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1.

那年的梅梢開滿數字
我遇見妳，騎一枝筆
要我替妳上色
我翻開空空的畫箱
不發一語

大風吹起
吹落一條長長的方程式
妳衝上前，我苦苦追
在太長的白天求一個無解的解
「噓，輕聲」
妳拉著我，在我掌心演算
偷偷把我塗黑

「快點，」妳把筆交到我手上
輕聲
我們在夜裡隱形

2.

我在梅樹下等妳
等妳和妳的男人

猜想妳會
頂一頭剛燙好的頭髮
挽著他的手
猜想他摟著妳的腰
像光挽著虹
像虹摟著雨

我在梅樹下等妳
妳卻像一支冰晶
無預警墜落
趕在春天之前
在雪中寫一封長信

「快點，」妳把信交給我
輕聲
我們在雪中隱形

3.

要買幾張來回車票，換幾次起站終站
才能算是離鄉？
要惦記多長的前程，遺忘多少張臉孔
才能算是成長？

牽過幾隻手
睡過幾張床
吻過幾只胸膛
才能不在做愛時
因過響的孤獨而心驚？
做過幾場惡夢
醒幾次較惡夢更深的醒
才能在瞻望生命時
不因那廣大的荒蕪而心慌？

要在夜空裡打撈幾次殘破不堪的身影
才撈得動幸福？
要扛過多少苦難，多少被刺傷的靈魂
才扛得起永恆？

那年的樹梢積雪
像箱底厚厚的卡片信件
那年的樹下無人
樹前兩排腳印
遠遠在天際岔開

4.

我還記得一些事……

記得假日圖書館擁擠的人群，館前的鴿子
記得在進館前，拐彎替妳買條偉特糖
記得讓電話響一聲，掛掉當作信號
記得妳高掛在枝頭，像故鄉的鳳凰花
記得提醒自己，要開心不要落寞
記得大考前的秘密約定

我還記得那些走過的地方
記得安平港的夕陽一再被時間攪散
我們都被它穿透，混沌如夜
我還記得
記得別離時總尚未明白別離的含意

我還記得
要把小鯨魚和小企鵝好好收在箱子裡
記得偶而拿出來看看
但不可太常

我還記得一些事
還記得
要一直記下去

還記得
今年與妳
相約樹下

5.

白白的梅花串成長長的白袍
覆蓋妳短短的身體
像一個漫長的夢
妳衝上前，我靜靜看
像鯨魚仰望星座，無所驚慌
因為妳是我所知道
身高最矮的短跑健將

明年的梅梢要結什麼實？
白雪不答
天空沉默

猜想我會再次遇見妳
騎著一個寓言
從天際過來
猜想那一天
妳左手牽著男人
右手抱著孩子
再次回到樹下
嘗一顆梅子

或許酸苦，或許甜蜜
或許有太多無法承載的光陰

妳遞一顆給我
「噓，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