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唸完宣告、把箱子交到她手上前，她一直覺得不大實際。

事實上，「不大實際」也正是她對他的印象。

他和她是學生時代的戀人，在那個年紀，「不大實際」在談戀愛當中其實有許多增添色彩的作用，她總覺得自己的戀愛比姊妹淘們的更瑰麗美好，有更多的浪漫和溫柔。

但年齡漸長、校園漸遠，「不大實際」在兩人關係當中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漸漸擴大了起來：「自由隨興」變成「沒有計劃」、「美好理想」變成「滿嘴胡說」。

她毅然決然地與他分手，走向自己實際、穩定的人生；當時雖然說什麼將來還要繼續當好朋友，但生活圈子截然不同，她與她之間的距離自然愈來愈遠，聯絡的密度愈來愈薄。

只是她從沒想過，許久不見，再次聽到他的消息，居然就是他的死訊，由一個她未曾謀面的律師在上班時間找上她的公司、轉述了這個惡耗，還說他在預立的遺囑裡提及，要把一口箱子留給她。

箱子裡是什麼呢？她魂不守舍地打開封條，發現小小的箱子裡，塞滿了晶瑩透亮的彈珠。

她拿起一顆，就著光檢視；這些彈珠不夠渾圓，有點扁平，像是玻璃製成的藥錠。

這是什麼？下班時她抱著箱子走出公司，還不明白；踏進通往地下停車場的階梯，她的鞋跟叩出一個清脆的聲響，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有回開玩笑地把玩著一個這樣的扁平珠子，說彈珠裡頭凝著她和他共同的夢；她嗔道這明明是前幾天兩人一起散步時撿到的碎玻璃，他卻正色表示，將來有一天，他一定能夠把夢鎖在裡頭，再鑲成戒指，向她許諾兩人的未來。

暖暖的回憶湧上心頭變成酸酸的痛，她一個踉蹌，箱子裡的彈珠全灑了出來，沿著階梯叮叮咚咚地朝下滾。

還來不及回過神，一輛駛離停車場的房車經過，她剛認出那是部門主管的名牌轎車，就聽見彈珠被車輪碾壓迸裂的聲音。

所有凝固的夢全被釋放出來了。年輕的、帶著一點苦澀的、柔軟的、帶著許多希望的，所有她曾經感動過的情緒剎那間將悶熱的地下室充塞得滿滿的像要漫溢出去。

怔怔地站在階上，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滿臉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