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稿紙死了
躺在揉成紙團丟入紙筒弧度美
的祭典安靜沈睡
圍觀的白牆露出詫異的表情
看它死得其所的樣子
似乎格子紋線也骨折字字也跌碎了
死亡是唯一的真實
輕輕喊出絕對的痛
彷彿描述人物有著極度崩緊的神經
慢慢鬆解筋骨
緩緩發出碌碌的聲音
似乎以一種不為人知的蠕動
向作者不滿意的文字流動
抗議

筆是一隻陽性的工具
重重撫觸在柔性的大地
當筆尖的墨汁亢奮地要和她討論
一場場喋喋不休的爭辯
刺青出一具具有血肉的靈魂
具体而微的人物全都暈染在淡墨裏
持續醱酵著人們的情緒
你可曾聽到風疾走在稿紙的聲音
一種窸窣加點陰陽怪氣的調調
全都匍匋在一畦畦綠意的筐筐裏
瀏覽記憶的指紋
有多少咖啡醇香、煙味、氤氳的茶氣雜處
逐漸消融在生命的流程裏

是誰說的,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
原來自私基因千百萬年來俘虜的只是
一隻會拼湊文字的哺乳動物
一雙駕御的手只會上演一齣齣的傀儡戲
遇到節外生枝的蕪菁情節
豢養的筆立刻關它幾道柵欄
再狠狠塗上一坨坨黑色膏丸
終於落入天昏地暗的審判裏
死去又活來
苟延的才能躍入美學的殿堂

想不到一張稿紙生前
也可以遊走楚河漢界
下起五子棋的荒謬行徑
我趴俯在她廣闊的胸脯
仍可隱約聽見
字字嚙齒廝殺的聲音
多少勇往直前的過河卒子
爬滿縐摺成山嶺的側峰
竟一隻隻掉落成堆的稿塚裏
想不到一首首滿意詩篇的背後
竟有著許多被拆橋後
不吭氣的悲傷

請不要扭曲我成福泰樣子
或送進碎紙機絞殺忠貞
與文明時代不文明的產物共處一室
損傷我高格調的出身
請將我送往惜字亭恭敬擺放
以柳公權當骨
蘇東坡擬肌鏤刻表文
遙向天國燃起最壯烈、溫柔的
火吻




本詩獲第九屆南瀛文學獎新詩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