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會員入會審核創作

版主: 和亭姚時晴古嘉暄振


  會員入會送審兩篇作品,徵求作者同意過後,編輯組會將這些作品發表於此主題之下。

  本主題之下,不開放非版主直接更動內容,請見諒。




  男子坐臥於床,點燃一根香煙

  身旁有名女子安詳平和地睡著。香菸的氤氳和昏暗的微光,女子的臉孔恍惚變成一幅景緻。

  男子聽見教室裡學童嘈雜的聲音,五、六個學生分成一組團團圍住一張桌子。一名美麗的少女出現在男子眼前,對著另一位少年說:「你臉上有髒東西。」

  少女拿出面紙溫柔擦去少年臉上的污漬;短短一瞬,少年感受到少女纖細指間傳遞出的善意與美好,心跳頻頻,雙頰泛起紅暈,而少女卻絲毫不察。

  抑或佯裝不察?「這不重要……」男子喃喃自語,遇見回憶中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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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始終是四季中最傷情的季節。不論時間如何嬗遞變換,他兀自不失那憂悒的本質,偎倚在大自然的懷裡。

  在泛黃的深秋,踩踏染紅的大地,伴隨著秋風耳語;踽踽穿越濯木,來到了闃寂的湖畔。片片的褐色枯葉,輕輕地、緩緩地、落在透明的水面,彷彿載著感傷失落的輕舟,流水漂到遙遠的彼方。驀然,心中有股未知的悸動,催促著你跨步向前,追逐那須臾前卸下的孤獨與哀戚。不過,你仍究無法前去,只杵在青草泛黃的河岸,默默望向,那滿載愁緒的小舟…。

  然而,你不知你為何怯步,只知你不能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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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丸。

  鹹酥雞。

  紅豆車輪餅。

  三商巧福的牛肉細粉。

  她懷念他時,就會想吃這些東西。

  她新交的男友卻誤認這些東西是她愛吃的,常常買給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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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夜夜晚歸的先生有別的女人後,她常買拼圖回家排遣寂寞。

  一開始,她拼得很慢,但漸漸地,速度快得驚人,到她家做客的朋友都很佩服她,還給她一個拼圖女王的封號。

  「妳是怎麼辦到的?有沒有訣竅?」朋友問她。

  「肯花時間練習,就辦的到了。」她說。

  「哎喲!我哪有時間,每天下班還要伺候老公、小孩,累都累死了,要是真有時間,我寧願睡覺。」

  「我也是,家事做都做不完,尤其是假日,我先生老愛開一些花時間的菜單給我,我只有下午能偷一點時間,看一點韓劇……」

  朋友妳一句、我一句的說,她終於忍不住大哭出來。



  【2008/03/02 聯合報】【2008/03/19 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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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我瞧見了松鼠。
就在對街紅綠燈燈號上,一隻松鼠沿著細長的電線,以穩定確實的腳步橫跨了街道。
牠自電線桿頂跳往對面人家的窗台上消失了蹤影,而牠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兒呢?

燈號由紅轉綠時,我以好奇緩慢的速度過了街,經過松鼠消失的窗台時,我稍稍抬頭瞄了眼窗台。
那隻松鼠並沒有消失,牠正努力沿著光滑的窗玻璃往上爬,而牠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兒呢?

沒有消失的松鼠,像是一根刺進手指的小木屑,扎著我的心。
雖然渺小,卻無法讓人忽略的存在感,蔓延。
緩慢的,在我體內沿著血液漂流。

那隻松鼠,究竟要去哪兒呢?
城市裡的喧囂,飄飛的灰塵,在牠耳裡、眼裡,是如何地吵雜?

尖銳的爪在光滑的玻璃表面刮著,用著全身力量往上爬的牠是否知道,牠的爪在那片光滑派不上多大的用場?!

而牠的目的地,是屋頂上的寬闊?玻璃窗內的溫暖?還是頭頂上那片毫無邊際、藍得過火的天?

我沒有因為無聊到為了看一隻松鼠爬窗的畫面而流連忘返,那一眼在窗玻璃上掙扎的畫面,隨著漸快的車速被我拋在腦後,迎面來的微風慢慢抹掉腦海裡松鼠小小的身影,但那不停在窗玻璃上努力的爪,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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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用細長的絲,拴住我。
其實,我只要拉起它,放進嘴裡,
輕輕的,就可以咬斷,甚至不需花費任何力氣。
但我不願。

我努力扮演著妳賦予我的角色。
雖然偶爾會憤怒地對妳狂吠,
甚至咬傷妳,
但我們仍是離不開這變態的相愛遊戲。



我扯動著那幾不可見的絲,粗糙的質地,割著我的脖子。
我想嘔吐。
早上喝的牛奶、吃的培根、吞下的荷包蛋,在食道翻攪,
一股酸臭湧上喉間,
我用力地,吞下。



妳說,妳愛我。
所以,用絲栓著我。

我說,我愛妳。
所以,寧願像隻寵物般被拴著。



那令人做嘔的磨擦感,
那絲,
沒有如鐵鏈般的冰冷厚重,
於是,
我樂此不疲。

樂此不疲。

這變態的相愛遊戲啊,
我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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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的電話響了,他不接,待鈴聲熄掉之後,讓答錄機來過濾。

  冗長不間斷又急促催得人心跳加速的鈴聲停擺後,答錄機開始轉動出他自稱不在,請人留言的錄音。那令人發窘的答錄錄音無論聽過多少次,都還令他生出靦腆的感情;聽來不像是自己的聲音,他以為自己的聲音頻率不應這麼高,是錄音磁帶轉換過的聲音把他的聲帶轉換成另一種令他尷尬發窘的人聲,甚至更為可笑與平板。雖然聽起來令自己發糗得雞皮疙瘩,但無從否認地,那畢竟是由他自己聲帶發出來的頻率與音效。一聽雖覺怪異,然而多聽也漸慣習,那豈就是他自己的發聲,他的聲音本就是這樣可笑,令人發噱。⋯⋯ 繼續閱讀

  對方不肯留話,現在大家都不在對著聽筒對著無人的那方作答,連冒然侵入打進來的電子錄音推銷都懂得不要浪費金錢多費話。

  答錄機滅去閃爍底紅光之後才安靜下來。可只幾秒鐘,話機的鈴聲復又顫抖著如痙攣地刺響起來,是誰?這般不死心,想來應是前面打進來的同一人吧?也許不是,推銷電話都是電腦撥號,不應重覆撥同一號碼,除非進來的是傳真。但是現在正是兩黨大選的時號耳,會打進來的電話多半是競選人的義務助選電話,不可能會傳真文宣政見拉票助選。而且義務助選人同樣也不會重覆撥號,他們的手上待撥號的名單較貸款或長途電話通話推銷更多、更長。

  第二次鈴響過後不久,又有電話打進來,連續三次,那就更絕不可能是那些討厭死人的電話推銷,應該是熟人打進來了。可是誰會大白天連打三次電話給他都不肯留話哩?令人蹊蹺,有些奇怪,這些天,除了手機外,幾乎從沒熟人會打家裡的電話給他。家裡電話除了競選員、募捐員及推銷員幾乎沒人會打這隻號碼進來。

  他想只除了一個人,不死心地,他又想及會是她嗎?以前她曾打過這隻電話。但她應不會了,她不再打電話給他;她總是等待他打過去,無論有什麼要求,都知道他一定會打給她,多麼確切的自信與驕傲。

  電話再度響起,這是第四度鈴響。錄音回話畢,線那頭終於開口:「在家嗎?怎麼不接電話?」

  果然是她。但他還是隱忍著不接,可不想被她認定他在家卻故意不接電話,是嗎?不是。他只是不想接,兩年來,她終於再度打電話給他了,他卻猶豫著不敢接。

  她為何這時打電話給他?有事嗎?應該是有事,或許無事。那頭掛斷電話後,他仍不停地思索著;她一貫是難以抉擇,或者並不是無從抉擇,只不過從來不曾重視他。此刻,隔了這許久,她自己打電話過來,他依然不能確定她的意向,他對她已失意至不復期冀,這可是兩年磨礪下來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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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桌前手腳發寒,並不僅只是身體上冷,更多的可能是心理上的冷淡。

  眼角有魅影,依稀有若飄來一隻貓聳起肩,踮著腳地走向我,不由轉頭打量。屋裡除了自己再無活動之生物,怎會讓貓跑進屋裡頭來哩?瞇起眼端凝,發覺只不過是廚櫃被斜陽映照在地板上的陰影,可還真像只貓隻踮著腳爪無聲走動的身影。

  在醫院裡被醫生點上葯水作瞳孔放大,偶而浮現的暗翳似乎再度凸現,當其時的那股煩燥不安的勁頭也復昇起。然只是網膜遺蔭於想像幻覺上的煩燥,依舊覺著本身似岩石般一點影響或不安都沒有,一丁點底憂懼都生不出來。

  隨著醫生怎麼解釋,情況怎樣惡化,仍安然仔細地張開耳膜點滴不漏地聽從分咐與警惕,可心身完全無從感應,鎮定安詳得仿似並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點也不會在乎。眼睛要開刀,要失明,要雷射治療,惶然地接受紛至沓來底恐慌;失去視力,週遭烏黑一片,全盲會造成怎樣底不便,瞎了會是怎樣的狀況?一點喪魂失魄之感都生不出來,難已走至生命之盡途。

  人老了就得恢復還原,沒有牙齒,沒有頭髮,視力喪失,心智失去。時間不容情地奪去一切感官知覺,又復光赤赤扔回大地之上。

  靜坐原處,半天也沒顫動一動,直覺無動於衷,可雖是凍僵般地冷淡無感,然冰寒般的感覺仍襲注手腳、感官末梢,甚至全身;身處冰窖,無處不酷冷,即使穿著深厚的外出服套入棉被內,仍然整夜不息地冷顫,得提醒自己需要買床電氈回來,棉被已不足禦寒,要不然活不過這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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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鈴傷心的哭著。

  一個穿著白色的衣服女子,對明鈴微笑,並抱起明鈴,輕聲的安慰她,讓明鈴的心中不由得暖和起來,屆時忘了所有的煩惱和憂愁。正當明鈴要開口時,便從夢中甦醒過來……

  「啊!原來是一場夢啊!」

  這樣的夢,總是出現在明鈴覺得絕望和傷心的時候,但明鈴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時,總是帶著微笑,即使有許多的委屈跟不滿,全部都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希望跟快樂,讓她勇敢的面對一場又一場挫折跟打擊。

  在明鈴的心中,總是有這樣的疑問:

  「這個夢好奇怪哦!夢中的那個女子是誰啊?是這樣的和藹慈祥,像我的家人一樣,樣子很熟悉,似乎見過她,卻一直想不起在哪見過?」

  雖然媽媽時常帶著她跟妹妹,到處去大廟、小廟的拜拜,可是她那時還不懂。所以,每次當她從夢中醒來的時候,總覺得這女子很熟悉,卻不知道她是誰。不過她還是很感謝夢中的那個女子,讓她又有勇氣去面對一切。或許在當時的明鈴,並不能了解其中的意義,只是覺得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是跟自己有很大的關係吧!

  每每在醒來後,保留著看到夢中女子後的寧靜與快樂,讓她感受到,只要努力,就會有收獲的,不管經過多久。

  她一直如此堅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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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的冬天,她和媽媽、妹妹,回到舅舅家。她真的很不明白父母為什麼要分開?雖然常常看到父母的爭執和大打出手,讓她覺得不知所措,但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樣呢?在她的心中總有很深的疑惑。

  記憶中的爸爸雖然是嚴肅了點,脾氣也是很暴躁,但他對她們姐妹倆可是疼得不得了,常帶著她們出去玩,並且幫她們照相留下記錄,所以她們的家中有一個櫃子是專門放著照相簿的。

  「走!今天爸爸帶妳們出去玩。」

  「耶~!好棒哦!那快點走啦!」

  聽到爸爸這樣說的兩姐妹,總是拉著爸爸,迫不及待的出門去玩。

  在那些相簿裡,記錄著所有她們一起出去玩過的地方、爸媽對她們的寵愛,以及曾經走過,而留下來的歲月記憶的痕跡。但那也只能是歲月記憶的痕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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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某電視台的電話,邀我去主持一個談話性節目。這對沒沒無聞的我來說,實在是個出名的大好機會。

  循著地址,卻只找到一間樓房,看起來是廢棄很久的樣子,見不到其他人,當然更不會有攝影棚。我踏著滿是塵埃的水泥階梯,一層一層往上,爬到頂樓。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流理台,即使這裡一點也不像廚房。流理台的水槽中,留著淺淺積水,水中有近百隻蝦子,堆得比這灘積水還高。

  水槽上方的水龍頭,比一般水龍頭還大。我把手放上去,用力扭開水龍頭,打算放些水來清洗這些蝦子。怎知道,當水龍頭流下的水剛碰到水槽裡的水時,這些蝦子竟都跳了起來。牠們像急於飛入龍門的鯉魚,爭先恐後地沿著水流,向上奔躍,一隻一隻迅速地鑽進水龍頭裡。

  剛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的我,立刻關掉水龍頭,但似乎已經太晚,每隻蝦子都已逃離水槽。多數蝦子早已消失無蹤,幾隻落後的蝦子則卡在水龍頭中,露出左右扭動的尾巴。看到此景,忽覺極其噁心,那群鑽入水龍頭中的蝦子,彷彿都進了我的嘴裡。嘴裡盡是又腥又刺的味道,讓我忍不住張口,竟感覺到有一根蝦鬚竄了出來。

  我將手指頭伸進嘴裡,抓出了半顆蝦頭,和連在蝦頭上那又長又刺的蝦鬚。然而,我的嘴裡卻仍塞滿蝦子似的,出奇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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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希望你快樂,」我對著站在天橋上的奶奶說:「就算活著的時候不快樂,死後也要變快樂。」

  奶奶說:「我不知道我快不快樂。我只想到,我快可以看到你爸和你阿公了。」

  我沒有哭,雖然我有些難過。

  這個夜,深得有點詭異,原本應該熱鬧的市區又暗又靜,天橋的燈全熄了,從天橋看出去只有一片漆黑,沒有建築物、沒有行人、沒有總是在車站附近穿梭的計程車。

  又濕又冷,現在的我和奶奶,正被二十幾年前的天氣包圍著。曾經多雨的基隆,多數天橋都有屋頂,人們踩著階梯上的積水從此岸到彼岸,頭髮和衣服不會濕,濕的是鞋子和腳。奶奶的鞋子好像也濕了。我沒低頭看我自己,我只是一手緊握著手電筒,另一手抓了一個蓮花樣式的串珠鑰匙圈。

  奶奶過世當天,我接到電話就從立刻從台北趕過去。那些大人們亂成一團。二伯母一看到我就跟我說,當時叔叔連要送奶奶去哪間醫院都沒立刻決定,還對出來干涉的鄰居發脾氣;姑姑在旁邊聽到,叫二伯母不要再講了。奶奶遺體被從醫院運回她家中,拔了管,這時大家才知道,大阿伯一年前已經悄悄幫奶奶買了生前契約。可是,大阿伯既找不到契約也記不清契約內容,只能打電話叫那間賣生前契約的公司趕快派人來。結果大家等了一個半小時,才看到一個空著手來的業務。當弟弟妹妹的,不好意思質疑哥哥為什麼在做重大決策時不讓其他人知道,於是,紛紛罵起那間公司。和奶奶同住的叔叔沒妻沒子沒工作,所以被認為是該照顧奶奶的人,從奶奶狀況變差之後,他也的確照顧她五年多。叔叔蹲在門外的角落,埋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有人在嚼舌根,說叔叔為什麼這樣反應遲鈍。叔叔聽到,很生氣的說,這兩天他早就發現奶奶怪怪的,要是他們昨天就把奶奶送去醫院,奶奶現在還可以坐在客廳和他們說話;對方只好小聲咕噥著,奶奶老是喊痛,全身上下卻都沒什麼病,到底能往哪裡送。叔叔發火之後,沒人敢在他面前再說些什麼。可是……二伯母把我拉進奶奶生前住的房間,看起來好像在整理奶奶衣櫃裡的衣服,嘴巴動得卻比手動得還多。

  「你阿嬤好可憐啊,都被你叔叔欺負。你叔叔很兇,晚上有時還會把阿嬤關在房間裡……」二伯母說。

  其實我知道,奶奶在幾年前睡眠狀況變得很差,白天常拉起房間窗簾,躺在床上,導致晚上睡不著。原本愛逛市場的她,不逛市場了,開始逛起診所,到處向醫生討安眠藥。日夜顛倒,安眠藥把人弄得迷迷糊糊的,還讓半夜起來熱稀飯的奶奶忘記關瓦斯,差點釀成火災;類似的事情發生太多次,叔叔有時就索性把奶奶反鎖在房間裡。鎖人的事是最近才發生的,因為一年多前,我到基隆看奶奶時,雖然知道差點火災的事,卻還沒聽說鎖人的事。

  「大家告訴你,你的病都好了。你有聽到嗎?」我問天橋上的奶奶。

  「有聽到。但是我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奶奶抬頭看了看天橋屋頂。

  一年多前,我看到奶奶手邊一堆藥時,差點沒嚇到。尤其,我對安眠藥之類的東西不算沒有了解,可我看到奶奶說是安眠藥的,盡是我不認識的藥品,有些甚至沒有包裝。那時,明明只有心臟真的有狀況,她卻是藥吃得比飯多,往往靠姑姑千勸萬勸或是被叔叔兇了,才吃幾口食物。奶奶向我抱怨她有時會突然沒力氣,害她不太敢自己去市場或是去距離只有一百多公尺的姑姑家,怕摔倒時沒人發現。她說她常想起死去的兒子,心裡很難過,她還跟我說她快死了。我跟奶奶說,才沒這回事,爸爸在天上一定會希望她健康快樂,只要她能多吃點東西,不要亂吃藥,身體就會變好。奶奶聽了還是絮絮叨叨地講她的擔憂。奶奶的腦袋仍然清楚,可是,這幾年充滿灰暗想法。我沒講破,但忍不住私下暗示姑姑,要帶奶奶去看身心科。

  我的建議一點用也沒有。奶奶走後,二伯母跟我說叔叔扣住奶奶的安眠藥,一天只給一顆的時候,我攤牌說,奶奶當時有老人憂鬱症的症狀,應該要去看醫生。二伯母聽了立刻反駁說,什麼憂鬱症,只是睡不著而已。

  算了。我已經盡力了。抱著我執的大家,或許也都盡力了。

  「只要你相信你健康,你就健康了。這個送你,你要好好走。」我把手中的蓮花鑰匙圈遞給奶奶。

  「可是我沒有鑰匙。」奶奶說。

  「有需要的話,鑰匙就會出現,那時你就可以用這個鑰匙圈了。」我說。

  奶奶終於伸出手,接下了我送她的蓮花鑰匙圈。鑰匙圈一到她的手上,就開始發亮,愈來愈亮,亮到我不得不瞇緊眼睛。

  等我終於能睜開眼睛時,我不在基隆的天橋上,我在自己的房間裡。外面天色大亮。瞧一眼放在床邊的時鐘,原來,我一覺就睡到了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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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天氣漸漸暖和,所到之處樹都在枝椏間冒出一點點嫩綠鵝黃的新芽,各色花朵也搶著要一點一點的綻開她們輕盈的姿態。
草綠了、花開了,蝴蝶也來了。
小硯家的小庭院有爸爸閒暇栽種的花花草草,小硯看著小院子裡春意盎然外,竟然還一隻黃斑蝶四處飛舞著。
「蝴蝶、蝴蝶。」
「哪會有蝴蝶?」媽媽不信。
「真的,在那兒。」
這會兒媽媽看到了,不過就是一隻蝴蝶,媽媽沒做他想,可是媽媽沒發現蝴蝶最愛繞著小硯飛。
小硯對著飛舞的蝴蝶喊著,蝴蝶好像聽懂小硯的召喚似的立即向小硯飛去,小硯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蝴蝶的眼睛,那個大近視眼的模樣小硯好像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天氣熱了一個星期,花越開越多,可是蝴蝶還是只有那隻黃斑蝶。
黃斑蝶飛進小硯家院子也六天了,這天小硯追著蝴蝶玩,不知不覺隨著飛舞的蝴蝶走出門,越走越遠,媽媽回頭找不到小硯,跑出門,看見小硯一個人向著去姨婆家的巷子跑。
媽媽趕緊追過去,「小硯,你要去哪裡?」
小硯回神過來說:「沒有啊,我是在追蝴蝶。」
「蝴蝶?」媽媽終於看見向著他們飛回來的蝴蝶,「追蝴蝶幹嘛?你這樣跑出來很危險呢!快,跟媽媽回家去。」
媽媽拉著小硯的手就走,小硯卻是捨不得停在半空中凝望著他的蝴蝶,小硯沿路喊著,「蝴蝶、蝴蝶……」
那隻黃斑蝶拍了拍翅牓,跟在小硯後面飛,在小硯和媽媽進門時,也進了小硯家的院子。
小硯轉身正想再喊一次「蝴蝶」,蝴蝶不偏不倚就在他眼前飛,小硯笑逐顏開了。
「蝴蝶不是自己飛來了嗎?就在院子裡玩,不准再出去,知道嗎?」
「嗯。」媽媽的話小硯聽見了,那隻黃斑蝶上上下下拍拍翅膀,彷彿在說牠也聽見了。
就在媽媽要進屋裡去的時候,黃斑蝶猛的飛向媽媽,「唉唷,走開、走開,去去去。」媽媽雙手在空中胡亂撥著,卻是拍打不著黃斑蝶,小硯見狀呵呵笑著,「哈哈哈,媽媽怕蝴蝶。」接著他還安慰媽媽,「媽媽不要怕,蝴蝶只是要跟妳說話啦!」
「呃?跟我說話?」
「嗯。」
小硯說這句話的時候,蝴蝶振了振翅膀,又飛回小硯身邊繞著飛不停,那樣子好像是感謝小硯幫了牠一個大忙。
小硯媽媽甩甩頭進屋去,一邊嘴裡還窸窣著,「今晚該去阿姨家看看,海燕表妹真是可憐。」
這天晚飯後媽媽說要去姨婆家,小硯聽說上個星期姨婆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姨婆心情一直很不好,所以媽媽要去看看姨婆,安慰安慰姨婆。
「小硯,媽媽去姨婆家,你跟姊姊乖乖在家喔!」
「每次都這樣。」小硯噘著嘴老不不高興的。
「小硯乖,媽媽一下下就回來。」
「人家也要去姨婆家。」小硯拉扯媽媽的衣襬。
「姨婆家只有姨婆在家,媽媽和姨婆有話要說,你和爸爸姊姊在家。」
「以前我可以去姨婆家和表姨玩,為什麼現在不行?」
小硯想起姨婆家那個長得很漂亮的表姨,小硯如果和媽媽去姨婆家,表姨都會陪他玩,還會帶他去吃麥當勞,他想再去找那個表姨玩,「人家還想和表姨玩嘛!」
「呃……」
小硯一說到表姨,爸爸媽媽的臉上同時飄過一陣古怪的表情,就連讀小五的姊姊也瞠目結舌說不清楚話來了,「小硯,你說……」
他們真奇怪,表姨就是表姨,又不是陌生人,或是什麼妖魔鬼怪,有什麼好怕的?
「我說我要跟媽媽一起去姨婆家,這樣媽媽和姨婆說話的時候,我就可以和表姨玩啊!」小硯快樂的再說一遍。
「可是……表姨她……」姊姊還是結巴。
「小樺,別說了,弟弟年紀小。」
「我不小了啦,我已經幼稚園中班了。」
「不行,媽媽自己去就好了。」
媽媽的堅持讓小硯心裡不舒服,他噘著嘴看著玻璃窗外的蝴蝶,蝴蝶一下子貼著窗戶,一下子往後彈開,小硯感覺蝴蝶好像在說話。媽媽打開門正要走出去,蝴蝶又像下午那樣往媽媽耳畔飛去,害媽媽驚嚇得往後跳差點摔倒,全家趕緊扶住媽媽。媽媽站穩後卻是推翻了自己剛才的決定,她笑瞇瞇的對小硯說,「好吧,我帶你去姨婆家。」
爸爸和姊姊震驚的目瞪口呆,才這一會兒工夫,媽媽就一百八十度轉變了,可是姨婆家已經沒有表姨了,媽媽帶小硯去又有什麼用?
姨婆家離小硯家不很遠,走出小硯家的巷子,橫過一條馬路,過了四個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再經過一個警察局,然後穿過一座小公園,很快就到姨婆的家。
小硯今天穿了件淡黃色薄長袖上衣,彷彿是一朵大黃花。
春天的風柔柔的吹著,小硯一蹦一蹦的跳著,他興奮著要去姨婆家和表姨玩,絲毫沒有感覺到黑暗中那隻黃蝴蝶也跟來了。
小硯和媽媽很快到了姨婆家,小硯覺得很奇怪,姨婆家怎麼來了那麼多人。更奇怪的是姨婆還把表姨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綁了黑色蝴蝶結的相框前面還插著香。姨婆好像哭過很多次,因為姨婆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媽媽向前安慰姨婆,「阿姨,您要保重,人死不能復生啊!」
「嗚嗚……我可憐的海燕啊,死得不明不白。」
小硯聽到姨婆喊表姨的名字,他也聽到姨婆說表姨死掉了。
小硯睜亮眼要仔細再看仔細再聽,但就在他睜大眼睛時,小硯忽然放聲大哭,「哇哇……」
「怎樣了?小硯,你怎麼了?」滿屋子的人焦急問著。
「海燕阿姨,海燕阿姨……」
「海燕?」
小硯手指著姨婆那方向,他看見了海燕阿姨正站在姨婆旁邊,海燕阿姨的身體被劃了三刀流了很多血。
就在這時,刑事人員也因為查出兇手,也釐清了海燕被害的經過,趕來向家屬說明案情,「兇嫌劫財不成,憤而砍殺三刀,被害人失血過多致死。」


─98/09/09馬祖日報鄉土文學版


「咚咚……」
門外一陣急促敲門聲,把門板都快震落了。
春喜嬸揉揉惺忪眼睛,老大不願的撐起身,她還想再躺下身去,可門外敲門聲敲得更狂更急了。春喜嬸哎哎嘖嘖的,披了件外套,把雙腳往床沿一伸,穿上拖鞋,下了地。
看看房裡掛的壁鐘,這會兒也不過十一時過半,剛交子時未幾。春喜嬸心裡少不得又發一陣嘮叨,她也不過才入睡半個小時,來人就容不得她多睡些時候,硬是要把她催醒。
「來了,來了。」
春喜嬸出了聲才制止了門外來人的敲擊。
門閂一推,春喜嬸將兩扇門板往兩側推開,一陣夜風襲來,陰寒得教春喜嬸直打顫。春喜嬸將肩上披的外套拉緊些,再定睛一看,來人是個神情焦慮、額上冒著汗的中年男子。看那樣兒,是趕路,也是心急。
「有什麼事嗎?這位先生。」
「您是春喜嬸吧,鼎鼎大名的接生婆春喜嬸是吧,我在路口那兒問了人,人家都說您接生經驗豐富,找您準沒錯了。」
中年男子見面就是讚美吹捧,春喜嬸聽得通體舒暢,可她頭腦仍是清楚,這男人不會半夜沒事,就為來說這些的。
春喜嬸才這麼想著,那男人似乎有他心通似的,趕忙開口說出來到此地的原委。「春喜嬸,是這樣的,我太太快生了,要請春喜嬸上我家裡幫忙接生。」
喔?就說不會有人沒事半夜敲門的。
說到接生,春喜嬸倒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問到:
「第幾胎?」
春喜嬸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先生,那模樣體面,穿著上乘,年紀也已四十開外,說不定早已兒女成群了,怎還會像太太要產頭胎似的手足無措。
「第一胎。」中年男子略帶羞慚的回答。
「第一胎?」春喜嬸不只是言語上有了質疑,她的表情也是狐疑的。
「是這樣的,這是偏房。」男人果然明白春喜嬸的想法。
春喜嬸廢話也不多說,接著便直指中心。
「什麼時候開始陣痛的?」
「我來之前個把個鐘頭。」
「喔,頭胎沒那麼快,我看這位先生您先請回,回家先陪陪夫人,天一亮我再去接生,時候就差不多剛好。」
冬季剛過,早春的夜還是沁涼的夜氣。春喜嬸方才被這位先生喊醒,離了暖烘烘的被窩,她還念著呢。這會兒站在門口說話,背脊上是一陣陣發涼,若是能再縮進暖被裡,該有多好。
「春喜嬸,我太太痛得受不了了,她說這下半夜孩子就會落了地,所以請您無論如何得幫我這個忙,請跟我走一趟。」
「沒那麼快的。」春喜嬸心裡還啐著,你老婆又不是接生婆,她哪會知道孩子幾時要落地。
「春喜嬸,您幫人接生,您是知道的,這女人家生產,說容易也是容易,說危險也是危險,我太太如果有個閃失……」
確實,女人家生個孩子像賭命一般。
春喜嬸心裡盤算著,若不立即跟這位先生去他家裡,他太太如果真出了什麼差錯,別說這先生會找她算帳,她自己心裡可也不好受,可能也會內疚一輩子。
「你等等,我去準備準備就來。」
片刻之後,春喜嬸提著她為人接生的專用包包,隨著先生上了他的車。昏暗中冰涼夜氣直向春喜嬸撲來,春喜嬸縮著頸子打著哆嗦。
這先生開著車出了春喜嬸的家,轉出了街口,就直往郊區跑。春喜嬸心想,也難怪這先生非要她跟著現在去他家,要不這家人住在偏遠地方,來來去去一趟路還不算短呢。沿路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兩側是漆黑林子,住在這麼郊野偏僻,出入不是挺不方便的嗎?
這一想春喜嬸整個人就茫茫然然,就不知這先生的車向著何方去。春喜嬸神識還沒飄回來,車子的引擎就已熄了火。
「我家到了,春喜嬸請下車。」先生出了聲。
踏出車外,眼前是大戶人家氣派的宅院,方才路上那些揣測都不見了,一切恍然大悟,大戶人家大宅大院,難怪要在這郊區才有這麼大的空間嘛。
推開鐵門,經過一座美麗前庭,再推開雕刻精美的門扇。
咦?那門上對聯?
春喜嬸還來不及仔細看清楚,就被帶進了內室。
布置得雅致的臥房,床上躺著三十不到的少婦,撫著肚子一臉痛苦的表情。春喜嬸看那腹部隆起的程度,分明還不到足月啊。
啊,看樣子是肚裡的孩子等不及要出來了。
春喜嬸趕忙準備,並要先生去燒熱水。
在產婦一陣陣哀嚎下,春喜嬸順利的把那不足月的女娃兒接生下來。
「恭喜你呀,先生,是個千金。」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是要個女兒。」
這先生歡喜的包了個大紅包給春喜嬸,床上的少婦經過生產的折磨後,也平靜了下來,她喊著丈夫:「行修,你送春喜嬸回家去吧,時候不早了。」
時候不早了?也不過剛打過四更,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啊!
春喜嬸不明白少婦的意思是什麼?不過反正她也已經一夜沒睡,早回去晚回去還不都一樣。但是春喜嬸也不好跟主人說什麼,也就順了他們的意,拿了紅包,坐上車往家裡的路回去。
回程倒是快,不多時就到家。說也奇怪,這一路春喜嬸就是呵欠連連,所以一進了屋,只趕著上床再去補個眠,那先生包給她多少錢也不及細看。
一覺醒來東方已大白,春喜嬸沒想著昨夜的紅包,她先忙起家務。正當忙著,就聽見門外鬧哄哄的一團,不多時來人推門簇擁著一個十五、六歲大的男孩,懷抱一個新生嬰兒進了春喜嬸家的大廳。
「春喜嬸啊,這妳接生的孩子,是哪家的呀?怎丟在人家墳前哪?要不是西郊外這牧羊的孩子,一大早聽見半里外的墳地有娃兒哭聲,尋聲找去,這女娃兒說不定早沒命了。失德、失德呀!」開口說話的是該鎮耆老。
「我接生的孩子?」春喜嬸想不起來這兩日她幫誰家接生過。
「偌,妳瞧,這兒還有妳專用的布巾呢!」
說到布巾,春喜嬸想起來了,就是昨夜裡上門來找她去接生的那家嘛!
那麼大戶的人家竟然忘了事先幫嬰兒準備衣物,還好春喜嬸的接生包裡總有個幾條備用布巾,她是取了一條裹了那新生女嬰。可人家那是得爹媽疼愛的寶貝,怎會被棄置在人家墳頭?春喜嬸不信。
但是當大男孩把睡著正香甜的嬰兒抱上前,就由不得春喜嬸不信了。
那小小巧巧的眉眼口鼻,和那細細瘦瘦的身子,春喜嬸是還認得的,這她就想不透了,「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是哪樣?春喜嬸,妳倒是說說。」耆老催促著。
春喜嬸於是把昨天夜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她還愣著想不透時,西郊的牧羊孩子開口了,「該不會是鄰鎮那個不久前往生的郭大爺替他小妾……」
西郊的牧羊孩子才開了頭,圍觀的人也跟著議論紛紛起來。
「話可別亂說唷!」
「倒是也有這可能……」
「呃?」
鄰鎮郭大爺家有小妾,春喜嬸也是略知一二,只是不曾見過郭家大爺和他小妾。聽說那顏姓小妾在秋天裡過世,那時她肚裡剛懷了孩子,卻被大房虐待得一命歸陰,而且還一屍兩命。郭大爺後來思念小妾過度,一病不起,也在年關下隨小妾而去了。
難道,他真是護著小妾到這地步?
這想法剎那間傳遍在場每個人的神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但這安靜卻詭異得教人心裡發毛,是春喜嬸有力的聲音打破這層靜默。
「不、不、不可能的,那先生還包了個大紅包給我哪!」春喜嬸說著便往臥房去取出她的接生包,很快再回到大廳,從接生包裡把紅包拿出來,她的手指才一碰到紅包裡的紙鈔,春喜嬸心頭一凜,已然涼了半截。那粗糙的觸感已讓她猜出大半,待她再一把抓出,正是一疊厚敦敦的冥鈔。春喜嬸一慌,紙錢撒了出去,飄飄落了整個大廳,還有那麼一張正貼在小女嬰身上。
正在這時小女嬰醒了過來,強要睜開她那雙丹鳳眼。
「唉哟,這……什麼人生哪!」有人嘆道。


────刊登2009214日金門日報副刊────
  她一直沒搬走,難道你沒發現?
  冷藏庫裡還冰著她的微笑,以零下低溫極速凍結瞬間的燦爛;衣櫃裡還掛著她纖瘦的身影,衣香精也掩不住專屬的體香;音響裡還迴盪著她的嬌嗔,關了靜音都還聽得見餘音嫋嫋;電腦裡還儲存著她的記憶,按下Delete鍵也砍不掉那頑強抵抗的memory。
  你說,她早就搬走了,那已經很久遠的事了呀。是嗎?那我要怎麼才能說服自己,這不過是我的幻聽、幻覺、幻想罷了?
  於是,我只好拒絕開啟冰箱,把衣櫥緊緊閤閉,拔掉音響的電源,拆卸整台電腦主機。我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跌入你編織的夢想,那個她早就搬走了的虛擬空間,然後好好安穩地睡一覺,睜開眼醒來就能完全擁有這間屋子。可是,即便我將房內的一磚一瓦全部重新拆卸組裝,她,還是繼續住著,繼續霸佔這間屋子。
  是時候該搬了,真的已經無力再和一名看不見的舊房客爭下去了,我想。就讓她這麼繼續賴著,賴到你這個房東不肯再續約為止吧。
  再見!我親愛的房東!


◎本文原載於2004.04.27聯合報副刊。
  
小畢會飛的事在昨日爆發,目擊證人不止一位。
  頭一個是江太太。
  午後徐陽和暖,她上天台曬被,大爿橘黃光色中,隱約見著小畢於反光處呈四十五度斜角姿態,開始向下俯衝。
  緊接著是山本小姐。
  午後會議關係著能否順利晉昇主管,踏入大廈前她仰頸大口深呼吸,小畢整個身軀剛好騰在半空中,架構曲線曼妙的圓弧。
  最後是許議員。
  一如往常,西裝畢挺立在對街大廈接受記者們的採訪。突如其來砰匡一聲巨響後,高頭大馬的小畢瞬間倒栽著地。許議員運氣好,恰好親眼目睹整趟飛行最最精彩的一幕。
  如大鵰斷翅,頓失平衡,小畢就這麼不意地自湛藍天幕極速墜落,目擊者當場全部傻眼。
  整點新聞播報,小畢理所當然成了即時頭條。
  像沈重卻又破碎的呼吸,玻璃碎落前,千萬條水蛇先噬過我逐漸瘋軟的髮、我的身體,然後才是血、一個轉身向後的人影;血,一滴,然後還是一滴……。不!不是這樣的。毛巾拉高前,香皂先離開了手掌,像滑雪--飛出了懸崖。當下出奇安靜,安靜到你可以聽見玻璃拼命的挺腰、伸爪,但,沒有成功起身,腰一挺就碎了,碎得體無完膚,碎片四濺;然後是毛巾癱軟胸前卻瘋了一樣尖叫。玻璃門,突然祇剩碎了一地的玻璃,露出那隻不懷好意、佈滿血絲的眼睛與同樣受到驚嚇的眉;皮膚黝黑,嘴唇慘白。

  門兀地關上,就像從未被打開過,但是水面上漂浮著從指頭上、肩膀上、甚至是從毛巾半露的臀沁出血絲,淡淡的血絲伴隨著水花濺溼我的腳踝,似乎整缸水的恐懼都淹了上來,生命的氣味逐漸老去且充斥在這間被心思挖空的浴室。

  恐懼突然祇剩下一條無法抵擋侵入者的毛巾,卻又像失控者,毛巾隨時會堅硬如長矛。

  浴缸的水繼續滿了出來,滿了出來;水塔、天花板、埋設的水管繼續死命地自蓮蓬頭傾瀉而出。霧氣原來蒸騰卻自空洞的門散逸出去,水漬的腳印仍不時偷窺與詭計;我嚇壞了卻氣極敗壞追了上去。追著、跑著、祇是不動、不喘、跑著、跑著……直到她的睫毛突然動了動,一切才又恢復了原狀。還是同間浴室,不同的是,她已把毛巾折疊好,褪下的衣褲和毛巾一塊放在鐵製的置物架上,線條像顆椰子因氣溫過熱而倏地暴開,衣褲還未完全褪去,褪在小腿上,低彎著笑。

  就在這裡,向自己的靈魂深處凝視,愛上鏡前這完美的女人。我們交換了一個位置,想像自己被窺視,想像逃開,逃開一切,卻又不能;於是唇瓣拱著過於暴露的曲線,眸裡裸露著一生鯨骨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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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從未見過,但,我們約會、跳舞並且每日瘋狂做愛。我的右手把她的左手制壓住;她的右手像我左手中的滑鼠。我們顫抖的呼吸宛如一具在死亡邊緣燃燒的十字架」他半毀了的日記說。

  六年了,那些如雪花般每週落進門縫的信件都被她整理在床下的大皮箱內,窗外拱型鐵門旁的櫻花,像死亡的吻一瓣瓣隨風落下。想到傷心處,透著冰冷哀愁的白色面具又憑空浮起,在雲端、山坡上,最後抵達玻璃窗前與她四目相對。一如淋浴時的蛇,在裸露的乳房露出那雙迷戀的眼神,她不再溫柔向前湊上一個虛有的吻了。

  一個月後,郵差咿歪咿歪騎著腳踏車經過鎮上、學校並轉向櫻花盛開的巷子;又咿歪咿歪地將信件投進她瑟縮在床的眼裏,「會是他嗎?燒了吧,燒了吧,統統燒了……」祇見她若有若無喃喃地說著,卻把鼻尖飄向窗外被霧氣佔據的櫻花道,貼近,再貼近,陌生如遠方隆起的深深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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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睡成一個夢。

  她緊閉雙眼,給了淚水放縱的權力,閉上眼便不會從另一雙眼眸中看見自己的淚光,也無從知曉某個不熟悉的自己在他人眼中流浪。
  直到眼角流出一條小溪,蓄成一片湖泊,泛舟的男人緩緩駕著水花,朝她接近。
  她拒絕睜開雙眼,因此看不見男人的嘆息。

  男人在湖心對她唱歌,她面朝天空隨風漂浮,將耳殼埋在淚裡。
  他搖著槳追隨四處漂流的女人,歌聲是不能停止的,否則女人便將沉沒。

  女人的淚織成一張網,捆住了她的夢。
  她閉著眼仍看到自己在被陽光遺棄的深淵,一點微光就算奢侈,就連一線眼光都無法入駐。
  空氣中有凋謝的氣味,她倏地伸手探向腹部,觸摸不久前肚臍裡新發的幼苗,枯萎了。
  萎縮的幼苗往腹部深處竄,腐壞的根蔓延開來,潰爛成一個窟窿,女人的淚溢成了海,男人的聲音被波浪打遠了。

  他拋開了槳,跳入湖中,游過湍急的河道,以女人的手掌作為錦標,尋到指尖那一刻,女人腹部的破洞吐出一條條黑色鐵棍,拼裝成一個牢獄,拖著女人往下沉淪,海流沖散他們緊握的手。
  男人隨即抓住鐵籠,拉不回她卻也無法一同沉落,在另一波水流將他往上沖的同時,男人抓住了女人吐出的心臟。

  女人逐漸沉入海藻根部,她的聽覺敏銳地聽到十公里外海豚的歌聲,各種聲音在靜海中此起彼落,她的淚在海底迴蕩成巨大的浪潮,她依然下沉,沒有終止地墜落著,從沒比這更寧靜的時刻。
  最後,女人給海藻一抹溫暖的夢,成全了一口自由的呼吸,便躺在那個夢上,困在她無心掙脫的籠裡。
  終於睜開雙眼,與深邃黑波上那雙背光的眼眸對望。

  男人在她上頭變成一座島嶼,他的子孫終日踩踏他的背,攀爬夢想的巔峰,高喊所謂永恆即如這座島嶼,從天開至今,直到海水枯滅為止。
  日復一日,無數的人在那頂上宣示這條道理,直到海水淹沒了城市,越來越多島嶼出現,擁擠到即將連成一片大陸。

  他依然凝望海底深處,彷彿能夠透視那不可擅入的黑,女人的心在島的最深處跳動,緊扣於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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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他身陷一間囚室。

  他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適應陌生的環境,身體已感到無比熟悉,在這一坪不到的黑暗場域裡,他無法動彈,只能這般坐著,下半身由不得自己控制,他癱瘓了。
  鐵欄外的天空灰藍地像沒調勻的水彩顏料,就連多餘的一絲光線都不願意施捨,當他感到寒冷時,牢籠內湧進一縷溫馨的氛圍──女人出現了。

  她打開籠門,慢慢地走向他,每走近一步,身邊的緋雲便為她卸下一件衣裳,髮帶滑下隨著身體擺動的黑色瀑布,靜躺在赤裸的足邊,女人已跨坐在他腿上,編織自己的頭髮。
  她從髮間挾出一只用濃密黑髮編成的戒指,如水一般的手勢將戒指送到他眼前,瞬間綻放出一朵朵沾滿露水的小花。
  女人勾起他的左手,放在自己胸前,花戒的尺寸太小,女人的手太強悍,捺著他的手指使勁套入戒中,脆弱的花戒折斷了他的手指。
  他央求女人替他修補,女人將整間牢房笑亮了,重新把花戒放入髮內,花兒立即凋謝,又成為那深黑的髮,她說找人來幫忙,一走出籠門,天黑了。

  女人在牢籠外嘻笑的聲音忽遠忽近,左手斷折的中指萎縮成一隻幼蟲被蜘蛛吸乾的軀殼,哀哀地垂掛在蛛網下飄蕩。
  不知等了多少天,女人推著一名和他一樣無法動彈的男子進入籠內,她笑著:『這人的手指也曾被花戒折斷過,沒多久就康復了,等你好了我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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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時期讀的是化學系,教我們的是個六十歲的老教授,為人非常古板而嚴厲。

  校區裡有幾隻流浪狗,平常我們會拿便當剩下來的飯和骨頭,偷偷餵給這些狗吃,於是牠們就此定居下來,成了學校的校狗。

  說起來,這些校狗很盡責,陌生人進了校園,牠們會吠叫,然而許多人不喜歡這些流浪狗,紛紛商議要請衛生局的人來捉走,免得跳蚤或蝨子繁殖汙染。

  有一天,衛生局的人來了,說是有人通知,那些流浪狗全都被毒死在學校裡,我們幾個雖然很難過,卻只能看著他們將狗屍運走。

  過了不久,這件事我們也就淡忘了。

  有一次,大家分為三個小組做實驗,用的是大塊豬肝,打算培植各式各樣的細菌。

  可是,每次各個小組進了實驗室,卻發現所有的豬肝好像被動物咬過一樣,培養皿和玻璃罐裡面,都只剩下一半了。

  大家猜測或許豬肝是給小動物吃了,也許是老鼠,或是蟑螂,不過老鼠的可能性比較大,於是黏蒼蠅紙、捕鼠器、籠子等東西,在我們下課後就擺在實驗室裡面。

  然而,沒有一只老鼠被抓到,情況顯得分外詭異。

  過了幾天更糟糕,豬肝變得愈來愈小,我們每個小組都只能再換一塊,繼續進行細菌培養。

  如此反覆幾天,大家都很愕然,教授也很生氣,因為這些豬肝老是被咬得一塊塊的,導致沒有任何一個小組,能夠如期完成試驗。

  因此,我們打算在實驗室守株待兔,由於這種情形有可能是人為的,或許是別系的同學開玩笑,所以我們決定,一定要揪出這個惡作劇的傢伙。

  那天深夜,校園裡非常安靜,我們三個小組的組員,每兩個小時輪班,躲在實驗室後面的儲藏室埋伏著,偷偷觀察實驗室裡面的動靜。

  忽然,有四條腿的東西推門進來,一直走向櫥櫃,那邊放著我們裝了豬肝的培養皿。

  黑暗中,從窗口透進來的幽暗月光,照在那人的臉上,而他如同狗兒一般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撕咬著豬肝。

  我們駭然地看見,老教授閉著雙眼趴伏在那兒,臉上流露出心滿意足的詭異表情。




原載於:http://blog.udn.com/rosylovesyou/2434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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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重生命,我們要尊重所有的捐贈者。」

   面臨這樣的過程,在第一次上解剖課的時候,教授就開宗明義告訴我們。
  我雖然害怕屍體,但是讀了外科,也沒選擇,只記得剛開始解剖的時候,一個同學吐了,另一個同學則暈倒了,原來這具年輕新鮮的屍體,是個得到胃癌早逝的少女。

  我從小忙著讀書考試,沒交過女朋友,所以愣愣盯著那蒼白的裸體,感覺異常尷尬;聽教授說,我們運氣好,以前他解剖的屍體,多半是七八十歲的老嫗和老先生。

  學長也說:「你們真幸運啊!我們以前解剖的是個患了腹膜炎大腸穿孔的,肚子一打開,裡面又是屎又是膿,都臭掉了……」

  我「呵呵」乾笑兩聲,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可是,第二天的解剖課,教授臨時宣布停止,聽說前一日解剖的屍體有了異狀,已經報警處理。

  大家都不知所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我的心中,卻感到異常恐懼。

  為什麼呢?

  因為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那少女僵冷的身體,竟然鮮活起來,她從解剖台上坐起,抬手對著我不住召喚;然而,我竟不由自主走了過去,機械式地拿起了手術刀,很快剖開了她的腹部,然後將她胃部和食道殘存的腫瘤,一一俐落地切除。

  當我完成時,竟然看見她微笑地盯著我縫合,然後我就嚇得醒過來了。

  那天早上,我刻意去打聽了情況,但校方沒透露什麼訊息,接著,我們繼續解剖課程。<

  這次,我們的對象換成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男子身體削瘦,前額微禿,眼眶凹陷。
  教授讓大家看了他發黑的肺泡,然後說:「此人生前是個老菸槍。」

  我跟學長說了開膛情形,他告訴我:「人啊,不可以有惡習。」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個夢,夢見那中年男子在解剖台上,狀似悠閒地吞雲吐霧,而我正站在他身旁;當他抬頭看向我,那雙凹陷的無神雙眼中,映出了一張驚恐的臉,還有冷冷的刀光。

  男子握住了我的手,眼中是懇求的目光,似乎是要我替他動刀。

  接下來的情況一如前日,我恐懼地驚醒,這纔欣慰地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一切都只是惡夢。

  此時房中光線昏暗,但我卻登時嚇得滿身冷汗,因為在我的枕頭旁邊,躺著兩片糜爛的肺葉,而我手上正拿著一把沾染汙跡的解剖刀。




原載於:http://blog.udn.com/rosylovesyou/2429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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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望見我的登陸,今夜是:望。
玉盤在池面搖晃出漣漪來,蛙群在水邊鼓譟著;我將以另一番全新的面貌,示於眾生。
不再居於水底,當那吸食魚類的微小異形。
當我變身後,不再窩囊地棲在池心,我會成為這一塘的領空霸主。

曇花動了動身子,落了幾瓣在玉盤裡。
我現在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知道自己在改變。我將有透明、寬闊的翅翼和結實、壯碩的身軀。
我,看見的水中的倒影:我,就是空中飛龍,不折不扣地。
凌晨,我結束了閉關。將自己瘦長的全身,停滯在半空。這臨水的上方,就是我的地盤,他人休想飛來!
正午時分,我捕到一隻長腳蚊,啣牠至葦上,以有力的口器,大啖起來。
我,是不折不扣的霸主;這一區的領空,歸我管。


我棲於燈心草潭畔,我的火不是輝煌的金、而是慘綠的黃。
幼時的嗜好是鑽入旋螺殿,吸食那豐腴的蝸牛軟體。
如今,我愛在草間穿梭,尋找我命中註定的那個她。
越過數座灰石墩,我停下,在一處草上。
她,芳齡廿五。
我的火光映出她的臉龐,可惜了,她的面相註定了她的命薄。
四處並不是靜的,我還聽見了鈴蟲與螻蛄悲涼的合奏。
我棲於燈心草潭畔,在繞著她飛了兩圈之後,旋即歸去。
我終會尋得我命中註定的那個她,而非草裡的這塊粉紅色的花岡岩:
「何麗卿,民國六十三年六月三日至民國八十八年七月五日。」

  「喂喂,你上回送來那批美夢罐頭有問題啦!」

  「有什麼問題?」

  「我們測試部的孩子試用後全都做了惡夢。」

  「不可能吧?」

  「你要不要來我辦公室看看報告?很慘的惡夢咧。」

  「是不是你進貨之後放太久啦?」

  「你們公司的美夢罐頭保存期限這麼短?」

  「唉唉,你又要便宜又要夢境瑰麗,我們只提供速成夢境啦。品質比較不穩定是一定的啦。」

  「你用一句『品質比較不穩定是一定的』打算輕鬆帶過啊?」

  「這是你壓低價格的時候該評估的風險吧?」

  「那算了,以後不向你們進貨了。」

  「嘿嘿,有話好商量嘛。這樣吧,我再低價進一批美夢罐頭給你,做生意,大家互相幫忙嘛!」

  「有什麼用?我這邊測試部門的孩子腦子全被你上一批噩夢搞慘了,現在不管用什麼美夢讓他們復健,都還是一樣照哭不誤,全毀了嘛。」

  「那......這樣好了,你把他們的腦子送過來我這裡,我可以拿來做惡夢罐頭的原料。」

  「那我的測試部門怎麼辦?」

  「我已經同合作的醫院談好了,下一批兒童大腦出廠之後,我馬上送過去給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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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在路邊的陰暗窄巷裡看到一頭乾癟瑟縮的動物,小小的,髒髒的。

  你是什麼?孩子鑽進窄巷。

  動物回答:我是惡魔。

  惡魔?孩子皺眉: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可憐?

  因為我餓了,惡魔回答。

  那得餵你吃什麼?孩子問:我家的狗罐頭可不可以?還是我去向鄰居要貓餅乾?

  惡魔搖搖頭:我是惡魔,得吃惡魔飼料。

  孩子眨眨眼:惡魔飼料是什麼東西?

  就是心地不好的東西,惡魔解釋著。

  哦,孩子的表情恍然大悟:那我知道了。等等。

  過了會兒,孩子帶來一個塑膠袋。打開塑膠袋,小狗尚未僵硬的屍體掉在地上。

  你帶這來做什麼?惡魔問。

  牠到我家的時候咬過我一口,孩子咬著下唇:而且爸爸常嫌狗罐頭很貴。我想牠一定是心地不好的東西。

  惡魔抽抽鼻子:不行。牠不夠壞。

  孩子想了想:沒關係。我知道更壞的。

  大約半小時後,孩子帶來另一個塑膠袋,裡頭裝著三隻死貓。

  這又是怎麼回事?惡魔問。

  牠們住在我家隔壁,抓破過我家陽台的衣服,每晚都吵得我們睡不著覺。孩子義正辭嚴:他們一定是心地不好的東西。

  惡魔嗅嗅死貓:不行。不夠壞呢。

  孩子抓抓頭:那你再等我一下。

  才過幾分鐘,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女孩出現在暗巷入口,瞇著眼朝惡魔的方向端詳:這裡怎麼這麼暗?我家的貓真的在裡面嗎?

  一聲悶響,女孩突然軟倒。惡魔這才發現孩子站在女孩後面,手裡頭拿了個在地上隨手拾起的磚頭。

  這女孩是誰?惡魔用指尖戳了戳女孩。

  這是我鄰居,剛那三隻貓的主人。她喜歡扭我耳朵,在我爸媽面前講我壞話,孩子肯定地下結論:她一定是心地不好的東西。

  惡魔朝女孩的臉蛋摳了摳:還不夠壞。再加油一點。

  孩子點點頭:沒關係。我已經想到更壞的了。

  當孩子在暗巷口用鐵鎚敲碎父母親頭骨的時候,惡魔抬起頭來,嘴角彎起一抹笑。

  因為他們......孩子正要為自己的選擇做出解釋,惡魔已經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咧開嘴露出牙笑道:甭解釋了。我發現你才是心地最不好的東西,適合當惡魔飼料。

  孩子也笑了:我其實也想到這種結局,所以已經有了準備。

  惡魔還沒來得及反應,孩子已經揮起還淌著血的槌子,一傢伙打爆了惡魔的腦袋。

  惡魔被打歪的下巴上下張闔著,微笑著吐出最後幾個字:記得......惡魔飼料......

  孩子朝貓、狗、人及惡魔癱在地上的屍體斜睨幾眼,扔掉鐵槌,準備離去。

  忽然間,他感到無法言喻的飢餓感覺自肚腹內裡衝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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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從花東縱谷駛回台東市區,打算在那裡吃晚飯。我錯過了市區而不自覺,直到前往知本的路標出現。於是我調轉車頭,往反方向駛去,開上一個標示著駛往市區的道路。房子在逐漸增多,前方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我在路口停下車,等待紅綠燈更換。我搖下車窗,發覺天還亮,風裡還有暖意,時間必然距離下班鐘點不遠,馬路兩邊卻看不到人,除了斜對面的街口有個男人,在路邊刷洗一個很大的煮飯鍋子,也許是要刷掉累積在底層的鍋巴。

  駛過綠燈以後,我刻意放慢速度,想看看這發展得十分緩慢的城市。在我們前來台東以前,我的母親回憶說,那時他們是坐著軍機離開台東的。飛機一路沿著海邊飛,媽媽繼續說,一下子往上飛,一下子往下飛,可熱鬧得很。我懷疑,媽媽坐在機上的時候,腦子裡是不是還存留著這個城市的影像,而那會不會就是我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台東是我爸媽在台灣第一個落腳的地方。對於這一段過往,我知道的並不多,因為那時我還沒有出生。我爸爸過95 歲生日的時候曾經在親戚面前講了一段故事。那時北平即將淪陷,他坐在最後的一班軍機上。飛機起飛前,一群士兵架起了機槍,企圖攔住它。原來機上坐著他們的長官。士兵們揚言,如果不能跟隨他一起離開,就要把飛機打下來。後來機上的人把那位軍官勸下了機,其他人才能順利飛離北平。爸爸說,飛機一路沒有停留,只在南京加了油,便繼續往台灣飛去。到了台東機場,他才有機會走出飛機,發現一旁的草場上有好些個人光著胳臂在割草,而他的身上還穿著厚重的大衣,從北平上機後就沒有脫下。

  車子已進入台東市區,我跟我女兒下車找地方吃晚飯。那時天還沒暗下,街上已沒有太多人。這讓我想起早期台北的黃昏,我也曾尾隨爸媽去街頭找餐館吃飯。那時我們剛從南部搬回台北,還住在旅館裡,在外面吃飯是當之而無愧的一種享受。媽媽那晚顯得很高興,還連稱台北的夜景很好看。爸爸在一旁附和著。現在我走在台東的街頭,身邊還有自己的女兒,這記憶竟然像昨晚才發生的那麼清新。

  我和女兒走到肯德基,從對街就看得到它有個二樓,可以眺望外面。我們就坐在那兒吃晚餐。台東的天開始轉成黃色與紫色,捲成團塊的雲朵滯留在遠處。街頭的人更少了,有個顯然是外省籍的老先生,頭上戴著一頂草笠,騎著腳踏車慢慢地穿過馬路。我好奇他最終會騎到哪裡去。會不會是一個眷村,巷頭和巷尾都在炒著菜,醬油與蔥薑的味道飄在空氣中,特別容易鑽進騎車人的鼻子裡?重新走上街頭的時候,天終於黑了。街兩邊的店家已經打烊,只有住宅的燈光躲在暗色的樹叢背後,還隱約看得到。我們沒有甚麼地方可去,便沿著安靜的街道慢慢地走。靠著還留在腦裡少許的血液,我做了一個簡單的計算。媽媽在抗戰以前就跟爸爸結婚了,距離他們來台灣還有十多年的時光。這中間為甚麼他們始終沒有生出小孩?對這個問題,我當然沒有答案,身邊的女兒也不可能提供我任何線索。我卻很想跟她談談這方面的事情。

  「爸爸有可能是在台東出生的。」我說。

  「我以為你是在台北出生的。」女兒回答。

  「我是說,要是爺爺和奶奶晚一點搬到台北去,我就在台東出生了。」

  「哦。」

  我的女兒不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她可能看不出我在台東或台北出生會有甚麼不同,其實連我也不知道這會有甚麼不同。

  我突然想,也許媽媽在台東的時候就懷了我。也許,在她待過的許多地方裡,台東是唯一能夠讓她受孕的地方。這個想法讓我感到非常興奮。這也許解釋了,為甚麼我一來到這個地方,心裡就有回到家的感覺。

  「我是說,我希望自己是在台東出生的。」我在做最後的嘗試:「也許只是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哦。」我的女兒回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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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好久好久以前,我跟我媽媽去菜市場買菜。我們頂著大太陽走在硬泥巴路上。狗尾草抽出了白茸茸的梗子,隨風搖曳著。螃蟹草好像被人刻意用腳踩了,一圈圈平貼在泥地上。我媽媽叫我走得近一點,這樣我可以走在她的陽傘下,這樣起碼我的頭可以覆蓋在那張發亮的傘布下。我說我不要。我喜歡走得離她遠一點,這樣我可以一抬腳就把石頭踢進魚塘裡;我還可以在石子觸及魚塘的一剎那聞到從水裡冒出的氣味,那種溫暖又帶有腐朽的氣味。

  我們走經公墓所在的那個小山丘。媽媽叫我快點走。這樣我們可以早點走過這些骨頭堆,媽媽說。然而最後停在那裡不走的卻是她自己。媽媽停在那裡跟歐巴桑講話。歐巴桑手裡提著一隻雞。歐巴桑跟我媽媽講話的時候,那隻雞還踢呀踢的,好像存心要擾亂兩人的講話。我聽到媽媽提高了聲音說,不,不要啦!歐巴桑也提高了聲音說,會,會給妳送去。媽媽說,不要啦,不要妳破費啦!

  我站在一旁,不知她們在說些甚麼。太陽鑽進雲朵裡,不一會兒又從雲朵鑽出來。知了的聲音沈寂了一陣子,不久又齊鳴起來,恰巧發生在太陽露面的那一刻。公雞仍然在踢呀踢的。我猜想她們談的是這隻雞,然而又好像不是。某種不知名的植物發出讓我喉嚨感到焦躁的氣味。我的腦子裡出現了仙草凍的模樣,那種黑黑軟軟的經常出現在菜攤上的模樣。

  我媽媽終於移動了身子。我媽媽一步步緩緩走離歐巴桑,一面仍然說,不要啦,不要妳破費啦。歐巴桑也跟著我們走過來。媽媽只好停下來,一面說,妳趕快回去啦,太陽這麼大。妳看看,妳又沒撐傘!歐巴桑沒有繼續跟著我們走。她舉起那隻雞。一定會給你們送去啦,歐巴桑說。那隻現在站得比她還高的雞踢得更凶猛,好像在大力肯定歐巴桑所說的話。

  我和媽媽繼續向菜市場走去。我走進媽媽的陽傘裡。我問媽媽,歐巴桑到底要送甚麼東西到我們家。媽媽好像沒有聽到我說的話。自從歐巴桑開始跟她講話,媽媽就聽不到我說的話。媽媽的眼睛直直望著前方,好像已經看到那些菜攤子,正在思索怎麼跟他們討價還價。我氣憤地走離她的陽傘。我抬起腳來,把石頭踢向那些骨頭堆。石頭被亂草擋住,失去了前進的力氣,竟然沒發出半點聲響。太陽又沒入雲朵裡。知了也停止鳴叫,好像一起在探看,外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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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與他成為戀人。

  然而他是眾星拱月的大明星,她只是他的小小歌迷,雖然這輩子最接近他的距離,不過是簽唱會時那握手的五秒鐘。

  第一次握到他的手的那天,她回家後在日記寫下:「他是第一個握我手的愛人。他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

  那天之後,她越來越積極。積極地參加他的所有活動,也開始注重保養和打扮,親友都看得出來她的改變。有人問她,「整天心情這麼好,又越來越漂亮,戀愛了嗎?」她含羞點點頭。有人問她的男友是誰?只見她神秘地說,「他是名人,我不能說。」

  她整天跟著他東奔西跑。她跟著他上電視、上電台,跟著他進餐廳、喝咖啡、看電影,還跟著他出國下鄉宣傳。最後,她索性搬到他住的社區,只為了和他多些時間相處。

  不久之後,全世界都發現他們的關係。

  「踢爆 大明星未婚同居 宣傳期間女友愛相隨」

  週日報紙演藝版的頭條,斗大的標題配合著一張張狗仔偷拍的照片。照片裡,她靜靜跟在他身後,一起走進餐廳、走進電影院、走進他所住的社區,照片旁加註著一句句動人話語:「為了保護女友,兩人一前一後進入餐廳、電影院約會」、「女友不辭辛勞,宣傳期陪愛人各地走透透」除了照片,還有她親筆寫的,見證他們愛情的日記……媒體聳動地宣告他們的「關係」,她在報紙那頭,幸福滿溢。

  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與他成為戀人,她做到了。

  感謝狗仔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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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同時刊載在:2005/08/20【聯合副刊版】
轉載於2005/09/08【世界副刊】
本文刊載於:2006/08/25【東森新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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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幕尚未拉開,我蹲在黑暗的後台,等待上場。

  這是我第一次挑大樑演出。我在後台聽到外頭觀眾們引頸期盼的擾嚷,不由得緊張起來。導演也感染我的情緒,焦躁地冒著汗,安撫我不要緊張。我閉著眼,捏緊拳頭,反覆背誦唯一的台詞。

  觀眾們已經在觀賞席坐定,屏息等待我的演出。螢光燈燃亮了整個舞台,我聽到觀眾們興奮的呼吸聲。簾幕緩緩拉開,光線直射我的眼睛,我還來不及反應,粗魯的臨時演員便扯了我的頭,我把從後台拖了出來。

  我張開嘴巴,用力地吐出那句演練已久的台詞:「哇……」

  「恭喜妳,是個健康的男寶寶。」臨時演員說。

  導演欣慰地流下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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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2005/11/04【聯合副刊】
轉載於2005/11/21【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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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狹小擁擠,空氣瀰漫著嗆鼻生薑味的駕駛座,旁邊緊挨著一個衣衫襤褸,面容黝黑的鄉下人,不時聞到此人身上傳來的濃厚菸臭味。宇珊頭頂著駕駛座旁的玻璃,看著窗外漆黑的山林小路,車行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只有偶爾對向駛來的來車頭燈,遠遠地照亮了來路,也恰好照亮著宇珊姣好輪廓的側臉,這樣一明一滅的讓宇珊的臉帶著一種似螢火蟲般的神秘美麗。

  宇珊不知道現在自己這副模樣,可是會讓旁邊這兩個運著生薑下山的農夫有些目眩神迷。她心中只淒楚地想著:「自己現在怎麼會在這呢?」。

  不過幾個小時前,宇珊還興致高昂的跟著一群平時相熟的朋友,一行人開了三部車,一路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的來到這以欣賞螢火蟲奇景而著名的山中部落。

  宇珊和他隨著眾人旅遊一路開心的不得了,她毫不掩飾地在這群朋友們面前恣意地表現對他的親暱。

  「Honey~來,吃一顆水蜜桃,好甜喔~老闆招待的啦,免費不用錢的喔!」宇珊用嬌嗲的聲音對著他喊,還不時的往他身上依偎。

  宇珊真的很珍惜這次公開和他一起出遊的機會,她心中非常明白,她只是他感情的第三者,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一個感情旅程的過客。但宇珊向來是一個認為:只要自己努力以赴,用心爭取就一定有機會得到一切的人。

  所以宇珊處心積慮的讓他陪她出來這趟旅遊,私心的想藉著這次公開與朋友的旅遊,就是有點要橫刀奪愛、宣示主權的意味。

  「妳難道都不去考慮,妳和他這樣肆無忌憚的一起去玩,別人會怎麼看你?雖然出去一起玩的都是妳的朋友,但世界這麼小,萬一他老婆知道了,你準備怎麼應付?」宇珊的閨中好友倩如苦口婆心的勸她收斂點。

  可宇珊仗著彼此戀情正濃,且他瘋狂迷戀自己年輕貌美的青春胴體,這次跟他在外面公開過夜,就是要讓他銷魂蝕骨,對自己的愛戀一定會加深。又在眾人壓力的逼迫下,早日下定決心了斷和他老婆的婚姻,自己才能名正言順的和他雙宿雙飛。

  一路上,宇珊和他總是緊緊的牽著手,不時的還見他低頭湊在宇珊的耳邊輕聲細語、耳鬢廝磨,說的宇珊不住掄起拳頭嬌羞的槌打他的肩,整個人好像恨不得趴在他身上般花枝亂顫。

  「倩如,拜託妳叫宇珊不要這麼放肆好不好?我們雖然都是他的朋友,可是也都快看不下去了,他是有老婆的人耶,好歹也替人家想想嘛!」同行的一位朋友忍不住的跟倩如反應。

  「我早已經勸過她了,但她就是不肯聽,她還想說我們都是她的朋友,我們都會在他面前幫腔作勢、講她好話,這樣更有機會去得到他呢!」倩如無奈地回答。

  就在日落西山,天色漸漸昏暗,大夥正興高采烈的準備吃過晚餐要整理行頭欣賞此行的重頭戲─夜賞螢火蟲時,宇珊卻什麼也沒帶的忽然在鄉間小路上攔了一部運薑車自己下山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朋友茫然無措。

  此時,坐在運薑車的宇珊只想著:「為什麼這一路上我對你百般撒嬌,我們在一起這麼的開心,你也這麼享受這樣的感覺,我朋友都好羨慕我,但是為什麼?你老婆的一通電話叫你回去,你竟然就答應了,讓我從天堂掉入泥沼,我在朋友面前一定很丟臉。我好不甘心喔!好吧!我不要作弱者,你今天非得做選擇,我在陌生人的車上,看你要不要來追我!」

  這時宇珊手機鈴聲響了,是倩如打的,宇珊接了,「喂~宇珊嗎?這是怎麼回事阿?你跟他怎麼了?」

  「倩如,他真的很過份,嘴巴上對我甜言蜜語,講得天花亂墜,但是他老婆一通電話來,就跟我說要回去,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讓我的面子往那擺嘛!我氣死了,我要先下山,他有沒有跟著我下山?」宇珊還盤算著這齣戲該是如何演下去呢!

  「不知道啊;你匆匆的行李也沒拿就跳上車,他還回房去收拾行李完才開車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追你?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車在後面啊?」倩如焦急的問。

  這時宇珊手機有插播,看了是他打來的,宇珊立刻賭氣得掛斷還關機。她是橫了心非要他今日為他的這一段畸戀作出抉擇,為他的無情付出代價。

  但宇珊還是忍不住的回轉頭看看後面,可是坐的是貨車又擠了三個人,能看到的只是駕駛座後那狹長玻璃框框住的一片漆黑。

  宇珊再稍稍偏頭一看,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張嚼著檳榔的血盆大口和一雙色慾薰心的眼睛;那鼻息呼出的菸臭味道,讓宇珊有忍不住窒息的錯覺,一股融合著懊惱、悔恨、驚恐的情緒哽在她的喉間,她竟無力出聲,更無力阻擋那正在伸向她的雙爪……

  此時宇珊腦中竟浮現出眾人在欣賞滿山滿谷的螢火蟲閃閃爍爍的景象,她自己就好像其中一隻軟弱無助的螢火蟲,飛在漆黑的山林中,一明一滅的過了這個夜晚之後,也就耗盡了一生般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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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珍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長短針恰好交疊在12點的位置。此時大部份的人都已沉睡夢鄉了,而家珍卻仍揪著一顆心,眼睛茫然地注視著不知演什麼的電視節目,耳朵卻提高留意是否有人開門的聲音。

  兒子著迷於線上遊戲後,數不清已度過多少這樣的夜晚?從嚴厲禁止到無可奈何的允許,一天兩小時~再到每天十分鐘call機喚他回家,到現在的只能在深夜苦澀地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響。祈求兒子快點回家,默默悔恨自己做母親的失敗。

  家珍對著身邊專注看電視的老公,絮絮叨叨的唸著:「你是怎樣做爸爸的啦!兒子到現在還不回家,你也不想想辦法,還有心情看電視,難道你真的要讓兒子成了社會的大條敗類,才要來怪我管不好孩子嗎?」

  老公仍然目不轉睛充耳不聞繼續看他的政論節目。

  「你就只會關心這些狗屁倒灶的名嘴亂說話,你不知道你老婆就快得憂鬱症了嗎?」家珍恨恨的說著。

  「得憂鬱症也是妳自找的啊!一天到晚杞人憂天,煩惱東煩惱西,沒事也自尋煩惱,我看我的電視,妳也看不順眼,我到房間睡覺免得妳在旁邊吵!」

  老公撇下啞口無言、滿腹委屈的家珍進了房把房門關了。

  這時終於聽到大門被鑰匙「喀」一聲開啟的聲音,兒子碰碰地進門來。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電話也不接!你明天不是還要上學嗎?」家珍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氣。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裡,一直拼命的打電話來,戰況那麼激烈,哪有時間接妳電話阿!」兒子一貫的吊兒啷噹。

  兒子碰碰的又上了樓,進了房間反鎖房門。

  家珍實在耐不住心中悲憤交集,衝到兒子房間門口。

  「你究竟要沉迷多久才肯醒悟?一放學就在網咖混!從來不見你在讀書!都已經是高二了,怎麼還不為自己的前途著想?就算你成為電玩高手,拿到全國第一名,又有什麼前途?你是真的都不會想,還是故意要氣我?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了?你不要躲!今天就跟我說清楚!你究竟有什麼打算?」憤恨的聲音在這樣夜闌人靜時更顯得淒厲。

  「那你究竟要我怎樣?我不吸毒不抽菸,又不飆車,就只是玩個線上遊戲嘛!有什麼好緊張的呢?拜託你不要吵了好不好,煩死人了!」

  隔著一道門,兒子更肆無忌憚的回嘴。

  這時房間內卻傳來電腦再度開啟的聲音。

  「你還要打!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真的想要通宵嗎?你知不知道明天是要上學的耶!老師都說你在學校上課都打瞌睡,我已經厭煩接到老師這樣的電話了,拜託你不要打了好不好?」家珍繼續咆哮著。

  「不要再吵了啦,我現在已經回家了還要我怎樣?連線的遊戲不能斷線,大家都在等我,我是隊長耶!妳不要再煩我了!」兒子也近似瘋狂的叫罵著。

  不死心的家珍下樓去拿兒子房間鑰匙要開房門,女兒這時卻衝到弟弟的房門口。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媽媽這樣哭著哀求你,每天為你的事,家裡搞得烏煙瘴氣的,我也是要考大學聯考的人耶,你可不可以乖一點啊!讓我可以安靜讀書啦!」

  女兒以袖揩淚,家珍聽了也是淚流滿面;這些日子來,她只想到兒子的叛逆,卻沒有注意到女兒最近一些行為上的變化。

  一直以來,無論在學業品性上,女兒都是自律甚嚴的,未曾讓家珍操心憂煩過。但是最近女兒也會不時的抱怨,家珍未早起為她準備早餐,只顧在深夜守著弟弟哭泣叫囂;同樣身為媽媽只會不時的去問弟弟老師,弟弟在學校的情況,卻連她的聯絡簿也不簽一下,一切隨其自理。

  家珍暗忖著;一年多來,好像她從未去看女兒的成績單,也從不過問女兒在學校的狀況,認為只要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一顆心只是被兒子的叛逆懸著,卻不知道這個家正在醞釀著另一個風暴……

  「妹妹~」,在女兒稍稍平靜下來後,家珍開口說。

  「對不起,因為媽咪沒有管好弟弟,給妳很大的困擾吧?」

  女兒收住眼淚,但猶閃著淚光;

  「媽媽~妳一直只關心弟弟,妳忘了還有我嗎?我一直都很用功很乖,反而妳都不在乎我,實在有點不公平;你們都太重男輕女了啦,是不是我也要學壞,你們才會關心我吧?」女兒氣呼呼也進了房把門反鎖。

  家珍只能手拿著一串鑰匙,像洩了氣的皮球,怔怔地看著三扇緊鎖的門,每一扇門似乎都在她心頭叩上一道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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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到他死了十年之後才看得懂他的曲子在寫什麼,要回憶起這些事情,對我來說是人生當中的一個大污點,雖然所有在我身邊的人都不認為是我的錯,但是總覺得是我殺死了他,絕對沒錯,是我殺死了他。

  我第一次聽到那個音樂,是在十年前的一場音樂會,畢竟他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他的音樂會也只有幾個人聽而已,我也是之前聽說有一位懷才不遇的音樂家,才會想說沒事去聽聽看也不錯,這就是我去聽他的音樂會的契機。

  他把譜放在架上,說什麼這是他用一生寫出來的曲子,不會有人聽得懂之類的話,少囉嗦!我可是音樂天才耶!哪一種音樂我沒有聽過,我不相信一個業餘的音樂家寫的音樂能夠有多麼的神奇,他說:「這一首譜,我想不太出名字,我看到以前有一個故事,一個譜會讓人撞牆而死的故事,那一首譜叫做伊斯特郡,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我也乾脆把我的譜叫做伊斯特郡好了!」

  伊斯特郡耶!那一首譜不是……那是一首可以說是奇譜的歌曲了,之前有人嘗試把伊斯特郡的譜改掉,但是只要改一個音,整首音樂的樣子都會散掉,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人成功過,為什麼他有這種自信把握他寫出來的譜可以媲美伊斯特郡呢?

  當他開始彈之後,我在旁邊分析,我把每一段拆開來看,再把整體看一遍,抓到整首曲的架構,然後把每一個漂亮的點分析出來,再把這個譜記起來,譜在我的腦中重複的播放著,直到他下台之後,下面零落的掌聲才把我腦中的旋律打斷,原來這不是一首好的曲子阿!我看著旁邊的同學,

  「這是什麼爛曲子阿!完全聽不出來他在彈什麼!」我默默聽著他說的話,心中卻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爛。

  我到家之後,重新把那首譜彈了幾十次,應該彈了兩三個小時之後,我圈出了一段,那一段是非常突兀的一段,雖然覺得那一段有他神奇的地方,但一定就是在那一段大家沒辦法接受。

  「那就是一個很爛的片段了!」我這麼說著。

  我好不容易把那一段改掉,把它改的非常的漂亮,畢竟我也有寫過曲,知道要怎麼寫才會最漂亮,我先把我完成的曲子拿給同學看。

  「太好了!一定是他不會寫,你這樣把一首爛曲子改成一首好曲子,你真的是天才耶!」我也很得意的把這一篇拿給作者看。

  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作者,沒想到作者是住在非常狹小的房間,一點都沒有音樂家的氣魄,這時我也開始覺得這個音樂家根本就沒有才華了。我敲敲門,一個長相普通的人開門來迎接我了。

  「歡迎!」他說,他還用很恭敬的樣子跟我說話:「看你手中的譜,我剛剛不小心看到一頁了,是我寫的伊斯特郡對不對,看來你記譜的功力還真是高明,我很久沒有看過聽過一遍就可以把譜記起來的人了。」

  我問:「你認識我?」

  「哎呀!因為沒有什麼人聽我的作品,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聽眾喔!對我來說,每一個肯聽我音樂的人,都是很偉大的!」

  低俗!我突然想要這麼罵他,為什麼他連一點音樂家的樣子都沒有?

  他帶領我到客廳沙發旁邊的鋼琴旁,他向我要了譜,開始彈了起來,我發現他的技巧不是非常好!我看著看著都想要幫他彈!

  「阿!你把這裡改掉了對不對!」他指著我的傑作說著:「這樣子很令人苦惱耶!你知道這種改法我也有想過。」

  我哪相信你阿!你這個自尊心過強的人!

  他又繼續說:「可是這樣就不能夠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我這邊要故意這麼做,為了把整首曲子都撐起來,我是故意這樣做的阿!你也有這種感覺吧!你應該有吧?」

  「你根本就不知道不要裝好不好,你鋼琴彈的也不好,寫的譜明明有問題卻還是覺得這樣比較好,樂理裡面跟本不是這樣阿!」我講完之後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但是他卻說:

  「我都知道阿!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對我來說,那些樂理是我天天都在想的東西,我當然知道,這作品也是我好不容易斟酌出來的,我寫這個作品花了兩個月,幾乎都是決定這個段落,這是一個創新,是一個創新,不是我笨,你不能看我鋼琴彈得不好就說我不好,這些我都知道,我是故意彈的爛的,因為我覺得真正好聽的歌就算彈的再笨拙也會是好的曲子,知道嗎?」

  我聽到他這麼一說,心裡很生氣,我開始覺得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喜歡誇大不實的人而已,說什麼道理,聽起來都是歪理阿!講什麼故意不彈好,一定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根本沒有能力彈好,一定是這樣!

  回去之後,我忐忑不安,最後決定要再拜訪他一次,沒想到,他已經拿手槍自殺了,他是拿著手槍往自己的頭開槍的,就跟傳說中伊斯特郡的故事一樣,我有點懊惱,是不是我太傷了他的自尊心呢?這個內疚每天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伊斯特郡這個譜也被我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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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請問鄭照清在家嗎?

  我剛剛聽聲音就知道是你了,我打電話來是要跟你說一個事情喔!

  跟你說昨天我阿嬤生日,我媽帶我去買花要送給阿嬤,結果就買了一串香水百合,那些香水百合好漂亮!但是都是含苞未開的花朵,因為要包裝,所以要把原來的花重新整理一次,所以掉下來了兩個花苞,這兩個花苞我一直拿在手上,我突然覺得百合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喔!

  恩恩,什麼?我還沒講完啦!

  我要說的事情是,我看到百合花苞,並不會想要把它捏碎喔!

  哎呀,你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我們平常不是看到只要是可以捏爆的東西,都會把它捏爆嗎?不是有那個保護零件的塑膠模?上面有一個一個洞的,可以把它捏爆阿!但是我卻從來不想把百合花苞捏爆喔!

  這是因為,我覺得有些東西是不可能有人討厭的喔!不可能有人看到百合花苞還會想把它捏破吧!

  恩對!你之前不是說只要是人都是想要過的幸福的嗎?所以人是不會刻意把百合花壓爆的對吧!

  然後,先聽然後,然後我把那兩個花苞拿回家,插在水裡面,結果花就開了,隔天就開了耶,看了之後心情很好,我覺得其他花都沒有百合花好喔!我是這麼覺得啦!

  當然我不是只有看過百合花阿!我什麼花都看過,只是覺得百合花才會令人喜歡而已。

  你問我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什麼?我想一下,因為我覺得很開心所以就說這個故事了阿,說故事不用有什麼理由吧!我要說的就是百合花很美阿!你有什麼感想嗎?

  我在想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像是百合花的話就好了。

  不對!我的生命根本一點都不像百合花,我哪有可能那麼高明,我在想,你最近有讀書嗎?

  少騙我了,根本沒有讀對不對?說謊是不對的喔!

  聽著,我突然覺得人生的意義就是看百合花喔!

  欸,聽我把這個講完好不好,這個是很重要的譬喻耶,你要仔細聽完。

  所有的人阿,都是依附在百合花上,所汲取的香味、顏色都是百合花的,所以人本身事實上是什麼都沒有的。

  人是為了百合花所拼命的,我說的百合花不是你腦袋裡面那些色情的東西,我是在講很正經的東西,是人……才怪我哪知道,我說的是所謂的自信吧!對了,有自信才可以開花阿!

  所以說,人都是為了尋找那些東西才會活下來阿。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在說什麼阿!百合花?現在重點已經不再百合花了啦!我已經講到後面去了,我說人都是為了尋找自信才會活下來的,所以有自信的例如美的東西之類的人都會喜歡阿!

  為什麼你突然要說成績很醜阿?無聊。

  你說自信是建立在什麼都沒有的上面?可是別人的自信對於自己來說,就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都沒有啦!

  算了不要跟你說了,這個感覺好麻煩。不對,不是說我感覺好麻煩,是我覺得如果再繼續說下去的話一定說不完這個話題了。

  你這次段考考的怎樣?

  好糟糕喔,是不是全班最後一名?

  什麼叫做我哪知道,你不關心自己的成績嗎?

  做學生的本分就是要念書阿!

  應該所有的女生都是這樣想的吧,不,是所有的人,不是只有你媽。

  想念書就念下去阿,不想念書的話,就不要念阿。騙你的,我當然知道在這個世代不可能有人可以大聲說自己不想念書的,尤其是在建中的人。

  你這個白癡當初為什麼要考上建中,沒考上建中不是很好,不就不用念書了?

  那,既然你想念你就念阿!

  念不下去的話就……我哪知道,你講的好像你什麼都不能做一樣。

  好像你每天都在考慮要不要念書,結果你就這樣把時間耗掉了。這樣不行阿,你每天撥出一點時間來念書不就好了?

  為什麼沒辦法?

  恩……很空虛的話,為什麼會覺得空虛?考很高不會有成就感嗎?

  什麼叫做完全不會阿,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阿?

  沒有人會像你這樣想的啦!我們都覺得能夠踢掉一個人會很開心,為什麼你會覺得如果踢掉一個人反而會覺得難過?你又不是別人。而且就算你這麼做,別人也不會比較開心阿,也不會有人感謝你。

  還不就是會有人罵你不讀書就像我現在也想罵你了。

  哎呀算了我這樣太嘮叨了,你自己的事情就讓你自己去做吧!

  反正就跟聖經說的一樣,那跟我有甚麼相關,你自己承當吧!

  好啦問題不在這邊,其實我今天真的打算只講百合花而已,我真的好羨慕百合花喔!為什麼他能夠固執的散發出清香呢?為什麼你不行,我也不行呢?

  我也覺得這個是命吧!隨便啦,我打算拿自己的錢去買百合花,多買一點放在房裡,感覺很清香,你也多買一些百合花吧!有百合花,你的心情也會好點的,到時候說不定你也能夠讀書了喔?晚安,

  我要去收書包了,再見。

  ((這電話,是虛構的嗎?>>>>>>>>>>>>>> 鄭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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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辦公桌,影印一份資料,不過三分鐘時間,一隻螞蟻爬上她剛買的黑森林蛋糕。那蛋糕是她的午茶點心,這下享用的興致全無了。

  她拿起叉子把螞蟻取出,然後質問牠為什麼破壞她的好心情。

  渾身沾滿糖衣的螞蟻,慢條斯理的回答:「我餓了,被蛋糕的香味給吸引過來。」螞蟻說,牠的食量小,吃不了多少,給牠一小角蛋糕,就夠了。

  她聽了更是火大,不顧形象,指責牠:「你的身份,怎麼能跟我一起吃相同的東西 ?」她告訴螞蟻,牠應該去找殘餘的食物,怎麼可以堂而皇之與她分食。

  螞蟻說:「我有我的人格,不想卑微討生活。」螞蟻一臉委屈地向她說道,牠想出人頭地,可是天生的不平等,教牠只能不起眼地過日子,可是牠不想庸庸碌碌了此一生,所以選擇到這陌生且危險的城市。

  經牠這麼一說,她突然心軟:「你不怕無法適應?」她懷疑。「做過了,才知道怎麼回事。光是害怕, 有什麼用!」螞蟻又接著說,牠不覺得牠的人生只有一條路走,牠相信,牠的生命充滿了無限可能。

  不發一語,心情頓時複雜。這些年,她最大的困境,是知道自己要什麼,卻始終未曾付諸行動,她不懂為何遲疑,或者應該說,她怕改變。然而,膽小的人,注定要失去生命中的種種精彩與美麗。因此,她只能原地打轉,也許不會更壞,但也絕對不會更好。

  回過神, 她有了決定,同時準備把整塊蛋糕送給螞蟻。螞蟻謝絕了她的好意,牠說,牠已經嘗過滋味,想再去試點別的。而她,一個新的生命歷程,於焉成形,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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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為了健康,也許是為了身材,也或許是為了發洩,他習慣每天上班前先到健身俱樂部,活動活動筋骨,流流汗,然後沖個澡,再進辦公室。

  他相信,持之以恆的運動,可以襯得他這位留美的工程師更加神采奕奕。

  今天,他來早了些,俱樂部還沒營業,他不想浪費時間,拿起剛買的報紙,索性站在門口前看了起來。

  當他開始聚精會神時,瞥見有雙眼睛正在打量他。

  「頭一次看見有人比我早來。」

  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女子,有張芙蓉般的瓜子臉,笑容很甜,長髮紮成一束馬尾,秋香色棉衫,貼身牛仔褲,帆船鞋。

  他很少看見這麼清麗開朗、不作姿態的女人。

  不久,俱樂部的大門已開,彼此寒暄兩句,便各自走向更衣室。

  他的目標是游泳池,而她打室內壁球。

  四十分鐘後,兩人不約而同到餐廳吃早點。

  經過自我介紹後,他知道她是一家藥廠的研發部主任,兩個月前才加入俱樂部,喜歡運動,除了游泳。

  「真可惜,游泳是最好的全身性運動,也是運動傷害最少的一種。」

  「我知道,但我怕水,很難學得會。」

  他則告訴她,當她還是個胎兒時,早已待在母體內羊水好長一段時間,所以沒有人天生是怕水的。

  「只要克服心理障礙,加上正確教導,妳一定可以成為水裡的美人魚。」

  就這樣,他成了她的游泳教練。

  男人若對女人熱心,多半有所圖,他也不例外,的確是對她心生好感。

  在商場多年,從他眼下經過的女人不知凡幾,而她,是個溫暖、有趣的女子,他十分願意靠近她,沾染一些天真氣息。

  好友聽聞一向眼高於頂的他有了紅粉佳人,紛紛要求一見。

  他徵求她的意思,她倒是答應得很爽快。

  約好的時間,他準時去接她。

  她已經準備好了,一件款式簡單的黑色短洋裝,腰上圍著湖水綠的毛衣,沒有首飾,只有淡淡的妝和若有似無的香水味。

  他之前的女友,出席這類聚會,沒有一個不是華服盛妝。

  晚餐一吃數小時,話題家常。一問一答間,她始終得體。

  他十分心喜,目光不曾離開她。

  隔天快下班時,在電梯口碰上死黨對他說:「我明白她為何吸引你。」

  「說來聽聽。」

  「現在的女人太多武裝,總叫人感到沈重,而她不同,她純淨、自然,讓人覺得輕鬆。」

  果然是多年摯友,說的全是他的心情。

  他摸摸口袋裡的鑽石戒指,心裡想:總算為它找到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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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替媽挑衣服。

  要怎麼挑?環視牆間床頭縫衣機上凌亂掛放的衣服,重讀媽凌亂的心情,他胸中一片黯然。印象裡,媽一直忙個不停,晚上常挑燈處理學校的帳冊。遠自二十五年前爸離開這個家,媽就老了。

  「挑三件,」他謹記吩咐。打開黑褐木櫃,他一一翻揀。厚重藏青大衣。爸的老式西裝。一套日本和服。兩塊布料。舊內衣褲。......他越翻,心越沉。

  媽根本沒什麼新衣。大學畢業,到火車站接媽。媽穿件紫色圓點套裝,沾沾自喜:「特別做的。」碩士畢業,國父紀念館前廣場,媽滿面春風,穿花色套裝:「慶祝你拿到學位。」而後,國軍英雄館內,他手持相機補捉媽奕奕神采,嶄新雪白的套裝訴說媽領服務滿四十年獎章的歡喜。前後十二年裡,他只記得媽共做這三件新衣。

  找出那三件色澤已淡的套裝。想到媽唸女子家政學校,在撫養獨子成長的悠悠歲月裡,忘了裝扮自己;想到媽同事說:「這件很好!買給你兒子穿!」媽便不管價錢買下帶給他;他不禁泫然。身為人子,他根本不會照顧媽。

  「或許,自己是女的,會好些。」撫摸套裝上的紫色圓點,他揣想。這樣,自己便可陪媽逛街,幫媽挑新衣,讓她愁苦神情因亮麗衣飾而轉為歡顏。如此,媽便不會老說:「這是女人家的事──」會跟自己談她的愛好......

  「媽,應該會喜歡這三件。」默默自答。他將這三件收妥,放入紙袋。而後和新化國小的老師告別,搭車北上。

  在北上的火車裡,注視以夜色為襯底的長窗映著他的臉。媽說:「你的鼻、嘴、下額,長得最像我。」他仔細端詳自己的鼻、嘴、下額。瞳孔內靜靜浮起媽臨終的臉。

  想到第一次幫媽挑衣服是挑媽在陰間要穿的,想到媽的臉後天早上將在火葬中化為灰燼,他眼角逐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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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壇奇葩,才華洋溢,潛力無限,至其《杜鵑與蝙蝠》一書,內容紮實,想像奇特,為不可多得之佳作。......」置身閱覽室,期盼這些讚譽之詞化成鉛字出現在今天報章雜誌,他耐心翻閱。尋尋覓覓,仍不見有關他新書《杜鵑與蝙蝠》的評介,他有些失望。再等吧!都等十年才出第一本小說,何必急呢?也許,林教授已仔細讀過,也許,林教授分身乏術,還挪不出空撰稿,他安慰自己,「好酒沉甕底」,好書不寂寞。自己作品,必獲名評論家林教授青睞,大力推薦。相信林教授一旦下筆,必然轟動藝文界。從此,自己成為各大報邀稿的新寵,越寫越勤,愈寫愈精湛;日後執小說界牛耳,進軍國際,留名於現代文學史,也不無可能。

  從開始寫小說起,他就決定走在流行之外,獨樹一幟,自成一家。加上性情偏好,他每每取材超現實,自怪誕荒謬事件中挖掘生命底層最糾葛的真實,塑造出詭麗冷惻的人性世界。朋友批評他:「主題模糊,不知所云。」「晦澀詰曲,刻意雕琢。」他笑而不答。畢竟知音難遇,自古而然,他不以為意。一年經營一篇,在冷門文學雜誌上刊登。雖說十年來掌聲零落,依舊默默無名。但他無動於衷,堅持創作理念。畢竟曲高和寡,高臺本多悲風。就像去年,他以〈黑貓〉參加文學獎,進入決審。七位委員中六位均謂該篇「舖排緩慢,看不出特別象徵。」只有林教授獨排眾議,許為「視野特出,有象徵性」。投票表決,當然落選。意怏之餘,他私下引林教授為「識貨的」,決定小說結集,必送林教授一本。五月前,聽完林教授演講〈當代小說的未來與展望〉,在門口人潮中,他將簽名的新書恭敬遞上,「我叫顏正,去年文學獎比賽〈黑貓〉的作者,這是我新出的書,請多多指教。」林教授笑容可掬:「不敢當。有空,我會仔細拜讀。」「我另外有事,要先走。抱歉抱歉!」目送林教授身影消失在電梯口。想起千里馬遇伯樂,轉念對方愛才,也許將披文推薦,他心中一陣悸動。而後,他每天必先看各大報副刊,並定期來分館翻文藝雜誌。

  走出閱覽室。他習慣走入附近光華商場地下室,走馬燈般,瀏覽琳瑯滿目的舊書。彎過轉角,一家窄隘狹長的店內。蒼白燈光下,擁擠雜陳書架上,他見到《杜鵑與蝙蝠》夾立《啼笑皆非》與《假如我是真的》之間。這麼新就到舊書攤?他伸手取下,打開扉面,上面整整齊齊寫著「林教授」「雅正」「後學顏正敬上」。他一顆心直往下落。

  「少年的,你很有眼光,很會揀!」老闆的大嗓門在身旁響起:「又新又便宜。」

  「這本書不錯,值得買!」老闆鄭重推薦。

  不錯?

  「你看!還有作者親筆簽名。不容易!」

  不容易?──買回自己送人的書,是不容易!──他黯然自口袋掏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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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告別的時候,屋內便更靜了。昏黃的室內燈反襯出她的目光,竟如一疊疊湧著浪的水色,覆了他一身。門敞開著,兩個人都站起身,一個擁抱就可以啟動的開關,偏都遲疑,不敢或許也是不願意,寧可都這樣候著。她在心上咬緊嘴唇,將目光垂下來凝視他衣角處微細的褶痕,或許還溢著風塵的味道吧,她想。他所描述的那個遠方,如同一隻瑟縮的小鼠,咬噬著的那些泛黃時光,在夏夜的熱裡搖著,欲墜不墜。
窄。不曾緊貼卻親密的依戀,或是眸子的遊走,只一秒,便漸漸狂熱地拉進了距離。她觸碰到他的目光,清幽似海,一栽頭,便是一個水浸浸的藍色世界。鬆了口氣,她閉了眼感受這擁抱,這樣用盡全力卻纏綿的他的軀體,竟是擁在懷中了,如此平常,跟期待的無甚兩樣。只多了些悸動,那細密扎實的吻,讓她飛翔或降落,「砰」。
門裡的世界自是不需要燈。語言遂也被揉得稀爛,微妙地漫過擺放著『悲傷』的書檯。她的柔軟,他的緊繃幻化成的白色水滴,冉著熱的霧氣吟著,如箏,高高低低地,俯視著暗黧的夜窗。
窗外,竟是一個小世界。
黑髮傾下,一層層、一層層厚重地疊起來,延綿成無邊無盡的黑暗。在這厚重的黑暗裡,靜瑩睜不開眼睛,疼痛從骨髓的深處漸次蔓延、膨脹。
「捨不得嗎?」13號設計師柔聲問道。
靜瑩笼在髮的黑雲裡,聲音從髮稍流出。
「剪吧!」
夜深了,白天做過化療的母親沉沉地睡去。靜瑩倚著窗往外凝視,深秋的風凉凉地灌向她陡然失去了長髮屏風的脖頸,衣襟也隨風翻飛起來,而她依然默默地站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迷惑投向暗黑的天幕,凍住了一顆又一顆閃耀著的星子。
「靜...」躺在病床上的母親虛弱地張開眼睛,靜瑩快步走近床邊,用棉花棒沾了些水滋潤母親的雙唇。母親的目光落到她的肩頭,頓時充滿了焦慮:「妳的頭髮?」靜瑩握著母親的手,俏皮地說:「媽,妳看,短髮也很漂亮啊!」「傻孩子啊...」母親的眼眶紅了,慢慢地湧上碎浪般的淚水。
母親床頭的小幾上擺著一些雜物和一張照片,照片中母女倆都微揚著下颌,散著黑亮的長髮。風吹拂著翠綠的樹葉,此起彼落地嘩嘩做響,銳利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折射下來,兩人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靜瑩輕撫著母親的額頭,不讓母親察覺地攥緊了手心。黑沉沉的天幕垂掛在窗前,毫不透光地封殺了靜瑩滾燙的淚水。
鬆開手,掌心裡緊握地,是一把落髮。


思念莫名,一個靜寂獨處的夜,日光燈在冷冷言語。伏在案前的我,忽地心絃被猛地拉扯。這突來的手迅速奪走我心,空虛的冰冷竄流全身,於是我踱步到屋外,尋找那走失的溫存。

.
鑲嵌在黑幕上的星子,閃爍著妳調皮的玩笑,皎潔明月散發的銀光,服貼在我身上游移不定。眼前是擋住遠方的綠色芒草。滅頂的高度,我仍撥向兩旁前行
,盡頭是一流涓涓溪水,浮沉在水中我的心正微微抖顫。

.
然而伸長了手也搆不到,一尾魚在此時張大嘴吞下,順著溪流的方向游去不回,我只能眼睜睜看這逝去過往。心被帶往藍色深邃,氣泡握緊一絲希望奔往天空,我無法改變一切,包括一個完美的幻夢。
那曾經,晴空萬里下妳布置無限繽紛的花園。思念莫名。


眼看著麻雀啣支匕首飛來我心頭,想擋想攔根本也來不及,就只一道光狠剌剌射入,吱吱喳喳說此時此刻它就該放這!
  還能說什麼該不該?別傻了!是你自己相信了一切莫須有,要恢復過去就像在透明中抓住空氣一般虛無,
於是那匕首竟自己動了起來 ......。
.   旋,旋旋,旋旋旋,旋旋旋旋旋轉!心口一點鑽深成一個洞穴,就刺!進思維脈動的血液之中。這時,
表面傷口忽地收縮癒合一如平常。
. 看不到了,看不到那支匕首了。可是此後的身體裡,心跳所送收的血液之中,總還會,隱隱感到全身刀割的刺痛!
  他掏出五十元硬幣,靦腆的、輕輕的放在她桌上,眼睛只敢偷偷瞄她一眼。

  「繼續買一個夢?」她大方的迎上目光。

  「就兩張,你一張我一張,會中就中。」她也掏了五十元說。

  沒收回眼光,繼續收集他臉上的害羞與偶而瞄來眼神裡的愛慕。她喜歡他壯碩身材下的忸怩,讓她有種初戀的悸動。

  「中了頭彩,你有什麼計劃?給老婆買鑽戒?」也許是初戀的窩心感覺,讓她的聲音柔柔膩膩的送進他耳朵裡。

  「想買兩張到澎湖的機票……」受到鼓勵,這回他抬起了頭來,認真的注視她雙眼皮下眼裡的溫柔。

  「找個乾淨的無人海灘,一整天,跟你擁吻、做……」他沒敢說出口先前的玩笑,心口卻一陣鼕鼕鼓躁。

  「那就祝你中獎吧!」她沒繼續追問一個然後,因為他臉上的羞紅。

  當晚,酣聲的老公旁,她沒來由的反覆想起澎湖的海灘,渾身躁熱而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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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覺法師最後還是決定接見釋慈和尚,一個最近在塵俗媒體紅的發紫的年輕和尚。

  兩年前,一個講經會裡,一個年輕和尚在中途打了岔,問及眾生無等級,普羅大眾無高下,慈悲心亦應無分,但何以慈悲心下怨懟仍不已?紛亂卻不見稍息?

  先覺法師抬起眼皮,見著一雙清澈的眼神裡,含滿著憂慮與疑惑。

  「善哉!世間法,世間求,盡心而為、量力而行,年輕的師父。」他鼓勵著,不計較這年輕和尚打破他三十年講經,從不許有人打斷的慣例。

  最近兩年來陸續聽到有關這年輕人的事,尤其對關懷生命與保育的相關議題,雖感到興趣,但過渡曝光在媒體的厭惡,讓先覺回絕了這個月以來他第三次的求見。

  「阿彌陀佛!」釋慈和尚在小沙彌引進經堂後,向先覺法師合掌行禮。

  先覺留意了這年輕的和尚,發覺他眼裡多了自信與滿足,隨即堆起笑意頷首。

  「師父,多年不見,一切順心?」釋慈和尚開了頭,語氣有些興奮。

  「我佛慈悲,一切順拂,釋慈師父可安好?」

  「我佛見憐,這兩年安順,並用心普渡眾生,見我佛慈悲。」釋慈和尚想起這段時間為關懷生命所做的付出,雖覺得居功的不謙,但還是說了。

  「善哉!」先覺法師應著,覺得眼下的年輕師父果然有所長進。

  「兩年前聽師父說法後,小僧隨即關懷流浪犬的勸善工作,佛佑這流浪犬眾生,終於有了新的家園,不少善心的菩薩投入這工作,與佛結緣。」釋慈不急緩,恭敬的向先覺法師報告。

  「善哉!」

  先覺想起台北流浪犬之家,近千餘隻的收容犬,點點頭,衷心的合掌讚美釋慈和尚普渡眾生的菩薩心腸。

  「去年初,小僧到南投一帶說法,以眾生輪迴的道理,說服了一群移墾的居民,放棄整片山坡地的檳榔茶樹種植,讓原棲息在這裡的野生動物眾生重新繁殖,也避免山坡地土石流的發生。那些居民感動的在那山坡地興建了一間大佛寺,並希望定時講經弘法以渡蒼生。」釋慈和尚繼續說。

  「善哉!」。

  先覺應著,並想起了去年初一則新聞。報導一群人集資到南投地,區開墾山坡地近十年。在賺了不少財富後,蓋了間佛寺,並放棄繼續耕種,轉而專心管理大佛寺。今年底,聽說已經陸續發現野生動物出沒該地。

  連野生動物的生存權都能注意到,讓先覺法師對年輕和尚的慈悲心,感到欣慰。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釋慈和尚那張白淨年輕的臉,慈悲的感覺正不時地從他犀利、善於表達的唇邊溢出,那樣的自然動容。

  假以時日,他會是個很好的弘法師父!

  先覺法師欣慰無比的想著,眼睛因笑容的堆擠,而瞇成了一條線。

  「最近這幾個月,為了物種繁衍與山林保育,小僧努力的說服普羅大眾,堅決反對設立國家公園的同時,卻考慮容許當地居民,從事野蠻殘暴的狩獵行徑,甚至假文化之名,從事違反自然保育的生活方式。」釋慈臉上泛起出家人難得的嗔怒。令先覺法師覺得驚訝與不安。

  「預定的國家公園內,居然世代居住著七、八戶人家,非常可能危害數量越來越多的野生動物。所以小僧便強烈建議政府輔導他們轉業謀生,以免野外眾生遭捕害,以顯我佛慈悲。」釋慈補充說。

  「阿彌陀佛!」

  先覺語氣突然沈了下來,結著眉想起七天前,有幾戶人家曾經到寺裡吃齋飯,男人粗壯結實的身軀,與呆滯絕望的眼神非常不搭調,一行人沈默不語,飯後便離去。而作日的報紙報導:XXX國家公園內發現一小型部落,留有七、八戶長草漫生的樹皮瓦屋,及廢耕的小型田產。根據現場狀況判斷,這部落荒廢已有數個月,而居民不知所終。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2002收錄於短篇集《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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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去了一個驚險的遊樂園。天都暗了,我們捨不得告別。

你指向遠方,對著我說:「北方的天上最亮的星下,我們錯過了它下方的海盜船。」

於是,我們玩了最後的一項:只有在天黑時才出現的海盜船。

它是很平凡的海盜船。但是,我們卻不能直接登上那讓人驚呼的海盜船。懵懂的我們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踏上船階時驀然停頓的那一秒,我們陷入了黑暗旋轉的世界。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們這遊樂園的秘密,直到船長的出現。

船長說:「你們需要考驗。」

於是,當我們張開雙眼瞬間,兩個身軀陷在泥濘的沼澤中,全身都是泥巴。當你用沾滿泥巴的手握著我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出口,一個僅能讓一個人勉強擠過的排水管。你推我向前,我奮力的擠出,想脫離那個燥悶的空氣。當我通過那窄小的空間時,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站著,出口消失在你喊我最後的聲音裡。

「喂…喂…,你在哪裡阿?」
「喂…喂…,你在哪裡阿?」
「喂…喂…,你‧到‧底‧在‧哪‧裡‧阿?」

我不知道這是一個考驗,它卻出現在平凡的遊樂園裡,整個遊樂園已經關門了。我被鎖在外面,海盜船卻還是在遙遠的一方。

夜裡停頓的遊樂園裡,只有海盜船在你所指的星星下,繼續的搖晃著。



◎2004年4月發表於《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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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面的城堡已經頹朽多年了。我一直住在對面小小的山裡,每天,數著牆上新開的牽牛花,這幾年來,日子並沒有多大的改變。我固定在清晨太陽未出的拂曉醒來,漫步到山裡砍柴。總在回到家時,那顆晚起的太陽,恰巧就這樣冒了出來。東方的城堡,背著陽光,在我的眼簾中,竟是無比的美麗。

  我住在城堡的對面,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中間亙疊的山谷,讓我始終只能望著它,卻永遠無法更靠近。每天,日出的時候,東方的火球便會自然的落在我黯晦家中的一個房間。我很細心的佈置這房間,它什麼都沒有,僅有一面誠實映照著我背影的鏡子。我卸下一身的髒衣,脫下一身的疲憊,來到鏡子面前。

  欣賞妳。

  陽光從鏡子裡照著東方天色的光,我坐著的房間整個放大起光亮,好像點起了一盞最明亮的燈。我安靜地移動我的鏡子恰落在遙遠的一方妳的窗口,看見了破敗的城堡中,妳,唯一殘存血色的女人。

  「親愛的公主,妳今天抹上的口紅美極了,我看到一朵玫瑰。」

  只是,我始終還在這裡,下一秒鐘,當那片敏捷的陽光離開我的窗口時,我僅認識的紅色就會消失,這個房間受不到妳的眷顧。明天的我還是會早起,到山裡種滿一片的紅玫瑰。儘管,妳只是個美麗的鬼魂,躲在對面的暗處,我會架起一面十字,不是祭弔妳,而是我,一個消失的魂魄。



◎2004年5月發表於《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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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詭譎的船隱身濃霧中,等待羊兒誤闖死神聖地。須臾,一艘波斯商船駛進了陷阱。

  黎明吹散了霧,火光點綴著靜謐的海面。楊起黑帆,駕馭深邃大海,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叱剎風雲的海盜──琴、阿里曼。

  微風拂過臉龐,憶起先祖的爭鬥,鄙視那善神的日頭,「要不是天父的偏袒,惡神早已統治欲界」。大砲聲激起的浪花找回我的魂,回頭一望,領頭竟是阿胡茲的後裔。一場善惡爭奪戰,又將延燒下去。

  體內的惡魔鮮血蠢蠢欲動,我將打破「善終勝惡」的詛咒。

  儘管我們士氣高昂,卻寡不敵眾。監牢裡,鞭子在身上跳起華爾茲,但內心的煎熬勝於肉體痛苦,看見同伴被蹂躪,我對不起他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祈求神與我們同在,忽然--烏雲密佈,雷聲環起,我興奮的看向天空,因為我知道偉大的阿里曼將帶領世界。

  「哈秋!可惡的流行性感冒……」看來人類也為我們的復活而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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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眼淚烙傷了雙頰,我不懂,自己明明是匹狼,為何卻有著人類的情感?也不懂,對於面前這毫不相識的男人,為何有一抹親切油然而生?

  「嚎——」是誰?你是誰?我以狼語問他,男人反用最溫柔的方式將我緊抱,我急欲掙脫手臂的箝制,卻徒勞無功。「對不起!哥來晚了……對不起……」一股熟悉的味道從內腑的深處不斷推湧,溢滿了我整座胸腔,這不是母親教我生存的血腥,亦不是常年在森林裡嗅著的風嘯,是什麼?是什麼?到底是些什麼?是「家」的心安,儘管它隱沒過,但依然活在、埋伏在我的細胞底層,等待我回歸真正的世界,而如今,魔咒宛若解除般,「家」幻為一匹狂馬在體內馳騰。我開始不知所措,喉頭哽咽,發不出任何一音……「九年前,夜裡的那群狼嚎,吼破了我們一家的幸福。母親生前將未足三歲的妳交託在我手上,只怪哥不好,沒能保護妳,讓妳被再次突襲的母狼給叼去。哥……對不起妳……小尋……」

  「哥?是……哥嗎?」我找回失落已久的聲音,內心的悲慟再也抵不住,肩膀猛力抽搐著。「別哭!沒事了!我們,回家好嗎……」即使迷失,我倆的血脈依舊,永不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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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看,幸福街!」

  路過的人們總是帶著狐疑的眼光,訝異於城市居然有這麼一條叫作「幸福」的街。

  他們錯愕著街的狹小、房子斑駁、肥胖的內衣褲隨風飄揚;各式大門露出窺探的眼;電線桿下垃圾沉默,「慢」字在路面糊成白色圖騰——小孩走過了,老人也走過了,只有年輕的上班族還騎著機車、領帶翻飛。

  「這就是幸福街?」人們忍不住嘟嚷,騙人啊騙人。

  然而他們並不明白,幸福未必存在華麗外表——正如同許多人想起了這條街,就想到「士林捷運站旁,緊鄰陽明戲院商圈,離B & Q特力屋旗鑑店不到十分鐘車程」——還有,諸如麥當勞、大餅包小餅、誠品、加油站……生活機能一流,交通完全不成理由!

  「那簡直是『幸福天堂』嘛。」有人驚嘆。

  可不是?

  幸福蜷縮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一旦繁華形成,原本老舊的街道便在「熱鬧」、「快捷」等這類抽象字眼中舒展——沒有更多更令人動容的建築意象,卻有不外乎鋼骨樑柱般的森寒與僵直。

  於是乎,幸福與不幸福被雙重並置:一方面是內裡破落、面貌猶仍歪斜難辨的小街小巷;一方面則是外在氛圍E世代、功能結構皆科技化的大樓與運輸——幸福與不幸福相互吞噬、辯證,並不斷角力、意義消長。

  「那麼,到底什麼樣的街道才算是一條『真正幸福』的街呢?」

  沒有答案。幸福街上的每個人依舊忙著笑著。他們自光亮的世界轉進自家黯淡的小巷,日復一日——而那正是台北盆地底,任何一條極其可能存在的街道——

  幸福/不幸福的私密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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