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他擁有兩個家庭,兩個妻子。
  十年前他剛結婚,Lena是個好女人,然而,好女人是美好婚姻的成就條件,卻無法造就婚姻中的滿足感,每當他聽夠Lena冗長的一串贅詞過多的描述,他會坐在沙發上沉沉睡去,想作個美妙的夢以平衡乏味的婚姻生活。

  他在夢裡結識一名女子,重新體驗了戀愛的微妙滋味,卻依然不可避免的步上禮堂,他本以為這只是個過於真實的春夢,當他在Lena細瑣的抱怨聲中昏昏欲睡,不小心的打了盹,跌入夢境後,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另一個家庭的椅子上。
  他的另一名妻子叫作Anel,他們正在度過他曾經歷的新婚蜜月期,不可否認的是,這段時間他比較喜歡作夢。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退無可退,每當他無法忍受Lena將所有家庭瑣事巨細靡遺的向他述說,當他被那語言的洪流淹沒時,他遁入夢裡卻又將遭遇另一次相同的語言洪流。
  『兒子應該補習了,我跟他老師談過,他老師說他做事不專注,就像他老爸一樣,常常和你說著說著,你就睡著了!』
  『我媽說要幫我們做些肉粽,你問問婆婆他們要不要?要多少?要什麼口味的?』
  『你怎麼還躺在沙發上?我不是要你去清理草坪嗎?你難得假日在家,又難得醒著,總要幫家裡做點事吧?』
  『兒子下個月校慶,我們下午去幫他買套表演的衣服,欸!你怎麼又睡啦?』

  他不是真的睡著了,而是來到另一邊的家庭,有時他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中,兩邊的生活都同樣的枯燥勞累。
  『你醒啦?』剛從Lena的身邊逃開,馬上就看到Anel在他眼前燙衣服,『真搞不懂,你怎那麼愛睡覺?』
  『兒子該準備補習了,你知道吧?現在競爭很大,再不讓他補習,他課業就要跟不上了。』
  『要換季了,哪天陪我去挑選窗簾顏色,家裡的油漆也舊了,該油漆了。你覺得暖色系好呢?還是青草風味的好?我喜歡天空藍的感覺。』
  『趁你現在醒著,去修整一下花圃吧。』
  『我爸生日快到了,你沒忘記吧?咦?又睡著了!』

  兩個家庭令他責無旁貸的必須背負兩個責任,兩邊的花園都需要他修整,兩邊的妻子都需要他接送,兩邊的孩子也需要他陪伴,兩邊家庭的粗重活簡直要把他給累垮了,他的臉頰越來越凹陷,厚厚的眼袋上眼圈越來越黑,兩位妻子卻仍不滿意。
  『到底要我叫你油漆多少次,你才會開始動手?成天就只知道睡覺!』Anel不滿的責備他。
  『你知道放在花園的那個木櫃已經爛了嗎?上次要你搬進來,不搬,現在你把它搬去丟掉。』Lena慍怒的瞪著他。
  『兒子的校慶那麼重要,你居然在那裡打瞌睡,所有人都在看你!』
  『你是去給我爸祝壽,還是去表演睡覺給我爸看的?』
  『成天只知道睡覺,你還記得我和孩子的長相嗎?』兩個女人指著他的鼻子,質問他。

  終於,他的妻子們將自己的懷疑付諸行動,當男人跨入夢境時,她們不約而同抓住男人的手,三人得以面對面對質了。
  『這女人是誰?』Lena不悅地質問丈夫,Anel也不甘示弱:『這女人到底是誰?』
  『我的妻子。』他開啟了總是沒機會開啟的口,第一次聽到自己微弱的聲音。
  『沒錯!我是他妻子。』兩個女人對望彼此,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然後她們驚訝的凝視對方,繼而憤怒的轉向丈夫,彷彿想在這裡將這男人生吞活剝。
  『你怎麼這麼離譜?偷偷娶了別的女人!把我當什麼了?』
  『你居然背著我和別的女人結婚!你怎麼可以對我不忠?』兩個女人向他尖叫怒罵了好一會兒,突然察覺對方的話中隱含她無法接受的語病:『什麼別的女人?我是他先娶的老婆!』
  『妳胡說什麼?他先和我結婚,才和妳結婚的!我和他結婚時,他的身分證上可沒有配偶。』
  『我跟他結婚時也沒有啊!我們有個八歲大的兒子,妳呢?』
  『我們也有個八歲大的兒子!』
  『我們結婚八年了,妳呢?』
  『哈,妳這隻狐狸精!我們結婚十年了,妳才是他外面偷藏的女人!』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
  『我也是!』兩個女人互相咒罵了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協議暫且休戰,將兩束怨恨的眼光轉向坐在中間的丈夫:『都是你的錯!』
  『對不起。』他的第二句話比剛才更加微弱。
  『怎麼?你今天不想睡覺了嗎?精神真好啊。』
  『平時我才說幾句你就呼呼大睡,今天怎麼不睡啦?』兩個女人都明白了,這男人利用夢境來穿梭兩個家庭,於是,她們沉默了。
  『雖然我無法原諒你的荒唐,但是孩子需要父親,況且這只是你作夢時無法控制而組成的家庭。』反覆思考過後,Lena冷靜的說,但她的眼中仍帶著心痛的痕跡。
  『等一下!』Anel顯得非常不滿,『對我而言這是個現實世界,反而妳那個家庭才是夢境!』
  『那妳怎麼解釋他和我結婚比較久?如果我是夢境,在認識妳之前應該不存在。』
  『人又不是結了婚才會作夢!』Anel說,『而且我也有兒子啊!我的兒子也需要父親。』
  『妳這第三者,居然還想搶我孩子的父親!』
  『夠了!別說我是第三者,我又不知道他結婚了。』
  『不知道就等於不是嗎?』Lena的責問讓Anel說不出話,她含著淚水看向男人,一巴掌打在男人臉上:『既然你結婚了,就不該和我結婚,害我現在被人家欺負!』
  Lena也賞了男人一巴掌:『你和我結了婚,又跑去夢裡和別的女人結婚,搞得我現在變成壞人了!』
  『妳幹嘛打我老公?』
  『我打我老公要妳管?狐狸精!』
  『黃臉婆!』Anel衝著Lena大吼,『他一定是因為對妳忍無可忍,才會向我尋求慰藉,好啊!就當我的家庭是他的夢境吧!那也是妳逼他躲到夢裡,躲到我懷抱裡的。』
  『你聽聽她說什麼?』Lena氣憤的淚水溢滿眼眶,她推著丈夫的肩膀,丈夫卻低著頭,茫然的表示自己無能為力,Lena又反唇相譏,『妳以為妳不是黃臉婆啊?不知剛是誰說的,這男人聽妳說話沒幾句就呼呼大睡了,妳還以為自己很有魅力啊?』
  兩個女人終於發覺中間那沉默的肇事者置身事外的態度,彷彿要等她們打上一架,分出勝負,他就是這場競賽的獎勵品。
  『最壞的就是你!你要付出代價!』兩個女人異口同聲的指著他的鼻子。

  一場審判就這樣展開了,重婚的罪名使他成為被告,而原告就是他兩個世界的兩位妻子,法官居高臨下望著他,他依然低著頭。
  『Incubus,你被指控娶兩名女子,這是事實嗎?』他點了點頭。
  『兩名女子都有具法律效益的正式婚約,是事實嗎?』他又點了點頭。
  『你結婚時神智正常嗎?』他愣了一下,如果早知道這樣,就不會結婚了,那樣算神智不清嗎?
  『你現在做出決定要跟哪位長久生活,而與另一位永久斷絕關係嗎?』他依然在發楞,對他而言,兩位妻子等於同一個女人,她們就連嘮叨的話都一模一樣。
  『Incubus,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你為何在人間娶一個女子,卻又在夢裡娶一個女子?』
  『先聲明,我不是夢裡那個!』Anel不服氣的說。
  『難道……』他緩緩開口,這是他的第三句話,依然微弱無力,『只是想想也不行嗎?』
  『這可不只是想想而已!』兩個女人義憤填膺的向他大吼。
  『兩位女士,妳們想離婚嗎?』
  『為什麼是我離婚?我不離!』兩個女人同時說。
  『我勸妳們私下解決吧,這男人只不過作作夢而已,實際上並沒有觸犯法律,妳們就大發慈悲吧。』
  法官離開了,兩個女人依然抓著丈夫的手,三人沉默了許久。
  『你喜歡誰比較多,就跟誰走。』兩個女人同時放開男人的手,三個人的世界又重新洗牌。

  男人醒了過來,看見Lena坐在他面前,表情雖然冷漠,但眼神中有一絲喜悅,『你選擇了我,就要和那一邊切割。』
  此後,男人再也不能睡覺了,Lena總時時提防他打瞌睡,每當他瞇起雙眼,Lena就會立刻驚嚇他晃動他,夜裡他也無法入睡,Lena情願犧牲自己的睡眠來監督丈夫,每當丈夫的眼睛稍微闔上,她便一巴掌打在丈夫臉上,以確保丈夫不會睡去那女人家裡。
  就在她措手不及的時刻,男人沉重的眼皮終於掉了下來,他墜入夢中的家庭。

  Anel看見他醒來了,居然表現的和Lena一樣,彷彿他沒有離開很久,她也說了同一句話:『既然選了我,就要和那邊劃清界線。』
  Anel也不准他睡覺,時常要他跟在自己身邊,夜裡Anel拿著獵槍坐在床邊,她告訴男人:『如果你敢到那邊去,我就一槍轟掉你的腦袋!』,儘管男人不敢入睡,卻抵抗不了睡魔來襲,他還是閉上了眼,醒了過來。
  當他醒來時,感到臉頰劇烈疼痛,原來是Lena不停地拍打他的臉頰,希望把他叫醒,一巴掌又一巴掌,直到他醒來,Lena還沒有停過。
  這使他不由得擔心Anel會怎麼做了?當他又一次不小心墜入夢境,他睜開眼,看見槍托正重重地落在他的鼻樑上。

  他是天底下最悲慘的男人,他擁有兩個家庭,兩個妻子,一個不准他睡覺,一個不准他醒來,他時常自言自語:『只是想想也不行嗎?』
  想也知道,聽到這句話的兩位妻子回答了什麼。

2008.05.26發佈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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