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起那句話:人生總免不了分離。

   今天,接到母親電話,知道年近九十的外婆病危。話筒傳來的聲音並不急促,卻還是感受得到一份焦急。

   母親說她想去探望外婆,算是告別吧!我雖然很多年不曾見到這位長輩,但是我依然可以明確地揣測:這告別,就是死別,是永遠的分離。

  然後,放在這位長輩身上的想念,將永恆的成為懷念。所有的曾經,會因為生命的盡頭而成為子孫們口中的往事,被敘述起的時刻,還真讓人傷心。

  想起童年時,每年夏天,總會堅持到外婆居住山上的家過夜,在澄淨的空氣裡,抬頭仰望星河,豎耳聆聽蟬鳴。而最期待的時刻,則是沐浴時分。當熱水昇起務氣,糢糊之間,一閃一爍的螢火蟲,緩緩地在不遠處,燃燒著美麗。外婆珍惜生命,始終提醒我不可以捕捉螢火蟲,因為螢火蟲最美的時刻,不在我們準備的瓶瓶罐罐,而事實上,材質再好的,都襯托不了螢火蟲的美,因為螢火蟲翱翔在天地間的自由,才是最動人的畫面。

  我接受外婆的說法,認為瓶與罐,不該是螢火蟲之墓。生命,有生必有死,該捨時,就該捨去。對生命的尊重與道理,從那天開始,我一直銘記於心。 只是我雖然尊重生命,還是避免不了離別。

  從童年到成年,好多年過去了,也面對幾次親人的辭世。夢裡,離世的親人來小聚,偶爾唱著李叔同的「芳草碧連天」,連夢中,都感染滿滿的哀戚。

   於是我對生命無常,非常非常地疲憊了。

   回憶中的那條小徑,佈滿螢火蟲的草叢已在這幾年間,陸陸續續經歷颱風肆虐,然後在姨丈的整頓下,蕩然無存。當年的草叢,如今只剩光禿禿的泥土,不見螢火蟲的足跡,夜晚來臨之際,只在燈光下幽幽發亮,散發孤獨的味道。

  景物並未依舊,而人事確實已非。原來萬物與人,皆是如此,都有因歲月,不得不分離的遺憾。所以,成長過程,年齡增長之下,使我更加體會分離悲慟。只是我知道的原則,最終還是未能作到。關於生與死,死別,我無法捨得。小時候明白的道理,在歲月見證下,變得愈來愈艱難,我的情緒,也變得脆弱敏感。

  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外婆,是七年前的夏天。我們在港灣看人們叫賣魚貨,那天的陽光,穿越時空,炙熱地刺痛我的眼睛。今日與母親說電話時的眼睛。淚水的鹹澀,幾經掙扎,還是阻止不了,滾燙奔馳在臉頰。

  母親驅車前往後,我在家中等待。夕陽落下之前,天地間的風不冷不熱,提前透露早春的溫度,然後,我看見客廳地上染出晚霞的顏色。那時,消息傳回,外婆已經與世長辭,舅舅家中正播放佛教音樂,我心痛的節奏。

  閉上眼,淚水濕濕鹹鹹,擁有七年前,港灣的味道。 我見不到外婆了,人生,是一次次的相聚,也是一次的分離。可惜我永遠學不會,只得努力說服自己,生命裡許許多多的情節,過去了,便不會再重來。

  想來,人生的智慧,我還是不及格的啊!


ps:僅以此文紀念我的外婆,她在我生完第三子,滿月當天與世長辭。


圖檔

詠棠的第三子,右為大伯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