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十日--記遊西班牙及其他

[李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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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十日
――記遊西班牙及其他

第一天 台北/馬德里

在機艙裡躲過台北的雷雨
就能毫不泥濘地離開國境了
除了座位後方那雙忘了國際禮儀的
襪子或鞋，稍稍讓香港捏了一下鼻子
我們的感官，大致都滿意這個旅行的開始

為了避免在赤臘角迷路
零時以前，所有免稅商店歡迎不消費的顧客
去平躺候機室的長椅
我們總算累了，在妳假寐時我偷偷
用妳塞給我的藍莓口香糖，驗證了
我們之間愛情的味道與黏性

不知誰說了憑登機證入場
我們找好位子，半瞇著眼
欣賞領隊長達十四個小時完美而鎮定的睡姿
果然一件薄薄的毯子，也能蓋暖我們
手掌交疊，厚厚的幸福

通過倫敦的安檢，旅程終於合法了
這一段飛行從烏雲到太陽
閃耀著金髮碧眼
我們儘管弱勢，出了機艙
馬德里還是拿出了熱情的
花環


第二天 馬德里－皇宮－馬幼廣場

我們在午餐桌上硬吞了七個小時的時差
搖晃身子進入西班牙皇宮
嘔吐和攝影既然都被禁止
我們只好踴躍說著情話
讓愛意存留在一千八百個房間裡
許多平民因為吸入太多高價的氣氛
連讚嘆也富麗堂皇起來
我們雖然對國王和皇后缺席國宴耿耿於懷
卻忘不了他們高人一等的背影

太陽門開了
人潮從零公里出發
爭相湧入馬德里血紅的心臟
一把洋傘遮不住興奮的街道
任由熊親吻楊梅樹
我親吻妳的髮

直到英挺的菲利浦三世騎馬前來引導
我們才趕赴馬幼廣場參加一場婚禮
倉卒中妳的眼睛被裹泥的街頭藝人絆了一下
口袋裡掉出幾枚小銅板
敲響她腳側的陶罐
「這是教堂的鐘聲」妳說
那對新人遂執意在我的墨鏡上留影

我們沒有逗留隨後的喜宴
悄悄垂涎於街角一家知名餐館
只是啊！掛滿壁面放蕩的火腿
無論姿色或口感
都遠不及妳矜持的上臂


第三天 馬德里－普拉多美術館－塞哥維亞－艾思各里爾

按掉哥雅（GOYA）設定的鬧鐘
普拉多美術館的門票也被撕去截角
我們從床單滾過一幅幅名畫
與維拉斯奎茲恭謹的侍女撞了個滿懷
那個深邃的房間裡
所有人都靜靜注視著我
弄臣般逗開妳的笑

一度以為氣質已獲改善
誰知當乳豬發火摔了陶盤
我們又執起刀叉滿嘴殺伐
重回高傲的羅馬時代
並且舉杯喝下那口
兩千年前從某山麓沿水道橋
流進塞哥維亞的神奇雪水

然後我緩緩矮化
小步走進阿卡乍堡戍衛的童話中
等待妳如白雪公主般
美麗地到來

或是妳早已厭倦太過平靜的結局？
那就陪我潛入艾思各里爾的地下
與死者一起享用烤火架上正燒紅的故事吧
他們會打開大理石棺
摸摸頭蓋骨上皇族的標誌
告訴妳，及時愛
才能到達永恆的天堂


第四天 馬德里－托雷多－普艾特拉皮塞－哥多華

城門洞開，六百多年一瞥即逝
在橘黃色的托雷多，坡道比時間陡
我們滑落圓石鋪路的迷宮
與陽光在曲折的史蹟裡一起冒險
用相機攀爬尖聳的鐘塔，偷取
大寺院聖器室中描金的聖經
躲進聖托梅教堂，竊議歐貴茲伯爵
誇張的葬禮
然後隱身廣場偏隅，共食
一甜筒的悠閒，凐滅所有
忙亂的行跡

可惜，我們仍逃不開行程表的制裁
被肌肉結實的羊腿，一腳踢往
拉曼徹荒僻的山丘
那裡的石頭都很冷漠，除了
疊起十幾座圓筒風車糾纏風，除了
痴戀白色和藍色，除了
翻翻塞凡提斯的小說

老闆說：「唐吉訶德失蹤了！」
昔日客棧卻還殘留一股傻氣
讓咖啡更香，讓文學更悠長
讓幻想更膨脹
我想取走騎士的矛和盾
時時護衛妳平安

這可不是虛幻的歌詞呵！
我躺在深夜的游泳池畔
對著哥多華陌生的星星
發誓

第五天 哥多華－格瑞那達

「親近真神才有愛」陶笛秀出
丹田飽滿的音色，在橘樹青翠的上午
引領妳進入我掌中的天國，親賭
摩爾人建清真寺收留天主教徒
那洪量胸懷，值得我們
穿過層層圓拱，通往麥加
不必隨俗去擠
贖罪門，也不必
向著壁龕跪痛膝蓋骨
宣禮塔上阿拉和耶穌正合力搖響
赦免的鐘

不遠處，就在花街轉角
有人彈著古典吉他呼應，一首
愛的羅曼史，反覆
繚繞我們，害臊的影子
鞋底的馬糞也算紀念品吧！
還有一件耐穿一輩子的
安達魯西亞省天空藍
T恤

「那並非瓜達幾維河遺失的藍」
羅馬橋下，幾頭斷尾的老牛怒氣沖沖
我們小心打著飽嗝，甩掉牠們的追蹤
正好趕上阿爾罕布拉宮裡，蘇丹王做鬼的
捉迷藏遊戲
環形宮殿躲我們的腳步聲
桃金娘院躲我們的笑臉
使節大廳躲我們放浪的擁吻
獅子噴泉躲我們預約的來生
至於夏宮的玫瑰園，已算超出範圍
就讓那棵遯居的枯木，安靜午寐

遊戲結束後我們飢餓難耐
自助式地吃了一個大廚，二把
曼陀鈴和它們清脆的顫音
為了治療脹氣，我們辛苦爬坡
找到一個洞穴，屈身
懇求吉普賽人分享祖傳的密方
他們或坐或站，撥吉他打響板
用力踏腳，大聲拍掌
旋轉裙擺，撩動指腕
暗示我們，唯有音樂和舞蹈
才能安定驚惶的靈魂

那一晚，溫柔的格瑞那達夜景
哄睡我們之前，妳給了我全世界最美的
獨一無二的石榴花


第六天 格瑞那達－馬拉加－米哈斯－隆達

沿著蜿蜒的山路
我們打算回到一八八一年
從馬拉加的搖籃裡
抱起未彌月的畢卡索
在他還未抽象的臉頰
吻上一朵番紅花

現在我們卻回到七世紀了
戒備森嚴的直布法洛城堡
衛卒還沒下哨
兵器還沒收進博物館裡
登上瞭望台還能看到港口
湧進一群貪婪的海盜
他們嚷著要搶走我手裡這張
西元二零零七年印製的門票

暫時離海遠些吧！
我們轉而迷信山巒
一如米哈斯迷信純白
午後的街道迷信悠哉
驢子打起盹來
彩繪的瓷磚在貨架上
拼字比賽

再離海更遠些吧！
一座巨橋加入我們溯溪的行列
把開襟的
隆達釦緊在懸崖邊
「美色終究洩露了呵！」
幾個孩童在溪谷看台
對著妳大喊


第七天 隆達－塞維亞－巴塞隆納

新鮮的早晨必得從公園開始
羅美洛擺好姿勢，向我們打聲招呼
手上那條顏色褪盡的紅布，還道地著哥雅式
他優雅地把六千多頭牛趕進了古老的鬥牛場
卻濺了我們一身血

幸好舊城的巷道都是清澈的河流
足以洗淨我們沾惹的污穢
並放生被道德圈養已久的鱒魚
妳於是認真地在山壁上刻字紀念
我的心裡霎時落下無數激動的石粉

那麼正午就從藝術繼續吧！唐璜的
塞維亞，卡門的
塞維亞，勞倫斯的
迷人的塞維亞
我們急急登上希達拉塔，企圖搜尋
哥倫布出航的桅杆
豈知他不朽的大船，早已
停泊在大教堂裡，四個國王
古銅的手掌

我不知道無憂的白鴿們可會
想念慷慨的瑪利亞路易莎？
也不知道西班牙廣場可還
偷偷籌備著第三次萬國博覽會？
唯一能確定的只有，我學會了
苦橙的花語，我想對妳
反覆練習

而夜晚是否將結束於臥舖火車的起碇呢？

第八天 巴塞隆納

妳是最美味的早餐
讓巴塞隆納嗜色的饞涎
流滿了馬路

據說高第還在奎爾公園裡拼磚
一隻彩色蜥蜴下坡
宣布露天市場正展示並販售
各種樣式的創意
我們穿過化石的巨浪
剪下幾片童真的棕櫚葉
好裝飾妳儲夢的糖果屋外
那扇古樸的院門

隱約聽見陣陣讚賞的
掌聲來自一九九二年
每座場館都興奮地向我們炫耀奧運
追憶該算一種運動項目吧！
樂器小販吹著排笛
懷舊的音色散入市區霾灰的上空
俐落的子彈大樓依稀高過蒙朱依克山了

很遺憾畢卡索無法抽空到西班牙村
與我們一起享用海鮮飯
只留話歡迎我們蒞臨他的美術館
陪他沉澱藍色時期的傷痛
這時餐盤上我省下來給妳的淡菜
忽然閃過一絲愛憐的神色

也許高第也正在聖家族教堂裡
承霑眾神浩蕩的愛憐吧！
他在曲線裡長眠
同時分娩一對孿生的偉人
我們則是天生的戀人呵！
像藍布拉斯大道注定擁擠
摩洛哥街頭三重唱的歌聲
適合起舞
我們緩緩在彼此的手心裡閒逛
等待太陽下山
中菜餐館簷前那一排紅燈籠
將歡喜點亮


第九天 巴塞隆納/台北

整座城市只剩一條格拉西亞大道了
當潮水由貝爾港漲了進來
巴特由家的惡龍捲起奇想的浪濤
一波波拍向米拉的岸
我們乘著依戀的舟浮於
最後的上午
奢盼每一幕逝去的風景
寄來留念的明信片

至於哥倫布的指向是否東方
我們已無暇探問
也婉拒巨輪邀約
循海路回程
踥蹀港邊只是為了
收集船笛
拉響的離愁

我們又該回歸天空了
像一場歐系的陣雨
回歸東亞島國的積雲


第十天 台北

以為計程車載我們到達結尾
打開車門才發現，其實
我們正出發，往
下一個十日
或者千年

[四分衛]

嘿，問好錫文兄：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素未晤面，面對同樣是澎湖的愛詩人
有你在喜菡的發表狀況，有手握您詩集的印象(我是說大倉國小廢校與海豚再見啦)。交織成現在的心情!!^^
詩很長，待我有空另行回覆
問好^^

[李覃2]

給四分衛:
很棒呢!難得在文學論壇遇到來自菊島的詩人,
只不過我孤陋寡聞,我的底細被你摸清了,對你,我卻
沒有任何認識.
很希望有更多澎湖籍的寫作者活躍起來,大家
一起努力吧!
這首詩是一天一個單位寫就的,前八天大約在
三個月內寫出來,後兩天卻又隔了近半年才動.
別人都喜歡寫遊記,我卻嘗試寫個旅遊詩.
這麼長的詩,一定有很多能被批評的.還好,我最
大的用意是紀錄.所以只要有一些詩句能被喜歡,或者
讀者能感覺跟我一起去了西班牙,那就值得了.
謝謝鼓勵!

[李覃2]

這種長詩好像很不討喜
不過其實可以一首一首個別看
別怕詩行嚇到了

[四分衛]

我喜歡這樣的輕與重，歷史與旅遊都在輕快的兩人間踅過
感謝讓我們分享旅遊經驗。

旅遊詩算是新興文類，儘管有人覺得：只是去旅遊了一趟，回來便能書寫旅遊文學，是否過於輕率。
所以行前對於該地的深入瞭解是必要的。

重要的是：和對的人一起旅行，才值得回味。

旅遊場景的鋪陳，兩人間的興發，景點的沿革。交織一次讀者感同身受的夢幻旅行，只是，結尾似乎還可以再修潤喔
問好^^

[詩城]

這組旅遊詩寫得很入味
已經讀了兩遍
有不一樣的體會
西班牙我是陌生的
能夠想像的只有鬥牛這玩意
作者讓我有了不一樣的西班牙地圖

問好

[米米]

這是一組值得掛起來品嚐的好詩
起碼我讀過這裏的一些詩
覺得是這樣喔

大家都新年快樂

[李覃2]

感謝四分衛、詩城、米米願意和我一起遊歷西班牙。
讀這組詩真的得耐著性子，不過，這組詩讀起來應該不會有負擔才是。
寫這組詩對我而言，姑且不論內容的好壞，至少有三點是我自己覺得可喜而難得的。
一、能以詩的方式完整而深刻紀錄一個實際上有點走馬看花的國外團體旅遊。
二、寫旅遊詩如果只是針對個別印象深刻的場景零碎寫，可能簡單些。但這組詩我忠實紀錄每一天的行程，並且儘可能在每一個景點的連接上讓它自然連貫


，如果大家仔細讀，應該不難發現，而這就是這組詩最難的部分，我自己覺得。
三、這組詩裡的每一首詩，我努力用不重複的表現手法呈現，一首一首接著讀下來，應該新鮮感都會在。
另外四分衛所說結尾部分，其實我們都知道團體旅遊尤其歐美航線的第十天所指的，其實只有在機上的一段時間，然後就是返抵國門。
第十天若再紀錄機上，除了意義不大，也大概無法突破第一天。並且這樣寫是有其含義和秘密的，動手寫這組詩時，我就決定第十日要寫短，並留下一個期待和伏筆。
因為自己也很喜歡這組詩，所以談談它，和大家分享。