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和她的客人們
  在灰白乾枯的日子裏,她那麼專注地種著異國的水稻。她笑的時候,近乎一只初冬的季鳥,淺淺的喙梳理著羽毛。偶爾她騎著大車,轉過時代的街頭,像一把粉紅的火點著了所有陌生的注視。她笑了,看起來是一枚慢慢盛放的丁香,不近人煙,看不見刺卻帶著青色和鋒利。

  沒人按鈴的日子,她愛一個人吃橙。慢慢擷下果肉上的纖維,吸吮晶瑩如玉的汁液,似乎一天最值得反芻的,便是那種吃橙的自由。從煩躁走到了和諧,走到這個灰白的城市中央,帶著橙色目光,浸泡了滿城被生命放逐的人。她嬝嬝的舞擺著裙袂,顯得那麼脆弱,像一個青花瓷透出的光。有時她會把橙皮丟在梯間,並在上面踏幾腳,緩緩的呼氣,靠著生鏽的水管,緩緩的抽菸。直到比煙更綿長的門鈴叮噹響起了。

  她挺著筆直的腰桿,她點頭,微笑,走兩步。在那些帶著刺激的日子裏,她像不曾為誰而存在過,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思考,風吹乾了她髮絲上的汗,但那一堆無法風乾的夢,書寫在煩躁的窗口,顯得沉甸甸。在灰色的黃昏裏,能聽到她說:粉紅是溫柔的病,如果只有一種選擇,我願意放下體重和思想,讓日子藏在抽屜裏,讓人聽不見。

  一陣暴雨般的沉默拍打著她,安靜的二樓,只有她用力剝橙皮的聲音,和在她撫摸下熟睡的水稻。但潮水過的屋簷變得那樣殘破,她躲在渴睡的身體裏,等待一場久久未下的雨。她不知道這個城市為甚麼要躺成那個樣子:讓午夜醒著,讓守著午夜的貓落單。踏在長夜的尾巴上被貓過的地方還暖暖的,她向窗外的深處潛去,漸次的碰擦這個敏感的玻璃罩。只要她仍活在未央的春天,那條崎嶇的魚便是湛藍的愛情夾雜在一件難忘的往事之中,只有些露出的大致。

  在灰白乾枯的日子裏,她那麼專注的,聽著他們說分別的故事,讓內心不可收拾。她帶著安全的羞恥。她一轉身就看見背叛她的貓,經過窗口的欄杆,突然她就被徹底壓垮了。

二、他和他的女人們

  他把恐懼塞在子宮裡,在孤獨的時候插花,為花挖墳。他將自己擰乾後掛在無風的季節,一點一點釋放出自溺的情節,寫一隻鵯鳥飛成林黛玉的樣子,撞破牆上那幅結婚照。所有毒草聞風而致,還有蚊蚋夤緣的玫瑰叢,毫無理由地嵌入他營造的花園。

  被折斷的陰影起初還有顏色,但葉子也沉默了,天空只剩下一絲薄煙。有些眩暈舉重若輕,澆灌在一隻形而上的蜜蜂,尖銳的螫破他的居所,一個假象跌出去,剛好讀到那首詩最隱晦的韻腳。

  午睡繼續荒蕪,也說是夢,凡是不確定的都喋喋不休(成為夢),沒有值得持續下去的理由了。就靜靜的書寫一片漠然,靜靜的關上門假裝不讓生活流走,保持幸福原本的姿態。於是他舔舕人生中最堅固的樹枝,像吸吮著那雙不再高傲的乳房,把她放下來凶猛地強暴,從虛設的節奏開始。

  一千九百個太陽只有一絲微光,紅與黑,但依然迸發出光芒,從一邊到另一邊,我們借助於光像墮入無底洞。每一扇窗都不是固定的,他躲在黑盒子背後攝取微笑,與一堆死肉擠眉弄眼。其實這樣何等玩味,他的信仰脫離他的書寫,偶爾放棄在午後喝咖啡的時光,欣賞鄰居掛在大廳的的相片。女孩在黃昏色的叢林奔跑,跑出他的戒備。這首詩就這樣寫:

  「我怎麼才能讓你看到我身體裏正在下著雨呢?」

  她塗抹眼影一片綠,經過無數次風暴,她拍翅欲飛躲避盤石,在她相信存有真理的地方袒露乳房,為它們哺乳,那些苦澀沒有營養,沒有一棵勇敢的樹放下身段提著她的乳房吸吮。她沒有愛惰,只有零落的房間和粉色的燈管,她寫道:

  「我從來沒說過結婚是孩子們的玩意兒,我只是一個女人,我覺得寂寞。」

  他一再地覆述自己,這個冬季已經很疲倦,就算靜靜坐著也非常耗力,關掉整個世界,每個深厚的夜晚就不能進來,只剩下這種無休止的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