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李煜〈浪淘沙〉)

儘管仍是春寒,而今已不料峭。不變的是偶然的細雨,一纏綿就纏綿了數日,依依不肯離開。這雨,又伴了我好一陣子。我不禁擔心起院子裏植了幾年的粉杏;那僅存的些微春意,是否也跟著憔悴下去?這答案,如此明白,卻又令人不敢深想。

上一個冬季,冷意尤其鄭重,砭人肌骨。幸好去秋新購置了一襲大被子,方得安然度過。但未及料想得到的是,這厚被子卻抵禦不過今晨遲明時突如其來的沁冰。我一度意識為之清醒,旋即復睡去。

我的確不想醒。因為我有夢,有夢的人何曾想醒。夢見乘一小舟,撐一深篙,兩岸是無窮的綠野平疇,芳草鮮美,未遠處直上幾道炊煙,時聞犬吠。是呵,我正緩緩行在桃花源的河道上,徐風輕拂,我是桃花源中人。六朝有客乘槎上天河,不知自己所至何處,而我知道自己已經身在故鄉。

夢卻不得不醒。諸般夢境,記得也好,忘記也罷,一切都來自於清醒行走於人間時,心中所深藏、不足為人道的某一個夢。如果你是個懷抱著夢的人,就不該把世界看得太明白。世界是殘酷的,而消逝中的真實世界最是殘酷。因為對於消逝,我們無法挽回;對於真實,我們無法改變。

總是如此的:面對那些眼前的離別,我們很容易找到一個理由,堅強起自己,大聲喊出再見二字。然而,往往事過境遷之後,我們偶或想起那些輕易的別離,猛然間,泫爾淚下,原來自己再脆弱不過。──只不過是一塊美麗的琉璃,以上千溫度燒製而就,但一觸便成破碎。

李白詩中說:「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真好!李白心中有一塊如鑽石般的瑰偉琉璃,正宜乎其為仙!但李白同時和我們一樣,亦是一個顛簸於世間的肉體凡胎。想必那些屬於他、卻已然消逝的春天,都完整保存在他心中的鑽石琉璃裏面吧。

轉載自 Flirq 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