版事宜。

作家之路似乎真的就要如此開展;但出了第一本書之後,他發現這事沒法子如己所願──因為書的銷量太差,出版社的熱情也因而冷了。

這是為什麼呢?他急急地向編輯請益;編輯皺眉:你有沒有到網路上看看讀者的評語?大家都覺得你的作品不好看啊。

我寫得不夠恐怖?他問:那下回把怪物寫得更可怕點、把死狀寫得再悽慘點就好了吧?編輯搖搖頭:問題就在不管你寫什麼,人家都感受不到恐怖嘛。

不恐怖?那你們當時為什麼要找我出書?他愁眉苦臉地問;編輯聳聳肩:我們以為讀者只要看到那些鬼怪和屍體就滿足了嘛。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家,想了一大堆恐怖的報復情節;三更半夜想到刀落血爆的畫面時電話突然響起,把他嚇了一大跳。

你有沒有看新聞?電話是編輯打來的,口氣和白天時判若兩人:快打開電視看看,每個新聞頻道都在報導一件兇殺案!

他莫名其妙地按下遙控器,愈看愈訝異:這宗慘絕人寰的案子,和自己書中的一段情節根本一模一樣嘛!

這不是你幹的吧?編輯在電話那頭問。當然不是啊;他答。你的小說居然和真實慘案一樣;編輯的聲音十分興奮:這下你運氣來了!是喔?他不明白。

當然啦;編輯解釋:我們聯絡記者,把這事公開,大家一定會對你的作品超級好奇;如果這個兇手照你那本書的情節多殺幾個,銷量絕對會爆表的啦!

編輯這回沒有料錯。隔天,兇手再度犯案,屍體的死狀與他書中的另一段情節完全相同;編輯火速聯絡了記者,一時間,鎂光燈閃起一片光幕。

銷量直往上衝,警方也登門拜訪。弄清楚他沒有嫌疑後,警方客氣地請他協助調查,幫忙想想嫌犯是怎麼作案的。

怎麼作案的?他在心裡苦笑:我寫的事全是怪物幹的,我怎麼知道普通人要如何進行這樣的殺戮?

不過他也沒苦惱太久;因為兇案繼續發生,但接下來的案子,都和他的小說沒有半點關係了。

警方不再找他,他反而有點無聊了;雖然書的銷量暫時還沒減緩,但他接到出版社通知再版的電話時,心裡會對兇手生出幾句抱怨。

這天晚上,他正從自動提款機確認最近的一筆入帳,手機忽然叫了起來。快去看新聞;編輯對他說:兇手被逮住了!

什麼?他匆匆跑回家,正好看見某個新聞主播興奮地宣布:自己爭取到了專訪兇手的機會,屆時請大家準時收看專訪。

專訪開始,他看著兇手,心忖這個長相平凡的人,怎會犯下那些自己想像中可怕至極的案子?這時,主播問兇手:為什麼你要照著那本書犯案呢?

沒有;兇手搖搖頭:頭兩起案子我根本沒有參考那本書,後來大家都在講這事,我買了書一讀,才知道居然這麼巧。

你撒謊!他對著電視螢幕大罵:那是我的心血,怎麼會是巧合?主播看來也半信半疑:後來的案子的確和那本書都不相同,所以這是你故意的嗎?

我沒有刻意區隔;兇手理所當然地道:只是差別很自然地愈來愈大,大家應該都看得出來吧?和我相比,那個作者的想像力實在太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